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中的人文制度与自由考量
——由《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而论
2016-03-07王丽敏
王丽敏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市场经济中的人文制度与自由考量
——由《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而论
王丽敏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471023)
卡尔·波兰尼的《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一书对已进入21世纪的发展中国家仍具有充分的理论价值。自律性市场经济的制度性缺陷表现在图利的价值追求和将人与自然商品化,而忽视了社会的人文面向和人与自然的本质;自律性市场经济的图利本质及其形成的市场制度,造成了19世纪欧洲社会的巨大动荡,而非工业社会的非逐利性互惠制度和再分配制度,却维持了小至部落社会、大至集权专制社会的经济良性和社会稳定;自由主义者倡导的完全无节制的市场自由带来了大量的失业、贫困和社会失序。故而,面对经济新常态,我国应促进经济与社会的深入互嵌,增强市场经济的人文度量、自然关怀、互惠属性和有效监管。
波兰尼;市场经济;人文;制度;自由
《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①一书作为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对英国社会经济史及国际事务研究的代表性著作,其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在20世纪晚期才被人们重新发掘。波兰尼在探讨市场经济之外,更多地关注文明的演替、社会的结构、文化的变迁、制度的演变及自由的管制,着重阐释经济或市场与社会及文化的建构性关系——“嵌入”还是“脱嵌”。其核心观点便是市场和经济与社会及文化无法完全切割,需有机互嵌,否则会形成社会张力,造成社会紧张,从而激化社会矛盾;其思想精髓可概括为市场经济的发展应注入人文、制度和自由的考量,从而构建市场经济与社会文化的良性互动。
目前,中国的改革开放已历经38年,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成就。但市场经济迅猛发展所带来的系列问题正在影响着社会的和谐稳定,促使我国的改革开放进入深水区,经济发展步入新常态。在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重要原则下,如何健康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仅是摆在经济学者面前的课题,也是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者需关注的问题。重读72年前的这本书,笔者发现,波兰尼虽然关注的是18世纪和19世纪初欧洲社会的政治经济问题,但其相关理论对解决我国现阶段遇到的经济社会发展问题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主要体现其对自律性市场的理性缺陷、图利本质和自由放任的分析和解构上,并对人性、非逐利性制度和管制的自由进行了论证和提倡。
一 市场理性中的人文度量
1.自律性市场的理性缺陷及其表征。
20世纪初,历经100多年的西方工业文明崩溃,而追寻这种崩溃的原因,可以回溯到19世纪西欧的社会及技术的巨大变迁,以及由此产生的自律性市场观念。波兰尼认为自律性市场制度及其子体金本位制和其产物自由主义国家制,加之国际均势制共同构成了19世纪欧洲文明发展的基石。但是随着工业文明的崩溃,这些制度也随之崩塌。自律性市场是否有其致命缺陷,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波兰尼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律性市场制度是一个全然空想的社会体制,而企图去建立一个自律性市场的努力也是空幻的,因为自律性市场有两大致命缺陷,就是图利和将人与自然商品化。
首先,图利的价值追求。自律性市场经济建立在图利动机之上,认为纯粹经济进步所带来的社会秩序的错乱理所当然,而把私人利益放在第一位。比如圈地运动剥夺了人民大众的财产,使其失业,并最终形成了大量贫困人口,并认为这是经济进步的必然结果。其次,将人与自然商品化。自律性市场将经济从社会中分离并与政治进行分割,故而,一个市场经济包含所有的产业要素,最重要的是包括劳动力、土地和货币,而这三者也是工业生产的最基本要素。所以,自律性市场经济将劳动力、土地和货币均进行了商品化。而恰恰是将劳动力和土地的商品化,表现出自律性市场经济缺乏对人性本质的观照和对自然的人文关怀。
2.市场经济中的人和自然。
针对于自律性市场将劳动力与土地的商品化取向,卡尔·波兰尼给予了强烈的驳斥,认为其忽略了人和土地的本质,认为劳动力即是人类本身及其社会,土地是人类社会所处的自然环境,人作为一个生命体并不是为了销售而产生,而土地或自然是人赖以生存的,并不是人所制造的。[1]150-151
人具有其独特的本质。首先,人显然不能定义为“经济人”或“商品人”,不能等同于批量生产的商品,人的繁殖也不能等同于商品的生产。其次,作为个体的人,具有文化属性。在维持自身生存的生理需求和物质需求之外,人还有文化需求,作为一个具有自主思考和自我意识的人,不可能像机器一样投入生产而不考虑自身的现状及各种需求。最后,作为群体而存在的人,具有社会属性。在群体中,人作为个体也会遵循社会规则,融入社会发展,并且谋求在群体中的位置,获得社会地位和认可。故而,人的本质并不是商品,在市场经济中无法把人仅仅作为劳动力商品进行交易和消费。自律性市场经济将劳动力和土地商品化的本质就是“将社会与人的本质与自然的本质转化为商品”,[1]108这种价值取向必然会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并且导致既已形成的人们之间的关系破裂,从而最终破坏自然,将像波兰尼所说:“它会摧毁人类,并将其环境变成荒野。”[1]52
卡尔·波兰尼在70多年前的论断,对当前的中国也极具借鉴意义。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市场经济逐渐建立起来,劳动力和土地也成为了市场经济中重要的组成要素。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西部人口向东南沿海流动,城市里的外来人口组成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这些人群原有的人际关系被打破,代之以陌生、多元、多样的人际关系,也就形成了新的社会样貌,形成不同的群体文化。随着城镇化的发展,住宅商品化的推进,土地也具有了商品的属性,大量的土地开发和住宅建设不仅导致了耕地的缩减,而且城市拆迁与改造也造成了民众与政府的对立,增加了社会不稳定因素。同时,工业的无序发展,导致环境污染,最终影响人们的健康。如何构建城市社区新型文化,如何科学合理地使用土地资源,如何建设良好的生态环境,我国面临的发展问题仍处于波兰尼探讨的范围。
二 图利市场的非逐利性制度参照
自律性市场经济的图利本质及其形成的市场制度,造成了19世纪欧洲社会的巨大动荡。资本主义经济的周期性经济危机在当代并没有消失,而是随着全球化的进程,深刻地影响着世界各国的经济和社会稳定。而人类社会历史中,存在着多种经济制度,不仅维持了经济的良性运作,还保持了社会的稳定发展。这些制度的显著特点便是与自律性市场的图利动机截然不同,其运行动力主要为非经济因素。
1.互惠制度和再分配制度。
人类学和民族学的研究成果展现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的代表性经济分配制度。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较长时期内,经济的主要形态为自给自足,并且经济行为嵌入社会,经济行动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社会地位或社会权力而不是纯粹的个人利益,伴随着这种经济行为的有两种分配制度:互惠和再分配。
首先是互惠制度。卡尔·波兰尼主要引述了马林诺夫斯基对于库拉圈贸易的描写。库拉交易主要在两种交换物即红贝壳项圈和白贝壳臂镯之间展开,这两种手工制品只有在作为库拉交易对象时才具有价值,必须用于交换,个人无法长期占有,并且人们都有固定的库拉伙伴,“一旦库拉,终身库拉”,[2]9人们通过参与库拉交易而获得社会声望。当然,波兰尼也看出了库拉交易的重要特性:互惠性而非图利性。并认为这种互惠制度不需要记录和行政管理,却使经济运作井井有条,在经济领域达到惊人的组织成就,甚至具有精确会计计算的现代市场组织也难以应付这种交易。波兰尼进一步指出,这种经济成就的取得主要得益于其社会结构的“对称性和集中性原则”,[1]117互惠制度由于对称性原则而在无文字民族社会中普遍推广,同时,集中性原则也使再分配制度具有长远的历史。
再分配制度在不同类型的社会中普遍存在,并且具有多样性的特点。波兰尼分别关注了三种社会的再分配制度。首先狩猎采集社会的再分配。非洲西南的伯格达玛人是典型的狩猎和采集社会,男人从事狩猎,女人从事采集,大部分的猎物、根茎、果蔬等都需要交出进行再分配。其次,部落社会的再分配。加拿大西海岸的夸克图尔印第安人部落的夸富宴是一种独特的经济再分配制度,部落首领会举行盛大的宴会,展示财富并将其分给众人,以此获得声望和地位,同时财富也在其部落实现了再分配。再次,大型社会的再分配。大型社会中,大规模的实物经济也都是以再分配来实现。巴比伦汉谟拉比王朝拥有不同层级的储藏库,用来储藏下级仓库的消费剩余物品,进而再行分配。古代中国、古印度等,均实现了类似的大型社会物品再分配,从而保障了社会的良性运作。
故而,在互惠制度、再分配制度组成的各种经济体制中,虽然动机多样,但是其图利的目的并未凸显,社会习俗、法律、巫术或宗教共同塑造了这些非图利性的分配行为和分配法则。
2.社会制度和文化传统。
我们无法忽视社会及其文化在人们互惠交易和物品再分配中的支撑性作用。每个社会的互惠制度和再分配制度都有不同的仪式和礼节作为规范和约束,并有不同的禁忌来严明纪律。不论是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库拉交换,还是夸克图尔印第安人的财产赠送;小至伯格达玛人狩猎物和采集物的集体共享,大至汉谟拉比王朝社会消费品的层级存储,都遵循着特定的规范,伴随着不同的仪式。故而,互惠制度和再分配制度在非工业社会的普遍存在,保证了不同社会群体的经济安全和社会生存。
反观经济发展轨迹,在多线程的制度、文化与经济的互动过程中,社会制度和文化传统对经济的发展取向或模式具有深刻的形塑和引导作用。首先,宗教文化对经济的促进。一般宗教的传统往往排斥世俗的事务,尤其是经济成就的追求,新教却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促进作用,马克斯·韦伯对此进行了深入的分析。清教徒通过履行天职的劳动聚集财富、获得“救赎确认”,同时“凭借禁欲主义的强制节俭来实现资本的积累”。[3]174其次,宗教里的财富分配制度促进了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宗教文化里最明显的现象便是财富的分配,如基督教、犹太教的十一律,伊斯兰教的天课,[4]佛教的布施,[5]这些制度无形中对社会的财富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调配,也影响了社会经济的走向。在我国,回族的重商主义传统便主要来自于其宗教文化[6]。再次,社会文化传统也会阻滞经济的发展。重农抑商作为我国历史上的文化传统,在保证农业社会经济的长期稳固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商品经济和手工业的发展,一定程度上导致中国在近代工业发展上的落后。
三 放任的自由与管制的自由
1.自由主义者的市场自由。
自由主义者认为市场是自然而然存在的,只要人们自由行事,市场就会自然产生,市场的本质就是自由,任何计划或管制都是对市场自由的侵犯;自由企业和私有财产是市场自由的基础,以其他为基础的市场都是不自由的;在自律性市场中,国家的力量已经无足轻重,国家力量越小,政府干预愈少,市场运行则愈健康。
在这种充分的、完全无限制的自由市场中,人们可以自由地忽视此种经济所带来的失业、贫困、社会失序等残酷的现状,而无需为此而采取补救措施或管制政策。因为,一旦介入,便违背了自由的要义,市场经济的目的是制造利润和福利,而不是社会和平有序。所以,“个人的行动只要不涉及自身以外什么人的利害,个人就不必向社会负责交代。”[7]112
故而,自由主义者所宣称的市场自由,其实质就是将人的需求放置在非人性的市场逻辑之下,而忽视了作为个体的人和作为社会的人的自身精神需求和群体文化需要。
2.复杂社会中管制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本书中,波兰尼对真正的自由进行了精彩的描绘,与自由主义者宣称的自由不同,他认为真正的自由表现在“个人应能自由追随其良知行事,……自由不再是在其源头就已被污染的少数人的特权,而是一与生俱来的权利” 。[1]421正如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所说,自由除“如言论自由、新闻自由、聚会自由、信仰自由等,还包括免于饥饿与恐惧的自由”。[1]16自由主义市场倡导者的错误逻辑便在于把市场经济等同于契约关系,同时把契约关系等同于自由,最终得出市场经济即自由的结论。
自由的管制。波兰尼进而指出,没有公权力和强制性的社会是不可能存在的,一个社会对自由的管制可能剥夺特定人群的一些自由,但同时也保证了其他人群的自由。不同国家,不同社会,由于生存现实不同,所以对自由进行了不同的管制。由此我们可将此认识观照进当代国际,欧美等西方国家长期以公民自由来抨击我国的相关政策及民众自由现状,殊不知,东西方社会存在着经济发展、社会发展上的巨大差异。现阶段,对我国大部分民众来说,免于贫困,免于动荡,追求全面小康和充分教育也是莫大的自由。故而,我国民众的自由追求不能简单地与西方社会所谓的自由相提并论。近日,欧盟拒绝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8]笔者认为其根源之一便是西方社会在政府对市场的管制与市场的自由两者关系上的认识倒置。
结论
综上所述,面对18世纪至19世纪初期欧洲社会的政治经济现实,波兰尼对导致这些问题的人文缺失进行了关注,提出了在发展市场经济过程中要关注人性、理解社会复杂性,参照前工业社会的非逐利性经济制度对市场的自由进行有效管控的观点。这些观点时至今日并不过时,反而灼灼生辉,映照进了21世纪的社会现实。
自律性市场经济的巨大缺陷便是对完全自由的神圣推崇,缺乏对人与自然的人文关怀。而人类社会具有长久的人文关怀传统,并与经济相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非自利性社会经济制度,从而维持了社会的正常运行和长足发展。我国现行的市场经济也应以此为戒,市场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同时也应对其商业行为进行人文考量和自然关怀,吸收我国优良商业文化传统,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商业文化,形成经济与社会、人文和自然的良性互动。同时,面对经济发展新常态,我国在坚持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之外,应加强政府对市场的依法监管,健全现代市场体系,从而有效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完善经济体制,实现我国经济和社会的和谐稳定与可持续发展。
注释
①[英]波兰尼(Polanyi,K.).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M].黄树民,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1月;Karl Polanyi (2001).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Origins of Our Time, Boston: Beacon Press. 本文对波兰尼观点的陈述主要来自这两本书。
[1][英]波兰尼(Polanyi,K.).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M].黄树民,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1).
[2][英]马林诺夫斯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
[3][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马奇炎,陈婧,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8).
[4]邓苏宁. 伊斯兰教税收的分类及渊源[J]. 世界宗教文化,2015(6).
[5]仲鑫. 佛教布施观对当代慈善公益事业的启示[J]. 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4).
[6]马建春,张颖. 回族重商传统的文化思考[J]. 兰州大学学报,2001(6).
[7][英]约翰·密尔.论自由[M].许宝骙,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2(2).
[8]钟声.维护世贸组织规则严肃性[N].人民日报,2016-5-16(3).
Class No.:F019: C912.4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On the Culture System and Freedom of Market Economy Based on 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Origins of Our Time
Wang Limin
(School of Humanities, He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uoyang, He’nan 471023,China)
The book of 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Origins of Our Time is of theory value for the developing countries in 21st century. The defects of self-discipline market system are desiring to profits and commoditizing human and nature, which leaded to the chaos of European society in 19 century. Based on no for profiting, reciprocity system and reallocation system maintain the society stable and economy developing in pre-industrial society. On the contrary, the thorough free market advocated by libertarian produced mass unemployment, poverty and social disruption. Therefore, facing the new normal economy,we should promote inter-embedding between society and economy, we should enhance the culture considering and natural caring, we should strengthen reciprocity and market supervision.
Karl Polanyi; market economy; culture; system; freedom
王丽敏,博士,讲师,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洛阳市2016年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生态文明视阈下洛阳村落生态文化变迁研究”(2016B207)的阶段性成果。
1672-6758(2016)09-0057-4
F019:C912.4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