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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公共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迷局

2016-03-09

关键词:执行者政策资源

汪 霞

(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破解公共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迷局

汪霞

(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公共政策执行是嵌入在社会关系中并受其影响和形塑的活动。我国公共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嵌入有鲜明的“关系强嵌入”性,表现为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嵌入初级化、人情化、资本化和常态化,诸种关系强嵌入现象对政策系统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关系强嵌入的产生有多种直观原因,更有深刻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根源。要走出关系强嵌入迷局,需要在全社会倡导现代开放性、平等性和民主性的新型人际关系,同时改革科层制的封闭性和资源高度集中现状,设置严厉的监督惩罚机制,并不断革新社会文化,推进政治民主化和法治化建设进程。

公共政策执行;关系强嵌入;社会关系

社会关系、政府和市场被视为现代社会的三种资源配置方式。新经济社会学的研究表明,即便是在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国家,如英美发达国家,用关系获取资源仍然是个人最重要的资源获取方式之一,只不过在中国,“关系”一词似乎更加神秘、敏感和充满伦理色彩。关系作为一种特殊的资本存在于公共政策执行的各个环节,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公共政策执行是“置于和陷入”形形色色社会关系中并受其制约和影响的“嵌入性”活动,政策执行过程因关系嵌入而充满社会化和富有人情味。

一、公共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及其弊端

关系是在社会分工过程中人们必然会发生的联系,它不仅是一种资源分配方式,更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体现。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嵌入是社会利益落实过程中人与人之间正常发生的联系,作为人和人之间复杂的互动行为,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嵌入不可避免,但在一些情况下,公共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嵌入往往超过正常的人际限度而表现出“强嵌入”特征。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强嵌入”是指以破坏制度约束和人际限度来追求个人和组织局部利益的功利性现象,是一种为实现私利而损害整体利益的非正式行为。在政策执行实践中,“关系强嵌入”主要表现为关系嵌入初级化、人情化、资本化和常态化,诸种“关系强嵌入”现象给政策系统带来极大的负面冲击。

(一)关系嵌入初级化扭曲了正常的政策执行过程

初级关系是指由面对面互动所形成的亲密的人际关系,它是一种最直接、最自然的关系样式,如亲属关系、朋友关系等。与之相对应的次级关系则指非亲密的工作性关系,如同事关系、顾客关系等。关系嵌入初级化是指原来本属于次级关系的工作关系向初级的亲属关系转化的现象,如一般的工作关系通过联姻、结拜、认干亲、拉帮结派、呼朋引类等方式而变为朋党关系。政策执行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应该主要是正式的工作关系,按照韦伯的观点,应该是一种排除了个人情感因素的“非人格化”关系。而政策执行中资源者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通过“拉”“请”“送”等手段将原本陌生的次级关系变为“兄弟”“姐妹”“父母”等初级关系。在某些地方,关系嵌入初级化催生的裙带关系已成为一些特殊利益谋取者的保护伞。在我国当今社会利益格局多元化的驱动下,国家利益与部门利益、组织利益与个人利益、领导利益与下属利益在不断分化整合,在政策实践中形成了政策执行领导同下级机构和人员间相互依赖的强关系格局,对于领导者来说,高效地执行政策是上级对他考核的依据,圆满地完成任务将会获得更多的褒奖,而政策执行的业绩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下属特别是积极分子的效力。领导可以用自己掌握的稀缺资源去奖励那些对政策执行作出努力的忠诚人物,这就形成了政策执行过程中下级对上级领导权力和资源的依赖。这种依赖本来应该是工作层面的,但是私人关系很难与工作关系彻底分离开来,二者往往混杂在一起,久而久之,工作关系也染上了初级关系的色彩,领导与下级之间产生了裙带关系。裙带关系将政策资源截留在相对封闭的网络内,由掌控资源者依其关系的“差序格局”来分配,导致政策资源在执行的“第一层次”就出现阻塞,使实际的政策执行效果偏离了政策设计的初衷,政策执行过程也被变味的初级关系扭曲了。

(二)关系嵌入人情化异化了政策执行者的职业操守

角色关系是依人们的社会地位、身份而构成的关系,亦即社会存在和社会结构规定并受到社会制度支撑的权利、义务和行为模式[1]。角色关系原本是社会公共生活中人们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关系,但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后,政策执行人员本应扮演的“执行角色”被注入了“人情”的因素,本应依制度办事的过程染上了浓厚的人情色彩,于是角色规定的权利与义务不再是凭借角色关系去把握,而是依赖“情”的深浅度了。角色关系人情化导致人们角色意识的严重缺位、错位,如法官依法断案、公务员恪遵职守、医生救死扶伤、教师为人师表竟然成为其人格完善的“善举”而被赞叹不已。这种错位的角色意识被一位镇委书记演绎得淋漓尽致,因受贿罪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的江西省万载县株潭镇原党委书记晏志平在其书面交代中说:“我在株潭是父母官,我为人民做了一点事,为企业做了一点工作,人民、企业像儿女孝敬父母一样对待我也是应该的,我是可以不推辞的。”[2]本来,党委书记为企业、人民做事是他应尽的职责,但现在却变成了对人民的恩惠而需要用“孝敬”来回报,这不能不说是件荒谬的事情。政策执行人员是政策执行资源分配的代理者,将政策资源按照政策本意公平无误地配置给目标群体本应是他们的正常职责,但由于角色关系错位,他们将这种执行权的行使当成是对目标群体的恩惠,甚至将之视为个人的私人物品“馈赠”给跟自己有关系的人。角色关系人情化的泛滥侵蚀着政策执行者本应承担的角色义务意识,在“关系好”“熟人”等“亲情”的掩盖下,政策执行者作为公共资源代理分配者的角色退居幕后,他们借着亲情、人情的掩盖,盗用、挪用政策资源,损害公共利益,最后使政策执行严重失去公平公正。角色关系人情化使人们将做好本职工作变成了需要赞扬褒奖的壮举,将禁止做的事项模糊为应该,这种颠倒错位的意识一步步击破人们的道德底线,最后可能导致社会道德溃败。政策执行中角色关系人情化的出现极大地模糊了执行者的道德认知,异化了其职业操守,从而产生种种政策资源分配人情化现象,导致政策资源的大量流失和分配不公。

(三)关系嵌入资本化加剧了社会结构的内在不公

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作为人们投资的标的物以获取更多的个人利益时,“关系”便具有了资本增值的特性,变成保值增值的“关系资本”。关系资本将“关系”带来的增值利益作为投资目标,在对未来收益的评估下,关系的情感纽带和人与人之间的互惠功能异化为温情脉脉表象掩盖下的利益交换工具。结果,“正式制度变成一种摆设,制度和规范成为在正规严肃的公众场合冠冕堂皇的说辞,私底下主导人们行为的乃是关系潜规则”[3]220。众所周知,不同社会地位的个体占有的关系数量和质量是有差异的。社会结构的中心者比边缘者有更多获取资源的机会和优势,“那些占据中心的人已经确立了自身对资源的控制权,使他们得以维持自身与那些处于边缘区域的人的分化。已经确立自身地位的人或者说局内人(established)可以采取各种不同形式的社会封闭,借以维持他们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其他人实际上是被看做低下的人或者说局外人(outsider)”[4]122。在政策执行过程中,领导者往往被任命为执行全权大使,以政府的名义讲话和行事,他们在政府拥有资本的帮助下,行使着与其个人贡献不大相称的权力,政策执行权体制化的代理方式加剧了关系资本的集中,而关系资本的集中及其与其他资本形式之间的转换使政策执行代理者的关系资本能增量膨胀。人们经常看到权力掌握者在权力场中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甚至在政治领域之外也往往春风得意、几近呼风唤雨,其深层原因就在于关系资本集中后能够多方交换使然。原铁道部副总工程师张曙光“运作”院士几乎成功,只差一票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迈入院士殿堂,是什么让他几乎无所不能、如有神助?毫无疑问,其手里掌握的关系和权力向学术领域扩张是症结所在[5]。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对处于社会结构中不利位置的大多数人而言,由于他们不具有掌控政策资源的合法性身份,也没有行使代理执行权的机会,他们就在关系资本的拥有、使用、交换等各个方面更加匮乏,也会变得日益贫穷,由此而言,正是由于关系嵌入的资本化及其集中和扩展加剧了社会结构的内在不公,从而进一步恶化了政策执行的社会生态。

(四)关系嵌入常态化酝酿了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

心理学家赖兹曼认为“信任是个体特有的对他人的诚意、善良及可信赖的普遍可靠的信念”[6]184。福山把信任定义为“对彼此诚实行为的期许”[7]153。信任分为人际信任和制度信任,政府信任作为制度信任的一种,是政府与公众在长期的互动过程中形成的,是公众对政府行为的一种理性评价,也是对其办事品格和能力的一种持续期待。研究表明,社会公众对政府的信任作为一种简化交易的社会资本,它有利于抑制政策执行过程中的道德风险、逆向选择行为和投机主义倾向。丁煌教授曾指出:“政策的有效执行是以政策目标群体对所推行政策的认同和接受为前提条件的,而政策能否被认同在很大程度上则取决于作为政策目标群体的社会公众对作为政策执行者的政府官员是否信任以及信任的程度。在现阶段,之所以有些政策的执行效果不甚理想,其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因作为政策目标群体的社会公众对作为政策执行者的政府官员缺乏信任而导致对其所推行的政策缺乏认同感。”[8]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人们遇事很容易想到有没有关系。一些在编织关系网中如鱼得水者往往被错误地认为是有能量而被艳羡,而那些关系资源贫乏者却因办事碰壁而心生怨恨。当关系强嵌入成为人们生活的一种常态时势必会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政策执行过程中关系嵌入常态化使那些处于社会结构中不利位置的边缘者和没有机会接近政策执行权的大多数人对政策执行过程产生强烈的不信任,其往往视政策执行为人情行政、关系行政。由此导致的可能后果是,政策执行过程不再是政府权威发挥作用的场域,不再是政府向社会树立公信力、建立良性合作的过程,而是一个充满不信任、猜疑甚至对抗的过程,这不仅成为各级政府政策执行的直接阻力,也酝酿了社会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

二、公共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的直接原因及根源

社会是多元分工的,每个个体都必须依赖于外界才能生存,人与人之间一旦发生了交换,关系也就产生了。关系实质是一种社会交换,其内容是利益或情感。在我国特殊的语境下,关系很容易过度嵌入,往往演变成“强嵌入”而给社会带来消极影响。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让人痛心揪心,人们不由产生“欲除之而后快”的痛恨,但理性地思考后便会发现,关系强嵌入几乎已成为我们社会客观环境的一部分融进了每个中国人的血液和骨髓,其产生有多重直接原因和深层次的社会根源,那种急欲“斩草除根”的想法未免有些不切合实际。

(一)公共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的直接原因

1.人对资源占有无限扩张的本性和“紧缩圈层资源结构”的存在。美国著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说过,人类永无止境地追求物欲和追求承认的内在冲动,是市场经济体制和民主制度在全球范围内无往而不胜的最根本保障[7]42。政策执行过程中各种关系强嵌入也源于政策执行者对社会资源无限占有和扩张的本性。马克斯·韦伯将社会资源分为财富、权力和声望,其在社会中分别形成财富圈、权力圈和声望圈,越是靠近这个圈的中心,社会资源的分布越密集。在利益的驱使下,每个人都尽力向资源最多的中心圈内移动、向圈内挤压,使得财富、权力、声望三个圈子向内紧缩形成紧缩圈。社会资源的分布除了这个横向的“圈”外还存在着一个纵向的“层”,社会结构越往上层社会资源就越集中,密度也越大。与人们竭力向资源“圈”的中心流动一样,每个人都想竭尽全力地向社会上层移动,形成“紧缩层”的人际关系结构。“紧缩圈”和“紧缩层”结合在一起,整个社会的关系分布就成了“紧缩圈层结构”[9]101。政策执行者有追逐利益的本性,其人际关系和资源分布也是“紧缩圈层结构”,他们在获得了制度赋予的资源外,还想利用手中掌握的关系进一步扩大资源占有的密度和范围,如通过“跑部前进”的非正式渠道获得更多的项目和资金、利用与上级领导的私人关系获取更优惠的政策,或将手中掌握的政策资源当作人情求得更多的回报等。对于政策目标群体而言,当政策实施对他们的利益有好处时,他们会利用与执行者的关系获取更多的好处,并利用请客、送礼等投资方式向执行者“纳贡献租”,种种现象背后的根本动机正是人们对利益的追逐。

2.政策目标设定的公共利益与政策执行者私人利益的差异。政策的目标是增进公共利益,政策执行者理应追求政策的公共利益,但是,政策执行者“在政治身份方面虽然留意谋求公共福利,但他会同样或更多地留意谋求他自己以及他的家属和亲友的私人利益。在大多数情况下,当公私利益冲突的时候,他就会先顾个人的利益,因为人们的感情的力量一般来说比理智更为强大”[10]144。政府官员“首先是个人固有的意志,它只倾向于个人的特殊利益;其次是全体行政官的意志……第三是人民的意志或主权的意志,这一意志无论对被作为是全体的国家而言,还是对被看作是全体的一部分的政府而言,都是公意”[11]82~83。理性的执行者在推进政策公共利益时往往更注重自身利益的满足。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的差异在政策执行过程中突出地表现为制度嵌入与关系强嵌入的竞争。在制度监督缺位的情况下,制度和关系就呈现博弈和竞争的状态,在此种对峙状态下,哪种方式成本更小且更有效,该种方式就可能占居主导地位。关系强嵌入作为一种“短”“平”“快”的资源获取方式在很多时候比正式制度更为有效快捷。首先,对政策执行者个人来说,如果他能与其上级有较好的私人关系,这种强关系比仅仅是工作关系的弱关系更可能快捷地获取所需资源。其次,从政策执行网络内部运行来看,执行领导要想让自己的决策有效地执行下去,通过私人关系建立忠诚于自己的部下要比仅仅依靠工作关系强制执行要有效得多。最后,政策资源也总是有限且充满竞争性的,而且这些资源的获得途径总体上是来源于上级政府或领导的拨付和授权。仅仅依靠科层制逐层拨付不仅速度慢而且效率低。因此,政策执行者自然会想到通过私下建立的强关系来满足自身利益,而此时,公共利益很可能变成执行者满足自身利益的附属品。

3.政策执行中制度约束力逐级递减。加强正式制度建设,把关系嵌入约束在制度规定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降低关系嵌入对政策目标的侵蚀是实现政策公共目标的必然举措。在中国自上而下一体化的科层制组织体系中,强化制度建设、保证政策落实到位、规范地方政府行为,使各政策执行者公正地、没有偏差地执行中央政策始终是中央政府的目标。遗憾的是,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的制度约束力往往呈递减和无力态势,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方面,科层制权力总有不断扩张的倾向,因为执行者摆脱了制度的控制和约束、实现权力的自主就可能获取更多的资源。另一方面,上下级政府间是权力的委托代理关系,科层制层级节制的等级链条越长,政府执行权的代理链也就越长。虽然下级政府处于代理链条的下端,一般只负责执行政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被动,他们可以通过政策执行的变通权和自由裁量权来抗衡上级政府的制度约束,或者干脆动用关系来达成本级政府局部的私人利益,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制度的约束力[12]。目前,中国政府组织体系实行五级代理制结构,由中央政府制定的政策经过层层执行权的代理后,当政策效力到达基层时,由于基层政府距离政策发射中心点较远,制度控制力与监控力逐渐减弱,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强嵌入就有了很大的空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越是在基层,关系强嵌入越多这一现象。

4.政策执行关系嵌入的比较成本更低。成本与收益比较是理性个人行动前要考虑的一个重要方面。一个人选择一种方案而放弃另一种方案的重要原因是其在对方案进行成本-收益的比较后发现,实现同样目标时此种方案的成本更低。在政策执行过程中,之所以出现关系强嵌入,其重要原因是在权力、财力等资源竞争过程中,依靠关系比依赖制度成本更低。当然,二者之间的成本比较是由政策执行所处的制度环境决定的。如果制度规范,监督严厉,对关系强嵌入的处罚力度很大,那么无疑提高了关系强嵌入的成本和风险,人们自然会放弃关系而选择制度。如果制度化执行途径的成本高、程序多、时间长且不能有效实现私利,而运用关系却能相反且不存在很大风险,那么执行者就可能会采用关系途径去各显神通。不过,关系强嵌入也需要付出一定成本。首先,关系网的建构是一项需要前期投入性的工作,关系网是个人长期积累起来的,这个积累过程因请客、送礼、吃饭等需要花费一定时间、精力、财力;其次,关系强嵌入在某种程度上总是与正式制度相背离,正式制度总是竭力消除关系网带来的负面影响,所以,关系强嵌入一旦被发现就会承受相应的处罚,这也成为关系强嵌入的潜在成本。此时,在制度化运作与关系强嵌入都存在成本的前提下,到底何种执行方法会被采用就要对二者进行成本的比较分析了。具体分析后,我们就会发现,在政策执行权层层代理的政府组织内部,由于政策目标的含糊性和执行制度的宏观性,在我国行政权力集中和各级政府首长负责制的制度框架下,政策是否能在制度内运行的关键之一取决于行政首长个人品行和外部监督惩罚力度。行政首长往往也难游离于个人利益之外,很多时候监督体系的疲软无力也使制度的约束捉襟见肘。

(二)公共政策执行中“关系强嵌入”的根源

事实上,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强嵌入不仅有比较直观的现实原因,作为我国的一种社会和文化现象,其存在有更为深刻的社会基础。

1.关系强嵌入的经济根源是传统社会的小农经济。小农经济为血缘情结、圈子意识和关系意识的产生提供了稳固的经济基础。在中国传统社会,农业生产占主导地位,在人多地少的情况下只能实施精耕农业,靠劳力密集的精耕细作才能在最小的土地中获得最大的收入。但是,由于农作物成长缓慢且周期漫长,每一阶段的工作都十分繁重,并且,无论怎样精耕细作,地力与收成总是有其限度。在土地是人们维持生存的主要支柱时,他们必须固定在土地之上,这使得家族结构与整个社会组织十分稳定。而由于资源有限,必须重视关系的亲疏远近以便将有限的资源用来优先照顾关系密切的人,在此推动下,社会中的关系取向势必产生。

2.关系强嵌入的政治根源是法治缺位下的人治“复辟”。传统社会的基本政治模式是为政在人、君子执政,该模式酝酿了根深蒂固的人治主义,时至今日都在诱导和规范着国人的行为。人治主义主张人大于法,人的权威高于法的权威,法律要服从于人。人治政治之所以会酿造出关系强嵌入,是因为其酝酿着关系运作的内在权力机制:权大于法。权大于法意味着权力可以不受法律的约束,甚至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因而,那些谋取超额个人利益的人就必然想尽办法投其所好,与权力主体拉近关系。中国的一些俗语,如“人情大于法”、“法律无情人有情”、“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等都经验性地说明了人治存在的广泛性。

3.关系强嵌入的社会根源是传统社会“家族主义”的遗留。在中国古代,家族是社会最基本的结构与功能单位,是传统农业社会经济生活的核心。家族的保护、延续、和谐及团结极其重要。因而国人几乎所有的事都以家为重,以个人为轻;以家族为主,以个人为从;以家族为先,以个人为后。人们还往往将家族的伦理关系、家族生活中所学得的为人处事的观念泛化到家族以外的社会生活中,这就是今天社会中以亲属血缘关系作为关系强嵌入主要途径的原因之一。

4.关系强嵌入的文化根源是儒家文化糟粕的现代再现。儒家文化是中国人之心理结构、性格特征、思维方式、审美情趣及风俗习惯形成的重要思想根源之一。在历史文化的传承下,今天中国人的行为习惯无不打上历史的烙印。儒家以等级观念为核心的礼制造成人们对权威的依附与崇拜,以血亲关系为基础的宗法制造成行政人员按“差序格局”、关系的亲疏远近来为人处世,以仁、德治国的倡导和对“性本善”的宣扬阻碍了对徇私腐败的有力监督,而其对人与人关系和谐的过分推崇让行政人员采用公私不分的“和稀泥”方法来减少冲突。“个体乃是一种关系的存在”可谓是儒家文化重视关系的总概括。

三、走出“关系强嵌入”迷局的思考

公共政策执行中的关系强嵌入作为一种特殊的资源获取方式展现出了其变通性、模糊性和差序性的特点,其负面作用也越来越明显,但还是有不少人不遗余力地践行着。对于“关系强嵌入”,我们要做的不是抱着“欲除之而后快”的急切态度,也不是草率地将其送上断头台,而要放眼于历史的长河,最大限度地还原关系的本来面目,发挥其在情感沟通和互惠交往上的正面作用,使这种同质性强、高度封闭、特殊信任的强关系嵌入逐步向异质性、高流动性、普遍信任的弱关系嵌入转变,为此我们可以尝试从以下四个方面作出努力。

(一)在全社会大力倡导现代开放性、平等性和民主性的新型人际关系

“关系”不应是人们理性计算和利弊权衡的结果,而应是人们生活不言而喻的自然状态,“别人”也不应当是自己去竭力认识和努力攀附的对象。在当今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大背景下,世界已然成为地球村,人们的生活摆脱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与陌生人打交道、跟陌生人建立广泛的关系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要面临的问题。要借用这一时机,利用各种渠道将市场经济中开放、平等、民主的弱关系来逐步改造人们心中固守的强关系,在政策执行中倡导以工作关系、服务关系逐步取代等级的、自私狭隘的人身依附关系,用宣传、教育、号召、感化、批评、惩罚等综合手段唤醒社会的集体理性,逐步推动特殊主义的强关系向多元合作的弱关系转化。

(二)设置严厉的监督惩罚机制,加大对政策执行关系化的处罚力度

关系强嵌入带来的超额利润及其相对低廉的成本是资源获取者不断竭力谋取和运作关系的内在动因,而监督制度无力及处罚措施缺失则是其屡试不爽的直接原因。为此,设置严厉的监督机制、对相关责任人处以重罚可在很大程度上抑制此现象的发生。在政策执行过程中,应完善政策立体监督机制,切实强化上级监督、同级监督和社会监督网络,充分发挥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和平行立体监督体系的合力。

(三)改革科层制的封闭性和资源高度集中现状,推动政治民主化和法治化建设

科层制结构的封闭性让政府垄断大量的稀缺资源,这些资源不能像其他资源一样在市场中自由流通和平等交换,因而就可能成为人们进行“非生产性努力”的目标。同时,人治政治下的关系高于制度、人情大于法律,这不仅使政策监督无力,同时也使监督机制失灵。为此,必须推动民主政治改革,加大政策执行过程公开力度,减少政策过程的封闭性;同时,要在全社会树立法律权威,使全社会尊重法律、依法办事,使政策执行过程法治化、政策化,而不是关系化、人情化。

(四)革新社会文化,改造传统观念,培育公民的自强意识和公共精神

要走出由人情—血缘—权力构成的关系强嵌入陷阱,从根本上需要革新社会文化、改造传统观念。新文化不是传统文化的简单革新,而当是由体现人类文明集大成的儒家文化、西方文化、马克思主义相结合而诞下的新生命体,其焦点是对各种传统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全面实现社会的诚信、理性、公正、法治。新文化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一个社会全面革新的过程。

关系强嵌入作为一种复杂的文化和社会现象不仅在政策执行中存在,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看到它的影子。“虽然不少人对此斥骂和表示不屑,但却或多或少、或过去或现在都曾有过有关系圈子和关系的活动,逃脱它的影子和束缚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13]218。

[附注]本文受到湖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60-095198)、湖北大学人文社科研究创新团队项目(13HDCX01 060-095168)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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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文红]

C912;D630

A

1001-4799(2016)05-0127-06

2015-04-14

汪霞(1979-),女,湖北麻城人,湖北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管理学博士,主要从事公共政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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