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虎地秦简《日书》看秦人的生命意识观

赵兰香

(西北民族大学 图书馆， 甘肃 兰州 730030)



从睡虎地秦简《日书》看秦人的生命意识观

赵兰香

(西北民族大学 图书馆， 甘肃 兰州 730030)

生命意识是人类的基本文化意识，是以中国传统哲学为基础的生命观。湖北云梦睡虎地的秦简《日书》是反映秦人日常生活的基本手册，其内容表面上看是与日常生活行为相关的一些禁忌，但实质贯穿了秦人最基本的生命意识观。《日书》反映出秦人求生避死的生命意识观。秦人不仅相信人和其他生物有灵魂，而且认为世间的无生命物质都是神灵左右，具有万物有灵的泛生命意识观。此外，期求子嗣绵延，追求生命的生生不息也是秦人生命意识观的反映。

秦人；睡虎地秦简；《日书》；生命意识

出土于湖北云梦睡虎地的秦简《日书》(简称睡简《日书》，下同)是反映秦人日常生活的基本手册。其内容表面上看是与日常生活行为相关的一些禁忌，但实质贯穿了秦人最基本的生命意识观。

生命意识是人类的基本文化意识，是以中国传统哲学为基础的生命观。秦人的生命意识包含了对其生命的存在、灵魂永生及子孙绵延的祈求，也反映出秦人对生命现象的感知和理解。

一、求生避死的生命意识观

人在生存过程中经常面临种种死亡威胁，如何避死求生是人存活于世的本能需求。从睡虎地秦简《日书》内容看，秦人常常通过预占、设定禁忌、祭祀等多种手段求得生存。其手段反映出秦人求生避死的生命意识观。

预占是秦人最常见的求生手段之一。从睡简《日书》内容看，一切生老病死在秦人的心目中似乎都能通过预占的形式获得实现。

疾病是威胁秦人生命健康的重要因素。睡简《日书·秦除篇》有“盈日……有疾，难起”[1]28的预言，《稷辰篇》有“危阳，是胃(谓)不成行。……又(有)疾，不死，死者，又毁”[1]35的说法。其中的“盈日”和“危阳”为秦除历法名称。由此看出，秦人常常通过预占来避免疾病的侵袭。

死亡意识是秦人生命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人只有面对死亡的现实，感受到死亡带来的痛苦，才能深刻地体会到生命存在的意义。睡简《日书》对能引起死亡的威胁设定种种禁忌，这些禁忌贯穿于秦人日常生活的一切行为中[2]。

衣忌。“癸亥、戊申、己未、壬申、丁亥、癸丑，寅、申、亥、戊、巳、癸、甲，己卯、辛卯、癸卯，丁、戊、己、申。六月己未，不可以袭(裂)新衣，必死。”[1]162

迁徙禁忌。“以甲子、寅、辰东徙，死。丙子、寅、辰南徙，死。庚子、寅、辰西徙，死。壬子、寅、辰北徙，死。”[1]163

生子禁忌。《日书·建除篇》：“结日，作事不成。以祭，閵(吝)。生子毋(无)弟，有弟必死。”[1]23结日这天，做不了事情，祭祀神灵会有麻烦，生孩子无弟弟，即使有也会夭折。《日书·星篇》：“危，百事凶。生子，老为人治也。”[1]62危宿星值日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凶险，生的孩子，将来年老的时候被人鞭打，还在风雨中受苦。

筑室禁忌。《日书·啻篇》：“凡为室日，不可以筑室。筑大内，大人死。筑右宅，长子妇死。筑左宅，中子妇死。筑外垣，孙子死。筑北垣，牛羊死。”[1]78凡是上帝修造房屋的日子，都不能修建房子。如果在“为室日”建大内室，大官就会死；建右边的房子，大儿媳妇就会死。建左边宅子，二儿子媳妇就会死；修筑外墙，孙子就会死；修筑北边的墙，家里的牛羊就会死。

土攻禁忌。“春三月寅，夏巳，秋三月申，冬三月亥，不可兴土攻(功)，必死。”[1]81

归行禁忌。“凡春三月己丑不可东，夏三月戊辰不可南，秋三月己未不可西，冬三月戊戌不可北，百中大凶，二百里外必死。岁忌。”[1]95凡是在春三月己丑不能从东面回来，夏三月戊辰不能从南面回来，秋三月己未不能从西面回来，冬三月戊戌不能从北方回来。如果在这些日子从这些方向归家，行程在一百里之内将有大凶，行程在二百里以外必定死掉。这是一年的禁忌。

婚姻禁忌。“春三月季庚辛，夏三月季壬癸，秋三月季甲乙，冬三月季丙丁，此大败日，取妻不终。”[1]113意思是说，春三月的庚辛日，夏三月的壬癸日，秋三月的甲乙日，冬三月的丙丁日，这些日子都是大败日，娶妻不能白头偕老。“壬辰、癸巳，囊妇以出，夫先死，不出二岁。” 指壬辰、癸巳日，有偷盗行为的女人若出嫁，婚后不出两年内丈夫会死掉。“癸丑、戊午、己未，禹以取徐山之女日也，不弃，必以子死。”[1]113癸丑、戊午、己未日，是大禹迎娶涂山氏的日子，若有结婚，妻子如果不被丈夫遗弃，其子也会死掉。《日书·星篇》：“翼……取妻，必弃。”[1]63翼宿日，娶妻必然被抛弃。“东井，百事凶。以死，必五人死……取妻，多子。生子，旬而死。”[1]63东井宿日，百事不顺，这一天死人，一定会死五个人。

纵观上述睡简《日书》内容，可以看出，秦人为求得生存或生命的长久，处处小心，避免死亡的威胁[3]。这种禁忌从今天的眼光看，都是伪科学的、不现实的种种表现，但也体现出秦人最本能的生命意识观。

二、灵魂长生的生命意识观

秦人的生命意识还是一种长生意识。这里的长生既是人的生命的长生，也是人死后灵魂的长生。灵魂长生也是秦人的生命意识观。

《日书》中记载有祭祀父母的日子。例如：“祠父母良日，乙丑、乙亥、丁丑、辛丑、癸亥，不出三月有大得，三乃五。”[1]72他们希望死去的父母灵魂继续佑护后人，这种对死去祖先的祭祀根源于秦人的灵魂不死观念。

在秦人的眼中，肉体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而仅仅是生命形式的转化，灵魂长生是秦人的另一种生命状态的存在形式。《礼记·郊特牲》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气。”[4]221睡简《日书》中记载有种种人死后鬼魂作祟的内容。例如：“子以东吉，北得，西闻言凶，朝启夕闭，朝兆不得，昼夕得。以入，见疾。以有疾，辰少瘳，死生在申，黑肉从北方来，把者黑色，外鬼父枼(世)为眚，高王父谴適(谪)。”[1]228子日，在东面吉利，北面有收获，在西面做事凶险。房屋的门早晨打开，晚上关闭。早晨无收获，但白天和夜晚有收获。在外边的人回家会生病。若辰时患病，只能部分患病，在午时患病就会痊愈，申时生病生死难料。献祭鬼神的黑颜色肉从北面来，祭祀的人穿黑色衣服。父亲一辈的外面的鬼在作祟，曾祖父的亡灵在谴责后代。“未以东得，北凶，西南吉，朝启夕闭，朝兆得，昼夕不得，以入，吉。以有疾，子少瘳，卯大瘳，[死]生在寅，赤肉从南方来，把者赤色，母枼(世)为眚。”[1]229未日，在东面有收获，北面凶险，西南面吉利，房屋的门早晨打开，晚上关闭。早晨有收获，白天和夜晚无收获。在外边的人回家吉利。若子时患病，只能部分痊愈，在卯时患病就会痊愈，寅时生病生死难料。献祭鬼神的红颜色肉从南面来，祭祀的人穿红色衣服。母亲一辈的外面的鬼在作祟。《日书·有疾篇》载：“甲乙有疾……王父欲杀生人为姓(眚)，庚辛有疾……外鬼为姓(眚)。”[1]233意思指甲乙日患了疾病，祖父的鬼魂想杀死活着的人而作祟。庚辛日患了疾病，是外面未成年人的鬼魂作祟。

从《日书》内容看，人死后的鬼魂似乎还在现实世界长期存在，并且具有活人一样的意志和生命活动，能给生者带来幸福，也能制造灾难[5]。人可以采取种种措施来驱除鬼魂对人的健康或生命的威胁。例如：“鬼婴儿恒为人号曰：‘鼠(予)我食。’是哀乳之鬼，其骨有在外者，以黄土濆之，则已矣。”[1]132婴儿鬼经常像人一样哭喊说：“给我吃的。”这是哀乳之鬼。将野外扔弃的小儿骨骸洒上黄土，婴儿鬼就会停止哭泣。“人行而鬼当道以立，解发奋以过之，则已矣。”[1]133人在路上走而鬼挡住去路，解开头发奋力冲过去就好了。“一宅中毋(无)故而室人皆疫，或死或病，是棘鬼在焉，正立而貍(埋)，其上旱则淳，水则乾，屈(掘)而去之，则止矣。”[1]128一个宅院中无缘无故的家人都病倒了，有的死亡，有的生病，这是棘鬼作祟。宅院中埋有尸体，埋葬的尸体呈站立姿势，它上面的土干旱时湿润，有水则变得干燥。找到这个尸体扔出宅院就好了。

恩格斯说：“生命总是和它的必然结果，即始终作为种子存在于生命中的死亡联系起来考虑的。辨证的生命观无非就是这样。”[6]271从《日书》来看，秦人的生命是连续不断的，死亡不是永远的离开，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灵魂长生是秦人生命意识的另一种诠释。秦人对鬼魂的禁忌和祭祀，或祈求自己生命健康平安，或为了保佑后代长命百岁，具有鲜明的生命意识观。

三、万物有灵的泛生命意识观

泛生命意识是对主体生命的客体化描述和对无生命物质的神化描述。由于秦人生产力水平较低，对各种自然现象不能正确理解，认为自然界的万物都有与人相似的生命活动，从而产生了万物有灵的泛生命意识。认为千变万化的自然现象都是各种神灵所起的作用，于是出于敬畏和讨好的目的而对各种自然现象顶礼膜拜，以期求得神灵的护佑和恩赐。他们不仅相信人和其他生物有灵魂，而且也认为世间的无生命物质，如太阳、月亮、星辰、树木、高山等都认为是神灵左右。《史记·封禅书》载，秦时天帝诸神有“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太白、岁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风伯、雨师、四海、九臣、十四臣、诸布、诸严、诸述之属，百有余庙”[7]1357。

在秦人心目中，天或上帝是掌管生杀予夺的至上神。睡简《日书·盗者》记载，凡在“春三月甲乙”，“夏三月丙丁”，“秋三月庚辛”“冬三月壬癸”，为“天所以张生时”[1]155。这段时间，天帝用伟大的力量，使自然万物的生命繁盛强大。因此，禁止杀生，否则，“小杀小央(殃)，大杀大央(映)”。

天帝还被称为上帝、上皇。《史记正义》中引郑玄语曰：“上帝者，天之别名也。”[7]意思是说，上帝即是天，天即上帝，二者名异实同。如《史记·李斯列传》中说：“天子(二世)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央……”[7]2562

“毋以子卜筮，害于上皇。毋以巳寿(祷)，反受其英(殃)。”[1]84意思是指不要在子日进行占卜问卦活动，这样会被上皇伤害。不要在巳日祷告神灵，这样反而会遭殃。上皇指天上之皇，即天帝。

“毋以正月上旬午，二月上旬亥，三月上旬申……凡是日赤啻(帝)恒以开临下民而降其英(殃)，不可具为百事，皆毋(无)所利，节(即)有为也，其央不出岁中，小大必至。”[1]93意思是说，这些都是赤帝下凡来到民间降下灾殃的日子，什么事情都不能干，都不吉利。如果做了事情，不出半年，无论大灾或小灾必定来到。

“正月亥、二月酉……是胃(谓)土神”[1]166，是土地神的巡查日子，故“毋起土攻(功)”， 以免冒犯土地神引起凶灾。

在秦人的心目中，禾苗、木、马、牛、羊、犬、鸡、豚、蚕也是有生命的神灵。如禾良日“己亥、癸亥、五酉、五丑”[1]33，木良日“庚寅、辛卯、壬辰，利为木事”[1]195。 另外，还有马、牛、羊、犬、鸡、豚、蚕日。在这些日子中要举行相应的“祠”活动，以保证动植物生长繁荣。《礼记·郊特牲》说：“有祈焉，有报焉，有由辟焉。”[4]222即通过祭祀活动祈求、报答和消弭灾祸。

上述说明，秦人的泛生命意识观是秦人对各种自然现象的一种理解，其出发角度具有绝对的功利性目的。目的在于讨好神灵，获得人生的平安和幸福，也获取生命的长久。

四、子嗣绵延的生命意识观

繁衍是人类生命继续存在的首要问题之一。秦人的生命意识观不仅表现在追求自身生命的长久和灵魂的永生，而且还在于期求自己的子嗣绵延，追求生命的生生不息。这从秦人重视妇女的生育能力，预占新生儿的性别、健康、未来等方面可窥一斑。

秦人娶妻，首先要考虑妻子的生育能力，如“东井，百事凶……取(娶)妻，多子。”[1]63东井，二十八星宿之一。《史记索隐》引《元命包》：“东井八星，主水衡也。”[7]1302《日书》也言：“斗，取(娶)妻，妻为巫。生子，不盈三岁死。”[1]62斗，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史记索隐》引《春秋运斗枢》云：“斗，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标，合而为斗。”[7]1291生子是秦人生活中的大事，也是保证子嗣繁衍的基本诉求。《日书·人字图》还专论预测生男生女。图下附有说明文字。它以记日的十二地支按顺时针方向，分置于图中人物的足、腋、手、肩、颈、头部。然后依据新生儿的生辰，查找其在人字图中所在的位置，以此判断婴儿将来的命运。

《日书》还能预测新生儿的疾病：“须女……生子，三月死，不死毋晨。……东井……生子，旬而死。”[1]62说明在须女宿和东井宿值日的时候，生下的孩子都会夭折。

《日书·生子篇》中不同时刻生下的孩子命运皆不相同。例如：“甲戌生子，饮食急。乙亥生子，榖而富。丙子生子，不吉……癸酉生子，先(无)冬(终)。”[1]101即甲戌出生的孩子，饮食拮据；乙亥生下的孩子心地善良，生活富足；丙子生下的孩子不吉利……癸酉生下的孩子将来无后代。

孩子出生的方位与其将来的贫富贵贱紧密相连。例如：“生东乡(向)者贵，南乡(向)者富，西乡(向)者寿，北乡(向)者贱，西北乡(向)者被刑。”[1]199生下的孩子头部朝向东方富贵，南方富足，西方长寿，北方低贱，西北方则孩子的未来可能受到刑罚之苦。

《日书》对新生儿的性别、健康、未来的预占，从今天的眼光看，在一定程度上带有“命定论”的色彩，即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此人以后的贵贱贫富、长寿或短命。但在科学不发达的当时，这种行为恰恰代表了秦人最基本的生命价值观，他们希望多子多福，子孙富贵、安康，这既是对自己子孙的盼求，也是他们对生命现象的感知和理解。

[1] 吴小强.秦简日书集释[M].长沙：岳麓书社，2000.

[2] 孙占宇.战国秦汉时期建除术讨论[J].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0(5)：88-93.

[3] 沈刚.睡虎地秦简《日书》所见的秦时民间信仰活动探微[J].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09(1)：89-92.

[4] 曾亦，陈文嫣.国学经典导读·礼记[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1.

[5] 吕亚虎.秦汉简帛文献中的“七”及其巫术性蠡测[J].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2(1)：91-98.

[6]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7]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3.

(责任编辑：高士荣)

Study on the Life Consciousness View of Qin People’s fromDailybookof Shuihudi Qin Bamboo Slips

ZHAOLan-xiang

(Library of Nor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Lanzhou 730030,China)

Life consciousness is the basic cultural consciousness of human being，which is based o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philosophy.Dailybookin Sleeping tiger Qin Bamboo Slips in Hubei Yunmeng is the basic manual of the Qin people's daily life.Its content on the surface are some taboos related to daily life behavior. But in essence, it runs through the most basic concept of life consciousness.Dailybookreflects the life consciousness of the Qin people to survive and avoid death. Qin people not only believe that people and other creatures have the soul, but also that the world's non life material are controlled by the gods with universal life consciousness for all things. In addition, hoping their descendants reproduction, pursuiting long-term life are also a reflection of the life consciousness to the Qin people.

Qin people； sleeping tiger Qin Bamboo slips;Dailybook； life consciousness

2015-11-1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简帛《日书》所见秦汉民众生活”(12BZS020)

赵兰香(1972-)，女，甘肃永登人，西北民族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文献学和简牍文献。

K233

A

1672-2817(2016)05-01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