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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哲学参照下文本意义翻译的多维向度
——以严复译著为例

2016-03-09李广荣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严复译者意义

李广荣

(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 外国语学院, 广东 珠海 519090)



实践哲学参照下文本意义翻译的多维向度
——以严复译著为例

李广荣

(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外国语学院, 广东珠海519090)

文本意义与文本意义的存在具有不同维度的解读指向。引入实践哲学于严复翻译研究中,以社会性与历史性为基点廓清翻译实践过程中的译者主体性,将翻译研究者从文本意义圈定的观念文本世界走向文本意义的存在筑就的现实文本世界,为把握严复译著在晚清社会重建的知识结构与价值诉求提供终极性的实践支撑。

实践哲学; 文本意义; 多维向度; 严复译著

一、引 言

严复是近代中国重要的启蒙思想家与翻译家。由其翻译的《天演论》、《原富》、《法意》等“严译八种”第一次比较系统地把西方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法律等各方面的学术思想介绍到中国来,此后西学的传播才开始具有明确的理论形式和思想内容(商务印书馆编辑部,1982:1)。然而,自其于《<天演论>译例言》中提出“信、达、雅”三条翻译标准至今百余年来,翻译理论层面的探讨从未止息,毁誉皆有。否定者称之为“望文生义,故作铺张”(伍蠡甫,1984:325);“把明明白白的原文弄得艰深难解,译得很糟”(王以铸,1984:457)等。肯定者认为“严复的翻译的重要性可能比我们已经认识的还要大,而他所采取的翻译方法也可能是另有深意的”(王佐良,1982:22-23);“他的翻译,不论在质和量上,都已经在中国翻译事业史上,写下了新的一页”(王汝丰,1982:66);“‘信、达、雅’三字理论的提出,继往开来,言简意赅,意义重大,影响深远”(陈福康,1992:123-124)。翻译,究其概念而言,包括两层不同内涵:“ 观念上的翻译过程和翻译产品与现实意义上的翻译实践行为和翻译实践的作品”(Bell,2001:3)。纵观现有文献,有关严复翻译的研究主要分歧缘由集中于严复的翻译实践过程中译著原文与其翻译作品之间存在着的语言与文化间距。朱光潜先生曾就中西语言异同作如下评述:“拿中文和西文来比较,语句组织上的悬殊很大”(朱光潜,1984:358);傅雷就译作难以像原作一样“完美”的翻译现实,评论道:“真要作到和原作铢两悉称,可以说是无法兑现的理想。我只能做到尽量的近似。‘过’与‘不及’是随时都可能有的毛病”(怒安,2005:39)。

无论是基于结构主义、语文学范式抑或文化视野去研究狭义层面的严复翻译或者广义层面的翻译,都不能忽略翻译的实践本质:“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1960:43)。翻译实践中的客体文本、译者主体及目标读者,都处于一个变动的时空网格中,受制于具体的社会历史语境。“翻译是在一定社会背景下发生的交往行为,它不仅受到当时社会文化状况的制约,同时又能对后者产生积极的影响”(许钧,2007:190)。本文将以实践哲学为理论参照,结合严复译著产生的社会历史性,解构主体性译者在翻译实践中解读文本意义的多个向度内涵,从而管窥严复翻译研究中之所以产生模糊认识抑或争议的肇因。

二、文本意义存在的历史性

马克思实践哲学“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哲学派别,毋宁说是以‘实践’作为理论原则和态度的一种理论群体”(谢永康,2002:118),包括后期参与探讨与构建的实用主义哲学、科学哲学与哲学解释学等流派,关注的与强调的是人存在方式的实践本质。翻译活动,是译者从事的一种社会实践劳动,存在并展开于具体的社会历史语境中;文本,作为译者面对与理解的客体,也必然地内嵌历史性。

文本作为意义的载体,是“任何由书写所固定下来的话语”(利科尔,1987:148),包含两个层面的指涉:文字符号系统与其承载着的意义。前者是后者的感性物质载体,后者则体现了文本的本质。译者面对着的文本,自从其原作者创作成形,即固定了自身的意义,尽管该意义并不能完全有效地传递与体现原作者的意图;同时,也未必天然地建构起文字符号系统与文本意义之间的关联,因为:符号本身难以决定并代表意义的全部,只是作者借以表达的含义与荷载一定意义的物质;意义是文本自身的含义“与某个人、某个系统、某个情境或与某个完全任意的事物之间的关系”(赫施,1991:17)。换言之,文本的文字符号体现的是作者的含义,而非意义本身。文本在流传的历史过程中,与其理解者之间的交互作用生成了文本意义。源语文本意义的显现,借助于译者的部分解读而部分地完成,也部分地传递给具体的译本读者。文本流传的过程,也即理解的过程,具有深刻的历史性:理解的过程,内在地融入了理解者历史性的创造。“我们首先要确认历史文本的意义都超越了它们原来作者力图表达的意图,因为理解不只是一种复述的行为,而始终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伽达默尔,1999:380-381)。

“以往的翻译研究范式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将翻译研究囿于观念性文本之中,没有把它置于社会交往的现实生活世界层面上……其研究中心放在语言的转换规律或对作者原意的追寻上,而不是寻找跨文化的社会交往的规律性、合理性和可能性条件”(吕俊、候向群,2006:122)。翻译研究中的语文学、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等范式均未能如同实践哲学一般,“将翻译活动带出了观念文本世界,走向了现实文本世界,从人类社会实践的维度重新审视翻译活动”(孙宁宁,2003)。作为“历史流传物”的语言文本,其意义通过特定社会时空条件下的理解者——译者——的理解,而生成并扩展自身存在的意义。“理解按其本性乃是一种效果历史事件”(伽达默尔,1999:385),文本与其作为理解者的译者在主客体的互动中扩充了文本存在的意义,进而链接过去、生成现在并指向未来。

三、译者理解行为的社会性

“意义从来就是在历史中生成、发展的,可以说,意义通过理解的发生而进入历史,进入存在”(金元浦,2003)。同时,不能忽略的是:“文本的意义不可能是不依赖于人而纯粹自在,没有读者的参与,它的意义和价值就无法实现”(汪正龙,2002:61)。翻译实践中,面对源语文本的第一读者往往是译者;译者在生成新的文本之前,理解是无法逾越的实践步骤。“一切理解都是解释,而一切解释都是通过语言的媒介而进行的,这种语言媒介既要把对象表述出来,同时又是解释者自己的语言”(伽达默尔,1999:496)。语言的能指意义形成于社会交往过程中并具有为他性与同一性,而文本语言所指意义在异域文化中的理解主体是异质性的译者个体。使用不同个性化语言的译者一方面在语言文本内部的能指疆域中寻求意义,另一方面也必须突破该疆域,在语言文本存在的当下现实世界中敲定意义的终极取向。“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存在的、现实的意识”(马克思、恩格斯,1988:25)。译者对语言文本能指意义的理解行为受制于产生语言文本交往意义的特定形态与阶段的现实社会。介入到这个理解过程的既包含宏观的具有规范指向的语言习俗、文化传统、社会政治与经济制度、目标读者群体的心理结构与价值取向,也涉及微观层面的译者个人知识结构、生活阅历与性情禀赋。“文本意义的读解行为是语境制约下的对文本意义的重构行为”(杨劲松,2008),译者对意义的增减随着具体环境与条件的变化而调整。因此,源语文本意义的历史存在是一个动态的演变进程,融入的是译者自身的既往社会经验与文本解释的既有知识结构。

历史文本意义的当下存在,融进译者的个性化社会经验,必然地意味着文本意义理解主体(译者)“在理解中作某种改变的创作活动”(殷鼎,1988:127),因为:“理解不只是一种复述的行为,而始终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韩震,2002)。译者的翻译实践不仅仅是局限于传递不同语言文化文本的单一活动,而且是在源语文本与译入语文本各自产生的社会文化系统中平衡话语冲突与重建社会价值的过程。源语文本有它最初的作者的意义,在历史的社会进程中流传至译者,鉴于特定语境的实践基础的变化,自身的最初意义在与译者的视域融合中生成新的所指意义。“译者所做的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潜存着一个意向性行为,这一行为折射了译者自身所处的历史和社会政治环境”(Roamn、Carmen-Africa,2007:5)。跨语言跨文化交流实践中,受制于既定社会语境的译者,其理解行为并非被动、消极的,恰恰相反:往往是参与了一种社会和文化的建构。“译者为了充分实现其翻译的价值,使译作在本土文化语境中得到认同,他在翻译的选择与翻译过程中就必须关注隐含读者的文化渴望和期待视野”(谢天振、查明建,2003:3)。穿梭于两个不同社会语境中的译者,基于个人社会经验与潜在读者的价值期待,正当性地对源语文本在语言与文化层面进行“改写”或“变译”,以此回应特定社会背景下的价值追问并完成其文化使命。

四、文本意义翻译的实践性

“社会历史性是实践的真正本性”(吴友军、黄志刚,2004)。译者的文本理解与意义翻译,作为一项实践行为,难以脱离具体的时空定位。作为嵌定在特定社会语境和历史条件下的翻译实践主体,译者的翻译过程渗透着如前所述的宏观与微观不同层面种种因素的制约;同时,作为实践的执行者,译者“正是在这汇总规定和制约中,个人逐渐取得自己的能力、自由、独立自主性和积极创造性,即获得真正的主体性”(叶汝贤、李惠斌,2006:73)。“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叛逆”(埃斯卡皮,1987:137),译者不可能也不必要去复制源语文本作者的意图或者文本意义,而是参与到文本意义当下存在的现实意义构建过程中;在某种程度上,译者是“作者的合作者”(谢天振,1999:137),其翻译实践是“改写”(Lefever,2004:10),即:翻译成为包含社会历史性的实践主体——译者——在具体社会规约下对源语文本意义的操控。这种“操控”,并没有完全脱离源语文本意义,因为变化的是译者自身的理解视角与程度,相对恒定的是作者创作的源语文本意义本身:“历史文本最初有它的原义”(韩震,2002)。源语文本的意义在文本历史流传现实中的呈现,是以异质化的译者的动态理解与解释为基础,在社会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中以译入语逐渐生成的。“作品的意蕴只出现在作品与解释者的对话之中。作品的重要性依时代而改变,作品的意蕴也因时代而异”(殷鼎,1988:171)。也因此,源语文本历史意义的当下存在,借助于译者的翻译实践,体现出为不同的解读向度,表征为一个动态开放与不断生成的状态。

(一)源语文本作者意图的解构

译者对源语文本作者的主观意图的把握与传递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文本作者与文本意义属于两个不同的存在,两者之间存在着间距。文本作者的意图是主观性的自觉意识,通过语言而外化;但是:作者自身的语言能力、文化意识与社会属性等因素的综合作用,使得其原初的意愿只能部分地体现于文本意义中;同时,完成了的文本也负载着作者自身无意识状态下传递出来的语意信息。再者,译者与文本作者之间存在着包含不同意识形态与文化价值的时空间距,也使得源语文本作者的原初意图难以借助于文字符号为译者完全企及。一方面,译者不能罔顾文本意义的历史存在。对文本语言的把握,越是清晰与准确,越是能够支撑译者对作者意图的认识;独立存在着的文本内容通过语言符号只是部分地实现着源语作者的意图。另一个方面,译者“只能在继承前人实践成果的基础上开始自己的的活动”(叶汝贤、李惠斌,2006:79),即翻译实践“决不能忽视其时间和空间的定位”(许钧,1996)。面对缺席当下现实语境的源语作者完成的文本,译者只能与其符合世界建立对象性关联。“某一本文的意义不能从作者的主观性出发找它的范围。……把某一本文的意义限制在作者‘真实的’思想上是大有问题的”(伽达默尔,1999:504)。有鉴于此,译者在具体社会性历史阶段,只能去蔽源语作者完成的文本意义,解构其原有创作意图,赋予当下存在的文本意义以不同的内涵,参与到文本意义存在的社会性与历史性的重构过程中。

“理解和解释永远不可能发现及完整体现作者的‘原意’,进而,理解的目的也不是要去发现原意”(殷鼎,1988:50)。面对迥异于中国传统儒家学说的西方社科著作,严复“择其善者而存之” 与“阔视远想,统新故而视其通,苞中外而计其全”(王栻,1986:560),以此作为翻译文化观来摒弃“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严复译著中对其当代与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当推赫胥黎撰写的EvolutionandEthics,中文书名仅采用了原文书名的前半部分而译为《天演论》。原著作者在其著作中主要观点是自然界的生物不是万古不变,而是不断进化的,然而论述方式则是以进化论与伦理学对立为基础;严复将两者统一起来,解释社会发展的规律性与人际关系的伦理要素,部分性地支持了原作者“自我约束”取代“自行其是”的观点,以期“近之可以保身治生,远之可以经国利民”(商务印书馆编辑部,1982:68)。孟德斯鸠的《法意》将政体分为共和、君主与专制三类,而严复在翻译实践中,通过“案语”的形式,提出“中国以政制言,则居于君主、专制之间”的观点(严复,1906:14)。由此,严复译本重构了原作者的创作意图,体现了不同于原作的文化功用。

(二)文本字面意义的超越

文本字面意义更多地是指涉其语言社会性,其能指在流传过程中具有开放性与多元性;译者的翻译行为则更多地体现出个性化或单一性特征,而这种个性化特征是受制于特定的社会性与历史性的。因此,字面意义多元性与译者语言单一性之间存在着矛盾与调和的张力关系。一方面,文本字面意义经过社会的历史性“洗礼”,在语言与文化两个层面都被赋予了与源语文本作者意图不尽相同甚至是迥异的存在意义。源语文本语言使用的诸如“双关语”、“隐喻”及“仿拟”等不同修辞手段所表达的意义因为时代背景的变换而难以自显;即使由译者“准确地”传递其原始意义给译入语目标读者,也会被文化的屏障阻隔。另一方面,无论是源语文本语言的为他性,抑或译者语言的单一性,宗旨都是借助于理解这个媒介,将存在的具体意义呈现给目标读者。文本原初的意义与译者理解的意义是普遍与特殊的关系,是共性与个性的关系:译者参照自身的社会形态与历史阶段,建构起属于文本存在意义多元性中的一元。“严格地说,我们领会的不是意义,而是存在者和存在;意义是此在的一种生存论性质”(海德格尔,1999:177)。换言之,源语文本意义在特定流传着的社会历史语境中与同一存在着的译者相遇中“共生”出存在的意义;文本原初的意义只有与译者自身的理解视域相融合,才能重建其自身历史意义。

在“严译八种”翻译实践中,严复并未拘泥于原作的词句语义与结构,而是“所引喻设譬,则多用己意更易”(严复,1909:2),常常采用增减、改译、换例等翻译手法。比如在《天演论》中,出现了原文没有的如“察变”、“人择”、“天难”、“忧患”、“群治” 及“进化” 等标题;OnLiberty中的“Now is this,or is itnot,the desirable condition of human nature?”,严复改译为“而人道之所以为人道,与夫人群强争存之义,国不刺谬否耶?”(黄克武,2000:161),将穆勒表达的“个人追求的理想状况”拆解为“人道”与“人群强争存”两个概念。如此种种散见于翻译实践过程中的具体手法,是严复基于当时晚清社会的文化历史阶段性特征,以译入语的文化心态与审美旨趣为参照点,超越了原作的字面意义能指范围,契合了以士大夫为主体的读者群的阅读习惯,为他们有效摄取西方文化知识清除了语言与思维方式差异引起的阅读障碍。“西文句中名物字多随举随释,如中文之旁支,后乃遥接前文,足意 成句。故西文句法,少者二三字,多者数十百言。假令仿此为译,则恐必 不可通,而删削取径,又恐意义有漏。此在译者将全文神理,融会于心,则 下笔抒词,自然互备。至原文词理本 深,难于共喻,则当前后引衬,以显其意。凡此经营,皆以为达,为达即所以为信也”(王栻,1986:1321)。

(三)社会现实目的的关照

译者在翻译实践过程中,理解的直接目的是把握文本文本自身的意义,而根本目的则是有效移植到具体的现实社会语境中,满足现实社会特定阶段的需要,因为“人本质上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杨国荣,1998:51)。在肯定文本意义的同时,译者有义务参照自身的社会意识形态与文化价值取向,服务于特定的目标读者群体。如前所述,文本意义的理解“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因此:“实践活动是全部理解和解释活动的基础,而且一切理解和解释的内容也应指向实践活动,服务于社会实践活动”(吕俊、侯向群,2006:120)。翻译的现实意义寓于译者具体的翻译实践活动中,包括文本选择、翻译策略等细节化程序中;翻译实践是译者赋予文本存在意义的行为,必须服从于并不同程度地实现一定的社会目的。社会现实目的的满足,体现着译者一定程度的工具理性,即:“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情况和其他人的举止的期待,并利用这种期待作为‘条件’或者作为‘手段’,以期实现自己合乎理性所争取和考虑的作为成果的目的”(马克思,1997:56)。翻译实践中,工具理性展现的是译者对源语文本意义的主体认知与驾驭,是凭借自身的知识结构、价值取向与社会经验而实现的人的实践本质的对象化过程。译者关照翻译实践服务于社会现实的工具性价值,可以历史性、阶段性地实现社会人对于周遭环境的开拓与完善,有效支撑起人的终极意义与目标的实现。因此,译者在选择源语文本与萃取其意义时,必然性地会投射社会现实需要于文本与意义中,是客观独立着的认知对象的“社会化”,这也是译者作为实践主体在翻译实践活动中基于自身所处的社会价值而创造文本的存在向度意义所体现的主观能动性。作为手段抑或工具存在的翻译实践,谋求的是社会整体性地和谐与发展,关注现实生活的当下需要与终极意义上的人的发展。

严复的翻译实践,具有强烈的服务于当时变动不居、内外交困的晚晴社会的社会目的性,具有现实层面的政治意义。宏观上,“一曰开渝民智, 不主故常; 二曰敦崇朴学, 以棣贫弱; 三曰借鉴他山, 力求进步; 四曰正名定义, 以杜杂庞”(王栻,1986:130)。微观上,引进不同内容的著作,都有着不尽相同的翻译目的。《原富》是继《天演论》之后出版的译著,严复在该书译事例言中述及其翻译目的:“计学以近代为精密,乃不佞独有取于是书,而以为先事者,盖温故知新之义,一也。其中所指斥当轴之迷谬,多吾国言财政者之所同然,所谓从其后而鞭之,二也。其书于欧亚二洲始通之情势,英法诸国旧日所用之典章,多所纂引,足资考镜,三也。标一公理,则必有事实为之证喻,不若他书勃窣理窟,洁净精微,不便浅学,四也”(王栻,1986:98)。翻译《穆勒名学》的现实目的为“其力能使中国旧理什九尽废,而人心得所用力之端”(王栻,1986:533)。如此鲜明的服务于“救国存亡”意识,为严复翻译西方学术名著提供了精神支撑,而这些著作也为开辟中国近代民族资本主义道路提供了精神储备。

(四)译者价值理性的建构

“翻译观的确立不仅仅对拟译文本与翻译策略有着重大的影响,对译者的具体的翻译方法和处理原则也有直接的影响”(许钧,2007:209)。译者依据一定尺度的社会现实需求从事翻译实践,展现的是特定社会历史语境在其社会实践中对工具理性的要求、规约与导向;而译者内在价值尺度将为优化其工具理性提供精神动力,为翻译实践的社会合目的性终极取向提供价值理性的支撑。价值理性是韦伯提出的与工具理性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即:“通过有意识地对一个特定行为——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或作任何其他阐释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马克思,1997:56),“是人类所独有的用以调节和控制人的欲望和行为的一种精神力量”(吴增基,2001:2)。在文本存在意义的理解与传递过程中,译者作为实践主体,通过不断的自我诘问与反思,在作者意图、文本类型、读者对象与学理结构等层面,追寻并逐步搭建起体现实践主体属性的批判与建构理性。价值理性的批判维度,意指置身于具体而不完善的社会历史环境中的译者,承担着批判者与超越者的角色,关注着时代处境与未来发展态势;建构维度意味着通过当下的社会意识形态与文化价值观通过自身的反思、批判与变革,建构起一个合乎人性整体目的的应然世界。

文本自诞生起,意义就成为一种“客观存在”,成为理解、解释与表达的起点;受制于生活实践需要的译者,必须在本土社会文化语境中关切目标读者的多维渴望与阡陌视野,择取有利于促进其理想成为现实的文本、意义与意义之存在。“何为正确的行为,何为正确的语言运用与何为正确的翻译,都是一种社会与文化建构”(Theo,2007:36)。起源于而不囿于文本意义的从事翻译实践的译者建构的价值理性,突出的是“人是目的”这一原则,以人的全面发展为中心,调节与控制工具理性实践过程中的僭越“人的自由与解放”的异动,更好地展现一切活动的主体——人——的合理性存在价值与意义。“人有了精神家园,他即使没有物质家园、社会家园,也不难为自己创造出来。反之,如果人失掉了精神家园,其物质家园和社会家园就会有丧失之虞,或者即使存在也难以让人感觉到生活的意义”(张曙光,1999:28)。藉此,译者翻译实践建构的价值理性整合碎片化的人性与单向度的生命旨归,推进人的物质存在与精神存在的融合。

“严复从事西方学术名著的翻译,已经不再是仅仅从事抽象符号的生产或者传播的知识分子, 而是属于‘为了思想而不是靠了思想生活的人’;其表征就是自觉地具有对所处时代的高度批判性良知”(李广荣,2010)。“穷理与从政相同,皆贵集思广益。今遇原文所论,与他书有异同者,辄就谫陋所知,列入后案,以资参考”(王栻,1986:1321)。然而鉴于严复在当时晚清社会的政治地位,他尚难以在短期之内却建立完整的理论体系或者框架,因此采取包括添加、 删减、改换、注评、按语在内的各种翻译手法来阐述自己的政治态度与治理见解。以案语为例,它是使用频率最高的翻译手段。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严译名著丛刊》中,除《群己权界论》外,所有其它译著都有数量不等的按语。“三老公(指严复)的书从最终目的看,译文是为了按语和序言服务的”(严诚,2001:359)。而严复所有译著中,案语比例约占10%。“严译八种”中《天演论》案语数量最大, 约占整个译本的三分之一强,而《原富》与《法意》中出现的按语数量也多达300条左右;《法意》案语中,多处出现严复对君主专制制度的批判,如“三代以降,上之君相,下之师儒,所欲为天地立心,生人立命,目为万世开太平者,亦云众矣。顾由其术,则四千余年,仅成此一治一乱之局,而半步未进。”、“夫专制之君,亦岂仅作威而已,怒则作威,喜则作福,所以见一国之人,生死吉凶,悉由吾意,而其民之恐怖聋服乃愈至也”等(严复,1906:29)。即使在严复翻译的其它著作中,也会频繁见到借助于案语表达的批判性评论,如翻译《支那教案论》过程中,严复对待就其中错误观点及时作出了评判:“此节所论,律以中土事理,至为怪谬……词术一行,恩义将散。危矣哉!”(王栻,1986:852)。所有这些批判性的论述,都是“不外于学术则黜伪而崇真,于邢政则屈私以为公而已!”(严复,1994:72),构建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人文社科知识系统,为启蒙目标读者提供了不同学科之间张力互显的知识场域”(李广荣,2010)。

五、结 语

严复“于中学西学, 皆为我国第一流人物”(梁启超,2008:2),在晚清社会以西方学说著作为载体,运用多元化的翻译手段传递其本人思想,以理性反思的姿态批判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经学传统,为近代中国知识分子搭建起中国传统文化向现代性进程转变的话语平台。“时代精神决定了拟译文本的选取、翻译的技巧与策略,以及对文本内容的解读”(Ovidio,2007:88)。在翻译实践过程中,无法游离于社会性与历史性之外的译者必然性地参与到流传中的源语文本与其内含的文化语境中,融入当下现实文化语境的诸多诉求,由观念性的文本世界走向现实性的生活世界,呈现的是翻译实践的终极指向与译者价值考量。这也正是实践哲学给予翻译研究者重新审视严复翻译实践社会历史性的解读视角,为译著文本意义多维向度的把握提供具有理论意义的现实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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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俊超]

On the Dimensions of Textual Meaning in Translation:Examples from Yan Fu’s transl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actical Philosophy

LI Guangro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GuangdongPolytechnicofScienceandTechnology,ZhuhaiGuangdong, 519090,China)

The existence of textual meaning is endowed with different directions of interpretation from the textual meaning itself. The introduction of Practical Philosophy toYan Fu’s translationsserves to clarify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from the social and historical basis, guiding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to step into the textual world of reality constructed by the existence of the textual meaning,from the conceptual world of the textual meaning itself. This ultimately conduces toproviding a practical support for the deeper insight into the Yan Fu’s reconstruction of the knowledge structure and value demand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Practical Philosophy; textual meaning; diverse dimensions; Yan Fu’s translations

2016-02-17

李广荣(1973-),男,江苏江都人,硕士,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西翻译思想史与专门用途英语。

H059

A

1672-0962(2016)04-008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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