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摆脱的孤独——《心是孤独的猎手》的主题解析
2016-03-07代博君
代博君
无法摆脱的孤独——《心是孤独的猎手》的主题解析
代博君
(河南城建学院 外语系,河南 平顶山 467044)
麦卡勒斯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涉及到孤独这一主题,但对孤独描述得最为深刻的作品是《心是孤独的猎手》。这部小说塑造了几个种族﹑年龄﹑职业和社会地位不同的人物,他们在孤独的泥淖中挣扎,渴望找到一条从孤独中救赎出来的道路,但是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在信仰缺失和精神荒芜的现代社会中,孤独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宿命。
麦卡勒斯;《心是孤独的猎手》;孤独
《心是孤独的猎手》是美国20世纪著名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的成名作,麦卡勒斯完成并出版这部小说时只有二十三岁,这部作品对美国南方处于生存困境中人物形象的刻画以及对其绝望孤独的淋漓尽致的描写为麦卡勒斯在文坛赢得了一席之地,这部小说自问世以来一直受到读者的热捧,并被时代杂志评为20世纪百佳小说之一。
《心是孤独的猎手》(以下简称为《心》)故事的背景是一个美国的南方小镇,小说从聋哑人辛格展开,分四个章节依次叙述了辛格与中年丧偶的咖啡店老板比夫、工运激进分子杰克、热爱音乐的少女米克和致力于民权运动的黑人医生考普兰德之间的关系。辛格与同是聋哑人的安东尼是一对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好朋友,在到处惹事的安东尼被表兄送到疯人院后,辛格搬到了新的住所,并认识了小说中的另外四个主要人物,这四个人物身份地位各不相同,虽然都居住在同一个镇上,但彼此的生活相互隔绝,几乎没有交集。但他们都同样地孤独,在遇到辛格后,他们不约而同都将辛格作为自己的排解内心孤独和郁闷的倾诉对象。而当辛格得知自己的朋友安东尼去世的消息后,因为无法承受好友的离去,选择了自杀,在辛格死后,故事中的其他的四个客体失去了唯一的倾诉对象,又回到了先前的生活状态,再次陷入到理想幻灭和绝望孤独的困境之中。
一 无处不在的孤独
孤独和隔绝是麦卡勒斯作品中一贯的主题。麦卡勒斯一生饱受病痛折磨,年少时被误诊,后来经历多次中风,仅仅二十九岁时就瘫痪,终年缠绵于病榻,疾病带来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承受的,婚姻和爱情也没能将她从孤独中解救出来,相反,给她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她和丈夫利弗斯在经历了离合后,婚姻最终以利弗斯的自杀谢幕,这使麦卡勒斯彻底陷入到绝望的深渊,麦卡勒斯在绝望的萦绕和疾病的折磨中孤独地走完了一生,她的个人经历使她比常人对孤独有更加痛彻心扉的感悟。孤独和隔绝,成为她写作的主题基础,而《心》是麦卡勒斯第一部深刻地反映人类异化、隔绝和孤独的生存状态的作品。
在《心》中,比夫﹑米克﹑杰克和考普兰德居住在一个小镇,有着不同的理想和的生活方式,他们之间有种族的差异,健康状态的差异,年龄和社会阶层的差异,但是,他们都被禁锢在了孤独和隔绝的精神世界之中。
衣食无忧的咖啡馆老板比夫对“病人和残疾人抱有特殊的情感”[1],因为他自己是一个丧失性能力、性别错位的“病者”,他乐于助人,但被周围的人看做是怪人,连在社会关系中和他最亲密的妻子也没有太多的交流,彼此之间只以“先生”,“太太”相称,貌合神离地生活在一起,妻子去世后,比夫变得更加地孤寂落寞。他总是默默地呆在柜台后面,静静地观察着那些孤独的顾客。作为孤独的体验者和观察者,比夫对于孤独有着更深刻的认识:“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孤单的。刚刚醒来的男人与刚刚结束漫长夜晚的男人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了疏离感。”[1]
少女米克是一个喜欢男孩子妆扮的假小子,和故事中的其他人物不同,米克原本处于烂漫,无忧的年龄中,但这个原本与孤独无缘的女孩却又与寂寞如影随形,她的姐姐都疏远她,她和父亲也达不成有效的沟通,在学校里,她的男孩子妆扮被其他人嘲笑,她梦想成为音乐家,渴望有一架钢琴,但却因为家庭的困顿辍学当了一名售货员,她渴望与人交流,但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不属于任何的小圈子”[1]。
流浪汉杰克来到小镇后,向镇上的人宣传共产主义思想,呼吁人们团结起来反抗资本主义的黑暗,打破富人对于财富的垄断,但他的努力非但无人响应,而且被周围的人看作怪物,他在众人的漠视和反感中只能靠酒精排遣孤独:“孤独感如此强烈,以至于内心充满恐惧……喝完劣质酒精,天亮时他会感到暖和和放松。”[1]
黑人医生考普兰德是一个民权运动的拥趸,他痛心于黑人同胞的懒惰和奴性,他充满使命感,为打破囚禁黑人精神牢笼而奔走相告,殚精竭虑,但他的努力并没有改变黑人的地位,更糟糕的是,他的孩子们和他产生了难以消解的隔阂,甚至都不愿意和他交流,“他感到隔阂、愤怒和孤单”[1]。当他去同样信奉马克思主义的白人流浪汉杰克那里寻找慰藉时,却被对方无意中表现出的种族优越感深深地刺痛,最终放弃了自己一直追求的理想,带着疾病和消沉回到了家庭农场。
二 被假想的“上帝”
书中的四个人物依次出场,彼此的生活没有太多的交集,但都具有同样的特点: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梦想,并且曾经尝试过不懈的努力,但无论是像成为音乐家这样“小我”的梦想,还是帮助和解救底层同胞或种族这样“大我”的梦想最终都破灭了;不仅如此,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他们在周围人的误解和敌意中都陷入到了孤独的漩涡中。在经历梦想的追逐和幻灭后,无论是潦倒的无产者杰克还是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比夫,无论是叛逆的少女米克还是众叛亲离的老人考普兰德都不得不躲到了自我隔绝的世界中,独自品尝着愈来愈强烈的孤独和落寞。彷徨、困惑、孤独、迷惘和归属感的丧失难掩人们精神世界上帝已死的事实,麦卡勒斯借助米克之口表达出了人们在信仰荒原中的挣扎和迷失:“我不信上帝,就像不信圣诞老人。”[1]
如果故事仅仅在直白地描述芸芸众生的孤独的话,那么就不会给读者带来如此痛彻心扉的心灵震撼了。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不断地探索,虽然困顿于孤独之中,却不放弃寻找摆脱孤独的希望。既然宗教上的上帝已经在他们的信仰中消失,不甘孤独的人渴望在现实中有一个“神”的存在,倾听并满足他们的精神诉求。辛格的出现犹如黑暗中一丝亮光,使挣扎于绝望边缘的人们看到了上帝散发出来的光辉。辛格衣着整洁,善良平静,乐于倾听,对每个人都真诚以待,是人们头脑中上帝形象在现实中最完美的投射。所以很快,“每个人基本上只对哑巴(辛格)说话。他们的想法在他身上交汇,就像轮辐指向轴心”[1]。故事中的人物之间形成了奇特的关系:轴轮结构。毫无疑问,辛格是车轮的轴心,其他四个人如卫星般围绕在辛格的周围,构成了轮辐。
辛格成为了众人心中的上帝,每个人都向他去倾诉内心的苦闷,而辛格总是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米克把世界分成“里屋”和“外屋”,在她心目中,“里屋”珍藏着她最为珍惜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辛格,因为辛格既“懂音乐”,又“能理解她的每一句话”[1];对于考普兰德医生而言,辛格和他以前见过的白人都不同,“没有一丝无声的傲慢”[1],只有在辛格面前,身为黑人的他才能找到从其他白人那里得不到的尊重和尊严;连酗酒成性﹑脾气粗暴的杰克在辛格身边也能变得平静,在他看来,辛格是世上最能理解自己的人。
三 “上帝”的消亡
所有的人都把辛格当作是“上帝”,是他们心灵的主宰,他们时常到辛格那里,向他倾诉,就像虔诚的基督教徒定期到教堂做弥撒,向上帝祷告一样,去与辛格分享一些无法言说的秘密。但是他们忘了,辛格只是一个人们一厢情愿塑造出来的“上帝”,人们之所以向他倾诉,除了辛格自身散发出来的人性光辉以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个哑巴,人们“能把希望他具有的品质都强加在他(辛格)身上”[1]。正如上帝是沉默的一样,辛格被他的追随者们塑造成了他们内心想象的形象,并被赋予了所有人期望的品质。
而讽刺的是,对于辛格来说,他的沉默并不是洞察世事的大彻大悟,而是他生理上的缺陷,对于别人的倾诉,他不能理解,所以只能以沉默和微笑以对。这点可以从辛格给他的朋友安东尼帕罗斯的信里看得出:“他们来到我的房间就开始一刻不停的说起来……他觉得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天知道我才不明白呢。”[1]而被看做是上帝的辛格被人们供奉在了高高的神坛上,安抚着周围人孤寂的灵魂,但是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孤单的灵魂呢?何尝不也在寻找着自己的“上帝”呢?辛格并非是人们期望的救世主,当他的朋友安东尼帕罗斯被送往精神病院时,他自身也陷入到了孤独的泥淖中,但他生理的缺陷使他无法倾诉自己的孤寂,只能一个人在小镇上游荡,他对别人的友善只是希望能打发孤独,但他的沉默被当作了对孤独的救赎,当人们蜂拥在他周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去排解和发泄内心的忧虑与烦恼时,没有人去注意到辛格的内心在孤独的牢笼里挣扎,他们不曾想过,辛格只是他们按照内心的愿望塑造出的虚假的上帝,一切只是美丽的误会,而被绑架在十字架上的辛格注定无法承担起救世主的重任,因为,他的内心里也有一个可以帮自己打破孤单锁链的“上帝”:安东尼帕罗斯。
而更加讽刺的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安东尼帕罗斯是一个又聋又哑的低能儿,“他几乎不打手势——除了想要吃东西、睡觉和喝酒”[1],他愚蠢且自私,对他来说,辛格只是食物的供应者。但这样一个痴呆儿竟然是辛格的“上帝”,就像镇上的人围绕在辛格周围一样,辛格依赖着安东尼帕罗斯,他“有时他带着敬畏和谦卑想着安东尼帕罗斯,有时带着骄傲……永远怀着不挑剔的爱”[1],辛格就像虔诚的信徒一样,对安东尼帕罗斯百依百顺,他觉得后者像上帝一样充满智慧,“我不明白,所以给你写信,因为我觉得你会明白”[1]。但安东尼帕罗斯只是一个只会傻笑和贪吃的傻瓜,从来都不曾聆听过辛格的诉求,他甚至从来没有在意过一直对他关爱有加的辛格,尽管他伫立在辛格心灵的最高点。当安东尼帕罗斯病逝之后,辛格的精神支柱彻底崩塌,陷入到孤寂困顿中的辛格再也无法找到摆脱绝境的出口,他选择了自杀的方式终止了自己的孤独。
四 永不退场的孤独
辛格的死使看到希望之光的人们又陷入到了绝望的谷底,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值得注意的是,辛格进入到比夫、米克、杰克和考普兰德生活之前,这四位主人公彼此之间虽然居住的距离很近,但他们就像太阳系的行星一样,有着不同的生活轨道,亦如他们在小说里出场的场景一样——在不同的小节里出现,而每一个独立的小节都只是以其中一个人为叙述焦点。辛格的出现犹如车轮的轴心一样,使这几个年龄、种族和理想各不相同,但有同样孤独的人的思想有了共同的交汇之处,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依然相互隔绝,他们虽然经常拜访辛格,但都是单独前往,即使偶尔同时出现在辛格周围,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都只向辛格一个人倾诉,就像车轮的轮辐只指向轴心一样,而他们之间永远行进在不同的方向。辛格死之后,这四位追随者依然过着和以前一样彼此隔绝孤立的生活,他们渴望逃离孤独,像猎手一样去急切地搜寻能将自己从孤寂的苦海中拯救出来的绳索,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试过主动走入到别人的内心,向别人抛一根希望的稻草。这种交流的匮乏和爱无能恰恰是整个社会信仰缺失、精神衰竭和文明破败在个体心理上的展现。
辛格,承载了孤独的人对于被救赎的向往,是人们设想的“自产的上帝”[2],但同时,他又是孤独的核心,他由于生理缺陷和平和的性格被小镇的人赋予了上帝的特质,一方面别人一厢情愿地虔诚地向他倾诉,尽管他并无法理解,另一方面又强烈依赖着着自己的“上帝”,尽管他的倾心付出是徒劳的。辛格和他的追随者之间,他的追随者之间以及他和安东尼帕罗斯之间的关系何尝不是人与人之间生存状态的缩影和写照。
从孤独看到解脱的希望,又回到隔绝孤立的状态,人们在孤独的泥淖中挣扎于希望和绝望之间,在经过一轮轮的循环之后,一切又回到孤独的起点,人们想摆脱孤独,但始终无法找到逃离的道路,反而在希望幻灭之后变得更加得孤独。麦卡勒斯用小说的标题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故事的主题,而且通过小说的人物暗示了人类是无法从孤独中救赎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隔绝是无法穿透的,孤独是必然和永恒的,犹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人在社会中永远被禁锢于孤独状态”[3]是人类无法改变的命运。
参考文献:
[1]卡森·麦卡勒斯.心是孤独的猎手[M].陈笑黎,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12.
[2]林斌.卡森·麦卡勒斯20世纪四十年代小说研究述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5,(2).
[3]傅树斌.《心是孤独的猎人》主题剖析[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0,(2).
[4]张军红,许立捷.析心是孤独的猎手中的成长主题[J].语文学刊,2010,(6).
[5]朱方方.《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孤独”的矛盾双重性[J].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
[6]杨辉.禁锢的空间永恒的孤独[D].大连外国语学院,2010.
(责任编校:王晚霞)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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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6)01-0043-03
2015-08-28
代博君(1983-),女,河南漯河人,河南城建学院讲师,硕士,主要研究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