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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浆糊

2016-03-03杜光辉

飞天 2016年3期
关键词:夏侯

杜光辉,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作品约600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大车帮》、《可可西里狼》、《涌动的浆糊》、《闯海南》,散文集《浪迹巴山》。曾获《中篇小说选刊》2000-2001年“优秀中篇小说奖”、“上海长中篇优秀作品大奖”、“全国首届环境文学优秀作品奖”、“辽宁省期刊优秀作品奖”、“全国铁路文学奖”、“海南双年文学奖”等奖项。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刊物转载。中篇小说《陈皮理气》、短篇小说《洗车场》、长篇小说《大车帮》分别入选2008年、2009年和201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

刘亮臣和夏侯雪的爱爱,每周两次。做一次歇两天,养精蓄锐,再做,不滥、不懒、保质、保量。遇到夏侯雪身体不适,自行中断,推延。他们把这称作“一拖二”,像当今的新式空调。到了爱爱这天,初夜一次,黎明一次,又把这称作“一炮两响”。像春节放的钻天雷,地上一响,空中一响。不过,他们响得时间太长了。刘亮臣只要挨上身子,夏侯雪就像挨了刀没捅到要害的猪,嚎得半栋楼都能听见,持续时间特长,没有一小时也有40分钟,好像一边搏斗一边研究持久战。初夜那次,同租的崔艺媛还没回来,就是把锣鼓家伙架在屋子里敲也没人干涉。临起床那次,聒得崔艺媛无法享受黎明的瞌睡。睡梦酣甜中,猛然被凄厉的吼叫惊醒,再也无法入睡。就采取各种措施,抵制高分贝,全无效。本来失眠,到了后半夜才入睡,刚睡着就被他们折腾醒。睡眠不足,心情烦躁,一骨碌爬起,抓起木板拖鞋,对着墙就敲,吼:夏侯雪,你还让人活不活啦!

刘亮臣、夏侯雪听到木鞋敲击墙壁的声音和崔艺媛的抗议声,像膨胀的气球,在爱情和肉欲的太空飘呀飘呀,正飘得忘乎所以,猛地被子弹击中,嘭地一声粉碎,性趣全无。刘亮臣勉强泄出,男人的旗杆成了溺水的死鸡娃。夏侯雪正在高潮,被刺激托举,像乘坐氢气球,扶摇直上,随着云浪起伏。氢气球猛地破碎,一头从九霄云外坠落,摔在地上,像被情火肉欲烧得滚烫的铁锭,猛地坠到黑龙江的冰窟窿里,沮丧、失望、隐怒、无奈,嘟囔: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

她理想中的头,就是拥有自己的房子,想什么时候爱就什么时候爱,想爱多长时间就爱多长时间,哪怕一天24小时都在爱,别人都不会敲墙。爱的时候,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想怎么吼就怎么吼,只要不把天上的飞机吼下来,绝对不会有人干涉,充分享受人生的幸福。

夏侯雪没有满足,情绪像临下雨的云,懒得起床,就赖床。

这边安静了,隔壁的崔艺媛仍无法入睡,心绪中充满愤懑,也嘟囔: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她理想中的头,也是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毫无干扰地睡觉。哪怕全世界的男人女人都在爱,肉欲的浆糊泛滥成黄河长江密密西比,都不会影响自己睡觉。等有了高富帅,在自家的房子里,也不分白天黑夜地爱,吼叫、发泄,不影响别人,别人不干涉自己。

但是,一套房子100平米,一平米两万元,还是空壳,不装修住不成,再算上装修费置办家具的钱,没有250万别想住进去。自己一个月才2000多元工资,还是人民币,不是美金欧元。干上一年,连年终奖加起来三万多元。除去穿衣吃饭住宿应酬手机费交通费,一年攒不到5000元。照这样的速度攒钱,十年五万,100年50万,250万需要500年。500年后,自己的骨灰都变成化石了,没变成化石的部分早就风化,变成泥土,生长庄稼,养育了几十代人,要房子有狗屁用处!

夏侯雪和崔艺媛想到这里,本来洁净如水的心绪,绝望得像滴在里面的墨汁,一点一点地扩洇,情绪如坠在深夜的空谷里。

刘亮臣把夏侯雪肚皮上的污秽清洁干净,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弄早餐!

夏侯雪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表情还是不满意。都是你没钱,要是有钱了,买套房子,怎么会在爱的时候被人家敲墙?把人折腾到高潮,猛地下马,谁受得了?即使暂时买不起房,自己单独租一套,也不会受这个罪!但是,她没有把不满说出来。

早餐很简单,鲜牛奶,连盒子放到热水锅里煮一会儿,再跑到小区外边买份蛋糕。刘亮臣把这些整好,摆到客厅的餐桌上,回到卧室,坐在床边,小声给夏侯雪说:该起床洗澡了,再晚就迟到啦!

夏侯雪遇到刘亮臣的温存,情绪又从深谷里冉冉升起,沐浴在幸福的晨光里,就撒娇:我还想睡觉!刘亮臣说:不敢再睡了,再睡真的要迟到。到了礼拜天再睡,睡到10点都行!夏侯雪说:睡到12点!刘亮臣说:行,睡到12点!夏侯雪说:我要你陪我睡到12点!刘亮臣说:好,我陪着你睡到12点!夏侯雪说:还要你搂着我睡!刘亮臣说:搂着你睡!

夏侯雪的情感得到抚摸,心满意足,这才爬起来,朝卫生间跑去,排泄、洗澡。

夏侯雪洗过澡,化过妆,从卫生间出来,心情爽快了,身上就盈满生机,像雨中的竹笋,滋滋地朝出冒,这时碰见才起床的崔艺媛。崔艺媛披头散发,脸色发青,眼圈发黑,明显睡眠不足,还有缺乏性生活滋养的枯燥。夏侯雪讨好地说:一块吃早餐,亮臣买的多,够咱们三个吃的!

崔艺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真把那东西当饭吃啦?睡觉前一次,起床还要一次,不怕刘体操折腾死你!

夏侯雪听出话语里的嫉妒,像扇子扇着心里的喜悦,故装懵懂地说:那事情怎么能折腾死人?怎么折腾都不够。你和那个姓杨的在一块时,不是一样折腾?我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过得好好的,咋说散就散了?吃亏的还是你,没有男人,看你的脸都干成啥样啦!

崔艺媛心里有了纠结,说:我们不散伙,我吃亏更多。我陪了他一年多,隔一天做一次,也有200多次。就算是歌厅小姐,出台一次少不了500元,200多次应该有十多万吧!

夏侯雪说:怎么能说这话?我们不是歌厅小姐,我们是恋爱,享受爱情!

崔艺媛冷笑,说:你是真单纯还是装单纯,你肯定能和刘体操结婚?如果不能结婚,你们算啥?各取所需的炮友?性伙伴?他就是到马路边找小姐,一晚上也得300多块!就算是炮友,他也得掏开房的费用,还得请你吃一顿,哪能不花一分钱?你这是倒贴,知道不知道?

夏侯雪突然觉得心绪里又涌出雾霾,团团围裹着自己。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刘亮臣的关系,也说不清自己和刘亮臣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自己还没考虑和刘亮臣结婚,觉得那是遥遥无期的事情。再仔细一想,自己已经26岁了,再混上两年,就坠到剩女的沼泽里,和无数的剩女在烂泥里扑腾。和刘亮臣结婚又不甘心,他连单独租套房子的钱都掏不起,把如花似玉的自己交给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吃过早饭,刘亮臣送她到公交车站。刘亮臣是女子健身馆的教练,下午4点上班,晚上12点下班。他把夏侯雪送到汽车站后,再回去打扫房子,睡觉。从出租屋到汽车站,一里路。夏侯雪挎着刘亮臣的胳膊,偎在他身上,慢慢走着。刘亮臣穿着雪白的体操服,他从小就接受体操训练,本来可能成为世界冠军,但到了16岁,个子像浇了水的苞谷,嗖嗖地朝上长,一直长到一米八六。让一米八六的人在吊环上做十字撑、在垫子上翻跟头,实在难为他。运动前途丧失,又没有正经读书,考学没门,进公司更没门,政府不安排工作,却落了个健美身材,全身的骨骼肌肉饱绽坚瓷,美轮美奂。现在的男人,不是啤酒肚子,就是豆芽菜。舞台上卖弄肌肉块的男人,怵目惊心,夸张得能把人吓死,要是和这样的男人爱爱,像和黑猩猩做爱,想起来就恐怖。只有体操运动员的骨骼肌肉,坚瓷而不夸张,欣赏而不恐惧,令人渴望。夏侯雪第一次见到刘亮臣,心池霍然激腾出想亲近这身骨骼肌肉的欲望,甚至想象和他爱爱时的销魂、刺激。后来,她通过朋友要到他的电话号码,和他吃过两次饭就把他领到和崔艺媛、潘巧雅合租的房子里。第二天,崔艺媛说她:是不是太快啦?她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信息互联网时代,两个人在QQ上一打招呼,半个小时后就约地方见面,不中意各走各的,中意的一杯茶没喝完就到酒店开房。第二天早上分手,合意的留个电话,下次再见。不合意走人,谁不欠谁的。像刘亮臣这么优秀的男人,我不下先手,用不了两天就会被别人抢去!

刘亮臣和夏侯雪出现在街道上,迎面过来的目光都震惊,真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尤其那些中青年女性,目光戳向刘亮臣。透过单薄的体操服,能透视出坚瓷的骨骼、饱绽的肌肉、伟岸的身材,脸上现出掩饰不住的欣赏。夏侯雪看到这些目光,虚荣心得到满足,身子又朝刘亮臣偎去。

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车上,拥挤得再插一只脚都困难。挤公交车的人,全是民工、蓝领、下层白领、中小学生、进城农民。夏侯雪一上车就被一群民工包裹,前后左右都是男人。男人衣服上的石灰、脏污挨着她的衣服。男人身上的汗臭味、脚气味、大蒜味、烟酒味、裤头里的腥臊味,熏得她恶心、头昏,直想呕吐。她闭紧嘴巴,减轻呼吸的深度和频率,减少吸纳污秽空气,还要躲避他们的肢体接触。但是,她朝左靠,左边的就朝她靠;她朝右靠,右边的也朝她偎;她朝前靠,前边的就朝她逼;她朝后退,后边的就朝她顶。她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横着顶来的硬物。好几根还对着她的身体磨擦,怎么躲都躲不开。她坚持忍受,到处都是人家的人,有理说不清。身边人见她不言语,以为她希望这样,更肆无忌惮。几根肉棍竟然同时戳她,五六个嘴巴冲着她的脸庞、鼻孔,喷发着难以忍受的气味,憋在胸中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冲着挨她最近的男人吼,离我远点好不好!那个男人赶忙后退,顶着她的肉棍离去了,辩解:后边的人挤我,我也没办法!立即有男人说:嫌挤就甭坐公交车呀,打的不挤,开私家车更不挤,你咋不打的不开私家车?

这群在建筑工地干活的男人,要是一个人出门,比孙子都孙子,走路都溜墙角。要是一群人出门,恶胆膨胀,天王老子都不怕。他们见夏侯雪一个人,车上的人不敢干涉他们,更不把夏侯雪放在眼里,更肆无忌惮地朝她身上挨。有的干脆攥着那东西,在她身上捅、甩、蹭、戳、挤、压。夏侯雪几乎要哭出来,对着他们吼:流氓,一群流氓!有个男人几乎抱着她,呲着蒜瓣样的黄牙,说:你使劲朝人家怀里挤,跟俺老家的母猪跑圈差不多!她气急败坏,大声反击:你才是母猪跑圈,谁朝你怀里挤啦?你不怀好意,大流氓!骂完,对司机喊:停车,我要下车!司机说:不到站不能停车,乱停车罚款200元,扣三分。夏侯雪没办法了,用身体撞击向她挤迫的男人。她的身体撞击到他们身上,更激发他们的欲望,更用力拥挤她。终于到站了,她朝车门跟前运动,这些男人不让路,她喊:让开,我要下车!那些男人也喊:我也想让开,别人挤着我让不开,你让我咋办?司机看不顺眼了,冲着他们吼:你们有完没完?车上这么多人等着上班,要不我就报警啦!她这才挤下车,恨恨地看着开走的公交车,心里涌出一阵剧烈的悲怆,刺激得眼泪奔流出来。

离公司还有一站路,不能再搭公交车了,就走。一辆一辆私家车,一辆一辆出租车,潮水般从她身边驶过。有辆空驶的出租车经过她身边时,有意放慢车速。她实在想坐进出租车里,用不了三分钟就能到公司。但是,出租车的起步价是十块钱,只要你坐上去,哪怕开20米,都得给人家十块钱。就装成没看到出租车降速,目视前方,怀着悲愤朝公司走去。胸中竟泛起这样的想法:把钱攒到一定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买车,永远不再挤公交车,永远不受这些臭男人的欺负!

离公司还有300公尺,一辆红色宝马从她身后驶来,减速,停下,潘巧雅放下车窗,把脑袋伸出来,喊:上车!夏侯雪赶忙把脸上的泪痕清除了,挣扎出一副笑脸,说:不用啦,离公司也不远,我正好锻炼身体。整天坐办公室,没有时间锻炼。潘巧雅又升起车窗玻璃,红宝马启动,驶离。

夏侯雪等电梯时,潘巧雅停好车,赶到电梯门口,对夏侯雪说:每天步行上班,是好习惯,把钱节省了,又把身体锻炼了,一举两得。夏侯雪心里嘟囔:你开着宝马车,净说些不出力气的话。你跟我们一块挤公交车的时候,哪天不嘟囔一定要买车,八辈子不挤公交车!

潘巧雅摘下墨镜,放进眼镜盒,问:还和那个体操王子在一块?夏侯雪见跟前有人,不好直接回答,点头。潘巧雅笑了下,没再问什么。电梯运行到十楼,人们下完了,只剩下她们两个。潘巧雅接着说:其实,那个体操王子也不错,身体好、英俊、养眼,性生活也和谐,就是钱少了点。

夏侯雪还是没有说话,心里嘟囔:说得好听,你要不图钱多,凭啥傍50多岁的老头子?你要是没有钱,凭啥开宝马住别墅?你傍赵局长以前,天天和我们一样挤公交车,哪天不骂公交车拥挤!

出了电梯,走不到十多公尺,就进了公司。突然,潘巧雅看见夏侯雪裙子后边涂满了浆糊,都挤过公交车,还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惊叫:你屁股上是什么东西?潘巧雅这么一叫,夏侯雪身边的人都看。崔艺媛只看了一眼,就说:你叫那些臭男人刷了浆糊!潘巧雅用手在鼻子跟前扇,皱着眉头,满脸厌恶,说:恶心死人,快到卫生间把裙子换了!说着,拉着夏侯雪的肩膀,朝卫生间跑去。

崔艺媛在办公室放了件备用裤子,取出来,也朝卫生间跑去。

换过衣服,夏侯雪、潘巧雅、崔艺媛回到办公室,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都没有心思办公,就咒骂公交车,咒骂车上的臭男人。夏侯雪觉得颜面扫地,羞耻到极点,趴在桌上哭泣。潘巧雅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劝:甭哭了,这事情不算个啥,隔了几层布,他们最多过个干瘾!崔艺媛也走过来,问:他们在你身上刷浆糊,你一点都没察觉?潘巧雅说:你没挤过公交车?车上那么多人,挤得像压缩饼干,哪能想到这上头?再说,挤公交车的女人哪个没被刷过浆糊?

她们正在议论,刘亮臣出现在公司门口,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夏侯雪的衣服。先是一个女职员看到刘亮臣,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这一声,惊动了别人,都看刘亮臣,都被美男人倾服,失态地盯着刘亮臣。崔艺媛冷笑,说:小心看进眼里拔不出来!

刘亮臣走到夏侯雪跟前,说:我把你的衣服拿来啦!夏侯雪接过衣服,说:你快回去睡觉,晚上还要上班!刘亮臣说:我今天就买辆单车,每天送你上班,不用再挤公交车啦!夏侯雪说:你送我上班,你就休息不成了。刘亮臣说:我身体好,吃过午饭睡一会儿,不会影响身体!

一个女职员羡慕地对夏侯雪说:雪姐,你幸福死啦!有个女职员接着说:我要是有这么帅气的男人,睡一夜拉出去枪毙都值!

崔艺媛撇了下嘴,没出声地说:漂亮有屁用处,还不是让女朋友挤公交,被人家在屁股上刷浆糊!

夏侯雪的情绪又活泛起来,刚还被悲丧淹没的情绪,又漂浮出幸福。女人就是这样,没男朋友前和别人比漂亮,有了男朋友和别人比男朋友,生了孩子和别人比孩子,一辈子都和别人比。夏侯雪心里的幸福盛不下,从眉眼溢出来,眉里眼里都充满滋润,七窍都萌发出幸福,对刘亮臣说:我送你出电梯!说着,挽着刘亮臣的胳膊,朝外边走去。

潘巧雅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刘亮臣、夏侯雪身上,没人在意她的存在,心里就有了失落,略一琢磨,大声宣布: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到海鲜城吃饭,11点下班!

立即,有个同事欢呼: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全地球的幸福都降临到我们公司,刚看了帅哥,给眼睛会餐,中午又要吃海鲜,给嘴会餐!

这时,老板吴发宝从办公室走出来。崔艺媛看见吴发宝,对潘巧雅说:巧雅,你说11点下班,给吴总请示一下!

潘巧雅撇了下嘴,刚要说话,吴发宝就说:巧雅说11点下班就11点下班,大家难得聚聚,我咋能不支持?以后,公司的事情,我说了算,巧雅说了也算,要是我说的和巧雅说的有矛盾,以巧雅说的为准!

潘巧雅看了崔艺媛一眼,觉得崔艺媛变得太快了,但什么话都没说。

崔艺媛又说:吴总,这话还用你给我们说?我们早就把巧雅当老板看啦,遇到不清楚的事情,你要是不在,我们都请示她!

吴发宝开了一家歌舞厅,还有一家休闲中心。潘巧雅是公安局赵局长的情妇,歌舞厅、休闲中心一出事,不用赵局长出面,潘巧雅打个电话就能摆平。

潘巧雅驾驶着宝马,夏侯雪、崔艺媛和另外两个女职员坐在里面。潘巧雅的车开得很老到,名牌车的性能极好,起步加速都没有感觉,行驶起来像在路面上滑行,没有一丝声响。潘巧雅一边驾驶一边说:高档车就是这样,人坐在车上像坐在客厅。不像国产车,开过120迈就乱颤,噪音聒得难受。开惯了进口车,开国产车就难受。她的心情爽极了,全世界的光彩都堆积到她脸上。

宝马车开到海鲜城门口,保安和迎宾小姐跑过来。潘巧雅停车,打开车门,对车里的同事说:到啦。她没有拔点火钥匙,直接下车,对保安说:帮我把车停好。经理赶忙对跟班说:你亲自去把潘总的车停好。又尾随在潘巧雅屁股后头,恭敬得像只京巴。一个迎宾小姐给潘巧雅躬下身子,问:小姐,订包厢了吗?潘巧雅不高兴地盯了经理一眼,经理马上训斥迎宾小姐:真不会说话,潘总来啦,还用预订包厢?那间玫瑰苑包厢呢?迎宾小姐说:有客人订啦!经理说:把玫瑰苑包厢给潘总,给他们另外调一个包厢。他们要是不同意,就说公安局点名要这个包厢的。经理见潘巧雅脸色缓和了,做了个请的姿势,跟在潘巧雅后边。潘巧雅仰着头,直视前方,旁若无人。夏侯雪、崔艺媛和男女同事尾随在她后边。进了包厢,潘巧雅毫不客气地朝首席位置走去,经理抢前一步,替她拉开凳子。潘巧雅坐下,接过服务小姐送来的热毛巾擦手,问:你们符总在不在?经理说:我已经派人去叫啦,您来啦,他再忙也得过来!

夏侯雪、崔艺媛他们围着餐桌坐下,没有说话,看潘巧雅摆谱。崔艺媛平时还敢和潘巧雅顶几下,到了这个场合,就有了自知之明。女人间的争风,争的不是自己的实力,是背后的男人的实力。

包厢门开了,海鲜城老板进来,问候潘巧雅:好多日子不见您来啦,是不是我们把您得罪啦?潘巧雅把手伸出去一半,恩赐似地让他握,说:符老板发财啰,哪能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符老板说:您可不要吓我,本人心脏不好,经不起您吓!符老板向潘巧雅问候完,又把脸转向夏侯雪、崔艺媛他们,恭敬地说,欢迎各位光临!潘巧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可不能打我这几个姐妹的主意噢,她们都是名花有主!符老板说:我刚才还说您不要吓我,您又吓我啦。要是把我吓个三长两短,我老婆会找您麻烦的,我们可是恩爱夫妻。潘巧雅满脸都是讥笑,说:你老婆恩爱你有可能,你可不会恩爱你老婆。你那几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老实给本小姐交待,在外边养了几个?哪天让我们认识认识?符总哈哈一笑,说:我那几个都上不了台面,连潘总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没办法,将就着用吧。潘总手边要是有高品味的给我介绍一个,我付介绍费。潘巧雅冷笑,说:狗改不了吃屎!刚才还说恩爱夫妻,这阵又嫌二奶不漂亮,想养更好的。符老板也笑,辩解:我多养一个,社会就少一个失业者,增加一份团结。用你们白领人的话说,叫什么财富再分配,共产主义大同。潘巧雅给他摆了下手,说:行啦,不要摆你们的色鬼理论啦。我们要抓紧时间吃饭,下午还要上班呢。符老板说:这顿饭我签单,我先替各位点四道最名贵的菜,剩余的各位随意点。这四道菜是非洲鲍鱼,澳大利亚龙虾,南沙石斑鱼,五指山鲟鱼。潘巧雅说:不会是假冒伪劣吧?符老板又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您又吓我啦,我就是假冒伪劣,也不敢在您面前耍滑头。何况,本人一直以诚信为本,取利有道。剩下的各位随意点,多点多吃,我外头还有应酬,各位随意。潘巧雅给他挥了下手,说:快滚吧,说不定哪位小姐叫你哩。符老板赔着笑脸朝门口退去。

潘巧雅没有看菜谱,一口气点了十几道海鲜,随之问:你们喝点什么?她们见点的全是很昂贵的海鲜,不好意思再点饮料,就说:不要饮料啦!潘巧雅又把目光转向男同事,问:你们几位喝什么?男同事也不好意思点酒水,说:不喝酒啦,下午还要上班哩。潘巧雅气势很足地说:到这里来了,还讲什么客气?不吃白不吃。给女士每人一包酸奶,男士每人一瓶青啤。

夏侯雪、崔艺媛这些人很少光顾海鲜城,像龙虾、鲍鱼、石斑鱼、鲟鱼这些昂贵的东西,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上来时,不知如何动手。潘巧雅给他们讲鲍鱼如何吃,龙虾生的怎么吃、蒸的怎么吃……

他们听得很认真,如小学生。

半个小时后,符老板跑进来,走到潘巧雅跟前,说:有件事情,到外边说。

潘巧雅说:又不是策划反革命暴乱,搞得这么神秘?这里全是我的同事,不会坏你的事情,就在这里说,没关系!符老板还没张嘴,潘巧雅就猜出他要请自己办什么事。无外乎什么人被抓了,让把人放出来。

符老板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弟刚才在包厢玩钱,叫公安端啦,把人全抓走啦。

潘巧雅心里踏实了,甚至还有了欢愉,自己又有一笔收入了。从挎包里取出烟盒,捏出一支女士烟,放在嘴唇上。符老板赶忙掏出打火机,替潘巧雅点燃,尊敬谦卑。潘巧雅吸了一口,吐出来一股白烟在空中弥散,说:人抓走啦,关上十几天就放啦,不就是个赌博嘛!又不是贩枪贩毒,怕什么?

符老板又躬了下身子,说:这事情在您眼里是小菜一碟,在我们草民百姓眼里,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情……

潘巧雅乜斜着眼睛,似看非看地睇着他,过了一两分钟,才问,谁抓的?符老板赶忙说:新华分局陈志清抓的。潘巧雅问:什么时候抓的?符老板答:刚才,不过半个小时。潘巧雅吸了口烟,说:这样吧,给符老板个面子,我求陈志清一次!潘巧雅拿起手机,拨通电话:陈队长,是我呀……昨晚老赵还给我说新华分局的陈队长很能干……能给陈队长帮上忙肯定要帮!有件事情求你啰……我让符老板去找你,他懂规矩……潘巧雅收了线,说:你们现在就去新华分局领人,别的我就不说啦,你知道该怎么办。

符老板脸上有了笑容,说:这个不用潘总交待,我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金卡,给夏侯雪、崔艺媛和一干同事一人一张,说:“这些金卡面额值是1000元,在海鲜城消费顶1000元人民币用!又对潘巧雅说:您用不上这东西,随时来都签单!

崔艺媛突然觉得潘巧雅的个子升高了,自己身上承受着无形的压力,把个子压低了,看潘巧雅的眼神里全是羡慕。夏侯雪觉得进了这间包厢后,发生的故事全以潘巧雅为中心,别说同事们淡忘了刘亮臣,连自己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搅得眼花缭乱,脑子里根本没有刘亮臣的踪影。如果潘巧雅是奔腾的长江黄河,自己在刘亮臣身上得到的幸福,像缺水龙头放出的细流,微不足道。

一点半钟,他们走出海鲜城,符老板夹着一个皮包跟在潘巧雅身后,说:潘总,没吃好,实在抱歉!

潘巧雅说:吃得很好,感谢符老板啦!

有人把宝马车开过来,潘巧雅钻进车内,夏侯雪、崔艺媛和另两个女同事也钻进车里。符老板把皮包从车窗里塞进来,说:一点小意思!

潘巧雅说:这是干吗呢?都是朋友嘛,给朋友帮忙怎么能这样呢?她嘴上这么说,还是把皮包接下来。

宝马车离开了海鲜城,潘巧雅对夏侯雪说:把包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夏侯雪没有动,觉得她接收别人的东西,不光明不正大,说不准还犯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开,人多口杂,传出去惹麻烦。

潘巧雅见夏侯雪不敢打开皮包,说:打开,我不是公职人员,受赌罪定不到我的头上。我懂法律,不会做犯法的事。

夏侯雪打开皮包,瞅了一下,差点惊叫起来,皮包里全是人民币,银行的封条都没撕开。

宝马车驶到公司门口,潘巧雅给她们说:你们先回公司,我去办点事。

夏侯雪望着宝马车驶去的背影发愣。崔艺媛走过去,拉了她一下,说:走呀!夏侯雪转过身子朝大楼走去,走进一楼时崔艺媛说:离上班还有15分钟,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夏侯雪和崔艺媛坐在沙发上,都没有说话。夏侯雪禁不住问:艺媛,你看那个皮包里有多少钱?崔艺媛说:大概有20万吧!说话时,心里很不舒畅,像有什么东西挂在肠子上。

夏侯雪想刘亮臣都28了,自己也26了,同居了两年没有房子不敢结婚。人家打一个电话就挣20万,照这样打几个电话就能买套公寓房,说:咱们十年都攒不了这么多钱!

崔艺媛说:这只是咱们看见的,咱们看不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难怪人家开宝马车,喷ALLURE香水!

夏侯雪问:听说吴总对你好?

崔艺媛没有吱声,觉得自己和潘巧雅比太窝囊了。都是给人家做情人,潘巧雅收获的是森林,自己收获的是稻草。人家住的别墅开的宝马,自己住的合租房,只是可以报销出租车票。

夏侯雪见崔艺媛没有回答,也不再说什么,心里又琢磨去哪搞买房买车的钱,哪里都搞不到,惆怅和愁绪像浓雾样在脑子里弥荡。

刘亮臣买了辆自行车。

清晨,他伺候夏侯雪吃过早餐,把自行车扛下楼,让夏侯雪坐在车后架上,送她上班。在玫瑰色的朝霞里,在凉爽海风的吹拂中,刘亮臣蹬着车子,在人群车缝里穿行,像鱼在水里游,同样引起人们的羡慕。还有年轻男女起哄:帅哥美女!夏侯雪心里又翻腾出得意、满足。刘亮臣除了没有钱,其他什么都不缺,能得到这样的男人也是一辈子的幸福。就把脸贴在刘亮臣的后背上,搂着他的腰,娇嗔地说;慢点,小心把人家颠下来!刘亮臣降慢车速,说:我骑慢点,不会把你颠下来!没过一会儿,她又说:骑得太慢了,照这样骑下去,肯定要迟到!刘亮臣又加快蹬车的频率,自行车的速度立即提起来。很多时候,幸福在心里盛不下,刺激得夏侯雪发出呢喃的声音:亮臣!刘亮臣问:啥事?夏侯雪说:我要你天天都用自行车送我上班!刘亮臣说:买自行车就是为了送你上班!夏侯雪说:我要你送一辈子!刘亮臣说:肯定送你一辈子。不过,咱们有钱了,买辆轿车,我开车送你上班!夏侯雪说:要是用轿车送我上班,我就挨不上你的身子了。刘亮臣就笑,说:行,咱们不买轿车,我天天用自行车送你上班!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刘亮臣把她送到公司门口,女同事就羡慕,跟夏侯雪开玩笑:你真幸福,明天我给你报销出租车票,让你男朋友骑车送我!夏侯雪就亮着声音回答:别说骑车送你上班,全天出租给你都可以!夏侯雪和同事开玩笑时,刘亮臣就在旁边笑,等她们开过玩笑了,才给夏侯雪说:我回家啦!夏侯雪说:骑慢点,注意安全!刘亮臣把长腿一翘,跨上自行车,风似地飙去了。夏侯雪和同事望着他飙去的身影,直到消失,才怏怏地转过身,若有所失地朝电梯走去。

这座办公楼里的公司都是八点上班,员工都在七点五十左右来到办公楼前。刘亮臣骑着自行车,带着夏侯雪,也在这个时候出现,成为办公楼前的一道风景。早到的女白领故意不进电梯,等着欣赏刘亮臣。潘巧雅从停车场出来,老远就看见办公楼前站了十多个女白领,刘亮臣骑着自行车,后边带着夏侯雪,朝办公楼驶来。女白领像受检女兵经过阅兵台,目光刷地投向刘亮臣,眼睛里能伸出钩子。有几个半张嘴巴,发出赞叹。潘巧雅心里又腾升出失落,自从傍上赵局长后,在任何场合,都必须以她为中心。这时,崔艺媛从出租车里钻了出来。

潘巧雅走到夏侯雪和刘亮臣跟前,撇下嘴角,说:现在是21世纪了,你们还用20世纪50年代的方式进行恋爱,是不是落伍了?旁人看了都难受,你们还以为感情在升华!

崔艺媛接着说:美女坐在帅哥的自行车上,绯红的脸腮贴在心爱人的后背上,行进在爱情的田野上,在崎岖坎坷的小径上颠簸。蓝天白云,满目碧绿,鸟语花香,有牧童的笛声吹奏,有农妇嘹亮的歌唱。颠呀,颠呀,颠到爱情的圣地!多幸福,多刺激,多浪漫!说完,故意给潘巧雅说:巧雅,你这就不懂了,人家这是烂漫,是返朴归真,是简单生活,是精神低碳,是……

刘亮臣心里像落了沙子,碍于她们是夏侯雪的同事,不好说什么,就装傻,还跟她们打招呼。

夏侯雪知道她们在发泄嫉妒,觉得潘巧雅背后有公安局长,崔艺媛背后有吴老板,自己背后只是一个健身教练,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忍了。就走到她们跟前点头,表示礼貌。

健身馆规定六点到七点是吃晚饭时间。夏侯雪五点半下班,然后赶到刘亮臣上班的地方。健身馆旁边有家小食店,做鱼煲,一条塘虱鱼,配上豆芽、青菜、腐竹、豆腐、海带、土豆,要荤有荤,要素有素,维生素丰富,卡路因不缺,12块一份。两人各要一碗米饭,再加两元钱,总计14元钱,便宜实惠,适合消费。夏侯雪还没到,刘亮臣占了桌子,点了单。鱼煲在炉子上炖着,发出噗噗的声音,也发出淡淡的香。刘亮臣取了两双筷子,用餐巾纸擦了,给夏侯雪的空碗上摆一双,给自己的空碗上摆一双,朝夏侯雪来的方向瞅视。夏侯雪在街口刚出现,他就站起来,给她招手,不敢离开座位去迎接,怕别人占了座位。这阵是吃晚饭的时候,食客多,座位少,经常发生抢座位的争吵。夏侯雪走到离他还有二三十公尺的时候,他才跑过去,接过她的挎包,搂着她的腰。她的腰很软、很柔,像风中飘摆的柳树。搂着这样的腰肢,真是享受,胸腔中有了幸福的波纹,说:我把鱼煲点了,你一来就吃,不耽误时间。

夏侯雪喜欢刘亮臣搂腰的感觉,搭在腰上的那只手宽大、厚实、有力,恰到好处地搂着腰肢凹进去的部分,使自己有了依赖、安全的踏实感。刘亮臣搂着她走到餐桌跟前,把凳子搬到她屁股后边,伺候她坐好,又端起茶壶,给她茶杯里倒上茶,说:走了这么远的路,先喝点茶,鱼煲马上就好!夏侯雪还在想被潘巧雅、崔艺媛讽刺的事,不爽,就在刘亮臣身上撒气,黑丧着脸,不喝。

刘亮臣见她脸上晴天转多云,不知道为什么风云突变,把茶杯朝她跟前挪了下,说:喝点茶,鱼煲马上就好!

夏侯雪没有喝,嘟囔:天天吃鱼煲,嘴里全是鱼腥味,腻死了,走到人跟前像是卖鱼的!

刘亮臣赶忙拿过菜谱,递到她手里,说:你再点个菜,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天天吃鱼煲,谁都吃腻了!

夏侯雪翻菜谱,青椒炒肉丝25元、干煸肥肠25元、红烧肉28元、回锅肉25元,只要带肉的炒菜,没有低于25元的。要是每天晚上增加25元开支,一个月就是750元,大月是775元。一个月增加775元,一年就是9000多元。还想买车买房,工资不涨,只能少买衣服少吃菜,在生活上节省。她把菜谱从前看到后,又从后看到前,长叹口气,说:算了,就吃鱼煲!

刘亮臣以为这些菜不合她的口味,更殷勤地说:我到旁边食店给你打包个菜,你想吃什么?

夏侯雪心里又翻起一股暖暖的波浪,憋气消匿了大半,说:算啦,吃什么都没胃口,就吃鱼煲吧!

刘亮臣又顺着她的意思说:其实,鱼煲还是不错的,有汤有水,有肉有菜。报纸上都说了,女孩子要多吃鱼,鱼肉不增肥,还补脑,越吃越聪明,以后生的孩子更聪明。我们训练馆那些富婆富姐,刚报名的时候身上的膘有半尺厚,胸上的肉掉到肚子跟前,肚子上的肉掉到大腿跟前,坐到轿车上,车都一边高一边低,营养师不让她们吃肉,要她们吃鱼,加上体育锻炼,几个月下来,硬是把半尺厚的肥膘减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比画,夏侯雪心里的埋怨在比画中一点一点磨去了。鱼煲端上来时,这些怨气彻底没有了,说:我想买辆车,你以后不用专门送我上班了!

刘亮臣一惊,看夏侯雪的人眼变成了牛眼。买车,可不是加个肉菜这么简单的事情,两个人的工资除去吃喝穿衣交房租,一年积攒不了几个钱,这点钱要是买了车,起码20年内不能买房。没有房子,连爱爱都受干扰,不得畅快。要是再在出租屋里生孩子,三天两头搬家,日子咋过?就试探着问:房子不买了?夏侯雪一愣,房子更是当务之急,没有房子到哪里结婚?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同居,连法律保护都没有!20年后自己都46岁了,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头发稀了,皱纹密了;身子肥了,衣服瘦了;化妆品多了,回头率少了;狗见了都吼叫,男人见了绕街道,真是残花败柳,报废设备。到那个时候,女人就像垃圾箱里的东西,除了拾破烂的在里面翻腾,不会有人正眼看一下。买车又是当务之急,没有轿车,就得让刘亮臣骑自行车送,就得看她们的眉高眼低,听她们的风言冷语,像心上扎了竹刺,不是太痛,就是难受。琢磨了一会儿,说:买房子需要几百万,我们再奋斗十年二十年也买不起。买车十万就可以,我们完全可以做到。我们先拣容易的做,把难做的放到后边。

刘亮臣说:买了车,开上十几年就得报销,又得买车,刚好把买房子攒的钱又买了车。再说,买了车就得养车,年检费、汽油费、维修费、违章罚款,没车的时候还能攒点钱,有了车就攒不了了!

夏侯雪不说话了,眼眶里有了泪水,差点没流出来。刘亮臣见她要哭,急忙说:你实在想买车咱就买车。买了车后,咱们到郊区租间房子,不和她们合租了。

夏侯雪苦笑,说:到郊区租房子,房租便宜了,路途远了,节省的房租又交给中石油中石化了,等于没节省。说到底,还是咱们没钱,像做衣服,买了三尺布,想做一身衣服,不是缺袖子就是缺裤腿,补上袖子就没有裤腿,要了裤腿就没有袖子!

刘亮臣说:很多事情越计划越做不成,做了不一定都不对。就像你说的做衣服,只有三尺布,哪怕先做两只袖子,等有布了再做裤腿。你既然想开车,咱们就买车,享受了再说。我们都年轻,不可能一辈子没有发财的机会。如果我们十年后有了发财的机会,一年收入几百万,现在为了几万块钱,舍不得享受,不值!

夏侯雪心里又泛起喜悦的浪花,郁闷被浪花冲跑,说:亮臣,咱买辆车,我上班我开,我不上班你开。别人家的男人都有车开,你凭什么不能有车开?我计算了咱们的钱,我有三万存款,你有两万存款,现在有种QQ车,购车费办证费加起来六万多就能拿下来,还差一万多。我们再节省点,争取三个月把钱攒够!

刘亮臣说:我听你的,只要你高兴,怎么做都行。

夏侯雪的情绪又推向高潮,脑子里幻化出这样的情景:开着自己的轿车,行驶在马路上,马路两边的人都给她投来羡慕的目光,公司的同事围着她的轿车品头论足,羡慕无比,潘巧雅、崔艺媛不在自己面前摆谱了。心里高兴了,塘虱鱼就没有腥味了,觉得老板给煲里放的蔬菜都比往日丰盛了,米饭比往日多了,免费菜汤里放的葱花都多了。

崔艺媛第一次和吴发宝好,是春季的一个傍晚。这个季节,植物开花授粉,动物发情交媾,空气中都涌动着催情的气息。夕辉把楼房、立交桥、街道照得分外灿烂,也分外温馨。随着太阳的西坠,这座中国最靠近赤道的城市凉爽了,人们从龟缩的房屋里走出来,逛街、会友、约情人、找小姐。

吴发宝请崔艺媛吃海鲜,吃完后到酒吧喝了红酒。跳舞的时候崔艺媛浑身发软。后来,吴发宝把她带到酒店。其实,崔艺媛并没有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瞌睡寻枕头,本来就想傍老板,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怎么能放过?就装成不省人事的样子,踉踉跄跄进了房间。吴发宝把枕头叠在一起,让她半躺在床上,给她泡了茶,不热不凉时,喂她喝了。崔艺媛非常清楚马上要发生故事了,故意装成醉样,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吴发宝说:你去洗个澡,洗过澡后舒服些。替她脱了外衣,要脱内裤和乳罩时,她挡住他,自己钻进卫生间。一边洗澡一边琢磨:这算什么呢?婚外情?一夜情?自己根本没有情的欲望。他能给自己什么?给到什么程度?不能让他太便宜得到自己,太便宜了会认为自己贱!又不能拒绝他,过了这个村,不一定能遇到这个店,先搭上把再说……

吴发宝离开时给她说:你以后上下班不要再坐公交车了,打的,车票由公司报销。于是,崔艺媛的付出换来了由挤公交车白领上升为打的白领。

下午刚上班,吴发宝给崔艺媛打电话,约她下班后一块吃西餐。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吃西餐只是序幕,正戏在吃过西餐之后。一下午,她都在琢磨晚上怎么给吴发宝说。要是得不到更多的好处,自己太亏了。名义上傍了个老板,实际收入连站街小姐都不如。又不能得罪他,他是老板,一个月给自己开2000多块,再报销1000多的出租车票。得罪了他,就得重新找工作。现在没有工作的大学生比街道上的蟑螂都多,只要有老板招手,成群的大学生朝人家跟前跑。一直到七点二十几分,崔艺媛才走进西餐厅。她按照预想的方案,坐在吴发宝对面,一句话都不说,表情肃穆,好像不是和情人约会,而是在殡仪馆开追悼会。

吴发宝等了一个多小时,心里着急,见她进来,着急霍然消失,还表现出亲切,问:怎么啦,为什么事情生气?崔艺媛没有说话。吴发宝把菜谱推到她面前,问:想吃什么?随便点!崔艺媛把菜谱推回去,说:你随便点,点什么我吃什么,反正也没胃口,不想吃东西!吴发宝问:你到底怎么啦?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我能帮忙的一定帮忙。

崔艺媛瞥了他一眼,说:你看人家潘巧雅,开宝马车,喷ALLURE香水,进海鲜城吃鲍鱼像吃葵花籽,多风光!再看我……

吴发宝不说话了,停了好几分钟,才说:咱们怎么能和公安局长比?人家挣的什么钱,咱们挣的什么钱?人家只要有张任命书,就有人把钱往手里送,不掏成本,纯利润,胆子越大权力越大利润越高。咱们挣的什么钱?要资金、要项目、要运作、要跑市场,哪一关都得给人家掏钱打关节,贷款给银行行长送,要项目给厅长处长送,还有工商局、税务局,连小小居委会、派出所,送不到人家都卡你的脖子。说起来公司一年赚了多少钱,赚的钱都花在这上头啦!报纸上成天登,查出来这个官那个官弄了几千万、几个亿。这钱都是谁给的?归根结底是我们这些老板给的。真正有钱的是官,我们是给人家打工!吴发宝说着就激动起来,声音高了,周围的人都看他。他猛然觉得失态了,急忙刹住话头,把菜谱推到崔艺媛跟前,说:不要生气啦,不公平的事情太多,要是为这生气,气死都气不过来,点菜吧。

崔艺媛脸上还挂着冰霜,说:我不想吃,没胃口。她思考好了,吴发宝要是不答应自己的条件,就不和他上床。凭千把块钱的出租车票就和自己上床,把自己看得太贱了,歌舞厅找个三陪小姐潇洒一晚上也不止这个数。

吴发宝也觉得给崔艺媛的报酬太低了,1000块钱恐怕连跳广场舞的大妈都包养不了。崔艺媛好赖还是个大学生,和她上床,不用戴套,不担心梅毒淋病尖锐湿疣爱滋病毒。但自己是老板,她要是不愿意就炒她鱿鱼,有多少女大学生削尖脑袋想找工作。现在这社会,想挣钱就得付代价,不想付代价就别想挣钱。想付代价的女大学生满街道都是,只要老板们一声招呼,能编一个集团军占领钓鱼岛。他又不想失去崔艺媛,她太合自己的口味了,而且在公司干了两年多,业务熟悉,要是猛地换个新手,两个都不顶她一个,老员工是公司的金丝猴。吴发宝想到这里,脸上又浮出温柔和关切,说:我替你点。

崔艺媛还是拿捏着身价,说:你点你自己吃,我不吃!

吴发宝着急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出来呀!能办的肯定给你办,不能办的也给你说个一二三。

崔艺媛却说不出口,自己和吴发宝上床,只有出租车票那点利益,再没有别的利益,整体还算纯洁。就像一块白玉,一点微瑕不碍大观。但是,要是直接提出物质上的要求,就蕴含了卖与买的关系。有了利益交易,性质就和街头上的妓女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形式上的差异,她们是让千人搞万人搞,自己是固定一个人搞。如果和吴发宝继续维持这种关系,又觉得吃了大亏。自己也不要求他像赵局长那样,住别墅、开宝马,起码买辆进口车,养车的费用也得包下来。这些想法说不出口,就撅着嘴,在脸上写不愉快,口气却随和了,说:我中午吃得多,不饿,随便点些就行啦。

吴发宝见她脸上的冰霜融化了,心里踏实下来,给她点了份日本拉面,自己点了份黑椒鸡套饭。吃过饭,吴发宝说:这里太吵,我在八楼订了房间,咱们上去聊。你上了一天班,该放松放松。

崔艺媛知道他说的放松是什么意思,还是不好意思把心思说出来,仍然不吱声。吴发宝站起来,见崔艺媛没动,又坐下来,憋了满肚子气。他过去搞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狠不得连他的屁眼都舔一遍!但他很快就想开了,搞崔艺媛和搞那些女人是两码事,那些女人是卖的,崔艺媛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品质不一样,就说:你今天肯定有想法,到上边说出来,能办的我一定给你办!崔艺媛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西餐厅这么多人,不是说话的地方。上边没有人,自己也好开口,就拿起座位上的挎包,站起来。吴发宝赶忙跑在崔艺媛前边,到电梯间摁了按钮。

吴发宝替崔艺媛泡好茶,放在茶几上,说:在房间里说话多好,又安静又清爽。

崔艺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琢磨怎么把买车的心思说出来。

吴发宝看着卫生间,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要不咱俩一块洗?

崔艺媛冰着脸说:不想做那事情。

吴发宝问:身体那个啦?

崔艺媛说:不是。

吴发宝问:不是为什么不想做?那么享受的事情,多少人想享受都享受不上。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帅哥伟人,君临天下的皇帝,能宠幸她,是给她的恩赐。谁知,崔艺媛还是不领他的情,还是冷冷地说:我情绪不好,没那心情。

吴发宝坐在她旁边,说:你今天一进西餐厅,我就看出来你心情不好,我也猜出来你为啥心情不好。

崔艺媛问:你说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吴发宝说:不就是想和潘巧雅比,又比不过她,自己给自己生气吗?你为什么非要和潘巧雅比?

崔艺媛说:我凭什么不能和她比,我哪一点比她差?没有她文凭高、没有她身材好,还是脸盘皮肤没有她好?你说我哪一点不如她?

吴发宝笑了,笑得不阴不阳,不温不火,等她不说了,才说:潘巧雅哪一样都比不过你,但是有一样你比不过她。

崔艺媛不服气地问:哪一样?

吴发宝说:你的命没有她的命好。为什么她遇上了公安局长,你没有遇上公安局长?那些省部级领导的情人,说不定都不如你,但她们命好,她们傍上了高官。我不如公安局长,也不是高官,但我是个老板,有多少比你优秀的女人做梦都想傍我,但是傍不上。你傍上了,她们又羡慕你的命好……

崔艺媛觉得吴发宝说的有道理,脸上的气色活泛了。但心里告诫自己,他今天要是不同意买车,绝对不能再和他上床。这是个关口,要是把不住这个关口,以后再提这事就难了。她吸了口气,吸进了很多勇气,终于开口说:我知道自己的命没有人家好,我遇到的是老板不是局长。我从来都不敢跟人家比。你说你不如局长,我认了。可人家潘巧雅能开上宝马车,我也该开辆进口车吧?最不行开辆高档国产车。你和局长有差距,总不能差距大得人家开宝马,我什么都开不上吧?

吴发宝原先以为崔艺媛和自己上床是欣赏自己,听了她的话,突然涌出剧烈的沮丧,原先的成就感像燃烧的火遭到消防泡沫,忽地熄灭了。原来她看中的还是自己的钱,和歌舞厅的三陪小姐、街头上的妓女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他很快就给自己找到宽慰的理由。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要求人家做纯情少女?人家凭什么让你搞?人家的资本就是年轻美貌,投入了资本就要产生效益,自己投入资金办公司不也是为了赚钱?成克杰、胡长清,还有潘巧雅背后的赵局长,人家那么大的人物都是用钱征服女人。他们要不是用权能搞来钱,像李平、潘巧雅这些女人,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他又算计,崔艺媛值什么档次的车,给她买档次太低的车,张不开嘴,买高档次的车又舍不得。

崔艺媛见吴发宝不说话,估计在思考给自己买车,心里一阵欢愉,站起来,给他茶杯里添了开水。过了三四分钟,吴发宝才吐口:你想要辆什么车?崔艺媛心里的喜悦浪花激泛,脸上的阴云散开,故意思考了一会儿,矜持地说:我对车不懂,差不多就行啦。高档的车肯定贵,我们犯不着和潘巧雅比阔。太差了开出去丢你的脸,你还要在生意场上混哩。她心里愉悦了,话语里就多了蜂蜜。

吴发宝见崔艺媛嘴张得不大,心里踏实了,说:这事你不说我也操心着,我早就想给你买车啦。上个星期还专门到车市看了,最近进口了一批韩国车,款式功能都不错,特别适合女士开。当时我就想付款,但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明天我带你去,要是喜欢了就买下来。

崔艺媛问:多少钱一辆?

吴发宝说:把牌办下来15万,在进口车中还能算上中等档次。

这个价格正好在崔艺媛的理想之内,说:就买这种车吧,你带我去挑个好颜色。说完,又说:我还不会开车哩!

吴发宝说:明天一上班,你到我办公室,我给你3000块钱,去把学费交啦。周末就去学车,平时下班后,我开车带你到郊区,练习着开。其实,开车没啥学的,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会。说完,又说:这下高兴了吧?洗澡去吧!

崔艺媛不好意思了,刚才还拒绝和吴发宝爱,人家一同意给自己买车,马上就同意和他爱,显得太势利了,故意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记着做那事情。你看人家外国的男人,做以前先沟通感情……

吴发宝说:我都同意给你买车啦,还没有沟通感情?

崔艺媛说:我不是说你对我没感情,你就是不给我买车也有感情。我是说做那事之前最好有个铺垫,这个过程越长越好,把情绪挑逗到最高潮再进入主题。就说现在吧,咱们先说上一阵话,再一块洗个澡,再上床……

吴发宝笑了,说:都什么时代啦,还讲这么多细节。谁有那么大的耐心,上了床才见真功夫!

崔艺媛就笑,说:你呀,饿狼一个,做享受的事情不知道品味,真没办法!

她说着就站起来,走到吴发宝跟前,把他拉起来,替他解衬衣扣子。突然,停下动作,说:以后咱们经常相会,总不能每次都在酒店吧?

吴发宝一愣,问:不在酒店在什么地方?

崔艺媛问:开一次房多少钱?

吴发宝说:300元。

崔艺媛说:我们要是一个月开五六次房,都得1500元以上。要是遇到扫黄,抓进去审问,名声多难听!要是让你老婆知道了,又要跟你闹事!

吴发宝问:你说怎么办?

崔艺媛说:咱们租间房子,小户型都可以,1500块钱都可租到。我把它布置成咱俩的安乐窝,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从早晨做到天黑都没人管!

吴发宝脑子里迅速算了账,租房比开房划算,说:你抽时间跑跑,看哪里有合适的房子,租一套,租金由公司报销!

崔艺媛在他脸上亲了下,说:我是为了咱们方便安全,在酒店做总有心理障碍。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是不让你快活,心里过意不去!

吴发宝看着那双玉笋般的双腿高高举起,等待自己的进入,脑子里猝然想起一个比喻,这个姿势多像战败士兵高举的双手。

崔艺媛在等待吴发宝进入的时候,抬了一下脑袋,看见自己高举的双腿,脑子里猝然想起一个比喻,这姿势多像欢庆胜利时的“V”字。

三个月后,刘亮臣陪夏侯雪到车市买了辆吉利牌轿车,办证下来六万元,人们习惯把这种车叫QQ车。

晨阳灿烂如金,城市充盈辉光,空气极好,清冽、凉爽,带有海风的润湿。人们在夜间消费的垃圾,黎明前被清洁工打扫了,街面清洁如洗。夜间出现的丑陋随着白昼的到来,鬼影般消失了。都市里只剩下健康的、朝气的、纯洁的东西。夏侯雪驾驶的QQ车汇在行驶的车流中。她驾技生疏,精神紧张,心情却无比欢悦。自己终于成了有车族一员,有车就证明你是成功者。她驾车经过公交车站时,看到候车的人,心中油然生出高他们一等的优越感。

夏侯雪所在的公司大楼门前就是停车场,能泊100多辆车,从法拉利、奔驰、林肯到凌志、丰田、本田。国产大众、桑塔纳,和进口车相比,像村姑跻身贵妇人之中,显得非常寒酸。像QQ这类车,更是惨不忍睹。夏侯雪开进停车场,潘巧雅已经停好车,背着皮包朝出走。夏侯雪停下车,从车窗伸出脑袋,问候潘巧雅:巧雅,来得早!

潘巧雅看了一眼QQ车,问:这车是你的?

夏侯雪有了得意,说:才买的,今天头一天开出来!

潘巧雅站在QQ车旁,惋惜地说:不是我说你,怎么能买这种车呢?这哪能算车,开出去要多丢脸有多丢脸!你要是和我商量,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买这种车,最不行也买个国产大众、奥迪,不就是二三十万嘛!

夏侯雪心中的那点得意,如谁在气球上戳了一锥子,哧地一声没了。崔艺媛也停好车朝出走,走到他们跟前,接着潘巧雅的话说:你说得轻巧,二三十万,我们一辈子能挣几个二三十万?还要吃、要喝、要穿衣、要住房,哪一样不花钱?你以为全中国的女人都像你一样,把二三十万当二三十块钱花?

潘巧雅听了这话,像棉球在耳朵里掏,痒痒地舒服。

夏侯雪开上私家车的得意,在她们面前全消失了。潘巧雅开的车值一百五六十万,崔艺媛开的车值十五六万,自己开的车才值五六万,怎么敢在她们面前说自己买了车?

潘巧雅、崔艺媛朝办公楼走去了。夏侯雪满肚子沮丧,调头倒车时,车熄火了,启动了几次马达,都没点火,阻挡了奔驰车的出路。她心里着急,越发动不着车,折腾得满头大汗。奔驰车司机扭头望坐在身后的老板,老板看着手表,给司机下命令:把她的车顶过去,把道让开!大奔像头庞大的雄象,气势汹汹地朝着QQ车逼来。又像高大肥胖的白种男人,向中国小妞压过来。咔嚓一声,QQ车的保险杠被撞得粉碎,车被推后好几米,奔驰车的出路被打开了。

夏侯雪从车里钻出来,看看破碎的保险杠,心痛,又有被对方欺负的耻辱,对对方司机吼:你们不讲道理,故意撞我的车!

潘巧雅和崔艺媛正在等电梯,听见夏侯雪的喊叫,跑过来。

奔驰车司机没有下车,蔑视地看着夏侯雪和碎了保险杠的QQ车,说:这也叫车,屁,易拉罐!

夏侯雪气得眼泪直流,说:你们不讲道理,欺负人!

保安跑过来,见车里坐的大老板,急忙敬礼,后退到一边,什么话都不敢说。

潘巧雅和崔艺媛站在奔驰车前边,潘巧雅用挎包敲着奔驰车的引擎盖,看着车里的老板,说:老板当大了,脾气也大了,欺负人也不看个地方!

司机把脑袋伸出来,冲着潘巧雅吼:碍你的屁事啦,骑驴又没压你的脊梁杆子,轮得上你说话吗?

潘巧雅冷笑了一下,对着车门狠狠踢了一脚,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胆敢再说一遍,看老娘能不能把你关进去!

司机还想和潘巧雅吵架,老板在他肩膀上拍了下,说:好男不和女斗,不和她们啰嗦。说着,钻出车子,走到QQ车跟前,在上边踢了一下,说:这些年开放了,什么人都敢开车?说完,走到潘巧雅跟前,看她,目光里全是挑衅,说:你胆子真不小,敢踢我的车!

潘巧雅什么话都没说,又冲到奔驰车跟前,狠狠踢了一脚,说:你今天要不给我的同事一个说法,我叫人把你的车砸了!

老板冷笑,说:你今天让我长了见识,我真想知道你凭什么敢给我说这些话!又说:老子今天把她的车撞了,你说怎么办?

潘巧雅说:不赔?休想把车开出去!

老板说:我要是非把车开出去呢?

潘巧雅说:我就让人把车砸了!

老板说:我佩服你的胆量,但实在不欣赏你的眼光,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潘巧雅说:我不管他是王八蛋李八蛋,撞了别人的车就得赔,路不平有人踏,事不平有人管!

老板瞥了潘巧雅一眼,给司机说:给邱队长打个电话,说有人在这里扰乱社会治安,请他马上到这里来一趟!司机取出手机,拨号。

潘巧雅说:你拨通邱队长的电话,有胆量让他跟我通话?

司机拨通邱队长电话,把手机交给老板,老板给邱队长说:有辆车违章停在路中间,几个娘们挡住我的车,不让通过,有个娘们还要跟你通话。说完,把手机交给潘巧雅,说:你有什么话,直接给邱队长说!

潘巧雅接过电话,大声说:邱易中,我是潘巧雅!

邱队长的态度立即恭顺起来,说:潘总,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潘巧雅说:我同事的车被你的朋友撞了,把保险杠都撞碎了。让我的同事给你说!说完,把手机交给夏侯雪。

夏侯雪把大奔故意撞车的经过说了。

邱队长听完夏侯雪的诉说,说:你把手机交给潘总。又给潘巧雅说:那个王八蛋不是东西,和我只是一面之交,你狠狠收拾他,看他以后还仗势欺人不?不就是挣了俩钱吗,地球上都盛不下他了!你把手机给他,让他接我的电话,看我咋着收拾他!

潘巧雅把手机还给老板,说:你搬的救兵让你接电话!

邱队长在电话里不知给老板说了什么,老板连着点头,不停地说:我给她们道歉,让你费心啦!老板收线后,冲到司机跟前,对着司机扇了一巴掌,说: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欺负人,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快下去,给潘总赔情道歉!

司机赶忙打开车门,从车里钻出来,给潘巧雅鞠躬。而后,连着扇自己几个耳光,说: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撅着屁股看飞机,有眼无珠!我把这位小姐的车撞了,责任全在我身上。刚才老板骂我了,你们说个价,我赔!

潘巧雅问:你说怎么赔?

司机说:碰坏了保险杠,换一个保险杠也就五六百块,我赔1000块钱,可以了吧?

潘巧雅说:你说得太便宜啦,把人家的车撞成这样子,赔1000块钱就完事啦?这样吧,我叫人把你的保险杠砸碎,咱们扯平!

司机赔着笑脸申辩:她是什么车,我是什么车?她的保险杠值多少钱,我的保险杠值多少钱?

潘巧雅说:你的车值钱,就应该欺负不值钱的车?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今天本小姐给你说清楚,你们不给个满意的赔偿,别想开出车场。我只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时间一到我就采取措施!

崔艺媛借着潘巧雅的胆子,走到奔驰车跟前,在轮胎上蹬了一下,用力过猛,连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雄赳赳地说:你们钱多有什么了不起,欺负我们公司的姐妹!我打电话让我们公司的人全下来,咱们在这里打一架!她心里清楚,自己公司总共才七八个人,是这栋大楼里最小的公司。但他们公司有潘巧雅,对方人再多也不敢下手。

奔驰车司机无奈地望着老板,老板给他摆了下手,司机明白了老板的意思,问潘巧雅:你们说怎么办?

潘巧雅说:你们把我们的车撞坏了,你们就把这辆车要了,给我们买辆新的。

司机说:全世界都没有这样处理事故的办法,都是撞坏哪个部件赔哪个部件,新车谁赔得起?

崔艺媛说:你们刚才还说我们的车是易拉罐,易拉罐你们赔不起?

司机说:我是胡说哩,你们不要和我计较。你们都是白领人士,我是开车司机,大字不识几个,你们何必和我这个半文盲计较哩!

潘巧雅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正好摆谱,说:我们和你计较,你配吗?你想让我们和你计较,我们都懒得搭理你。我们是和你们老板计较,没有他的命令,你敢撞我们的车?让你们老板跟我们说!

老板走到潘巧雅跟前,说:对不起三位小姐,我的司机开车太冒失,我回去狠狠批评他,扣他半个月工资。也请三位小姐高抬贵手,提出合理的赔偿条件,我们可以适当多赔一些,毕竟我们是过错方。

潘巧雅说:车坏了要修,修车要耽误上班,还影响用车,修车费、误工费加起来一万元,另外再加一万元的精神损失费。

老板说:你说的修车费、误工费,也有道理,怎么还出来个精神损失费?

潘巧雅说:你把人家欺负哭了,人都伤心成这样子,怎么不是精神损失?要不,你当着这些人的面哭上一个小时,我们就不要精神损失费了!

老板说:我又不是演员,怎么能哭出来?

潘巧雅说:哭不出来就掏钱,我这是教训你,不要仗着自己有钱,欺负没钱人!

老板无奈,苦笑,从皮包里掏出两万块钱交给潘巧雅。潘巧雅把钱交给夏侯雪,说:拿上,他下次再撞你的车,让他赔四万!

奔驰车开走了,围观的人散去了,潘巧雅给夏侯雪说:你上午修车去,我到公司给吴发宝说。我还是刚才说的话,实在想玩车,买辆差不多的车玩。开这种车,谁都不把它当车看!

崔艺媛接着说:巧雅说得太对了,你要是开的劳斯莱斯,吓死他都不敢撞。就敢欺负你这种QQ车,赔辆新车也不过五六万块钱!

夏侯雪挎包里装着潘巧雅替她争来的两万块钱,但没有一丝喜悦,情绪仍然笼罩在耻辱和沮丧中。

下午三四点钟,夏侯雪和员工们正在办公,吴发宝陪着一个老头子进来。员工们按照公司的规定,立即起立,表示礼貌,显示公司的文化素质。吴发宝挨个给老头子介绍员工的姓名、学历,走到夏侯雪跟前,说:这位是夏侯雪小姐,本科毕业,在我们公司干了两年多。老头子给夏侯雪点头,说:这么年轻漂亮,前途肯定无量!夏侯雪感觉他的年龄在五十五六岁,可能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半个小时后,夏侯雪觉得手机震动,打开信息,是隔壁办公桌的崔艺媛发来的:吴总刚才给我说,晚上有人请吃饭,你一定参加!夏侯雪回信息:我晚上和男朋友一块吃饭,没有特殊情况,不在外边吃饭!崔艺媛回信息:今晚是刚才那个金总请吃饭,他有三个多亿资产,是我们公司刚搭上的生意伙伴!夏侯雪回信息:他有三个多亿,和我有什么关系?崔艺媛又来信息: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为什么请你吃饭?如果他对你有了好感,他的三亿资产就有你一部分!这是多好的机会,真是天上掉下个鸡大腿,不偏不斜掉到你嘴里。夏侯雪又回信息:我对这事没兴趣。崔艺媛又来信息:难道你不想开宝马,只想开QQ?难道你不想住别墅,只想住合租房?难道你不想吃广宴,只想吃鱼煲?夏侯雪不再回信息了,不拒绝等于同意。

夏侯雪开着QQ车,赶到海鲜城。吴发宝、崔艺媛,还有那个老头子,已经站在海鲜城门口迎接她的到来。吴发宝抢前一步,替她打开车门,对保安说:替这位小姐把车停好!保安瞥了QQ车一眼,迟疑着没动。吴发宝大了声音,说:我让你替这位小姐把车停好,你没听见?保安这才走过来,钻进驾驶室,把车开到停车场。吴发宝对着驶去的QQ车说:这些人都是狗眼看人低,见到开好车的主,尾巴摇得比狗都欢,遇到没钱的人,架势摆得比狮子都厉害!说完,指着老头子给夏侯雪说:这位是金总,他专门请你吃饭,我和崔艺媛作陪!

金老头走到夏侯雪跟前,握着夏侯雪的手,说:感谢夏侯小姐赏脸!说完,看着停车场里的QQ车,摇头、叹息,说:夏侯小姐的坐骑怎么能是这种档次?像夏侯小姐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起码要开上原装进口本田!

吃饭中间,金总听说夏侯雪还住在出租屋里,表现得无比困惑,无比愤慨,连声给吴发宝说:你们让夏侯小姐遭受如此贫困,真是暴殄天物!

金老头似乎要把所有的海鲜都搬到餐桌上,如果有停车场那么大的餐桌,他都会把停车场摆满,显示自己的富有。夏侯雪没有一丝开心,反而更加郁闷。金老头越对她同情,越对她关心,她郁闷得越厉害,压抑得越厉害,越没有胃口。这时候,她才知道,吃饭需要心情。心情不好,再好的菜吃进嘴里,都像啃木头。吃饭中间,金老头、吴发宝、崔艺媛都围着夏侯雪献殷勤,不停地给她敬酒。夏侯雪不喝酒,就用饮料代替。酒喝过多半,金老头突然把一把车钥匙放到夏侯雪面前,说:这是辆宝马商务车,夏侯小姐一会儿就开回去,把你的坐骑放在这,我派人处理了!

夏侯雪看着车钥匙,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只要收起这把钥匙,房子车子票子,立即会涌到自己怀抱。同时,自己就会失去刘亮臣,失去尊严,失去在人前的高傲。她犹豫、思考,那把钥匙不时地变幻,变成了金疙瘩,变成了毒蛇;变成了存折,变成了手铐;变成了别墅,变成了监狱——

一直到结束,那把钥匙还放在金老头面前。她舍弃不下刘亮臣,甚至不敢想象,要是离开了刘亮臣,自己以后的生活怎么过!

崔艺媛从合租屋里搬出去后,这套三房一厅的出租屋,全部由夏侯雪付租金,一个月就是2000元。夏侯雪的工资交过房租,剩下300元,连饭钱都顾不住。买车时,刘亮臣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崔艺媛搬走了,到了响的日子,不再有人敲墙了。他们想什么时候响就什么时候响,想响多大声音就响多大声音,没有任何人干涉。但是,房租像铁块样压在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响的欲望。原来,一拖二的空调、一炮两响的爆竹,都得用钱买。没有钱,只能看着人家装一拖二,看着人家放一炮两响。他们连续十多天了,既没有拖,也没有响,成天琢磨着去哪里搞钱。

晚上吃鱼煲时,夏侯雪给刘亮臣说:这个月恐怕连鱼煲都吃不起了!刘亮臣说:实在不行,把银行存的钱取出来?他说的钱,是那个奔驰老板赔的。夏侯雪说:不到紧要时候,尽量不要动存款!刘亮臣用筷子把鱼身上的刺剥出来,把鱼肉夹到夏侯雪碗里,说:肉里还有小刺,不要卡了喉咙!夏侯雪又把鱼肉夹起,要送到刘亮臣碗里,说:你晚上有那么大的活动量,不吃肉怎么受得了!说话的工夫,筷子夹的肉掉了,刘亮臣说:夹来夹去掉了,谁都吃不上!夏侯雪苦笑,说:我看有本书里形容人倒霉的时候,喝水塞牙缝,放屁砸脚后跟,咱们真是倒霉透顶了!

刘亮臣没有说话,又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她碗里,说:我是男人,不吃肉没关系。你是女的,不吃肉皮肤就会老化。

夏侯雪再没有把鱼肉朝刘亮臣碗里夹,心里却泛起感激。这个男人对自己真情实意,和这样的男人在一块,一辈子不担心他有外遇,一辈子不担心他抛弃自己。如果自己不闹着买车,日子不会过得这么苦,心里又有了对刘亮臣的愧疚,说:实在不行,咱们把车卖了!

刘亮臣一愣,说:既然买了,就开。等以后有了钱,买辆好点的车!

夏侯雪说:你这个月的工资预支买车了,我这个月的工资交过房租就剩下300元钱了,要是再养个车,连油钱都不够,咱们还吃饭不吃饭啦?

刘亮臣琢磨了一会儿,说:咱们租的是三房一厅,可以把另外两间租出去,节省支出等于增加收入。

夏侯雪脸上有了亮色,说:这是个好办法,咱们把另两间以每间800元的价格出租,咱只需交400元钱就可以了。吃过饭你上班,我回办公室打印出租广告,今晚就贴出去!

房子第二天就租出去了,租房的是两对情侣。刘亮臣、夏侯雪的吃饭问题解决了,睡眠却出现了问题。租房的两对情侣,刚刚大学毕业,年轻,活力充沛,爱起来不知是一拖几,也不知是一炮几响。一到夜里,出租屋里像锣鼓家伙的民乐大合奏,初夜时演出,半夜时还演出,起床时又敲起锣鼓。这对情侣演奏过,那对情侣接着演奏,像唱对台戏。几乎一夜不停息。夏侯雪的叫床比起这两对情侣,真是小巫见大神,学校冠军遇到世界冠军。夏侯雪本来睡眠就不好,加上最近经济压力大,失眠得厉害。左右两边房里的琴瑟和鸣,聒得她整夜睡不着。困得受不了,刚刚入睡,不是这边隔壁合奏起来,就是那边合奏起来。不到一个礼拜,她被失眠折磨得脸色干枯,手摸到脸上像摸砂纸。对着镜子,眼睛成了熊猫眼,上辈子是熊猫托生的,还出现了几块黄褐斑,恐怕用砂纸都打磨不掉。

这是一家高档咖啡厅,现在的有钱人有权人,和人会面不讲究喝茶了,喝茶是土豪作派,讲究喝咖啡。坐在咖啡厅里,就成了上流社会的人。崔艺媛把夏侯雪约到咖啡厅里,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有个白衣少女在弹钢琴,琴声叮咚绵长,像失恋后的诉说。服务小姐站在她们面前,等待点单。崔艺媛把单朝夏侯雪跟前推,说:喜欢什么点什么,不要客气!

夏侯雪把酒水价格浏览了,最低都在50元以上,不忍心崔艺媛花那么多钱,说:太贵啦,咱们可以到茶坊,一杯茶才多少钱!

崔艺媛说:到了这地方,就不要说贵。以后,这里可能是你经常光顾的地方!

夏侯雪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这里哪能成自己经常光顾的地方?就是月工资一万元,也不可能经常光顾这里。崔艺媛把酒水单翻了一遍,对服务小姐说:来两杯哥伦比亚咖啡!

夏侯雪说:怎么能点那么贵的?拣最便宜的点就行了!

崔艺媛说:我请你喝咖啡,怎么能拣便宜的点?

夏侯雪心里却琢磨,哥伦比亚咖啡一杯100元,两杯就是200元。自己和刘亮臣的晚餐加起来才14元。200元能吃14天晚餐,还剩几块钱。她不知道,这钱不是崔艺媛掏的。头天晚上吴发宝到崔艺媛住处,交给她5000元钱,说一定要帮金总把夏侯雪拿下来。他要是和咱们合作了,公司一年最少多挣200万。崔艺媛说:人家夏侯雪的男朋友那么帅,哪能看上快死的老头子!吴发宝说:这个快死的老头子要是没钱,她肯定看不上。问题是人家有钱,现在的社会,谁跟钱有仇?掏钱什么东西买不来?别说大学生,就是影星歌星,为了钱照样跟人上床!你要是把这事情办成,奖励你两万块钱!

服务小姐把咖啡端上来,小小一杯,要是大口喝,用不了五口就喝完,竟然值那么多钱!

夏侯雪学着崔艺媛的样子,用小勺在杯里搅,又把小勺送到嘴里,表现得端庄娴雅。

崔艺媛看夏侯雪的脸,问:你最近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了?脸色这么差,皮肤糙得成了砂纸,眼圈都成了黑的,脸上还有黄褐斑,连怀孕妇女都不如。

崔艺媛的话勾起夏侯雪的倾诉欲,在哥伦比亚咖啡的助力下,给崔艺媛诉说新房客搬来后的响,自己整夜失眠。

崔艺媛笑了下,说:你现在理解我当初为什么敲墙了吧?

夏侯雪什么话都没说,过了三四分钟,才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崔艺媛心里翻起希望的浪花,只有把她逼到绝境上,她才会同意自己的建议。什么爱情,狗屁!没有钱连生活都过不下去,再空谈爱情,说轻点是奢侈,是不自量力,说重点是傻逼,是孟浪。你有这么好的资源,又有这么好的机会,多少女人磕头烧香都盼不来的事情,送到你门上了,你还不知道伸手接住,不是智商有问题,那是什么有问题?就接着她的话说:只要你愿意,这日子马上就到头了,出了这个咖啡厅就能到头!

夏侯雪不相信地问:怎么出了这个咖啡厅,我的苦日子就到头啦?

崔艺媛给服务小姐招了下手,说:来盘开心果!

夏侯雪说:咱们说事情就行了,没必要点那么多东西,这里的东西都贵!

崔艺媛说:吃点开心果,开开心。你这段日子太忧愁了,忧愁多了就容易变老。女人要是变老了,狗都不愿多看一眼!说完,又说:我们是同事,又在一个房子住了两年多,我给你实话实说。那天请你吃饭的金总看上你了。这人很有钱,起码有三个亿的资产。他昨天还给吴总打电话,你要是同意和他好,他马上送你一辆奥迪,去年才买的,开不到两万公里。再让你搬到别墅里,雇个保姆,你愿意上班,就到他公司当总经理助理,年薪50万。不愿意上班,就在家里,每个月给你一万元零花钱,衣服化妆品实报实销。

夏侯雪打断她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走那一步的!

崔艺媛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把自己出租给他,他给你报酬,符合市场经济的规律。你要是同意,他的目的达到了,你的苦日子到头了,公司得了一笔生意,三赢,何乐而不为呢?

夏侯雪说:我要是那么做了,怎么有脸在人前走动?刘亮臣怎么办,我对得起他吗?

崔艺媛冷笑,看夏侯雪像看珍惜动物,说:那么多女高官,靠脱裤子提拔,照样在台上作报告。前几年报纸上报道,有个女局长在香港整容屁股,一次花了50万。她的屁股给谁用?还不是给能提拔她的大官用!街道上那么多开宝马的女人,有几个不是靠这个挣来的?就拿咱们公司的潘巧雅来说,她哪一点能比过我们?就是人家傍上了公安局长,吃香的喝辣的住别墅开宝马。刘亮臣那边更好交待,他是你什么人?充其量是男女朋友,是性伙伴,你不向他要青春损失费就不错了。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他,你和姓金的好上以后,继续和他保持原来的关系。金总养你,你再养他,这下就是四赢了!

夏侯雪说:我要是走出这一步,会给一生留下阴影!

崔艺媛说:我说你思想守旧,不适应现在的形势,你还不服气。我真的看不出怎么会给你一生留下阴影。你又不和他结婚,他也不打算娶你当老婆。你在他那里弄上几百万,再把房子车子搞到手,合同到期,你还想挣他的钱就和他续合同,不想再挣他的钱就不再续合同,各走各的。到那时候,你再和那个体操小子结婚也不迟!

夏侯雪说:别人做那事情我理解,我不会做那事情!

崔艺媛脸色立即垮下来,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吴总对这笔生意很重视,如果因为你的原因拿不下来,可能不会让你在公司继续干下去。你也知道现在找工作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那些登天的宇航员,要是不让他们登天,让他们跑人才交流市场,恐怕跑半年都找不来工作!说完,又说:刘体操是不错,人品好,长相也是万里挑一,没有钱有什么用处?女人靠什么?20岁前靠父母,20岁后靠男人,嫁个有权有钱的男人,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嫁个穷光蛋,当一辈子被人瞧不起的贫困妇女。女人就靠这几年的青春美貌,过了这个年龄,就像错过季节的庄稼。你还是和他分手好,傍上金老板过几年好日子,为以后积累点资金。你看人家巧雅,存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

夏侯雪还是没有说话,木木地搅着咖啡。咖啡凉了,液面上的氤氲消失了,苦涩的清香溜进鼻孔,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和他好了两年多,要是离开他,他受不了,我也受不了,也对不住他!

崔艺媛说:你有什么对不住他的?把女人一生中最宝贵的年龄段给了他,他给了你什么?咱们就是到歌舞厅当三陪,几年也收入几十万。趁现在还年轻早点了断,还能另起锅灶,再耽误下去,一辈子都完啦!你看看咱们三个,巧雅开宝马,我开韩车,你开吉利,差距多大?其实,咱们三个本身并没有多大差距,都是大学本科,长相身材差不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咱们背后的男人差距大了,他们的差距就是咱们的差距。

夏侯雪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相处了两年,还是有感情。

崔艺媛说:你别自做多情啦,别以为你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的位置,屁!凭人家那身材、长相,不知多少有钱女人朝他身上扑,你的离开对他是个解脱。你们两个都有丰富的资源,都没有能力去开发对方的资源。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优势,让哪个女老板给他投资,干一番事业。你要是不离开,他就无法发挥自身优势。

夏侯雪手机里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演奏了,夏侯雪看了来电显示,给崔艺媛说:刘亮臣的电话!摁下接听键,说:亮臣,我和艺媛在喝咖啡!刘亮臣说:有个学员想请我吃晚饭,我想和你一块吃,没有答应她。夏侯雪说:人家请你吃饭,你推托多不好,最好还是去,我自己吃就行了。刘亮臣说:好吧,我答应她吃饭。你不要将就,来个单炒,再要个汤,不要委屈自己。

夏侯雪的手机声音大,崔艺媛听得清楚,小声给夏侯雪说:你问他是不是女学员请吃饭?

夏侯雪说:他在女子健身馆上班,不是女学员还能是男学员?

崔艺媛说:你不怕别的女人把他勾引跑?

夏侯雪笑了,笑得很坦然、很自信:不会,绝对不会,刘亮臣不是那种人!

崔艺媛冷笑了一下,说:你不要太自信,也不要盲目乐观。现在是金钱主宰一切的社会,那些有钱的女人肯定会用钱击败你。爱情,在我们这个时代是海市蜃楼,虚无缥缈。要是真有爱情,怎么会有那么高的离婚率、那么多的婚外情?

夏侯雪不说话了,崔艺媛的话像给她心里塞了团垃圾袋,堵得难受。

崔艺媛心里像失了火,烧燎得难受。像金老板这种年龄的有钱人,都在拼命抓紧残余的日子享受,绝不会等待夏侯雪的回音。也许现在,也许明天、后天,他又看中别的女孩子,把夏侯雪忘到撇世洼里。这事情不能打广告,要是可以打广告,来应聘的女孩子能装几十艘轮船。这年头,钱就像臭牛肉,女孩子像绿头苍蝇,把全世界的灭蝇拍买来打都打不完。夏侯雪不答应,自己就拿不到奖金。这女人的脑子真的养了大鲤鱼,放着享受不享受,害得自己也挣不到钱!

刘亮臣上班的健身馆,生意红火极了。老板们包养的二奶三奶小蜜情人、弃用的太太,钱浓稠得花不完,日子却过得寡淡。没事情打发时间,得知健身馆有个极帅的教练,甲传乙,乙传丙,不到一个月,学员爆满,包月、包季地买卡。有的嫌包月包季不过瘾,干脆包年,天天来欣赏刘亮臣。训练时都穿着紧身衣,谁是二奶三奶小蜜情人,谁是弃用太太,从身材上一眼就能看出。身材好的是二奶三奶小蜜情人,身材囊肿猪都不想啃的是弃用太太。她们做体形训练时,故意做不标准,不是胳膊抬高了,就是腿压低了,要不就是腰扭歪了,屁股朝后撅了。刘亮臣知道她们心里的小九九,走到她们跟前,做出君子姿态,动口不动手,实在纠正不过来,就在她们面前做标准动作,让她们照着做。她们还是做不好,刘亮臣只好动手纠正。君子之意不在酒,这是她们乐意花钱到这里来的根本目的。刘亮臣亲手纠正的阔太太就高兴,笑,嘎嘎的像下过蛋的老母鸡。二奶三奶小蜜情人相对稳重,她们知道自己能迷住男人的资本是长相和身材,要是不注意保养,把身材变得和阔太太一样,同样逃脱不了被弃用的命运。人家阔太太被弃用还有名分,房子车子存款一样不少,还能背着男人养小白脸。自己要是被弃用,什么名分都没有,预期不难想象。所以,她们训练就认真。女人总是要衰老,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要是把豆腐渣推迟到40岁,把衰老的过程尽量延缓,就能多挣钱。刘亮臣做出示范动作,她们马上就会。

这天,老板领着史玉涵走到刘亮臣跟前,指着刘亮臣说:这位是刘亮臣,我们的金牌教练,原来是省体操队的,差点拿上世界体操赛的奖牌,我可以让刘教练单独训练你!

其实,史玉涵的目的并不是训练,说:我来训练,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像她们,在家当太太,没事。我有公司要打理!说完,思考了一会儿,又说:我要是有时间,会请刘教练的!

老板给刘亮臣说:史总要是找你,你直接去就行了,不必给我打招呼!

史玉涵把刘亮臣领进莫斯科餐厅,刘亮臣从来没有进过这样豪华的餐厅,走廊两边全是裸体的男女雕像,连小肚子下边的东西都显示出来。走进包厢,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全是裸体女人,刘亮臣只瞥了一眼,脸上就有了火烧,目光不敢直视。

史玉涵问:刘教练,你没有来过这里?

刘亮臣说:没有来过,我们这个档次的人,自己来不起,也不会有人请到这里来!

史玉涵笑了下,说:你很诚实,但说错了,今天不是我请你么?

刘亮臣也笑了下,没有说话。

史玉涵说:俄罗斯大餐听起来很吓人,其实没有几道菜,就是简单的几块面包、红菜汤、蔬菜色拉、烤鱼或者烤牛肉、奶酪、冰激凌。

刘亮臣没有吃过俄罗斯大餐,什么都不敢说。

史玉涵给服务小姐说:来两份大餐,这位男士的上烤牛肉,我的上烤鱼,其他都一样!

俄罗斯大餐的菜食简单,餐具复杂,吃一道菜食换一套餐具,刀叉汤勺,长短大小各异。刘亮臣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又不会使用,手忙脚乱,不能把食菜准确地送到嘴里,尴尬、着急,越尴尬越着急越忙乱,刀叉把盘子磕碰得乱响,偷看史玉涵,给自己解嘲: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西餐,没用过刀叉,不会用。

史玉涵笑,说:你第一次用刀叉,能用到这个程度很不错了。外国人第一次用筷子,把筷子戳到鼻孔的都有!说完,拿起刀叉,给他做示范,说:吃西餐有很多讲究,比如使用刀叉,要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刀叉不能碰磕盘子。喝汤的时候,不能像咱们中国人那样用嘴吸着喝,嘴不能发出声音,把勺子送进嘴里再喝,送勺子的时候嘴要张大,不能把汤洒在外边。吃西餐还有很多讲究,比如服装、就座、不能劝菜劝酒、不能大声喧哗等。咱们在国内吃西餐不讲究那么多,要是出国,必须学习,不然会闹出笑话。

刘亮臣见史玉涵很随和,心情也平静下来,说:我们这种人,在国内都混不下去,还能出国?

史玉涵说:人得意的时候,不要自傲;倒霉的时候,不要自馁。每个人都有价值,只是没有被发现,或者没有挖掘出来。

刘亮臣说:你说的是别人,不是我。我上学的时候练了体操,没读几天书。现在体操练不下去了,又没有文化,什么都做不了!

史玉涵指着他面前的碟子说:吃呀,不要光顾了说话,忘了吃饭,本末倒置啦!

刘亮臣又拿起刀叉,切,扎,送到嘴里,嚼,不敢出声,生怕坏了吃西餐的讲究。

史玉涵问:味道怎样?

刘亮臣说:不好吃,没有鱼煲好吃!

史玉涵笑,又问:你喜欢吃什么菜?

刘亮臣琢磨了一会儿,说:四川火锅、东北的猪肉炖粉条、河南的大烩菜、陕西的羊肉泡馍、北京的涮羊肉,喜欢吃的多了,就是没有钱,吃不上!

上过最后一道菜,史玉涵说:我有个六岁的侄女,想练体操,请你做她的教练,怎样?

刘亮臣说:我只有星期天休息,其他时间都是下午四点上班,晚12点下班,上午有时间。

史玉涵说:你就星期天训练她一天,我们又不指望她当冠军,只是想通过体操训练,增强她的体质。一个月四天,我们按月给你付报酬,月酬金4000元。这是两万元,我们先付你五个月的酬金。说着,从挎包里取出两沓百元大票,放到刘亮臣面前。

刘亮臣看着钱,目光里全是惊诧,停了一两分钟才说:我的报酬没有那么高,我在训练馆上班,一个月才2500元,平均一天才多少钱?我训练你侄女,一天最多300元就可以,不能收你那么多钱!

史玉涵把钱朝他跟前推了下,说:你的价值远远不止那点钱,你应该相信自己的价值!

刘亮臣坚持把钱推给史玉涵,说:还有一点,我一周只能休息一天,这天我必须陪女朋友,我要是去训练你侄女了,我女朋友怎么办?要是让她和我一块去,她就不会寂寞了。

史玉涵一愣,问:你很爱她?

刘亮臣说:我们认识两年了,她是大学毕业生,我是初中生,她没有看不起我,对我很好,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史玉涵说:你是好男人,现在这社会,像你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了,稀罕得像国宝大熊猫!

刘亮臣说:我没钱,很对不起她,她的同事都开车上班,人家开的宝马、韩国原装进口,我们把全部存款拿出来,才买了辆吉利车。我最大的愿望是挣大钱,买套房子,再给她买辆好车,让她在人前不丢人!

史玉涵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诚实、忠厚、实在,是个难得的生意帮手。如果让他帮忙打理公司,绝对放心。公司账上有近千万闲置资金,就是找不到好的投资项目,更找不到管理项目的人。要是有好项目,再有可靠的管理人,这些闲置资金就可以利用起来。刘亮臣这家健身馆的老板想扩大规模,资金不够,邀请自己给她投资,自己为什么不创建类似的训练馆呢?想到这里,问:你们这个训练馆效益怎样?

刘亮臣说:具体收入多少,我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收入绝对很高。因为很多学员早早就来占位置,来得晚了就没有位置了。老板一直想扩大规模,如果不赚钱,老板不会扩大规模。

史玉涵问:你们的训练馆怎样收费?

刘亮臣说:有买年卡的,一年25000元,有买季卡的,7000元,有买月卡的,2500元。听收银的人说,年卡都卖出去了两百多张,季卡、月卡更多,还有的来一次交费一次,一次100元。

史玉涵计算,仅年卡就可以收入500多万,加上季卡、月卡、当日交费这些收入,这个训练馆一年的毛利润有1200万,扣除房租、水电、器械折旧、人员工资、税收,盈利也在700万以上。她亲自到这家健身馆考察了几次,发现很多学员都是冲着刘亮臣消费的。要是把刘亮臣挖过来,等于把这家训练馆的学员挖走了大半。她思考了一会儿,又问:投资像你们这样规模的训练馆,需要多少钱?

刘亮臣说:我说不准具体数字,但大的投资有几笔,租场地——

史玉涵说:我有场地,1200平米,不需要租场地。

刘亮臣说:就是自己的场地,也需要装修,健身馆的装修要求很严格,每个训练位置都要安装观视镜,要铺地毯。第二项是购买训练器械。再一项是安装空调,1200平米的空间,需要中央空调。除了空调,还要阴离子发生器,保证学员训练时有足够的氧气。

史玉涵又问:这几项大的支出,加起来需要多钱?

刘亮臣说:大概五六百万,还要实际考察,到出售中央空调机的厂家咨询,找装修公司报价,到体育健身器材公司洽谈——

史玉涵突然觉得,自己为了寻找可行的项目,花费了一年多时间,终于在这个帅哥面前破解,又问:如果我聘请你担任健身馆的总经理,可以不?

刘亮臣愣了,天上怎么会掉馅饼,而且掉到自己嘴里?他有点不相信地说:不可能吧?那么多研究生大学生,怎么聘请我当总经理?

史玉涵说: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想用你。我要是聘你担任总经理,不仅仅只给你开工资,还让你占有干股,我准备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我预计,一年盈利500万不成问题,就干股这一项你就可以获得50万。加上工资,年收入可以达到60万!

刘亮臣还是不相信地问:一年给我60万的收入,别是在纸上给我写上60万,让我到银行取钱,银行不认这张纸!

史玉涵说:我一年给你60万,有个前提条件,就是你要给公司盈利500万。你要是盈利800万,光股利就是80万,我还要奖励你,差不多能拿100多万。

刘亮臣琢磨,一年要是拿到100万,两年半就能买套房子,半年能买辆好车,用不了几年,自己就能成为大款。夏侯雪和自己再不会天天晚上吃鱼煲,隔三差五带她到高档饭店,想吃啥点啥,再把她的QQ车换成进口车,她开车出去,脸上都放光彩。突然,他想起朋友说的话,这年头谁的话都敢信,就是两种人的话不敢信,一个是当官的话不敢信,再就是老板的话不敢信。要是信了他们的话,倒不了大霉也得倒小霉,于是将信将疑地问:史总,你不是忽悠我吧?

史玉涵说:我给你说正经事情呢,怎么是忽悠你?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起草合同,下个月就给我筹建训练馆。

刘亮臣这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说:我还不能跟你签合同。

史玉涵问:为什么?

刘亮臣说:我和训练馆签的聘用合同还没到期。

史玉涵问:什么时候到期?

刘亮臣说:年底,还有五个月。

史玉涵问:合同里写没写你没到期离开甲方,甲方怎么惩罚你?

刘亮臣说:没写这些,合同很简单,就是聘用我从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工资多少。

史玉涵说:既然没写你提前离开他们的处罚条款,你就可以离开。官司打到法院,法院也不能罚你的款。

刘亮臣说:我和人家签了合同,就得按合同来。不管人家告我不告我,我都不能违背合同。要是做了亏心事,钱挣得再多,心里都不安宁!

史玉涵心里又涌出对刘亮臣的尊敬,这样诚实的人,确实很少了。要是把他招到自己公司,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把多少资金交给他都放心。她说:我现在就跟你签合同,你和这家训练馆的合同一到期,马上到我的训练馆上班。这五个月时间,我先装修场地,购买空调、器材。你担任总经理期间,所有对外合同,必须我签字才有效。她怕刘亮臣误解自己的意思,又说:这不是不相信你,你很单纯,现在的商场比战场都残酷,坑蒙拐骗合同欺诈弄虚作假,什么手段都敢用。

刘亮臣说:这个不用你说我都明白,公司是你的,训练馆是你的,合同不由你签由谁签?我只负责招收学员、训练学员、扩大训练馆的知名度,使学员越来越多,挣的钱越来越多。干上两年,再建个连锁馆,七八年后建五六个连锁馆,再朝外地扩充,全国各地都有咱的连锁馆。

史玉涵看刘亮臣,目光里又盈满欣赏,说:你说的这些话,比大学生研究生都有志气、有理想、有谋略。明天下午这个时候,就在这个地方,咱们签合同!

晚上,刘亮臣把聘用合同拿回合租房,夏侯雪看了,惊喜地说:咱们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照这样的收入,用不了几年,咱们的房子车子都有了。

刘亮臣说:除了房子车子,还有孩子!

夏侯雪故意娇嗔地说:谁给你生孩子?

刘亮臣说:当然是你给我生孩子,你不给我生孩子,谁给我生孩子?

夏侯雪说:想得美!停了一会儿,又问刘亮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刘亮臣说: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夏侯雪朝他怀里偎去,声音颤颤地说:等咱们有了自己的房子,我马上生个孩子!

清晨,刘亮臣陪着夏侯雪走出合租房,走到停车场,替夏侯雪把车门打开,看着她钻进车里,又替她关上车门。夏侯雪发动着车,发动机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摇下玻璃,说:你快回去,抓紧时间还能睡一会儿。

刘亮臣说:我不睡了,上午到史总的训练馆看看装修得怎样了。再过几个月,我就到她那里上班,用不了几年,咱们就能买房子,再给你买辆好车。

太阳从海底钻出来,月亮在天幕上还没有逝去,太阳就朝月亮追去。海水拥抱着太阳,不让它离去。太阳用力挣扎,一丝一丝离开水面。终于,太阳挣脱海水的最后一缕撕连,朝着月亮的方向追去,月亮却消失了。天幕上只有形影孤单的太阳,还有行踪不定的云。太阳的愤怒在燃烧,熊熊火焰烧红了漫天的云,橘红色的火光洒向天地,到了城市上空,变成玫瑰色。夏侯雪的QQ车在玫瑰色的空气中行驶,如游在马路上的鱼。她想着刘亮臣就要当总经理了,房子车子很快就有了,自言自语说了句:房子会有的,车子也会有的。而后,打开MP3,听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觉得阳光像海水一样,自己驾驶的车子在海面上漂浮游泳。

九点多钟,崔艺媛走过来,声音不大却充满冰冷地说:吴总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公司员工都知道她和吴发宝的关系,畏她三分。她也仗着和吴发宝的关系,在同事面前显摆。

潘巧雅看不过眼了,说:吴发宝让夏侯雪到他办公室,打个电话就行了,你啥时候成了他的传令兵?

崔艺媛看了潘巧雅一眼,咽了口吐沫,什么话都没说。

夏侯雪站在吴发宝办公桌对面,等待吴发宝说话。

吴发宝问:金总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侯雪说:我有男朋友了。优秀的女孩子那么多,金总的条件又那么好,绝对不会缺女孩子!

吴发宝说:我说的是你,不管别人的事。你是公司的员工,有责任为公司做奉献。要不,公司要你们干什么?你考虑好,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同意了,我给你加薪。不同意,到财务结账走人,我绝对不会要不给公司做奉献的人!

玫瑰色的心情破碎了,金丝般的阳光消失了,自己又坠入漆黑的深渊。刘亮臣到史玉涵的训练馆上班,只是协议上的东西,鬼知道会不会有变化。就是没有变化,也得五个月以后,这段时间要吃要喝要交房租。她从吴发宝办公室出来,眼泪差点流出来。经过潘巧雅办公桌时,潘巧雅问:吴发宝欺负你了?

夏侯雪擦了下眼睛,说:没有欺负我。声音都带着哭腔。

潘巧雅说:没有欺负你,你哭什么?

本来,夏侯雪压抑着自己不要哭出来,潘巧雅这么一说,悲怆的情绪冲破意志的控制,忽地奔涌出来,她跑到自己办公桌跟前,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生活真难,收入低,交了房租顾不住吃喝,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到现在还穿着大学时买的衣服。精神、情感还得受他们折磨,连清白做人的权力都没有。挣这份薪水,连精神肉体都得出售给他们!

潘巧雅走过来,在她肩膀上拍了下,问: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帮你解决!

夏侯雪没有说话,还在哭泣。

崔艺媛走过来,说:金总给你开的条件也不差,比你优秀的女孩子海了,就是她们没遇到这样的机会!守着那个体操小子有什么好处?没有钱长得再帅屁用处都没有!

潘巧雅终于弄清楚夏侯雪哭的原因,冲着崔艺媛说:你们这是逼良为娼!又对夏侯雪说:不用怕,吴发宝要是敢辞退你,我跟你一块离开这个公司。我就不信我们找不来更好的工作!

夏侯雪抬起头看潘巧雅,目光里充满感激。

崔艺媛瞥了潘巧雅一眼,撇了下嘴,什么话都没说。

过了十多分钟,吴发宝给夏侯雪打来电话,说:我刚才说的是气话,公司正缺人手,你在公司干了两年,业务已经很熟悉了,怎么舍得让你离开?

十点多钟,夏侯雪的情绪平息了。突然,进来三个穿检察官服装的人,径直朝吴发宝办公室走去。几分钟后,吴发宝领着他们,走到潘巧雅跟前,指着潘巧雅给检察官说:她就是潘巧雅!说完,一改往日的恭敬,冷冷地给潘巧雅说:他们请你跟着走一趟!

潘巧雅脸色忽地变得傻白,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绝望的潮浪扑上来,把她卷向死亡的深渊,几乎软瘫在座位上。

吴发宝看着潘巧雅走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骂:你也有今天!欺压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不得扬眉吐气。狗日的给我打工,好像成了我的老板,天天看你的脸色!骂完,走到夏侯雪跟前,说:我刚才说的对你的处理意见,是潘巧雅那婊子逼我的,不算数。还以在我办公室给你谈的为准,你考虑好,在我规定的时间内作出答复!

潘巧雅一抓走,崔艺媛的身份就发生了变化,由三把手变成了二把手,像政府部门的领导,二把手死了、调走了、被抓了,三把手自然成了二把手。她立即神气起来,走到夏侯雪面前,声音老大地说:吴总的指示听明白没?早点给吴总个答复!

潘巧雅刚刚给她带来的阳光,随着潘巧雅被抓、崔艺媛晋升,又布满了阴霾。阴霾浓稠黑暗,在她眼前翻滚、挤压,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没有说话,甚至不敢正面看崔艺媛。大学毕业两年多了,她明白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没权人在有权人面前,只有恭敬;打工的遇到老板,必须恭敬。否则,倒霉的只有自己,还不被人同情。谁让你没眼色,谁让你不识时务?

夏侯雪开始盘算,离开这家公司后到哪里找工作,暂时找不到工作,靠刘亮臣一个人的收入怎么过活?她装着上卫生间,想给刘亮臣打电话,觉得卫生间不保险,又钻进电梯,跑到一楼打。

刘亮臣给她说:史总有好几家公司,还问过夏侯雪的情况,说刘亮臣要是在她的训练馆当总经理,可以让夏侯雪到她的公司上班,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夏侯雪收线后,周围的阴霾又消失了,天空又充满灿烂,不是一般的灿烂,是金丝般的灿烂,是玫瑰色的灿烂,又觉得自己的前途布满光辉,她哼起《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走进办公室时,还哼这首歌。

崔艺媛吃惊地看着她,马上就面临没饭吃的人,出去解了个手,竟排泄了忧郁,吸纳了欢愉?崔艺媛严厉地说:吴总让你考虑的问题,你要好好考虑,否则——

夏侯雪问:否则就怎么?

崔艺媛说:否则就炒你的鱿鱼,你就会面临没吃没喝没住的困境!

夏侯雪说:全中国有几个人在这个公司上班?他们都面临没吃没喝没住的困境?

崔艺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翻着眼皮看了她一阵,说:走着瞧,我就不信猫不吃浆糊!

突然,有个胖女人拿着扫把,带着四五个男人,冲进公司,指着员工大声吼问:哪个是崔艺媛?

没人说话,目光都瞅向崔艺媛。胖女人从大家的目光中判断出谁是崔艺媛,冲到她跟前,举起扫把就打,一边打一边对一起来的人吼:打呀,愣着干什么?打死了我负责!这些男人冲上来,抡起竹竿木棍在崔艺媛身上打。胖女人一边打一边骂:打死你这个狐狸精!勾引俺男人,给你买车租房子!崔艺媛身上、脸上,好几处被打破,伤口流血。开始还不吭声,见他们没有罢手的样子,要把自己朝死里打,就喊叫起来:救命呀,救命!

吴发宝听见呼救声,从办公室出来。胖女人看见他,丢下崔艺媛,高举扫把,朝他冲过去,边冲边喊:你个王八蛋还敢出来,老娘连你一块收拾!

吴发宝赶忙朝办公室跑,一边跑一边说:不关我的事!

胖女人边追边喊: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不是你那二两重的骚东西戳了那婊子?你没戳那婊子,凭啥给她买车租房子?老娘就觉得奇怪,连续一年多不交公粮,风调雨顺,没有遭灾,粮食都跑啥地方去了?原来都给那婊子吃了,给老娘连残渣余孽都不留!

吴发宝跑进办公室,反锁上门。

胖女人的扫把在门上抡了几下,才转移战场,又冲到崔艺媛跟前,把扫把抡得像二郎神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对着崔艺媛砸、砍、戳、劈、捅,直到崔艺媛没有声息了,才停下手,对同来的男人说:把她的车钥匙拿走!又对趴在办公桌上的崔艺媛说:你马上离开我们家的公司!我明天还来,要是发现你还在,就不是今天这样打你一顿就完事。老娘非把你的脸毁了不可!看你以后还用狐狸脸勾引人家的男人不?还有,你今晚就离开吴发宝租的房子,老娘已经让人住进去了,你胆敢过去,老娘砸断你的腿!

胖女人带的人离开了,崔艺媛还趴在桌子上哭。夏侯雪突然产生了对崔艺媛的同情,想了一会儿,朝吴发宝办公室走去,敲门,里面没声,再敲门,里面还是没声,就掏出手机,拨吴发宝的电话。吴发宝接听,问:那女人走了没?夏侯雪说:走啦!吴发宝这才走出来,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朝崔艺媛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回办公室去了。

夏侯雪跟着走进办公室,问:艺媛怎么办?

吴发宝反问:什么怎么办?

夏侯雪说:她伤得那么重,要送医院!

吴发宝说:她都没说上医院,你怎么知道她的伤重?

夏侯雪说:她坐在那里,都起不来了,怎么能给你说要上医院?

吴发宝说:你好好干你的工作,该你干的事好好干,不该你干的事少掺和!

夏侯雪压抑了两年多的愤怒,猛地发泄出来:崔艺媛跟了你两年,被你老婆打伤。你不送她到医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怎么办!

吴发宝惊奇了,这个平时大气都不敢出的打工仔,竟敢给自己说这种话,琢磨了一会儿,只好说:你带她去医院,坐出租车,先做个检查,需要钱了,我让会计带现金过去!

晚上,崔艺媛搬回合租屋了。刚好合租的一对大学生退租了,要不崔艺媛就没地方住。崔艺媛身上的嚣张、刻薄、势利,像被暴风雨洗涤后的田野,全被清理了。剩下的只有后悔、沮丧,还有愧疚。

一个月后,检察院结束了对潘巧雅的审查,夏侯雪开着那辆QQ车,和崔艺媛一块把她接回出租屋。

潘巧雅住的别墅、开的宝马、银行存款,全部作为赃物没收了。

夜里,星光映在窗框里,和屋子里的灯光混在一块。夏侯雪、潘巧雅、崔艺媛坐在一块,望着窗外马路上的车灯,像条流光的河,变幻着、涌流着。突然,她们产生了同样的感受。两年多前,她们三人大学毕业,同时进入吴发宝的公司,合租了这套房子。潘巧雅、崔艺媛先后搬出这间出租屋,夏侯雪还在这间出租屋里坚持。两年多后,三个人又离开吴发宝的公司,又在这间出租屋里相聚。崔艺媛、潘巧雅得到了车子房子票子,又失去了车子房子票子,还失去了两年多的青春,收获了满身的伤疤和无数的屈辱。她们飘了个大圆,又回到原点。

一年后,夏侯雪和刘亮臣按揭了房子,从出租屋里搬出去。崔艺媛、潘巧雅在深圳联系到了工作。夏侯雪搬完家的第一个星期天,刘亮臣驾驶着公司配给他的新款奔驰,和夏侯雪一块送崔艺媛、潘巧雅到机场。刘亮臣驾驶着奔驰,夏侯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挺着鼓鼓的肚皮,手抚在上边,满脸幸福。

崔艺媛、潘巧雅坐在后排,望着公路两边逝去的风景,想着就要离开奋斗了几年的城市,胸臆中泛起的全是苦辣辛酸,泪水蒙眬了双眼。

夏侯雪突然感悟,这几年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如履薄冰形容。崔艺媛、潘巧雅坠到薄冰下边的寒流了,自己也差点坠下去。这几年如此,整个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自己和刘亮臣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像这几年如履薄冰?她突然觉得心被什么攥了一下,痛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蒙眬了双眼。突然又泛起这样的想法,这两年那么艰难都闯过来了,未来还有什么可怕?眼前又清亮起来。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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