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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天神”简论

2016-03-09

关键词:瘟神天神大黑

陈 建 宪

“大黑天神”简论

陈 建 宪

云南大理的本主神中有个“大黑天神”,其神格为瘟神。这位神灵来自古印度教的湿婆崇拜。瘟神在许多民族的神话体系中都存在,是现实中曾出现过的瘟疫灾难的历史记忆。在云南这个烟瘴之地,历史上瘟疫流行,瘟神信仰在抗击瘟疫的过程中曾发挥巨大作用,帮助人们对抗瘟疫流行所带来的心理焦虑。直到今天,瘟神神话仍有心理安慰、族群凝聚和审美等实用价值。

大理;大黑天神;神话;瘟神信仰

作者陈建宪,男,汉族,湖北麻城市人,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 武汉 430000)。

云南大理各个白族村寨都有自己的保护神,称为“本主”。这些本主的来历、神通及各种逸事,都以口头传说的方式传承。其中,洱源、剑川等县流传的《大黑天神》,是一个十分著名的神话:

玉皇大帝偏听巡天神的谎报,派天神到人间散布瘟疫,天神来到大理,看见人们辛勤耕织,善良纯朴,不忍心加以毒害。但又无法返回天宫复命,两难之间,他决定舍身救民。他把满瓶瘟药吞下,脸和身上都变黑了,瘟毒发作而死。天下的蛇知道后,都来救他,从他身上吸毒,把他吸得身上有许多洞,但还是没救活他。从此蛇就有毒了。天神死去的样子虽很恐怖,但上、下湾桥和上鸡邑等村的人民,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都奉他为本主,称他“大黑天神”。[1]P33

从这则神话看,大黑天神的神格显然是一个瘟神。这位瘟神来自何方?与其他同类瘟神相较有何特点?瘟神具有怎样的社会功能?为什么在科学昌明的当代还有那么多人笃信他?这些是本文将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一、大黑天神的来历

大黑天神的传讲者,为了强调这个神奇事件的真实性,说大黑天神的本主庙,就是建在他倒地死去的地方。这种宗教性的传说,从科学角度看当然是难以实证的。不过,从这个故事的渊源来看,这位大黑天神倒真有不凡的来历。

在遥远的印度,有位古代的婆罗门教神灵,名字叫做“黑天”,人们尊称其为“大黑天”,他是不是大理的大黑天神的原型呢?

印度教有三大主神,第一位叫梵天,是印度教哲学中的“梵”的人格化,他是创造万物的神。第二位叫毗湿奴,他是保护神,乘着金翅鸟,有四只手臂,分别握着圆轮、法螺贝、棍棒和弓。毗湿奴性格温和,经常化身成各种形象,拯救危难的世界。“黑天”是他的化身之一。第三位是湿婆,他是毁灭之神,据说他5头3眼4手,手持三股叉、水罐、神螺和鼓,头上一弯新月,骑一头大白牛,是印度民众最为敬畏的神。

黑天的神话主要见于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及《往世书》。传说很久以前,有个残暴的国王叫刚沙王,他得到一个预言,说自己将被堂妹的儿子杀死。刚沙王于是决定杀死这个女人的所有孩子。前6个儿子都被杀死了,但第7个儿子大力罗摩得到神灵的护佑,从母亲的子宫里转移到另一个女人的子宫里,幸免于难。黑天是第8个儿子,当他诞生时,他父亲与一对牧民夫妇交换了孩子,结果那个无辜的牧民女婴代替黑天遭到杀害。黑天和他的哥哥大力罗摩被牧民夫妇作为养子哺养。他俩自幼就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长大后兄弟二人消灭了许多凶恶的怪物,其中包括蛇王迦梨耶。蛇王住在水下的宫殿中,他是中国汉族龙王信仰的原型。

黑天的故事中也有吞毒的情节。传说他小时候,一个女罗萨,相当于中国的女鬼,用有毒的乳汁来喂他,想把他毒死。但黑天却毫不在乎地含住女罗萨的乳头,一直到将她吸死,吸得只剩一张皮,黑天自己却安然无恙。*黑天神话的中译本,参见《印度神话传说》中的相关章节,(俄)埃尔曼·捷姆金编写,董友忱、黄志坤编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

不过,根据有关研究*参见薛克翘的《白族民间故事与印度传说》,载《东方民间文学比较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大理白族的本主黑天,与这个黑天却没什么关系。大理的大黑天神,来自佛教中的一个门派——“密宗”。印度教的黑天名叫“奎师那”(krsna),又译“克里希纳”,意思是黑色或深蓝。佛教密宗中的大黑天神,却叫摩诃迦罗(Mahakala),是湿婆神的名字之一。而湿婆神正是因为吞了毒液,脖子全部成了青色,所以他又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青喉者”(Nilakantha)。

湿婆吞毒的故事,发生在一则著名的印度神话《搅乳海》中:

梵天创造了天神族(称“提婆”)和魔鬼族(称为“阿修罗”),他们常发生战争。有次因陀罗神得罪了仙人陶尔梵刹斯(Durvasas),他不知道这仙人是湿婆大神的分身之一,结果受到湿婆诅咒,陀罗及众天神都失去了神力,被阿修罗赶出了天界。

陀罗向梵天告状,梵天叫毗湿奴去处理。毗湿奴决定让天神和阿修罗合作搅乳海,原来神祇的寿命虽比凡人长,但也有生老病死。诸神和阿修罗都被这个问题困扰,毗湿奴为了调停这场争执,就与阿修罗和诸神商议,如果同心协力去搅拌大海,就可以令大海出现长生不老的灵药“苏摩”和其它宝贝,双方共享。于是,毗湿奴拔取曼荼罗山作搅海杵,以蛇王苏吉的身体作搅绳。阿修罗持蛇头,天神持蛇尾,伸入海中搅动乳海。

搅海持续了几百年后,先从大海里搅出一只母牛,然后搅出了谷酒女神,接着是大香树。当月轮出现时,湿婆顺手捞了出来,作了额头的装饰。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蛇王不堪痛苦,把它的毒液全吐进了乳海,这毒液足以毁灭三界。情急之中,湿婆将毒液统统喝了下去。三界因此免受灭顶之灾,但湿婆的喉咙也被毒液灼成了永久的青紫色。后来,搅海又搅出了七头天马和天医,天医手托不死药“苏摩”。最后出现了吉祥天女,她成了毗湿奴的妻子。

“苏摩”出现后,天神和阿修罗都来争夺,结果是天神喝到不死药恢复了神力,将阿修罗赶回地狱,从此三界无事。只有一个叫罗睺的阿修罗喝到了一口,但吞到喉咙处时被天神发现,斩了首,不过罗睺的头颅却因喝了不死药而永生,他在天上常常追着太阳和月亮咬,这成为日蚀和月蚀的由来。*参见《搅拌大海》,黄志坤编译:《古印度神话》,长沙: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1986年。

大黑天神的名字是湿婆神的诸名之一,湿婆神吞毒药也是为了挽救众生,这两者揭示了白族本主大黑天神的印度渊源。实际上,白族的大黑天神崇拜,应该是随着佛教一起传入大理的。

佛教传入大理有三条途径:一是直接来自印度,二是古代的吐蕃(今西藏),三是唐代的中原地区。*参见傅永寿的《南诏佛教的历史民族学研究》,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年。《云南志略》和《纪古滇说》等文献载:唐开元二年,南诏派喜洲人张建成为大使访唐,经过成都大慈寺,进去游览。正巧寺里一口大钟铸成,寺中规定:击钟一声,施金一两。张建成一连击了八十声,寺僧惊问:你是何人,连叩如此?张答道:“吾云南使张建成也。”寺僧于是将他改名“张化成”。张建成说:佛法从此传到南方了。他到长安后,唐玄宗以厚礼待之,并赐以佛像让他带回南诏。从此大理始有佛教传播。

南诏很早就对大黑天神立像崇拜,元代的《纪古滇说》、《南诏野史》都载有威成王蒙盛罗皮塑大灵土主天神圣像的事,称其为“摩诃迦罗”。康熙时的《云南通志》载:“大灵庙在城隍庙东,即土主庙。神为摩诃迦罗,蒙氏城滇时建庙。”*见康熙《云南通志》卷19。这些记载证明,大黑天神早在八世纪初就成为南诏的土主,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

与大黑天神同时引进大理的,还有《搅乳海》故事中提到的其他神灵,如龙王婆苏吉也是白族的本主神之一,为大理云浪、长发等村本主。此外,白族的本主神当中还有观音、北方天王、白难陀龙王、诃利帝母等,都是密教特别尊崇的神灵。

云南现存的石窟、摩崖、石刻、绘画等实物中,有不少南诏大理国时期大黑天神的形象。剑川、喜洲等都有大黑天神出土。现流行于大理地区的大黑天神形象,多为三面六臂,六臂分别持日、月、戟、乾坤圈、蛇和法铃。身挂骷髅璎珞,全身黑色。从这种令人恐惧的造型,也可以看出他与湿婆神之间的关系。

从大黑天神的形象以及故事情节来看,他在大理地区成为本主后,主要职能已由宇宙的毁灭之神,转化为一个地区的疫病之神,即瘟神。那么,大理的瘟神信仰与中国其它地方的瘟神信仰相较,有什么样的特点呢?

二、其他民族的瘟神形象

毛泽东有两首《送瘟神》诗,是1958年6月30日夜读《人民日报》,看到江西省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的报道,有感而发的。诗中有:“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的句子,可见汉族地区是普遍信仰瘟神的。

根据汉文古籍,中国最早关于瘟鬼的记录是在东汉时期的纬书之中,《礼稽命征》云:“颛顼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一居人宫室区隅,善惊人小儿,为小鬼。”[2]P35颛顼即高阳帝,楚人的先祖。这里说的是他的三个儿子死后都化为疫鬼,用疫病来危害人类。楚地在远古时期是一片大沼泽地,叫“云梦泽”。夏天蚊蝇成群,易发疫病,所以将颛顼之子说成疫鬼,也是有现实基础的。

在南朝干宝的《搜神记》中,除重述了上面的传说外,还补充了一个传闻:有个叫王祐的人,病得很厉害,与母亲辞诀。忽然门人通报说有某郡某里某人来访,王祐知道此人的名望,吩咐请来。那人来后与他对谈,说:“今年国家有大事,出三将军,分布征发。吾等十余人,为赵公明府参佐。”王祐就知道他是鬼了,因为以前曾在杂书上看到写有“上帝以三将军赵公明、钟士季,各督数鬼下取人。”[3]P63-64而那人后来不知所往。这个故事记载三个散播疾病、取人魂魄的鬼王,还点出其中两个瘟神的名字:赵公明、钟士季。

南宋时,按照传统的五行理论,瘟神最后确定为五个,分别是 “东方青瘟鬼刘元达,木之精,领万鬼行恶风之病;南方赤瘟鬼张元伯,火之精,领万鬼行热毒之病;西方白瘟鬼赵公明,金之精,领万鬼行注气之病;北方黑瘟鬼钟士季,水之精,领万鬼行恶毒之病;中央黄瘟鬼史文业,土之精,领万鬼行恶疮痈肿”,据说,“若能知瘟鬼名字,鬼不敢加害,三呼其名,其鬼自灭。”*参见路时中《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卷十三《斩瘟断疫品》。掌握了鬼神的姓名就等于控制了它,这是一种古老的姓名崇拜。

元朝成书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有五瘟神的传记:“昔隋文帝开皇11年6月内,有五力士现于凌空三五丈,身披五色袍,各执一物:一人执杓子并罐子、一人持皮袋并剑、一人执扇、一人执锤、一人执火壶。帝问太史居仁曰:‘此何神?主何灾福也?’张居仁奏曰:‘此是五方力士,在天上为五鬼,在地为五瘟。名五瘟,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仕贵,总管中瘟史文业。如现之者,主国民有瘟疫之疾,此为天行时病也。’帝曰:‘何以治之,而得免矣?’张居仁曰:‘此行病者,乃天之降疾,无法而治之。’于是其年国人病死者甚众。是时帝乃立祠,于六月二十七日,诏封五方力士为将军。青袍力士封为显圣将军,红袍力士封为显应将军,白袍力士封为感应将军,黑袍力士封为感成将军,黄袍力士封为感威将军。隋唐皆用五月五日祭之。”[4]卷四

这五个瘟神后来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组合,福建沿海一带称为五福大帝,其它地方又有各种称呼,如五福王爷、五灵王爷、五瘟大王、五路瘟神、五方瘟神、五瘟使者、五灵公或五灵官等。

为什么选这五个人当瘟神呢?据民间传说,他们也曾吞过毒药。清代施鸿保《闽杂记》中记载:“相传五帝皆里中秀才,省试时,夜同至一处,见有群鬼在一井中下药,相谓曰:此足死城中一半矣。五人叱之,不见。共议守井,勿令人汲。然汲者以为妄也,五人不能自明,有张姓者曰:‘吾等当舍身救人。’乃汲水共饮,果中毒死。阖城感之,塑像以祀云。”[5]原来,这五个瘟神也是为救他人而舍身吞毒而亡的。

在世界各国神话中,也有各种关于人类疾病与死亡来历的故事。

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故事是大家熟知的。当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火种送给人类后,宙斯为了抵消火给人类的好处,决定要让灾难也降临人间。他命令匠神赫淮斯托斯用水和土按女神的形象做出一个可爱的女性;再命令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淋上令男人疯狂的香味;智慧女神雅典娜教她织布制衣;神使赫尔墨斯传授她语言的天赋;宙斯在这美丽的形象背后注入了恶毒的祸水。众神把她作为送给人类的礼物。古希腊语中,潘多拉就是“礼物”的意思。宙斯把她送给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做妻子,还给潘多拉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装满祸害、灾难和瘟疫等。潘多拉到人间后,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的灾难和瘟疫立刻飞了出来,人类从此饱受折磨。

在印度神话中,死神是一个黑眼睛的女人。由于人类原来没有死亡,地上人满为患,大地女神不能承受,求助于创造神梵天,梵天也想不出办法,气得浑身每个毛孔都放出火来,几乎要毁灭宇宙。由于湿婆(大黑天神)的恳求,梵天才息怒,但他身上却生出了身穿深红衣服的死神。梵天要死神去消灭人类,死神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执行梵天的命令,她的眼泪就变成了人间的疾病,与人类的激情与淫荡一起,成为人类死亡的原因。

由于瘟疫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痛苦,人类为了战胜瘟疫和疾病,采用了所有能用到的知识与手段,其中除医药外,也包括宗教与神话。那么,瘟神如何能帮助人类战胜瘟疫呢?

三、瘟神信仰的社会功能

云南地处热带,雨季瘴气肆虐,疫病丛生,古称烟瘴之地。《三国演义》讲诸葛亮南征时,在云南多次受疫病所困。有次派马岱去断粮草,驱兵渡水,士兵见水浅,脱衣泅过,但泅到一半时就都不行了,口鼻出血而死。后来诸葛亮问了土人,才知是热毒聚在水中,白天渡水或饮水必死。又有一次士兵因喝了一种泉水后变哑,当地老人告诉诸葛亮,此地有四泉,除哑泉处,还有冷泉、黑泉和热泉,都是毒气所聚,无药可治。

过去卫生条件差,云南这样的自然条件,自然成为瘟疫多发地。根据许新民考证,仅 1772~1855年80余年的时间,云南共有87个县爆发过鼠疫,病亡人数高达百万。其中,文献记载乾隆末年云南爆发瘟疫9次,嘉庆23次,道光22次,咸丰12次,同治25次。瘟疫降临时,第一批受害者是老鼠,它们不怕人,疯狂地闯入房屋,在屋内翻来滚去之后,倒毙在人脚下。人发病后,高烧不退,数日即死,症状之一是脖子、腋窝或鼠蹊部位出现肿块。瘟疫流行的时间通常是5~8月,严重时,甚至使当地人口下降三分之二。*参见许新民:《近代云南瘟疫流行考述》,载《西南交通大学学报》(哲社版),2010年,第11卷,第4期。

大理过去也是疫区。如大理无为寺有个“救疫泉”,传说南诏国时期,每逢瘟疫横行,人们就会来此用泉水煮寺前香杉树叶饮用,服用者多痊愈,因此大理国王段素隆为这口泉水立碑。有史料记载:洱源县三营区仕登乡义常村,1925年有70多户370人,因患血吸虫病死绝了26户,死亡194人;新中国成立前,全村仅剩18户120人。[6]大理文史资料中记载:在上世纪60年代,大理曾流行血吸虫病,得病的男孩身体不能发育,成为侏儒,女性则不能生育。后来一些医生学会了切除脾脏手术,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7]第4辑

每当疫情发生时,人们会采用多种方法加以抗击。如清末云南道台陈灿,就设计了一套防治瘟疫的方案,包括疏通沟渠水道、禁放牲畜、清扫街道、及时收买粪草、修建养病房、筹设官医、置施棺所和举办“昭忠祠”等法。这个方案中的前七项是卫生措施,第八项创建昭忠祠收拾厉鬼,则是一种精神疗法。

为什么抵抗瘟疫要用看上去没有实际作用的宗教与神话呢?

古代民智未开,没有科学知识,人们对这种可怕的瘟疫恐惧至极,又不知道瘟疫发生的机制。如我国第一部疫病学专著,清代吴又可的《温疫论》中,就认为瘟疫的病因在于“感天地之疠气”,他说:“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8]P31。连医生都不知病因,人们很容易将瘟疫归因于鬼神作崇。

清代瘟疫流行时,人们常常建坛打醮求神保佑。1823年,云南曾派官员专门赴道教中心——江西的天师府,在这个被认为法力最高强的地方召集道士,设坛祈祷。这个官员在《为云南疫疾赴天师府祈祷身代表》中说: “溯自乾隆己酉地震山摇,迩来三十有五年矣,疫瘟流行,缠绵不已……尸棺蔽野,臭气弥天,日惨淡以无光,风萧条而作厉,或全家尽绝,或比闾为墟,或一里而十丧二二,或一乡而十亡五六,统计七十四厅州县之内,已不知死者几十万人矣”。他吁恳“上帝有好生之心,神明有宥罪之典,伏乞大施恻隐,赦我滇人,尽洗疫疠之灾,普锡平安之福”。*参见许新民:《近代云南瘟疫流行考述》,载《西南交通大学学报》(哲社版),2010年,第11卷,第4期。

英国著名学者马林诺夫斯基在谈到宗教的功能时,指出宗教是在人力所不能之处发挥作用。在现实生活中,只要人类自己能够掌握的东西,就不会求助于神灵,而是自己解决。但是人有很大一片自己无法掌握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就需要宗教。马林诺夫斯基在澳大利亚的一个名叫特罗布里恩德岛上调查时,有次乘船遇到风暴,船长指挥水手用尽所能,船仍然眼看就要被打翻。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了时,船上一个巫师站出来祈祷,他告诉大家:已与神灵沟通过,没有危险。这使船上的人情绪又安定下来。船长继续指挥大家全力以赴地控制船,最后果然平安无事。这个例子,将宗教在生活中的功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马克思曾说:宗教中的苦难是现实生活中苦难的再现。我们从大黑天神的崇拜与故事中看到的,是现实中曾经出现过的大瘟疫对人们造成的苦难的历史记忆。在抗击瘟疫的各种手段中,宗教无疑发挥了巨大的社会功能,帮助人们对抗瘟疫流行所带来的焦虑。

在大理,湿婆神转变为大黑天神,被用来作为瘟神,除了他有吞毒的故事外,也与他的巨大威力有关。瘟疫对人类伤害极大,极为恐怖,需要法力最高强的神灵来加以制服。而在佛教密宗中,湿婆正是威力最大的神。

有一则神话说:一天毗湿奴与梵天起了争论,看谁更值得被崇敬。就在他们争论不休时,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根火柱,熊熊火焰好似要烧毁宇宙。两位大神见状大惊失色,都决定应当去寻找火柱的来源。于是毗湿奴变成一头巨大的野猪,顺着柱子向下探寻了一千年;梵天变成一只迅飞的天鹅,顺着柱子向上探寻了一千年。但他们都没有到达柱子的尽头,于是疲惫不堪地回到原地。当他们回到出发地相见时,湿婆出现在他们面前;此刻他们才发现这根柱子原来是湿婆的“林伽”(男性生殖器)。于是两位大神把湿婆奉为最伟大的神。因此,印度教的湿婆派信徒把湿婆奉为宇宙最高的神,毗湿奴与梵天两位大神的地位都在其下。

湿婆既是毁灭者又是起死回生者,既是大苦行者又是色欲的象徵。湿婆有三只眼睛,传说,其妻雪山神女从后面用双手捂住湿婆双目,顿时,从湿婆额头出现第三只眼。这第三只眼有毁灭一切的神火,在宇宙周期性毁灭时,他用这只眼睛杀死所有神和其他生物,他曾用这只眼将作恶多端的三座恶魔城和引诱他脱离苦行的爱神烧成灰烬。湿婆的象徵“林伽”是宇宙间繁殖力量的根,也是最大的创造神。所以湿婆来到大理后转化为瘟神,非常符合人们希望借助最强大的神灵来征服瘟疫的期待。只不过这个转变的具体过程,由于缺乏相关史料记载,今天已很难考证了。

“大黑天神”信仰在今天还有多种多样的价值。

首先是实用价值。当代人类并未完全战胜瘟疫,各种不明疾病对人类形成极大挑战。近些年来,一些闻所未闻的疾病,如爱滋病、禽流感、SARS、H1N9等,一旦见诸报道,就弄得人心惶惶。凡是人类在现实中无法把握的事物,宗教和神话就有其用武之地。在人类战胜所有重大的传染性疾病之前,瘟神依旧有解除精神痛苦与焦虑的功能。当然,今天人们已不是靠拜瘟神来除疫,而是将他们作为一种永恒的象征,提醒人们历史上曾有过的灾难,从而注意避免重演历史悲剧。

作为本主,大黑天神还有加强社区凝聚力的功能。澳大利亚学者费子智在《五华楼》中,曾指出白族社会组织,不像汉族那样有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常以姓氏构成社会团体,如“高家庄”、“李家村”之类。白族更重视的是地域社团,宗族姓氏显得不太重要。而维护这种地域或社区团结的一个重要制度,就是本主崇拜。

除此之外,大黑天神还有审美功能。人类是一种喜欢想象的动物,没有了神话世界,大家只是沉溺于俗务,多么单调!试想,大理虽有美丽的苍山洱海,但如果没有悠久的历史、丰富的宗教文化与美丽的神话故事,这些美丽的自然景观怎么能打上人类的灵性呢?

[1]大理市文化局.白族本主神话[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

[2]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编.重修纬书集成[M].东京:日本明德出版社,昭和53年.

[3]干宝.搜神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

[4]郋园校刊.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四[M].长沙:中国古书刊印社,1935年汇印本.

[5]施鸿保.闽杂记[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6]《大理州:医疗卫生事业取得长足发展》,载新华网云南频道,大理州:医疗卫生事业取得长足发展[OL].2006-10-31.

[7]梁炳学.怀念张德兴医师[A].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大理白族自治州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大理州文史资料第5辑[C].政协大理白族自治州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8.

[8]刘景源.明清时期中医疫病学与温病学的形成与发展 [J].中国中医药现代远程教育,2004,(1).

责任编辑:杨 兰

OnHeavenlyGodDahei

CHEN Jianxian

In Dali of Yunnan Province there is a major god named Heavenly God Dahei-God of Plague. The god stems from ancient Hinduism’s worship of Siva. God of Plague appears in the legends of many ethnicities, and history records his images in plagues and disasters. Yunnan used to be a place of hidden disasters and plagues, and thus the faith in God of Plague has played a key role in increasing people’s confidence in fighting against plagues and relieving their anxiety. Even today legends of God of Plague are still significant in psychological comfort, ethnic cohesion and aesthetics.

Dali; Heavenly God Dahei; legend; faith in God of Plague

I276

A

1003-6644(2016)03-018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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