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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诗歌中的母性书写与审美倾向

2016-03-07

关键词:母性海子意象

李 佳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海子诗歌中的母性书写与审美倾向

李佳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海子在诗歌写作中偏爱用母性意象来抒发情感,被反复使用的母性意象包含了潜隐的精神信仰、感悟生活的方式,从而使诗歌具有阴柔化的审美倾向。海子对母性意象偏好主要归因于诗人生命个体的生活经历和集体无意识中的母性崇拜。

海子;母性意象;阴柔化;审美倾向

1989年3月26日,一列途径山海关的火车带走了海子那纯真的魂灵,海子的死也如一颗沉重的石头,在当时以及之后的中国诗歌界掀起了一朵朵哀婉的浪花,荡开一层层议论的波纹。“海子”的名字,海子的诗歌,“海子之死”三者同时到来,掀起一股莫名的“海子热”。海子的诗歌中丰富驳杂的内容也给阐释者提供了无限的言说空间,本文拟从“母性书写”的角度窥探海子诗歌的情感向度和审美价值。

一 海子诗歌中的母性书写

“母性”,从生物学角度而言,就是母亲爱护子女的本能。但在社会背景中,母性不单指血缘本性,更广泛地涵盖着一切具有母亲气度的精神品质和物象。社会母性是“一种广大无边的力”,[1]是一种无私奉献、勇于牺牲和包容万象的精神,代表着人世间最博大和温柔的爱。而“母性书写”则是指文学作品中具有母性情感倾向或者与“母性”相关的意象内容的写作方式。“母性”情感或者女性意象在海子诗歌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从始至终渗透在他短暂却又旺盛的诗歌创作生涯中。海子诗歌中充斥着大量的女性代词(如“母亲”“姐姐”“妹妹”“女神”等)、女性身体意象(如“乳房”“子宫”“怀孕”)以及一些富有母性特征的意象(如“灯”“花”“水”“月亮”),他对“母性”主题的钟爱程度不亚于“麦子/麦地”和“太阳”意象,甚至有所超越。

海子在《寂静》(《但是水、水》原代后记)一文中指出“我追求的是水……也是大地……母性的寂静和包含”,[2]他对母性有一种无意识的亲近感,在意象选择过程中他也更偏重于富有女性特征的意象。首先,海子的母性书写体现在女性代词的喻体化表达。《给母亲》(组诗)共有五个小节,分别为风、泉水、云、雪、语言和井。从诗的题目来看,这似乎是一首写给母亲的赞歌,而诗歌的内容又更像是对自然风物的描摹。“风很美 果实也美/小小的风很美/自然界的乳房也美”,自然界的果实就像母亲的乳房暗含着饱满和富足。“泉水 泉水/生物的嘴唇/蓝色的母亲”,泉水的蓝色又是母亲的色彩,泉水和母亲在润泽万物和滋养生命方面有着无可置疑的共同性。而云朵就像母亲苍老的白发,“母亲/老了,垂下白发/母亲你去休息吧/山坡上伏着安静的儿子/就像山腰安静的水/流着天空”,诗人以一种祈求的语气劝慰操劳的母亲,是自然的母亲也是生命的母亲。在《语言和井》一小节中,诗人又说“语言的本身/像母亲”,语言是博大的具有无边的包容性,而母亲也正是如此。在长诗《但是水、水》中海子反复将作为生命之源的“水”比作母亲,母亲(女性)孕育着生命和文明。

“海子是一个带有明显女性(母性)亲近情结的人”,[3]《日记》中诗人置身夜色笼罩的荒凉的德令哈,他一遍一遍地呼唤“姐姐”,“姐姐”这个富于抚慰性的称谓并非有具体的人物存在,而是诗人面对苍茫的戈壁时凄凉的内心所需求的一个可靠的倾诉对象。另外还有一些关于女性代词的句子,如“粮食/是图画中的妻子”,(《粮食》)“菩萨是一位很愿意/帮忙的/东风女人”,(《写给脖子上的菩萨》)“嘴唇和我抱住河水/头颅和他的姐妹/在大海底部通向海洋”,(《喜马拉雅》)“很久很久的一盏灯/很久很久以前女神点亮的一盏灯/落满岁月尘土的一盏灯”等等。

海子诗歌“母性书写”的第二种表现,即女性身体意象的运用,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便是“乳房”。比如 “秋天的水 上升/直到果实 果实/回声似的对称的乳房”,(《秋天》)“太阳映红的旷野/垂下衰老的乳房/一如黑夜的火把”,(《八月黑色的火把》)“我会在我自己的胸脯找到一切幸福/红色荷包、羊角、蜂巢、嘴唇/和一对白色羊儿般的乳房”(《太阳和野花——给AP》)等等。这样一些句子运用富有母性特征的身体意象“乳房”来表现自然丰盈富足的状态和哺育生命的伟大。同时,怀孕也是母性光辉之所在,在《诗人叶塞宁》(组诗)中,写诗人的诞生,“湖水在怀孕/在怀孕/一对蓓蕾/野花的小手在怀孕/生下诗人叶塞宁”,自然孕育诗人的灵性。“手在果园里/就不再孤单/两只自己的手/在怀孕别的手”,(《酒杯:情诗一束·盲目》)作为情诗,这里的“怀孕”或可是对“别的手”的思念。类似于,“乳房”“怀孕”这样一些母性化的表达还有很多。

海子诗歌当中不乏对女性的意象化表达,其中个别意象又具有母性的照拂光辉。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灯”意象,“你是灯/是我胸脯上的黑夜之蜜”,(《灯诗》)“北方/拉着你的手/手/摘下手套/她们就是两盏小灯//我的肩膀/是两座旧房子/容纳了那么多/甚至容纳过夜晚/你的手/在他上面/把他们照亮”。(《你的手》)从内容上来说,这两首诗都是情诗,那么诗人的情人就像那散发着光和热的灯,在寒冷的夜晚带来心灵的抚慰,这样的抚慰也是母性般的给予。

同样是喜欢写“母亲/母性”,在艾青笔下母亲是具体所指,是苦难的保姆,是多难的祖国,是寒冷的大地。对海子而言,“母性书写”不止是对具体母爱的赞美,而是对母性精神的不断言说,当然也不能否定这种抒情方式中暗含着海子对“母性”的敬仰和歌赞。正是出于对母性恩泽的崇拜,诗人才在频繁地使用母性意象喻指诗歌所抒发的情感对象。在海子诗歌当中,他通过“母性书写”抒发了对自然神性、生命活力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赞美。

二 海子诗歌中母性书写的原因

母性书写既是海子诗歌的抒情内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象征着海子诗歌写作的思维特征,即以一种母性的方式看待周围的事物。而“母性”作为海子诗歌创作的重要符号,其形成过程有着深厚而复杂的渊源。总体来说,它既是诗人自身生命本能和荒凉的人生经历所催生的,又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母性崇拜和人类共有的集体无意识综合作用的必然。

首先,海子的诗歌创作是几乎从1983年开始的,而从1983年秋季到诗人离开人世,他几乎都生活在昌平。这段时期的海子是孤独的,他在《在昌平的孤独》中写道“孤独是一只鱼筐/是鱼筐中的泉水/放在泉水中”,孤独是无处可逃的。昌平时期的海子遭受着精神上的孤独,当时的他并没有诗名远扬。而且昌平相对于北京的地理位置是偏远的、文化氛围是稀薄的,并不能满足海子在诗歌方面的雄心壮志和傲慢心态。海子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住在京城的郊外,一个人寂寞地做着活儿,手工活儿,为别人缝些布景和道具”,处于边缘位置的声音,可谓寂寞。因而他渴望得到珍重和倾听,正如《日记》中所倾诉的一样“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去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如果说“石头”“胜利”是在诗歌中将被赋予象征意义的话,那么“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则代表诗人放弃诗歌的理想,而“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则可以理解为诗人愿放弃诗歌所承载的人类关怀和渴望“姐姐”带来的人性关怀的表白。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母性书写”是海子为无法满足的心理需求所寻找的慰藉方式。

其次,海子的母性书写首先应该是建立在对母性的赞赏和敬仰基础上的。在海子的生命历程中,母亲和初恋女友对海子有着重要的影响。海子的母亲操采菊是一个约略识得些字的农村女人,她从借来的杂志上试着教会海子认识字,从而开启了对儿子的启蒙教育。另外,从燎原的《海子评传》所描述的海子母亲对儿子往事回忆的感性方式也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母亲,而她这份博大的母爱对诗人的影响也可想而知。在《生日颂》中,诗人写道“在生日里我们要歌唱母亲”,要开怀畅饮,“为了我们生病的柔弱的操劳一生的母亲/为了那些爱过我们或被我们爱着的女性”,可以想见,海子对母亲的情感。另外那一句“为了那些爱过我们或被我们爱着的女性”,在海子生命中还有另外几位女性给他的生活带来了重大的影响,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初恋女友B,他为他写过很多关于B的诗歌,比如《你的手》《得不到你》《中午》《写给脖子上的菩萨》等等,那些甜蜜的忧愁几乎都是在海子与B恋爱期间所作。据《海子评传》所述,海子的生活伴侣几乎都是和他的诗歌认同者或赞赏者,她们带给了他人性的温暖和精神的满足。当内心深处的渴望得到满足后,海子对母性关怀产生了强烈的亲切感。

最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女性崇拜意识是海子诗歌中女性书写最为重要的原因。“海子作为一位必将传世的诗人,除了受到外国文化的影响,他的诗歌中也潜流着民族文化的血脉”,[4]他对古久文化的热衷。他的诗歌中有着众多不可忽视的传统因素,女性崇拜算是其一。仪平策教授在《论中国母性崇拜文化》一文中指出,尽管中国古代很长一段时期都是男性中心主义统领着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从文化性格上来说“母性崇拜”一直作为集体无意识存在,比如大凡歌颂最崇高最神圣的事物,我们总喜欢把他比作“母亲”。这是中国人长久以来形成的思维模式,不可否认,“母性崇拜”是中华民族文化意识深处强大的“原始情结”。[5]不仅如此,心理学派荣格的“阿尼玛”原型理论也认为:“每个男性心中都携带着永恒的女性形象,是我们组向有关女性的全部经验的印痕或原型,它仿佛是女人所曾给予过的一切印象的积淀”,[6]因此这种“母性崇拜”从根本上来讲是属于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在海子诗歌中的显现。

三 海子诗歌中母性书写的审美倾向

母性是女性最伟大的特征,是女性最本质的特征。母性书写在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如果说在男权占中心的古代社会中母性书写作为一种隐性的文化品格渗透在文学作品中,以一种潜隐状态存在。那么,伴随着现代文化改革,思想的解放和“人”意识的加强,“母性崇拜”这一被父权文化所遮蔽的传统文化得到了更多作家的关注和彰显。从冰心、艾青到昌耀、李琦、傅天琳,从林语堂、苏青到莫言、毕飞宇、张洁,母性逐渐成为文学作品中越发明显的主题。尤其是在新时期以后,女性主义思潮的兴起,女性地位的提升,越来越多的作家关注母性主体,在作品中挖掘母性的内涵,极力表现女性从外表至内在品性的种种美。母性不只是女性主义作家反抗男权的一个节点,更多的成为普遍的值得讴歌的人性内涵。当然,在海子这里,母性也不只是作为内容部分的主题或者意象,更多的成为一种内在的精神气质,从而使海子的诗歌具有女性化气质的审美倾向。

从根本上说,海子的母性书写源于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母性崇拜意识,“文化具有某种人格气质”,因而“审美文化也应该具有某种人格气质”,受影响于母性崇拜审美文化,总体上就是偏于“女性化”或者“阴柔化”。[7]当“母性”成为海子诗歌的意象建构、情感内容和察物方式时,海子的诗歌便散发着由内而外的女性化气质,使诗歌具有阴柔化的审美品格。这种阴柔品格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纯真柔美和自然虚静。

海子多愁善感,柔心柔态,他的诗歌中富有真挚柔和之美。他热情地歌唱生命、生活、大地与自然,“我无限地热爱着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阳 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 富足 拥有一生”,他以孩子般赤诚的心灵去感受水波的温柔和太阳的光热,细致入微;感受活在人间的珍贵,“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无比渴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幸福。同样,当内心情感遭遇拥堵之时,文字在海子的笔下也呈溪流而非大海般的身姿,款款走来。如“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九月》)远方遥远,琴声缥缈,忧伤和无奈以一种节制的柔美的方式呈现,这便是海子诗歌中女性化审美特质的一个方面。

古诗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诗人对大自然有着极强的亲和力与感悟力,因此古代诗人们往往在虚静、恬淡、自然、永恒中,体悟人生的真谛。这种“归根曰静”“清静天下正”的审美选择反映了诗人对自由真朴人性回归的渴望,“回归自然的怀抱,仍是母性崇拜的心态反映”。[8]诗歌中自然宁静的气质也可以被视为母性化审美倾向的表现。

海子出生在安徽安庆的一个叫査湾的小山村,他自幼生长在自然万物的怀抱中,对大自然的花草树木、风雨云雾有着难舍难分的情感。他如痴如醉地歌颂自然、歌颂阳光、歌颂花草、歌颂夜晚。“春天是风/秋天是月亮/在我感觉到时/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雨后的篱笆像一条蓝色的小溪”,(《女孩子》)自然的变化倏忽奇妙,“我”留意着这种变幻和美好。“这地上/少女们多得好像/我真有这么多女儿/真的曾经这样幸福/用一根水勺子/用小豆、菠菜、油菜/把她们养大/阳光打在地上”,(《歌:阳光打在地上》)阳光是如少女般活泼明朗,惹人怜爱,令人欣喜。“用一根水勺子/用小豆、菠菜/油菜/把她们养大”,在这一句中,诗人颠倒了“阳光”和“小豆、菠菜、油菜”之间的助益关系,其实是阳光带给了小豆、菠菜、油菜以生机。诗人以这种活泼的写法展现了阳光下打在大地上的美好与活力,其欣喜之情不言而喻。“野花是一夜喜筵的酒杯/野花是一夜喜筵的新娘/野花是我包容新娘/的彩色屋顶”,(《春天》)野花带给“我”的是沉醉和喜悦,引起“我”无限温柔的保护欲。自然在海子热情的笔下是活泼灵动的,同时也是温馨和宁静的。比如“推开树林/太阳把血/放入灯盏//我静静坐在/人的村庄/人居住的地方”,(《十四行:夜晚的月亮》)月光明朗的夜晚,村庄和人都是寂静的。诗人便在这样的夜晚,在大自然的岑寂中思索着人的历史和存在,“我仿佛/一口祖先们/向后代挖掘的井。/一切不幸都源于我幽深而神秘的水”。又如“你在早上/碰落的第一滴露水”“你在中午饮马/在一枝青丫下稍立片刻”“你在暮色中/坐在屋子里,不动”,这种种宁静的和自然亲近的片刻,“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在自然的静美意蕴中道出了爱情的温润和甜蜜。

海子诗歌中大量的女性意象不是简单的自我复制和写作偏好,这些意象或者词汇都指向女性特质的母性成分。海子个人经历和文化因素使这种“母性书写”成为一种内在的人格气质,形诸笔端的文字便具有阴柔化的审美倾向。不可否认的是,海子同样对“太阳”“马”“黑暗”等暴烈刚强、具有男性化特质的意象有着不可抗拒的喜爱。但,母性书写和阴柔化美学品格也同样是海子诗歌不容忽视的特点,也正是这些复杂的成分更加鲜明地证明了海子诗歌的卓越成就。

[1]茅盾.爱伦凯的母性论[M]//茅盾全集:第1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2]海子.海子诗全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1025.

[3]燎原.海子评传[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144.

[4]罗宗强.海子诗歌中潜流的民族血脉[J]. 南开学报,2002(2).

[5]仪平策.论中国母性崇拜文化[J].民俗研究,1993(1).

[6]C.S.霍尔,V.J.诺德贝.荣格心理学入门[M].冯川,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54.

[7]仪平策.中国审美文化民族性的现代人类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81.

[8]苏萍.母性崇拜与古代文士的审美价值取向[J].社会科学辑刊,2003(5).

Class No.: I207.25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The Maternity and Aesthetic Tendency in Haizi’s Poetry

Li Jia

(Chinese New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 , 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Haizi prefers to use maternal imageries to express emotion in poetry writing. And maternal image contains the spiritual beliefs, the way of life perception, so that the poetry have feminine aesthetic tendencies. Hai Zi’s preference of maternal image is mainly attributed to the poet's individual life experiences and the maternal worship of collective unconscious.

Haizi;maternal imagery;feminine; aesthetic tendency

李佳,硕士,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2014级。

1672-6758(2016)09-0123-4

I207.2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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