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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化语境下伏羲神话的重构
———以河南淮阳地区为个案

2016-03-09刚,王

关键词:淮阳伏羲神话

霍 志 刚,王 卫 华

现代化语境下伏羲神话的重构
———以河南淮阳地区为个案

霍 志 刚,王 卫 华

河南淮阳地区有浓厚的伏羲信仰和活跃的神话演述活动。伏羲神话在现代化背景下的一些场合被重新建构。在旅游中被导游重新讲述与应用,呈现与地方叙事传统不一样的面貌。神话也在现代媒介记忆中被建构和广泛传播,或作为弘扬传统文化的重要素材,或利用神话元素生产出符合现代人审美需求的影视作品。在当代非遗语境下,神话演述活动得到政府关注与保护,一些与伏羲女娲神话相关的艺术表演也应运而生,成为“被发明的传统”。伏羲神话在淮阳现代化建设中,为塑造城市品牌提供了文化资源支持,是“羲皇故都”的重要文化符号。这些方面构成了丰富多元的伏羲神话重构方式,既扎根于传统,又指向现代,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地域性和时代性。

现代化;伏羲神话;重构

作者霍志刚,河南郑州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王卫华,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北京 100081)。

河南淮阳地区历史底蕴深厚,相传是太昊伏羲的建都之地,又是其陵墓所在地。每年农历二月二至三月三有盛大的人祖伏羲庙会。当地还流传着大量伏羲女娲的神话,显示出持久的生命力,并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以现代表述方式呈现。正如高丙中在《民间文学的当代传承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一文中所说:“曾经在学科内的常识是,神话活跃于远古,到传说时代就萎缩了。可是,神话还可以在当代以新的表现形式流行,传说也以新的形式借助于新媒体流行。”[1]淮阳地区伏羲女娲神话是民众日常生活和信仰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现代化的语景下仍延续传承,并结合社会发展需要与媒体技术以新的形式进行传播与重构。

淮阳地区的伏羲信仰和神话调查研究始于民国时期,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后取得了引起神话学界瞩目的成果。*1934年淮阳师范学校师生与河南省立杞县教育试验区联合对庙会进行调查,由郑合成编纂为《陈州太昊陵庙会概况》。1980年开始,以张振犁为代表的中原神话学派对淮阳、西华等地区的神话展开田野调查,采录了数十则伏羲女娲神话,在此基础上,张振犁撰写了《中原神话流变考》。20世纪90年代,杨利慧开始重点关注淮阳、西华等地的女娲神话与信仰,采录了大量神话,撰写了博士论文《女娲神话与信仰》并于1997年出版。21世纪初,杨利慧采用口头表演理论的方法具体分析淮阳地区神话讲述中的表演状况,并带领学生致力于淮阳地区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对1930年至2005年的伏羲女娲神话讲述活动进行了历时分析,于2012年出版了《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不过时代在不断发展变化,由于现代化建设需求,大量农村劳动力输入城市造成农村空心化;农村和城市生活方式在现代化背景下趋向统一,现代媒介广泛介入人们生活,这些变化对淮阳地区的伏羲神话也产生了一定影响。而对伏羲神话在现代化下如何传承与建构,在当代发挥哪些功能等,以往相关学术领域都鲜有探讨。而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将有助于掌握神话在当代传承的规律并进行科学有效的保护。

一、地方知识下的伏羲叙事分类

淮阳地区至今仍保留着数量可观的伏羲神话资源,以鲜活的形态传承与变异,以淮阳为中心的西华、项城等陈州故地保留着“伏羲女娲神话群”。这与淮阳作为“羲皇故都”和太昊陵所在地,有深厚的民间信仰基础是分不开的。伏羲女娲神话在淮阳地区发挥着重要的社会功能,在当地众多信众中被视为“真实的历史事实”,是神圣的叙事,承载着民众的集体记忆和对祖先的敬仰。淮阳地区伏羲女娲神话传说的分类既可以依据学术界的方法分为神话和传说两大类。不过在尊重地方文化知识的情况下,可以根据淮阳当地人的讲述习惯和称法,将其分为神圣演唱的韵文体“人祖经”和相对轻松氛围下讲述的散文体“人祖神话传说”。

(一)神圣叙事传统的“人祖经”

淮阳的伏羲、女娲经词演唱在当代十分活跃,被当地人称为“人祖经”和“人祖姑娘经”,认为这是“真经”,是真实可信的。这种经一般在祭祀伏羲女娲的担经挑舞和进太昊陵上香时演唱,其它场合较少演唱,传承者一般为虔诚上香的“老斋公”。人祖经被认为是人祖爷和人祖姑娘传下来的真经,不能随意演唱。在演述人祖经时,颇像少数民族地区的史诗演唱,严格的演唱者要烧香经过人祖爷同意后才能开始庄重虔诚地演唱,否则会唱不出来,如果勉强演唱,据演述人李文军介绍,则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在调研中,还有些担经挑队伍需要给人祖爷上香、放鞭炮后才能开始表演,说是征得人祖爷的同意。在当地“人祖经”传授方式有“人授”和“梦授”两种方式。人授是向他人学习,经过日积月累学会经词演唱;“梦授”是做梦后突然学会了演唱,“梦授”者一般讲述自己在夜晚做了梦,由人祖爷传授指示要传功,醒来后一夜之间便学会了,采访中一些传承人讲述了类似的神奇经历。不过这些传承人也介绍了自己从小学唱歌、唱戏、听他人唱经词的人生经历,这些经历对于其演唱技巧提升和经词记忆是大有帮助的。

当地很多传承人还坚守人祖经神圣叙事传统,这反映出民众对神话、经词所承载的人祖信仰笃信不疑。而演唱者一般也多为地方德高望重的老斋公,甚至被认为具有神奇的治病、看面相等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所唱经词易被视为经典传统,经词演唱也被信众视为某种权威身份的标志。而且演唱者本人也希望通过演唱经词与人祖爷等神灵沟通、保佑平安,这与担经挑舞蹈是连为一体的,演唱中必须对神毕恭毕敬。韵文体人祖经一般是在太昊陵神圣场域,在祭祀人祖的神圣时间点演唱,起到承载信仰的功能,表达了对人祖崇敬和期望消灾、祈福、治病的愿望。

(二)轻松讲述的人祖神话传说

散文体伏羲女娲兄妹婚神话的讲述场合在当代较为随意,讲述人群不一定笃信人祖信仰,可以在家庭中由长辈讲给晚辈,也可以在太昊陵大殿中讲述,或者当地群众聊天时讲授,似乎没有讲述禁忌,讲述时气氛也较为轻松活跃。与人祖经相比较,其传承人群更为多元化,不一定是斋公,讲述地点和时间一般不受严格限制。这种散文体叙事,在不同群体中信仰态度不同。在有些当地人看来是不真实的,只不过是当作小说来看待,当地退休教师杨清泉在采访中表示出这一看法。当地老人李安在讲完伏羲女娲造人神话后说自己是胡扯的,不能当真[2]293;而以杨清泉的妻子李自荣为代表的人则对该神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认为有部分真,有些部分是假的,如对泥人变成人的情节持怀疑态度,对女娲补天、白龟相救等情节则持相信态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老斋公对此神话坚信不疑,讲述人刘彩荣、叶圣芝表达了这一观点,认为这些神话传说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真实的历史,只不过现代人不能再经历当时的事情了。

当代淮阳和周边西华等地还流传大量伏羲女娲显灵的传说,在老斋公中间广为传颂,如《人祖治病的传说》、《人祖抵挡黄河水》等。这类灵验传说的产生与对伏羲的虔诚信仰,被当地香客认为是真实可信的。而它们产生之后又通过到太昊陵上香祭拜活动广泛传播开来,对当地伏羲信仰起到巩固和强化作用。这为相关的信仰观念和行为,提供了鲜活的证据,为相关民间信仰的不断延续注入了强大的动力。

淮阳地区的伏羲女娲神话传说不是固定不变、停滞不前的,而是犹如生长在土地上的大树,既有久远粗大的根干,又随着时代发展不断延伸出鲜嫩的枝叶。在淮阳地区,不仅单个伏羲神话是不断变异生长的“民间叙事生命树”刘魁立语,而且伏羲相关的神话、传说、经词等民间叙事都生生不息,这些共同构成了淮阳地区伏羲女娲民间叙事的“生命树林”。

二、旅游业中的导游职业讲述

伏羲女娲神话除了传统民间讲述人讲述和演唱之外,在淮阳地区还有一些现代表述方式进行神话的重新建构。这包括旅游中导游讲述活动和电视、网络等现代传媒方式,此外还包括神话在现代舞台表演中的重构。

(一)淮阳旅游业发展带动导游讲述

近年来,淮阳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文化旅游业的发展,将旅游业作为淮阳城镇建设的支柱产业,明确提出了“旅游带动”和“旅游突破”发展战略,把文化旅游业作为拉动县域经济快速发展的引擎来打造,加强景区景点建设和旅游产品营销,积极举办羲皇故都朝祖会暨中原古韵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等各类旅游节庆活动,提高了淮阳旅游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太昊陵作为淮阳唯一的4A级景区吸引众多游客,是旅游业发展的重要支柱。淮阳旅游业获得了丰厚回报,2013年,接待游客1 696.3万人次,同比增长11%,旅游门票收入11 000万元,旅游业综合收入48.03亿元,同比增长16.3%。旅游从业人员近2万人。*淮阳县旅游局编写:《淮阳县十三五旅游业发展规划》,内部资料,未公开出版。

正是在旅游产业兴起的背景下,太昊陵内专业导游讲解活动开始活跃起来。导游讲述活动最活跃的时期也正是淮阳旅游旺季,集中于农历二月二至三月三的庙会期间,以及夏季七八月份淮阳荷花节期间。每月的初一、十五来太昊陵旅游上香的人数增多,也是神话讲述活跃期。

(二)导游讲述伏羲神话的内容与特点

导游已经成为太昊陵内伏羲女娲神话主要讲述人,具有自身讲述特色和一定权威性。甚至在调研中,一些上香老人在被问到是否会讲述伏羲神话时,她们建议笔者去问导游,认为导游知道的多。伏羲神话作为一种文化资本在现代旅游业中被重新建构。

导游讲解的地点一般选在供奉伏羲塑像的统天殿内伏羲圣迹图之前,会讲述伏羲的丰功伟绩。这一组圣迹图于1999年设计建成,由原太昊陵管理处负责人霍进善撰写、李乃庆倡议,经过专家探讨,是根据古籍文献编纂,在一定程度上与当地广泛流传的伏羲神话有差异。导游在讲解时会带领游客到第一幅图前,开始依次讲述,包括“履巨人迹——伏羲出世——都于宛丘——结网罟——养牺牲——定姓氏——制嫁娶——始画八卦——刻书契——作甲历——兴礼乐——造干戈——诸夷归服——以龙纪官——崩葬于陈”,简短讲解概括了伏羲的辉煌一生。

导游讲解前要经过专门的训练,包括语言、仪表、文化知识等,一般培训半年以上,导游讲解时采用普通话,与地方方言不同。导游讲解的伏羲功绩为太昊陵管理处编写的导游词,每个图的介绍文字少则一百字,多则三百字,而导游在讲解时因时间限制会压缩内容,每个图往往几句话讲解完,并会重点突出伏羲画八卦的功绩。总体上,导游在讲解中力求真实可信,将伏羲圣迹图上的功绩视作真实远古历史讲授给游客,这一方面是太昊陵管理处的要求,一方面是导游对书面材料与专家的信任。

一般在统天殿后面供奉女娲塑像的显仁殿前空地,导游会讲述淮阳当地流传较广的伏羲女娲历经洪水后成亲的神话,一般讲述时间较短,1分钟左右,情节也十分简单。导游在讲解前会说“这只是一个神话”,讲述该则神话的态度与伏羲功绩图不同,导游并不认为这是真实可信的,只是作为趣味娱乐故事来讲述。导游对于书面与民间流传的不同伏羲资料,显然更相信前者,这与导游都接受过中学以上教育所普及的文化知识有关,也是导游经受岗前培训的结果。

游客们喜欢听关于伏羲的历史传说,这是导游们讲解的动力。导游所提供的有偿讲解服务中加入了伏羲神话传说,增加了讲述的文化内涵、凸显了景点特色,也是民间神话资源在当代旅游产业中的应用与重构。政府和导游作为较为强势的文化传播群体对民间叙事会产生一定影响力,导游对于民俗传承和建构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在外地游客看来是当地民俗宫殿的看门人和入乡随俗的引路人,是流动群体某种程度上值得信赖的一批固定职业人,对民俗的有效传承和价值导向起到重要作用,可能是正向或负向的作用。从积极方面来讲,导游讲述这种民俗或进行此种民间文学传承具有自己优势,是积极的神话讲述人,能够将伏羲神话介绍给更多外来游客,导游和游客在神话讲述中能够有效互动,导游充分展现了口头表演的技巧,图文并茂的讲述活动形成良好的叙事场域。导游讲解是游客了解伏羲神话的主要途径,构成了现代伏羲女娲神话传承的重要一环,其作用不容忽视。而且当地一些老人也会在太昊陵听导游讲解伏羲的功绩和神话,将其融入到自己的神话叙事中去。在调研中,不少老斋公说自己听过导游的讲解,从中知道了伏羲的出生,而这在当地伏羲神话叙事传统中是很少听到的,这形成了伏羲神话传播的“逆社会化”现象,即由年轻人传播给老年人,这与传统农业社会传授方式不同。

不过导游讲解也有模式雷同化、理性化等倾向,部分导游在一遍遍重复讲述中失去了热情和创造动力,引来照本宣科的批评。此外,由于现代社会的“时空压缩”效应,导游因为要赶时间在40分钟内完成一次太昊陵游览讲解,以保证更多次接待游客获取更大经济效益,这使得导游讲解伏羲神话会十分简短和片面化,不利于听众接触完整详尽的伏羲神话。通过对比当地老人和导游伏羲女娲兄妹婚神话讲述发现,导游讲述一般在1分钟左右,提到了基本情节母题,但缺乏细节,有些母题如“捏泥人”或“滚磨成亲”会省略。而地方上老人讲解完整伏羲兄妹婚神话一般在2分钟以上,李自荣甚至讲解20分钟以上,有许多导游讲解中所没有的生动详尽细节。一些民间故事讲述人也多次提到导游的讲解活动,认为与本土神话讲述有距离。导游的神话传说讲述活动如何更好与本地资源结合,这是导游需要解决的问题。一些导游在讲述中只遵循导游词,书面气息较浓,限制了神话的口头传承。

(三)大传统与小传统之间的矛盾与互动

美国学者Robert Redfield在《农民社会与文化》一书中提出了大传统与小传统的二元分析模式,对大小传统做了区分,并指出两者之间有互动交流。该理论被许多学者引用分析中国的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陈泳超在研究山西洪洞的尧舜传说和娘娘传说时,将那些被大多文献所证明的、各阶层共享的尧舜为核心的话语体系称为大传统,将地方口头传播的以娘娘为叙事核心的话语体系视为小传统。[3]P110在淮阳地区的神话讲述中,也存在类似的大传统与小传统。导游讲述的伏羲介绍导游词由太昊陵管理委员会审核通过,主要来自于历史文献中对三皇之一伏羲的记载,强调伏羲制八卦、养牺牲等功绩。这是被社会广泛接受的大传统,突出其人文始祖的特征,这是淮阳县政府所大力宣传的,有意淡化伏羲信仰的神圣性、宗教性。在官方话语体系中,伏羲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始祖,为社会历史进步做出巨大贡献,在淮阳建都开启了中华文明之光,这与官方倡导的唯物主义历史观是一致的。

而地方民众讲述的伏羲神话更多体现出伏羲女娲在白龟的帮助下从洪水中获救,造泥人创造人类。这一神话主要在民间口头流传,不被历史文献所证明,属于乡村社区诞生的小传统。在民间信仰中,伏羲作为人类老祖先和保护神的身份被凸显,信众称其为人祖爷或老神圣,有神通广大的能力,能够施展神力帮助人们达成心愿。在淮阳民众看来,伏羲是人和神的复合,兼具亲和力与威严感。在伏羲显灵的传说中,更是将伏羲的神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帮人治病、消灾、求偶……几乎无所不能。对于这一小传统,导游、官方和大部分知识精英是不重视的,或有意地忽视,只是看作传闻轶事,不足为信。在媒体宣传中,伏羲讲述的大传统也往往被突显出来,小传统常常被忽视。

大传统和小传统存在冲突之处,造成淮阳伏羲神话传说的两种不同形态,叙事情节很难一致,各阶层对伏羲神话的信仰态度也不一致。一些民间讲述人因为与导游讲述不一致遭到听众质疑,影响到传承的积极性。在地方民众看来,导游的讲述和太昊陵大殿中的壁画文字是得到官方承认的,是具有权威性的,所以会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并吸纳进自己的神话讲述中。在以导游为代表的大传统讲述活动中,也会部分提到民间的小传统叙事,以此调动听众兴趣,但是绝非讲述重点,而且对此抱着怀疑态度。当游客问及导游该叙事的真假时,导游会微微一笑,说:“这就是当地的一个神话传说吧,不一定可靠。”伏羲女娲兄妹婚的神话在导游的简单讲述中是娱乐性的,不具有地方民众所赋予神话的神圣信仰。

三、现代媒介记忆下伏羲神话元素的加工

现代传媒对伏羲神话和传说正在产生多方面的影响:担花篮经词演唱者现在用现代音响话筒设备来保证演唱的质量;录音机播放的经词可以作为担经挑表演的伴奏;电视台节目录制人员频繁出现在淮阳庙会与太昊陵,对担经挑表演进行录制与宣传,担经挑正由娱神转变为娱神娱人加表演性质的活动,这里也包括部分人祖经的演唱;以往口耳相传为主要传播方式的伏羲神话,现在有了新媒介的介入,淮阳政府网站上增加了伏羲女娲神话,来展现淮阳人文历史。广播、电视、手机、光盘等也加入到了伏羲庙会和神话的传播中去。

2005年以来,人祖庙会和姓氏文化节上,各路媒体对伏羲庙会民俗的反复宣传,使得伏羲文化和神话传说重新被人们认知,不仅提高了淮阳伏羲神话的认知度,而且重新建构起民众对地方文化知识的记忆,增强了淮阳民众的地方自豪感。2005年人祖庙会期间,中央电视台4套《走遍中国》栏目介绍了淮阳地方人文,解说词突出伏羲作为中华人文始祖在文化方面做出的贡献,将伏羲时代形成的龙图腾作为中华民族的象征。这与政府所倡导宣传的伏羲形象是一致的,也对当地知识精英和受过教育的民众有较大影响。这对淮阳打造“羲皇故都”城市品牌具有推动作用,提高了淮阳作为伏羲故都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而2009年由太昊陵赞助拍摄的《天地传奇》上映,是对伏羲神话的一次革命性重构。该剧是由曹荣执导,何琳、焦恩俊领衔主演的古装神话剧。2009年1月30日于CCTV-1首播,该剧围绕着伏羲开天辟地、创造八卦、女娲造人、炼石补天等传说展开。该剧在太昊陵一展览厅连续滚动播放数月,产生了较大反响,电视剧中塑造了伏羲女娲的英勇无畏形象,是伏羲神话应用于影视产业的有益尝试。不过这部23集的神话古装剧距离神话原貌已经很远,在剧中加入了天庭神仙争斗、爱情纠葛等情节。从局部来看,该剧中的创造八卦、炼石补天等与传统吻合,而整体上与淮阳地区广泛流传的伏羲女娲神话的叙事传统相去甚远。正如林继富所说:“现代传播媒介记忆下改编的民间文学保留传统的东西很少,更多的是个人思想作用下的现代精神和时代色彩,口头文本中缺失的内容常以创作者的创作来补充。”[4]P232《天地传奇》应属于神话主义的产物,是对神话元素的再加工,符合了当前大众文化消费的需求,配合现代声光特技等科技能够对观众产生较强艺术感染力和“光晕效应”。该剧也在客观上扩大了伏羲神话的影响力,是对伏羲女娲英雄形象的重新建构。除《天地传奇》之外,太昊陵管理处还出资拍摄电视剧《伏羲传奇》,预计2016年上映,以期进一步提升淮阳地区伏羲文化知名度。

除了电视媒体,淮阳地区的人祖神话和经词还通过网络进行了传播,在淮阳县政府官方网页上就有对淮阳文化的文字介绍,其中包括较为完整的伏羲女娲兄妹婚神话的文本。这是官方推动伏羲文化传播的有机组成部分,以此来打造淮阳的“羲皇故都”城市品牌。2015年淮阳伏羲庙会的担经挑文艺表演通过手机微信等渠道广泛传播,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力,许多游客从微信中获取到了人祖庙会期间六次非遗展演的节目单。而在各大门户网站,如优酷视频中不乏淮阳地区的担经挑表演,这种演出活动通过网络能够迅速传播且保留时间长,不受时空限制。但是在伏羲神话演述的语境方面,失去了很多生活气息,也缺乏在场感受的震撼力和艺术感动,而表演艺术所具有的“光晕效应”可能会随着观众“不在场”而减弱,观众能否从中享受到神话演述的魅力是有疑问的。

四、非遗保护助推“传统的发明”

2006年,伏羲祭祀大典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遗名录之后,太昊陵祭祀大典在非遗语境下进行保护。政府拍摄录制祭祀相关的影像资料,二月庙会期间在太昊陵前的广场举办非遗展演,定期举办非遗宣传活动等。在保护太昊陵建筑、传承伏羲祭祀大典的同时,伏羲神话传说也得到了关注。淮阳县非遗保护中心组织乡文化站开展民间文学类非遗的普查工作,共搜集了1 500个条目,其中有不少伏羲女娲神话异文;在太昊陵内,每周五、六、日九点至十点之间,还有祭祀伏羲的文艺表演,将朱元璋获救登基后祭拜伏羲的传说生动展现出来,在保护非遗的同时,丰富景区旅游活动。

非遗语境下对担经挑传承人进行了奖励激励机制,淮阳地区担经挑表演成为河南省非遗项目,对人祖经等经词进行了搜集整理和数据库存储。对以宋秀梅为代表的省级传承人每年给予3 000元补贴,并计划聘请相关专家进行艺术指导和培训。*上述信息采访自淮阳县非遗保护中心卢主任;时间:2015年8月;采访人:霍志刚。这种官方引导激励机制对淮阳民间文艺和伏羲女娲神话传承有助推作用,能够形成示范效应,打消一部分香客担经挑的精神顾虑,不简单视为封建迷信一味批判。不过这种非遗语境下的政府认定和奖励人员毕竟是有限的,与淮阳数量众多民间传承人不成比例,许多优秀的经词演唱者并未成为官方认定的传承人,在传承人评选机制的公开透明方面也值得商榷。

伏羲神话在当代顺应淮阳非遗展演活动的需要被改编成了一些舞台表演,这些表演包括叶圣芝导演的《女娲造人》和李自荣导演的《女娲补天》等。在创作这类表演节目时,几位老艺人都注重从民间神话传统中汲取营养,借取淮阳地区流传的散文体伏羲神话和经词,主要采用传统担经挑的经词调,又加入一些快板。在服饰方面追求与伏羲女娲原始社会生活状态相符合,采用艺人自己设计的树叶状裙子。叶圣芝在创作《女娲补天》担花篮剧目时,受到了当地神话和人祖经启发,在剧目中引用了不少传统人祖经段落,以增加剧目与传统的联系,丰富文化内涵。这些神话剧的演出是淮阳地区民间艺人大胆创新的结果,也迎合了淮阳打造羲皇古都文化品牌的需要。这种演出活动于二月会在太昊陵广场非遗展演舞台上开展,获得领导、专家和群众的好评,许多表演队和民间经词演唱人也开始学习。这种伏羲神话的舞台表演形式成为了新的民间叙事传统,正在被更多民间艺人传承与重构。

英国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提出“被发明的传统”这一概念,指出“它既包含那些确实被发明、建构和正式确立的传统,也包括那些在某一短暂的、可确定年代的时期中(可能只有几年)以一种难以辨认的方式出现和确立的传统。”“事实上,只要有可能,它们通常就试图与某一适当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过去建立连续性。”[5]P1-2《女娲造人》等神话剧也是近年来被发明、建构的传统,每年在人祖庙会上演出。从表面来讲,淮阳地区的神话剧是在非遗展演背景下催生出来的,而深层原因在于当地民间艺人试图与自己视为神圣历史的伏羲女娲时代建立联系,寄托他们对伏羲、女娲的敬仰感激之情,是对久远历史集体记忆的回应。这种近年来被发明的传统是伏羲女娲神话的现代表述方式之一,是淮阳地区民间文艺演出与民间口头传统有机结合的成果,适应了当前淮阳非遗展演的需要,成为了当地新发明的传统。

结语

在现代化背景下,淮阳地区伏羲神话仍然能够生机勃勃地传承,其根本原因在于它所传递的伏羲信仰与精神依然扎根于民众的心理,表达出民众对这位人文祖先的崇敬,对现实生活和精神需求的慰藉。伏羲神话也在传承中适应现代社会,被重新建构进行功能的现代转化。

伏羲神话在旅游中被导游重新讲述与应用,呈现与地方叙事传统不一样的面貌。古老的伏羲信仰与神话可以转化为文化资本,在现代旅游业与文化产业中发挥独特功能。神话也在现代媒介记忆中被建构和传播,利用神话元素生产出符合现代人审美需求的影视作品,这是神话主义的具体体现。在当代非遗语境下,神话演唱活动得到政府关注与保护,推动了“传统的发明”。神话与现代性、现代化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可以在尊重神话叙事传统基础上通过有效方式和谐共融,相互促进。

[1]高丙中.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J].民间文化论坛,2014,(1).

[2]杨利慧.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以四个汉族社区为个案[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1.

[3]陈泳超.背过身去的大娘娘:地方民间传说生息的动力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4]马文辉,陈理.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5]霍布斯鲍姆·兰格.传统的发明[M].顾杭,庞冠群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杨 兰

TheReconstructionofFuXiLegendsintheContextofUrbanization:ACaseStudyofHuaiyang,HenanProvince

HUO Zhigang,WANG Weihua

Faith in Fu Xi, an ancient Chinese hero, and relevant legend performances are not rare in Huaiyang, Henan Province. In the context of urbanization legends of Fu Xi have been reconstructed on some occasions, particularly by tour guides, taking on a look different from conventional narration. It is argued that legends are constructed and widely publicized in modern media memory, serving as important corpus for advocating traditional culture or making plays and movies according to the audience’s aesthetics. It is argued that in the situa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legend performance is much emphasized by the government, embodying modern, ethnic, regional and temporal features.

urbanization; legend of Fu Xi; reconstruction; professional narratio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modern media memory

I276

A

1003-6644(2016)03-019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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