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鲸》的语言风格看梅尔维尔对民族文学的建构
2016-03-09黄永亮
黄永亮
(韩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 广东 潮州 521041)
从《白鲸》的语言风格看梅尔维尔对民族文学的建构
黄永亮
(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广东潮州521041)
19世纪美国人民呼唤民族文学的独立,梅尔维尔的《白鲸》应运而生。小说使用了不同风格的语言以表达不同的内容,也使作品具有史诗般的恢弘气势。高雅的戏剧语言将埃哈伯塑造为一个美国式的悲剧英雄。介绍鲸鱼和捕鲸业知识的百科全书式语言相对平实直白,旨在强调人类认识的有限和大自然的浩瀚无垠。作者还用百科全书式语言来讨论社会人文问题,体现人类社会的复杂性。描写海洋的语言如同抒情诗一般,集描写、抒情、想象为一体,展现一个神秘莫测的大海。
《白鲸》; 语言风格; 民族文学
一、引 言
19世纪美国文艺复兴到来之前,美国文学作品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无法跟欧洲国家相比,所以美国人民更多时候只能靠“进口货”来满足精神需求。当时就有英国人讥讽说“普天之下,有谁读美国人的书”,而美国人威廉·钱宁也认为美国作品充其量只是“旧世界的复制品”(杨金才,2007),这些评论说明了早期的美国作品缺乏自己的文化声音,基本是在学习欧洲的文学模式。随着民族意识的增强,文化独立的呼声日益高涨,创作民族文学“是刚刚争得政治独立不久的美国社会所要求于作家的,是作家的政治责任”(申丹,等,2005:78)。此时美国文坛大有要推陈出新的气势,许多作家力图以独特的内容和形式来反映美国人的生活风貌和民族精神,为美国文学独立建功立业。梅尔维尔是美国文艺复兴的主要作家之一,他批评美国作家过多模仿欧洲文学,称“与其模仿得成功,不如独创而失败。……任何美国作家都不该像英国人或法国人那样写作;让他像个人写作,他就一定会像个美国人那样写作”(Melville,2002:525-526)。他的杰作《白鲸》是美国文学的巅峰之作,它的出现响应了国内对民族文学的呼唤。
作为一个新生民族,美国缺乏欧洲那种可作为创作素材的深厚文化底蕴和悠久历史。正如欧文(2003:2)说的:“欧洲历史悠久,……即使座座废墟,亦在述说着一个个动人的历史故事。每一朽石即一部编年史。”。霍桑也抱怨美国“只有光天之下的枯燥乏味的繁荣”(Rosa,1980:157)。这些话反映了一个民族因文化贫瘠而产生的自卑感,所以挖掘新的创作素材,建构美国的特色文化是当时作家急需解决的问题。《白鲸》被视为美国文化独立的重要文献(杨金才,2009),它以作者亲身经历的捕鲸活动作为素材,开辟了美国文学的海上题材,具有美国特色和时代意义。当时石油业尚未发展,鲸油对日常生活和工业生产意义重大,捕鲸业成了国民经济的支柱(高玉秋,2001:541)。《白鲸》就像一部捕鲸业史,展示了它的生产过程和艰辛危险,及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地位,体现了美国人奋斗冒险的时代精神。小说以波澜壮阔的叙事让读者感到震撼,其驳杂的语言风格也引来不少争议,有人说它是“一锅用罗曼司、哲学、自然史、美文、优美感情和粗俗言语熬成的文字粥”(梅尔维尔,2001:3)。其实,正是这些不同风格的语言才成就了《白鲸》的伟大,其中戏剧语言、百科全书式语言和诗化语言用得较多,它们具有不同的艺术效果和美学意义,表现了小说独特的题材和思想,所以分析这些语言对理解小说是很有必要的。
二、戏剧语言
伟大作品离不开对有深度的人物的塑造,《白鲸》从两方面成功塑造了埃哈伯这个不凡的人物:一是他执着追杀白鲸的行动,二是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作者从戏剧的角度表现埃哈伯的行动和内心活动,采用文体越界,在小说中穿插了舞台提示、旁白、独白和对白等戏剧形式。这些戏剧手法在埃哈伯身上用得最多,它们的运用使叙述者声音隐退,直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埃哈伯说话雄辩有力,但有些矫作,好用修辞,不像日常口语,常有“thee”、“thy”、“thou”、“canst”、“hast”等古英语或诗歌才有的词汇。有论者指出,埃哈伯豪迈高雅的语言如同出自李尔王、麦克白和哈姆雷特之口(Chase,1962:41)。梅尔维尔熟读伊丽莎白时期的戏剧,这些作品,特别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对他影响很大。他在《霍桑和他的〈古宅青苔〉》一文中谈到莎士比亚通过哈姆雷特、泰门、李尔王、伊阿古等人物揭示了人性的黑暗(Melville,2002:522),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埃哈伯专制蛮横的性格、偏激挑衅的言辞和疯狂固执的行为就体现了人性的黑暗。例如第37章用独白展示了埃哈伯因复仇行动而产生的苦恼:
Yonder, by the ever-brimming goblet’s rim, the warm waves blush like wine. The gold brow plumbs the blue. The diver sun—slow dived from noon,—goes down; my soul mounts up! she wearies with her endless hill. Is, then, the crown too heavy that I wear? this Iron Crown of Lombardy. Yet is it bright with many a gem; I, the wearer, see not its far flashings; but darkly feel that I wear that, that dazzlingly confounds. ’Tis iron—that I know—not gold. ’Tis split, too—that I feel; the jagged edge galls me so, my brain seems to beat against the solid metal; aye, steel skull, mine; the sort that needs no helmet in the most brain-battering fight! (Melville, 2002: 142)
美国评论家马西森认为埃哈伯说话有时简直是莎士比亚式的素体诗(Matthiessen,1968:426),这段独白基本采用了抑扬格音步,语言“豪迈简练,遒劲而又高雅”(梅尔维尔, 2001:110),富含感染力,突出了人物的内心冲突。引文大量使用头韵或成对的头韵,如“by”、“brimming”、“blush”、“brow”、“blue”、“brain-battering”、“bright”;“warm waves”、“wine”、“wearies”、“with”;“dive”、“dived”、“down”、“darkly”、“dazzling”;“sun”、“slow”、“soul”、“steel”、“skull”;“far-flashings”。为了韵律而出现的特殊句式,如“Is, then, the crown too heavy that I wear?”丰富的意象,如“酒杯”、“暖浪”、“葡萄酒”、“金额头”、“夕阳”、“山丘”、“皇冠”、“珠宝”。对比的手法,美酒、蓝色的海洋、美好的夕阳这些代表感官享受的东西和埃哈伯内心的阴暗形成对比,他把跟白鲸的遭遇看作是上帝安排的厄运,执着于复仇,以致沉溺在仇恨的黑暗世界中,失去正常人的生活,体会不到物质享受和感官快乐。
第119章埃哈伯在暴风雨中的激情台词让人想起在暴风雨中怒号的李尔王:
……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息,我也要和这种无条件主宰我的威力抗争。……只要我活在人世间一天,我就有一天自己的高贵的人格,而且觉得我自有我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梅尔维尔,2001:615)①
这一章以黑暗、暴风雨、雷电和大海作为背景,埃哈伯对着大自然威力发表了挑战式的演讲,对主宰命运的上帝表示抗议,激情澎湃的言辞和强烈的戏剧效果表现了一个满腔仇恨的偏执狂形象。他就像身陷绝境而变疯的李尔王,“撕掉面孔,用理智的疯狂说出了震撼人心的真话”(Melville,2002:522)。虽然疯狂,他的话揭示了一种坚韧不屈的个性,也道出了人类想摆脱命运的摆布和渴望自由的心理。埃哈伯对白鲸的追杀和他的言行举止深刻反映了那个时代西方文明的问题,即工业发展中人类对大自然的疯狂征服和掠夺,以及人类进步带来宗教信仰的危机。人类敢于向上帝发出挑战,信仰丧失导致人性沉沦,迷失在高度张扬的自我之中,失去了精神依托,被彷徨和焦灼所吞噬。埃哈伯的悲剧下场让人对19世纪处于政治、经济高度发展时期的美国极端个人主义和自信乐观、激进张扬的时代精神提出了怀疑。
作家格非(2002:151)认为:“《白鲸》的主题深度和广度,叙事上大刀阔斧的气势以及充沛的情感投入都是霍桑所不能比拟的。如果说,有哪一位作家可以在这些方面与他相媲美,我认为合适的人选应当是莎士比亚”。小说中莎士比亚式的戏剧语言突出了埃哈伯的内心挣扎,增加了凝重壮烈的悲剧色彩,加上那些对他的坚毅壮举的描写,使一个普通船长上升到史诗式人物的高度,也凸显了小说波澜壮阔的气势。埃哈伯成了一个具有精神高度的、“专为崇高的悲剧而设的叱咤风云、万众瞩目的人物”(110),一个企图征服自然、对抗上帝和命运、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挣扎、追求生命自由的悲剧英雄。缺乏悠久历史和古老神话的美国需要建构自己的民族神话,塑造自己的英雄人物。和古老的欧洲不同,美国人没有超凡的神话人物,他们的英雄就是埃哈伯这种活生生的普通老百姓,美国的神话就是美国人开疆拓土、创业奋斗的故事。
三、百科全书式语言
《白鲸》中有大量介绍鲸鱼而游离于情节之外的文字,具有“百科全书”的特点,让人了解到鲸鱼知识和捕鲸行业的运作情况,为更好理解情节提供必要的信息。同时,这些说明文体相对平实直白,为小说的叙事文体增加了变化,起到了“主题和美学作用”(卢敏,2006:210)。作者在介绍鲸鱼知识的同时,又揭露人类这些知识的局限性和片面性,提醒人们不要因为有了这些自然知识而自以为对大自然有了真正的认识。在浩瀚深奥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认识总是渺小的,想依靠科学知识来掌握控制大自然,更是虚妄之谈。
为了揭示这一点,作者戏仿林奈等博物学家,对鲸鱼知识“作一番比较系统的交代”(175)。林奈是18世纪的博物学家,以他为代表的博物学家对自然界纷繁复杂的生物进行分类研究,企图建立完整有序的知识体系。而在小说中,作者表现出对自己知识的不信任,他没有一本正经地介绍知识,而是不断插科打诨,抱怨嘲讽科学研究的困难和缺陷。他对博物学家根据须、峰、牙、鳍等部位的特征进行分类研究的做法不以为然,因为这些特征“散见于各种各样的鲸鱼,难以区别”,“它们形成不规则的组合……也无规律可循,因而在这种基础上不可能形成一般的分类法”(182)。《白鲸》的鲸类学体系说明了人类知识体系并非科学家所称的绝对客观精确,而是具有“主观和人为的地方”(Mumford,1962:110)。所以,最终作者干脆借用书刊幅面规格划分的方法,“把鲸鱼的全部庞大身躯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分类,他不追求详尽的解剖式的描述,“因为任何人事正因为要求做得完备,它必然不可避免地会有缺陷错误”(177)。古代人类“倾向于把自然看作一个有机也有灵的整体”(鲁枢元,2007),而近代西方科学将自然看作可以解剖割裂的研究对象,“用经验分析的方法,将整体分解为部分,把物质的高级运动形式归结为低级运动形式,将复杂性分解为更为简单的组成部分,从而达到认识事物的本质与规律性”(付成双,2011)。这种用理性思维来掌握大自然的努力,跟埃哈伯追杀白鲸一样,都体现人类企图征服和支配大自然的欲望。而作者将鲸鱼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拒绝近代科学这种机械的解剖式的认知方法,也否定了科学对自然的征服能力。
作者认为不但科学研究无法穷尽鲸鱼知识,人类其它手段也难以完全揭示它的真面目,小说从自然科学、艺术、面相学、头颅学多方面对鲸鱼进行了研究,无不以失败而告终。探索鲸鱼知识的失败,正如埃哈伯追捕白鲸的失败,体现了人类的渺小和大自然的伟大,也凸显了小说宏大的气魄。
伟大文学要有宏大意识,关注人类的处境,深刻、广泛地反映一个时代人类的生存状况和精神追求,甚至一个民族的演进历史,对人类终极价值进行追问和关怀(徐兆寿,2007)。《白鲸》的百科全书式特点的另外一个表现是作者在鲸鱼这个庞大的框架下,还利用杂谈式的文字对哲学、宗教、法律、种族等问题进行剖析和思考,造成大量蔓延和离题的章节。在他的笔下,鲸鱼变成一个无所不包的题目,正如作者所说,“要写出一部巨著来,你必须挑选一个巨大的主题”,鲸鱼的题目“囊括大千世界,似乎要包罗整个科学体系,涉及所有各个时代的鲸鱼、人、乳齿象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世上帝国的转轮全景,以及通观整个宇宙”(557)。由于缺乏欧洲那种深厚的历史渊源和广阔的社会生活作为创作基础,与同时期重现实描写的英国小说家相比,美国作家更致力于探讨精神方面的问题(申丹,等,2005:79),所以美国作品经常体现了很深刻的思想和感情,但广度上却不如英国作品。《白鲸》可以看作是梅尔维尔在提高美国文学的表现广度上的一种努力,狄更斯等英国作家的作品从故事的不同方面展示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卷,而梅尔维尔则利用鲸鱼这个中心题目的辐射力量来涵盖社会的诸多方面。如果说那些介绍鲸鱼的说明文字是对自然界的探索的话,那么,这些关于人类问题的杂谈则表达了作者对人类社会的认识,体现了它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四、诗化语言
《白鲸》用了大量抒情诗般的段落来描写鲸鱼和大海,文字优美狂放,集描写、抒情、想象为一体,展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大自然画卷,增添了小说史诗般的磅礴恢弘的气派。有论者这样评价这些富有诗情画意的文字:“梅尔维尔的描写能力无人能及,……这位大师笔下的语言,有如魔棒,能随意令人幻想迭起”(Melville,2002:617)。例如第14章介绍了南塔克特岛的优美环境、美丽传说和岛民出海捕鱼和探险的事迹。作者抒情诗般的描写和感想,令人回味无穷,如:
… The Nantucketer, he alone resides and riots on the sea; he alone, in Bible language, goes down to it in ships; to and fro ploughing it as his own special plantation. There is his home; there lies his business which a Noah’s flood would not interrupt, though it overwhelmed all the millions in China. He lives on the sea, as prairie cocks in the prairie; he hides among the waves, he climbs them as chamois hunters climb the Alps. For years he knows not the land; so that when he comes to it at last, it smells like another world, more strangely than the moon would to an Earthsman. With the landless gull, that at sunset folds her wings and is rocked to sleep between billows; so at nightfall, the Nantucketer, out of sight of land, furls his sails, and lays him to his rest, while under his very pillow rush herds of walruses and whales (Melville,2002:65-66).
作者对诺亚洪水和中国洪灾这两种不同时空事物的联想营造了一种天荒地老、悠远开阔的意境。头韵(resides, riots; ploughing, plantation; folds, furls; between, billows; rocked, rest, rush; nightfall, Nantucketer; sunset, sleep, sight, sails; landless, land, lays; while, walruses; herds, whales)和排比的运用产生一种韵律感。总体节奏如洋流般一波紧接一波,跌宕起伏,尾音/s/和/z/的大量使用创造了一种平静安宁的气氛。末句巨浪间孤眠的海鸥、渔民枕下海象和鲸鱼成群游过的情景给人丰富的想象,产生一种崇高美。
梅尔维尔继承了浪漫主义文学的传统,其核心理论是推崇作家的个性和独创性,推崇理想和热情(韦建国,等,2001:623),它符合此时美国人要建构民族文学的那股理想和热情。在文学创作上作者“反对模仿日常现实,推崇想象力的独创和深刻”(申丹,等,2005:79)。《白鲸》中想象性的文字暗含他对复制现实的文学传统的反抗。在一篇对J. R.布朗的航海故事《捕鲸船游记》(EtchingsofaWhalingCruise)的评论中,梅尔维尔抱怨当时许多关于海洋的书籍枯燥无味,令“海水的诗意日渐消失殆尽”(Luck,2007)。在他眼里,布朗的作品只是事实记录,缺乏诗歌和小说对海洋所赋予的魅力(Melville,2002:511)。近代科学的发展使科学话语逐渐统治天下,文风趋向简洁朴素,因为一个科学时代的主要要求“是思想清晰和用语有精确的界说,而不是感情力量”(戴镏龄,2004:128)。而美国清教主义崇尚理智、简朴,排斥感情、雕饰,使平实直白的文风在美国更为人所青睐。然而,正如梅尔维尔所批评的,平淡的事实描写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可以掌握的可知世界,其苍白无力的描写剥夺了大自然的壮美和神秘。《白鲸》的自然描写体现了一种浪漫主义自然观,把大自然视为值得敬畏的神秘的未知世界。作者认为“海洋永远是个未知的领域,”科学技术只能让人了解到它的表面。尽管海难不断发生,“然而这些印象的不断重复使人丧失了对海洋的那种与生俱来的诚惶诚恐的感觉”(349)。小说隐喻性地指出人类必须尊重大自然(郑昭梅,2014:78),作者用充满想象和诗情画意的文字来表现凶猛无朋的鲸鱼和浩荡无边的大海,重新唤起读者对大自然的敬畏。就算描写大海最温柔的一面,他也不忘提醒读者那暂时的温柔的表面下隐藏着利爪、埋葬着无数亡灵。
从宗教意义上来讲,作者渲染了鲸鱼和大海的崇高壮美,也唤起世人对造物主的敬畏。“敬畏”是小说所要强调的基调,无论是埃哈伯追杀白鲸而毁灭的故事,还是介绍鲸鱼的章节所指出的鲸鱼无法为人所理解和表现,还是有关大海和鲸鱼的诗意化描写,作者似乎都在告诉读者敬畏之心才是做人之道,正如第9章梅布尔神父布道中所说的,“敬畏创造海洋和陆地的主”(78)。这种敬畏的心理在对鲸鱼出神入化的描写中得到充分的表现,例如,
除了那无比壮观的鲸跳外,鲸鱼尾翼在海面上的耸立在整个生物界也许可以算是最壮丽的景观了。从无底的深渊中起来,那巨大的鲸尾像抽搐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直刺云天,仿佛要把天扯一块下来。这样地景象我曾在梦境中见过,那是气势汹汹的撒旦从地狱的火海中伸出它的痛苦难挨的巨大的利爪(466)。
引文的动作描写将鲸鱼那雷霆万钧、势不可挡的气势刻画得栩栩如生,很有崇高美的味道。撒旦的意象给鲸鱼抹上了神话色彩。小说还频繁使用带有否定前缀的形容词和最高级形容词来描写鲸鱼,如“inscrutable”、“unknowable”、“unfathomable”、“meaningless”、“mightiest”、“most monstrous and most mountainous”、“most fearless and malicious”,突出了鲸鱼的凶猛神秘。
梅尔维尔描写鲸鱼和大海喜欢给人诗意的印象,而无意于现实主义所追求的真实模仿,所以字里行间透着迷幻神秘、富有象征意义的色彩,单是第42章“白鲸之白”那种令人捉摸不定的象征笔调,可称为描写白色的绝唱。这些诗化语言,是对代表客观理性的平实话语的反抗,让人重温浪漫主义的想象世界的魅力;同时,对自然力量的描写蕴含着磅礴的气势,具有史诗般的魅力,对《白鲸》成为文学巨著功不可没。
五、结 语
梅尔维尔说,“伟大的天才是时代的一部分,他们本身就是时代,拥有时代的特征”(Melville,2002: 524)。捕鲸业让他成了这个时代美国所特有的文学天才。他的捕鲸题材比欧文和霍桑的题材更有现实意义,后两者深感美国历史的单薄,所以喜欢挖掘陈年旧事,写作历史色彩比较浓,而《白鲸》的捕鲸故事和当时蒸蒸日上的美国工业息息相关,更有时代精神。它糅合不同风格的语言,发挥了不同文体的优势,充分体现了文艺评论家巴赫金所说的小说的开放性,以上对《白鲸》语言风格的分析证明它无愧是一部具有史诗气派的鸿篇巨制。这些语言深刻表达了作者对人类内心、社会、大自然、上帝等问题的探索,体现作者对人类生存状况和人类终极问题的关注。《白鲸》不只是属于美国的,也是属于世界的。作者在书的开头介绍鲸鱼在世界13种语言中的名称,摘录了世界不同作品有关鲸鱼的描述,小说中的水手来自世界各地,说着不同的语言,这些细节使小说大有包罗人类一切文化的气派,体现了美国文化的世界性和多元性。“梅尔维尔代表了尚处从属地位的、仍在奋力建构中的文学世界”(申丹,等,2005:78),他的语言风格体现了一种力图摆脱旧传统的束缚、渴望民族文学独立的心理,证明他“力图使他的小说战胜文化的‘影响焦虑’,超越美国的地方性,成为‘大得无边无港’的世界文学”(申丹,等,2005:89)。
注释:
①本文《白鲸》的引文均来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成时的译本,后文引用此书只标明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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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许莲华]
Melville’s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Literature in the Light of Language Style in Moby-Dick
HUANG Yongliang
(CollegeofForeignStudies,HanshanNormal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China)
Melville’sMoby-Dickwas published in response to the call for the independence of American national literature. Languages of different styles are used in the novel according to what the author wants to present. They invest the work with epic grandeur. The elegant and lofty dramatic language presenting Ahab creates an image of American tragic hero. With its simplicity and lucidity, the encyclopedic language, on the one hand, introduces the knowledge about whales and whaling with an emphasis on the limitedness of human knowledge and the vastness of nature; on the other hand, it reveals the complexity of human world in the author’s discussion about social and human issues. With a combination of description, lyricism, and imagination, the lyric language in describing the ocean unrolls a mysterious picture of the ocean.
Moby-Dick; language style; national literature
2016-01-19
黄永亮(1982-),男,广东汕头人,硕士,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文论。
I 712.072
A
1672-0962(2016)03-004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