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当代中国文化价值取向的三种前提性因素探析——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
2016-03-06李成旺
李成旺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影响当代中国文化价值取向的三种前提性因素探析
——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
李成旺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4)
[摘要]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人们已经认识到,单纯的经济增长并不必然能够促进社会的整体进步,相反,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则已经成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要前提和时代诉求。由于文化的进步离不开价值目标和价值关怀,文化价值取向始终规定着文化建设的方向与坐标,先进的文化价值取向更是推动文化发展乃至社会前行的重要力量,而社会发展的系统性特征又决定了政治改革环境、市场经济发展、当代社会变迁等等因素,构成了影响文化价值取向的制约性力量。因此,探讨影响文化取向和文化发展的诸种前提性因素,在此基础上树立整体思维范式,有助于构建、培育积极文化价值向度,进而在实践层面给中国文化的未来发展提供意义追寻和实现路径。
[关键词]文化发展;政治改革环境;市场经济发展;社会变迁;整体思维
只要回顾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的社会发展历程,我们就不难看到,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突出特征之一,就表现在其取得的历史性成就亘古未有与社会矛盾凸显程度前所未有的态势并存,比如,经济总量加速增长与发展不平衡和发展方式粗放、价值选择多元化与一些领域道德失范和信仰缺失、追求自由公正与社会治理理念相对滞后等现象,就同时存在于社会发展现实之中。基于此背景,为了促进社会的整体进步,我们党在进一步推进全面深化改革进而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同时,特别强调把文化建设上升为国家战略,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发展目标,从中彰显出了文化以及文化建设的重要性。其原因在于,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与社会的不断进步,人们逐渐认识到,单纯的经济增长并不必然能够促进社会整体进步,因为社会发展是一个系统工程,其中文化的重要性突出表现在它始终发挥着“引领风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的社会功能,特别是它规定着社会发展的前进方向,承载着全国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因而构成了民族的血脉、人民的精神家园和民族进步的灵魂。可见,能否促进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无疑直接关系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能否实现。就此而言,笔者认为,推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作为一项重大课题,当然需要方方面面协同努力,但由于文化价值取向规定着文化建设的方向与坐标,先进的文化价值取向更是推动文化发展乃至社会前行的重要力量,而社会发展的系统性特征决定了文化价值取向的确立受多种前提性因素制约,其中政治改革环境、市场经济发展、当代社会变迁在上述因素中显得尤为重要,因此探讨它们对当代文化价值取向的影响,在此基础上树立文化建设的整体思维方式,无疑便成为我们不得不关注的重要问题,唯此才能有助于构建、培育积极文化价值向度,为促进文化创造源泉充分涌流并有效破解文化发展难题,为促进当代中国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提供有益的视角和路径。
一、文化内涵再解读与影响文化价值取向的前提性因素
何谓“文化”?“文化”何为?在聚讼纷纭中进一步阐明这一问题,有助于我们真正理解文化建设的重要性及其实现路径。笔者认为文化是对原始自然状态的远离,是对原始愚昧的超越。而文化的重要性就体现在,人是文化的存在,人类社会进步的重要表征之一就是文化的进步。我们通常说,人是万物之灵,这里所说的“灵”,单从字面上就可以解读为聪明、灵巧、灵性等等,因此这句话无外乎是说人是世界上最具灵性的物种。人为什么能够成为万物之灵,究其原因,或许在于人具有其它动物所不具备的独特的东西——智慧,智慧本身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时刻感受着并享用着人类运用智慧的外在成果,那就是人通过智慧所创造出的文化和文明,“正因为人类具有抽象概括、判断辨析、分析综合、归纳演绎、联想想象、直觉顿悟乃至灵感爆发和发明创造的智慧,才能够形成和交流思想,体验和沟通感情,磨练和实现意志,认识和改造世界,才能够创建出人类智慧的奇迹——灿烂辉煌的人类文明”*孙正聿:《哲学通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文明与文化是人类走出自然状态,与自然相区别并实现对自然的远离的结果,换言之,文化实际上就是对自然的远离,远离自然才真正使人类异于动物而创造出文化,形成人的文化世界。因此,人是智慧的存在,更是文化的存在,这时人就不仅是一个自然存在物,更是一个文化—自由存在物。就此而言,我们看到,由人的参与而形成的文化,其涵义就显得非常丰富,举凡人们的生活方式、传统习惯、精神信仰、思维方式、劳动工具以及语言文字等等,都属于广义的文化范畴,换言之,作为人类在劳动实践中所形成的所有精神和物质产品的总和,广义的文化既体现在器物层面和制度层面,也体现为价值观和信仰等精神层面。“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狭义的文化更多地是指通过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发展规律的探讨所形成的指导人们和谐相处的行为规范和价值体系,而只有通过文化的教化功能才能促使人类社会不断地走向文明与进步。*《马克思主义哲学》编写组:《马克思主义哲学》,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33页。
文化建设关乎社会进步,因为社会的发展离不开文化的支撑,如前所述,文化的社会功能体现在“引领风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它始终规定着社会发展的前进方向。因此,文化同哲学一样,从总体和根本上表现为一种价值指引及其实现路径追问,换言之,社会的进步离不开文化价值目标和价值关怀,我们的社会发展与文化进步,到底应该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合理状态,达到这一合理状态要求我们具备什么样的方法自觉,这实际上是一个关乎我们能否真正实现文化创新进而实现社会健康发展的大问题。进而言之,文化价值取向构成文化建设和社会发展的方向与坐标,正确的文化价值取向更是推动文化发展乃至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这就决定了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我们要时刻注重培育先进的文化价值取向,为此才能引领社会的健康前行。但是,正确文化价值取向的确立不是孤立的事件,它始终受到多种因素的制约。因为文化是社会发展的产物,社会发展是一个系统工程,包括政治建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以及生态文明建设诸方面,这些方面又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共同发生作用。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就文化与社会其它构成元素之间的关系作出了精辟的说明:“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1-592页。
可见,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是一个有机整体,这突出表现在:正是因为人的实践活动构成社会历史展开的前提,而人的实践又是由结成一定社会关系的人们所从事的改造自然、社会和精神的物质和文化活动,其中社会发展的动力就在于在实践过程中形成的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以及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内在矛盾。由此包括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及生产方式、地理环境、人口因素以及社会意识的各种形式、社会心理、自发形成的风俗、习惯等就构成了社会有机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经济、政治、文化之间始终相互联系并相互作用,共同推动社会有机体的发展。文化属于上层建筑范畴,一方面,它的产生、变化与发展始终受到社会物质生产方式的制约,它的发展变化又反过来对社会生产方式产生影响;另一方面,在上层建筑内部各构成因素之间,也存在着相互影响的关系。因此我们认为,总而言之,在构成影响文化价值取向的重要前提因素中,政治改革环境、市场经济发展、当代社会变迁等等因素尤为重要,而探讨影响文化取向和文化发展的经济、政治等各种前提性因素,在此基础上树立整体思维范式,无疑将对构建、培育积极文化价值向度具有重要的前提意义,也有助于为在实践层面给中国文化的未来发展提供意义追寻和实现路径。
二、 政治改革环境与文化价值中自由维度的彰显
政治改革环境决定文化价值取向,因而与文化的发展繁荣息息相关。因为文化的创造首先需要人的思想自由,外在过多的限制无疑会制约人的自由的发挥,进而影响文化的创新与发展;文化的创造需要民主,因为只有文化创造主体进行平等民主的交流,才能激发文化创造的活力,而家长制作风、“一言堂”思维无疑不利于文化的创造;文化的发展需要价值观的引领,而政治改革所贯彻的先进价值维度是引领文化发展的重要力量。就此而言,可以看到,政治制度环境便成为社会能否提供自由思想氛围的决定性因素。世界各国的发展经验表明,正如经济的持续发展需要政治体制的保障,先进文化取向的确立、文化的发展和繁荣更离不开政治制度改革的支撑。从政治制度环境在中国社会的当代变迁中我们可以发现当代中国文化取向进步以及文化繁荣的积极契机。
众所周知,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灿烂的历史,中国作为世界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创造了影响世界进程的本原文化——华夏文化,中华民族成为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文化没有消亡反而持续影响至今的民族。这既与勤劳智慧的中国人生生不息、富于包容精神的民族品格有关,也与传统中国社会的社会结构、政治制度息息相关。因为在近代之前,中国始终处于农耕文明的社会背景之中,并因之形成了以家族为中心、宗法制度为制度支撑的中国社会基本结构,以及建立在此基础上的高度中央集权为特征的政治制度架构,决定了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如梁漱溟先生所说的“伦理本位,职业分途”的社会,这一社会结构在工业文明到来之前的自然经济状态下,能够极大地保持文化的本色与经济的稳定,成为中国社会能够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基础。特别是,在农耕文明背景下,由于与自然的直接接触而感受到大自然作为人们生存的前提意义,由此产生的“天人合一”等诸多生态哲学思想,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
但当世界进入近代以来,随着世界范围内各民族由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而产生出知识创新需求,中国社会政治制度便暴露出自身的弊端,这表现在以宗法制度为核心、过分重视人治而忽视法治的政治制度架构,在某种程度上压抑了人的思想创造性、排斥创新思维,形成了文化创新的阻碍,导致了近代中国科学的落后、生产力的落后和文化的落后。正是基于对这种社会历史背景的沉痛反思,我们看到,近代中国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实行政治制度变革,而真正实现政治制度变革又需要文化思维方式的转换。从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中国社会的重大变化也来自于政治制度变革实践的探索,经过艰难探索实践,我们终于认识到了完全照搬西方政治模式并不能解决“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而只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通过先进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确立社会主义基本政治制度,才是实现中华民族振兴的可行选择。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社会发展的最大变化,就突出表现在全方位改革始终构成时代发展的最强音,我们不仅积极推进经济领域的改革,而且充分认识到“不改革政治体制,就不能保障经济体制改革的成果,不能使经济体制改革继续前进,就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阻碍四个现代化的实现”*《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76页。,因此也始终把政治体制改革作为我国全面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基础上为先进文化价值取向的确立、为文化领域的改革发展提供了物质保障和制度保障。对传统政治体制的全方位改革,这是在坚持基本政治制度的前提下,对具体政治制度的调整,它始终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而不断走向深入。我们进行政治制度改革的最终目的,始终定位在要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真正建成民主法治国家,从而为经济发展和文化繁荣提供重要政治环境。从改革宗旨上看,“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的目的,总的来讲是要消除官僚主义,发展社会主义民主,调动人民和基层单位的积极性。要通过改革,处理好法治和人治的关系,处理好党和政府的关系。”*《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77页。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真正确立平等、民主、法治等先进文化价值取向,促进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乃至社会的整体进步。我们充分认识到,在政治体制领域,当然不能无视世界各国在政治制度探索上的成功经验和普遍价值,但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实现政治价值的途径必须适应中国国情,因此,我们一方面不排斥与西方进行积极对话,另一方面又始终立足国情,坚持基本政治制度不变,而是对具体政治制度中存在的弊端进行改革,进而真正实现民主和法治,保证每个人有平等参与政治生活、平等获得自身职业发展的机会,保证信仰、言论、生活方式的自由在透明规则下真正实现,保证通过对话来化解分歧并达成共识。在具体政治制度的改革中,从废除干部终身制,明确党内任期制和任职年龄限制,到在村一级全面实现直接民主选举村委会干部,在部分地区实现乡镇长的直接选举,其着力点集中在如何使人民民主不断扩大,发展更为广泛、更加充分、更加健全的人民民主。总之,通过建立更加完善的民主法治制度,改变权力过分集中的状况,消除官本位和特权意识;通过法治保障让人民真正行使民主权利;通过更加丰富的民主形式,调动人民进一步发挥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通过基本建成法治政府,不断提高司法公信力,进而切实尊重和保障人权,这是我们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从而改善政治环境的重点。而政治体制改革过程不但是先进文化价值取向的形成过程,而且将为促进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提供重要的制度保障。
因为,推进政治体制改革与文化发展是相互作用的关系,一方面,全面推进更为广泛的人民民主和依法治国,本身就是先进文化价值确立的活动,同时更为深化文化体制改革进而为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提供坚实的政治制度保障,可以促进学术民主、艺术民主,进一步解放和发展文化生产力、促进文化创造源泉充分涌流,使文化创造活力持续迸发,使人民基本文化权益得到更好的保障。相反,文化也间接反映着政治经济的状况,如果政治环境和生态存在严重问题,那么文化也将出现落后的趋势,比如如果公权力过分集中、官本位观念不能得到有效清除、公民参与选举、决策、监督的通道不畅,腐败现象不能得到有效遏制,还有人凌驾于法律之上,分配正义无法真正实现等等现象不能有效得到破解,那么文化也将以扭曲的形式呈现出来,无法起到引领社会前行的作用;另一方面,政治体制改革也需要先进文化作为价值观引领,民主法治本身就是重要的价值观,它需要先进文化予以解释和论证。 而先进文化价值取向的共识,更是推进政治改革顺利展开的精神保障。
三、 市场经济发展与文化价值中创造性维度的生成
前述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所阐明的基本原理表明,经济发展是影响文化价值取向、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又一制约性因素。如果人们要问,近30多年来中国社会大的变化发生在哪个领域?那么我们想,由于人民群众对生活质量的感受最为敏感,因此大多数人或许首先会选择回答经济领域的变化,这表现在日常生活领域,我们彻底告别了商品短缺时代,现在全国各地商场的货品可以说琳琅满目;人们不但不再为吃饭发愁,而且基本实现了小康;人们的穿衣也不再是清一色的中山装、深灰色,而是不断彰显着自身着装个性,并在有些领域引领时尚潮流。我们在经济发展领域的变化突出表现在,中国2000年是世界第七大经济体,2007年超越德国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2009年超过日本的经济规模,在经济总量上跃居世界第二位,综合国力迈上新台阶。在对外贸易领域,据世界贸易组织秘书处初步统计,在2013年中国就已经超过美国而成为世界第一货物贸易大国,并正在向货物贸易强国迈进,上述这些变化有力地折射出了我们国家经济建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1页。,伴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及生产方式的变化,人们的文化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的思想从一元走向多元,人们的认识视野更加开阔,文化活力被极大地激发出来,为文化的繁荣提供了物质保证和社会环境,而这些成就的取得无疑首先要归功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功实践。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社会长期处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社会背景之下,受科技水平低、生产工具落后、分工狭隘、市场地域性等因素的制约,农耕文明时代的社会状况表现在:生产力水平总体落后,人们以土地为生,以生存为基本需求,并无多余商品可供出售,经济生产不以交换为目的,因而商品经济始终居于从属地位。加之传统中国社会是一个道德引领型社会,这就造成在人们的意识深处,商人的地位普遍不高,甚至受到严重歧视,“士农工商”的等级传统和“重义轻利”的传统意识始终制约着经济发展的活力。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很长一段历史时期,我们的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照搬苏联模式,这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当然也对新中国的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巨大成就的取得,以及新世纪中国的腾飞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但在长期实践中,我们强化了如下意识,也即在经济体制上认为只有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才是社会主义的唯一标志,“一谈市场就说是资本主义,只有计划才是社会主义”*《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03页。,其结果就是造成了人们积极性不高以及经济发展的相对滞后。特别是,面对世情、党情、国情的变化,面对世界范围内的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单一的计划经济也暴露出了一系列弊端,比如生产效率低下、生产积极性不足、社会活力不够、创新动力滞后、思想单一等等,严重制约着社会进一步的发展和文化的创新。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最大变化和最大亮点就是实行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是针对计划经济而言的,市场经济强调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避免了行政手段对市场运行的干预,为人的积极性、创造性提供了动力,带来了市场的活力,相应地在精神文化层面,也避免了固化思维方式的束缚,为文化创生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功实践经历了一个艰难的历程,它首先来自于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拉开了当代中国思想解放运动的序幕,十一届三中全会正确地作出将工作重点由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到以发展生产力、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为中心,通过对“文化大革命”的总结,我们的经验教训就是“要弄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怎样搞社会主义。”*《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23页。经过艰难的探索,我们才逐渐认识到,计划和市场都是手段和方法,它不决定社会性质,只要对发展生产力有好处,就都可以利用。正是突破了社会发展姓“社”姓“资”这一阻碍我们多年的理论误区,我们才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模式。在此基础上,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我们又突破所有制问题上“公”、“私”观念的僵化理解,实现了公有制实现形式的重大突破,带来了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快速进步。
市场经济之所以能够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并进而成为文化发展的制约性因素,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在经济领域,它通过强调市场的调节作用来配置资源,能够反映市场的变化和需求,实现经济效益的最大化,符合经济增长的一般规律;其次,经济发展离不开先进观念和精神的引领,市场经济本身要求有竞争观念、公正观念、自主意识、平等意识、开放视野作为必要要素,因而在观念上能够解放人们的思想,使得人们不再局限于传统守旧、固化的思维习惯之中,而是以创新思维来引领社会的前行,因此可以为社会发展提供创新精神指引,也可以为文化的发展注入思想上的动力和活力;再次,市场经济需要良好的民主法治制度环境、社会氛围以及商业活动中诚信规则等等,因此需要社会公共制度建设、公共意识养成、诚实守信的价值的形成,而独特的法治文化、公民道德教育、企业文化、领导力文化等等就是由市场经济所催生的独特文化现象。换言之,市场经济发展不仅为文化繁荣提供了物质保证和发展动力,而且市场经济本身也蕴含着诸多正面价值取向。
但是,市场经济本身不是万能的,它虽然蕴含着诸多正面价值取向,也能够为社会发展和文化进步带来活力,但同时也容易催生个人至上、金钱万能、拜金主义等不良价值追求,因此我们要始终以先进文化价值取向规约市场经济带来的负面价值,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功实践,就在于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它告诉我们,在倡导市场经济所带来的平等竞争观念、社会公平公正意识和民主法治意识等先进价值取向的同时,更要树立正确的义利观,正确对待个人自我价值实现与集体价值实现、物质追求与精神追求、自由个性与规则意识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要始终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凝练出引领社会健康全面发展的正确文化价值取向,进而实现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当代中国文化发展既取得了历史性进步,也面临着价值诉求混乱、文化生态失衡、理想信念缺失等需要克服的一系列文化困境,文化作为观念上层建筑,其发展有赖于经济基础的变革,当代中国文化困境的化解与克服,也有赖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进一步完善和发展。因此在推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过程中,应处理好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有机统一,充分发挥先进文化对社会发展的引领作用。经济发展本身无疑要追求效益最大化,其目的在于为社会全面发展提供物质基础,但经济发展始终离不开价值方向引领,而社会效益的宗旨就体现在引领价值方向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把坚持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在此前提下才能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在当前社会发展中,我们尤其要注重从单纯追求经济增长的片面发展观到全面发展观的转变,这其中离不开先进文化价值取向所始终承载的引领社会发展的正确方向的作用,惟其如此,市场经济所蕴含的价值取向中的创造维度才能发挥积极的社会功能。
四、当代社会变迁与文化价值取向中多元开放维度的出场
作为现代化不断推进的过程,改革开放以来30多年的中国社会发展,构成了中国历史发展过程中变化最快的时期,其中伴随着从传统到现代的一系列深刻社会变革,使得社会变迁成为当代社会发展的显著特征。特别是,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过程而出现的当代中国社会变迁,在广度上体现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党建、民众心理等方方面面,在深度上呈现出全方位、整体性社会转型的特点。当代中国社会变迁既取得了经济的快速发展,提升了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为文化创新与繁荣提供了新的环境和难得机遇,深刻影响着文化价值取向的变化,也出现了前述一系列文化困境需要我们予以克服。自觉审视与考察当代中国社会变迁及其对文化价值取向的影响,在实现文化转型中化解文化建设面临的各种困境,可以为社会健康发展提供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
当代中国社会变迁的实质是从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的转型,呈现出一种整体的、全面的社会结构转换的特征,因为当前中国社会面临着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从传统农业社会向新型工业社会、从乡村社会向城镇社会、从封闭半封闭社会向全方位开放社会、从同质性社会向多样性社会以及从伦理型社会向法治社会的改革转型,这一复杂的历史转型呈现出“历时性问题的共时性承受”的特点。这种社会变迁改变着我们的社会结构、社会生活、生存方式、价值观念乃至行为规范,它对人们社会生活乃至文化价值取向变化的具体影响,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加以解读。
第一,从身份到契约的转换。传统社会中人的社会身份和等级成为规定人的行为、分配社会资源以及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坐标,社会身份决定了个人的社会地位、生活方式乃至价值选择。比如,传统封建社会士大夫就享有受教育机会的特权,平民子弟极少有机会入学,甚至完全不许入学;士大夫还享有免赋权、免劳役权、免服兵役、作各级官吏权、作买卖走私漏税权、子孙继承官位之权等种种特权。他们甚至在乡作绅士也还享有特殊礼貌,老百姓连和绅士同起坐、同桌吃饭都是不许可的。*参见吴晗、费孝通等:《皇权和绅权》,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68页。而建国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国家通过制度安排规定了城乡二元户籍制度,以及干部、工人、农民、军人、知识分子等比较分明且固化的社会身份等级结构,社会成员之间的关系、人口结构、就业结构,都受到身份等级制的制约,人们在价值选择上相应地也受到了这种体制的影响,比如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择偶的标准首选本人的阶级成分、政治面貌、家庭出身等,就是这种影响的直接折射。随着当代社会变迁,中国不断开放城乡人口流动政策,同时中国社会人口流动与职业流动也渐趋活跃,实现身份转换的途径不断变得多元化,传统的身份等级结构开始逐渐被打破,任何人通过个人的努力进取可以获得相应的社会资源和社会地位,使得中国社会阶层不再是简单、固化的社会平面体,而是丰富多彩的立体交织体。特别是,随着新型城镇化实践的不断拓展,城乡结构正在实现从城乡二元经济结构朝向城乡差别不断消除、城乡失衡不断纠正的现代经济结构转换,具有公正性、合理性、开放性等重要特征的现代社会结构正在形成之中,而这是与从身份向契约的转变相伴随的,当今中国正在大力推进依法治国就是这种转型的重要标志,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开始以契约为手段,因为法治是保证公平、公正、开放的前提和基础。就此而言,英国历史法学家梅因在其名著《古代法》中所说的,“所有进步社会的运动,到此处为止,是一个‘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英]梅因:《古代法》,沈景一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 97页。,也在一定程度上适合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特征。而从身份到契约的转换,直接影响着当代中国人开放、多元、平等等先进价值取向的确立。
第二,从熟人社会到公共社会的转型以及道德自觉向法治自觉的转变。在传统中国社会中,由于自然经济决定了商品交换程度不高,人们的交往范围狭窄,因而人们的生活空间相对有限,人们生活在一个熟人社会中。在熟人社会中,人们的交往遵从的是习惯道德的力量,“乡土社会的信用并不是对契约的重视,而是发生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加思索时的可靠性”*费孝通:《乡土中国》,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页。。在当代中国社会,随着市场经济向纵深发展,由于商品交换的扩大而引起人们交往范围、生活公共领域空间的扩大,中国人面临着从熟人社会到公共社会的转型,在此背景下传统的道德力量必须让位于法治力量,因为缺少法治的保障显然不能维持公共社会的良性运转,与此相适应,从道德自觉到契约意识和法治意识的自觉,便构成当代社会变迁在民众精神文化价值取向上的最大变化。
第三,人们从重义轻利、重农抑商的传统财富观到物质利益最大化的新财富观转变。中国改革开放是从经济体制改革开始的,在国家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的经济体制下,社会强调并提倡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在不同职业群体中基本实行的是平均分配;而随着所有制改革的实施、多种所有制形式的并存,人们从重义轻利、重农抑商开始追求物质利益,收入分配结构从平均分配过渡到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相结合。与此相适应,如前所述,随着经济改革的推进,政治体制改革也被迫提上了日程,带给人们文化价值取向的变化表现在,人们呼唤并重视政治权利,自由、公正、平等、民主价值观深入人心,在精神层面,个体自主性与自我意识、契约意识、公共生活意识已经逐渐成为社会共识。
第四,在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上,从固守传统和墨守成规的思维定势向多元开放、积极进取的意识转变。传统社会的自然经济背景造成了人们更多地以经验方式把握世界,因此养成了固守传统和墨守成规的思维定势。随着当代中国社会的快速变迁,人们的生活方式开始从单调乏味变得更加丰富多彩,相应地人们的精神状况和文化价值取向,也正如一些学者所总结的,逐渐从习惯盲从变为追求思想独立,从崇拜权威到平权开放,从安分守成到积极进取,从男权社会到男女平等,从孝亲敬祖到独立自顾,从文化上的一元独尊到思想上多元开放,从中不断彰显出个人的主体性特征,从而改变着文化价值取向。
当然,当代中国社会的急剧快速变迁,在对人们社会生活方方面面产生了深刻影响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我们必须直面的问题,比如,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法治与德治、人治与法治的冲突等等。特别是,在这种全方位的社会转型过程中我们面临着资本逻辑彰显、功利主义思潮兴起、个人主义抬头、价值选择多元、信仰失落与道德式微等一系列社会挑战。这也突出表现在价值体系上出现了蕴含正面价值和负面价值并存的三大价值体系:一是蕴含着天人一体、正道直行、自强不息等正面价值以及王权至上、等级观念、迷信盲从等负面价值的前现代的即传统的价值体系;二是蕴含着尊重人权、倡导平等、追求自由等正面价值与自我中心、利己主义、霸权意识等负面价值的,以追求现代化的实现为核心目标的现代性价值体系;三是蕴含着去中心化、注重差异、公平正义、生态意识等正面价值与我行我素、急功近利、弱化共识、相对主义等负面价值的,以反思、修正,甚至拒斥现代性价值观念为宗旨的后现代价值体系。*俞吾金:《价值四论》,《哲学分析》2010年第2期。在此背景下,更应当深入探索中国社会转型规律,探寻先进文化价值取向确立的新路径,进而克服我们面临的文化矛盾并促进社会的健康发展。
特别是,进入21世纪,我们迎来了互联网时代,它带给我们的直接后果就是,人们之间的联系由于通讯工具的变化而变得容易、便捷多了,信息处于爆炸状态,人人都可以成为信息的发布者,人人都可以成为信息的转发者,世界真正成为了信息—地球村,世界的物理距离大为缩短,国家的边界概念在一定程度上趋于模糊。但同时,人们也容易陷入信息暴力的困扰,使得真相假相难辨,个人的隐私保护问题成为社会课题。探索互联网时代先进文化价值观确立的生成路径,也是促进文化创新与文化繁荣不可回避的重要课题。
不可否认,当代社会变迁为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社会境遇。但是,由于人们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容易对市场决定作用的范围加以放大,不自觉地使之贯穿于经济运行之外的领域,进而把社会发展理解为一个由市场规则和经济效益决定的过程,其结果是把现代性理解为工具理性,造成了工具理性至上的片面思维范式。通过上述对影响文化价值取向诸多制约性因素的探析,我们必须看到,社会发展是一个系统工程,具有有机性和系统性,文化困境的克服与文化创新的实现,不能以“一对一”和“零敲碎打”的方式,而是需要以整体性思维来实现对工具理性的超越,进而促使对人性的全方位解读,这是实现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题中应有之义。
(责任编辑:周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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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3-0024-07
基金项目:本文获“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编号:NCET-13-0316)资助,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当今时代文化发展的新特点新趋势研究”(项目编号:12AZD004)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成路径及其当代启示研究”(项目编号:12BKS011)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成旺(1970—),男,河北平山人,哲学博士,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史、马克思哲学与传统西方哲学比较等。
收稿日期:2015-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