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天公作美，美神奈若何——李清照《声声慢》一词别样深味探寻

□江苏省苏州市黄埭中学汪刚

纵天公作美，美神奈若何
——李清照《声声慢》一词别样深味探寻

□江苏省苏州市黄埭中学汪刚

乱世中的美神——李清照，早年美得不亦乐乎！“词压江南，文盖塞北”的她，被清人李调元评为“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也有鲜为人知的一面，似乎是一位集“赌神”、“酒徒”等于一身的真性情歌坛爷们。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晚年的她在词作《声声慢》中透露“独自怎生得黑”的心声？竟然出乎意料地惧怕白昼！梧桐更兼细雨之时，伊人“守着窗儿”，茕茕独立，无子无女，悲恸欲绝，焦急地期盼着“生得黑”，但纵然天公作美，让其轻松挨到天黑，饱受思念之苦与孤寂之痛煎熬的美神与夫君阴阳相隔，又能奈若何？

一、乱世中的美神，美得不亦乐乎

我们称柳絮才高的李清照为美神，其娇美在其词作中也能寻踪觅迹。我们不妨欣赏李清照的《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试看新婚燕尔之时的美神：“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这首词主要叙述了与花有关的事儿——买花、赏花、戴花、比花。我们想象一下，时值三月，序属暖春，宋朝都市常有卖花郎，肩挑二担春色，走巷串街，不辞辛苦地把盎然生机送往千家万户。李清照精挑细选，买下一枝最满意的鲜花，然后深情满怀地欣赏。应该说，新婚时的李清照买的不仅仅是花儿，更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心情。花儿含苞欲放，花瓣上还逗留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像新娘一样披挂着红彤彤的朝霞，恰到好处地烘托了自矜、好胜甚至因害怕被媲美而带有几分嫉忌的李清照的欢乐与甜美。试想多少有几分虚荣的李清照会说：“好呀，你这朵鲜花，你不是众花中最闪耀的吗？咱们就来比划比划，俺就将你斜插在我如云的鬓发上，然后等到郎君赵明诚从太学回来，看他说咱俩到底谁更漂亮点儿。”

她之所以这么故意猜疑赵明诚的想法，之所以要故意如此嫉妒一枝鲜花，其实另有深义：想用最柔情的方式告诉赵明诚，如今娟好静秀的她多么在乎自己的容貌，淡雅脱俗的她也多么在乎对方的点赞，也许还顺带告诉世人，在夫君的情眼里，如花似玉的李清照永远都是最勾魂摄魄的妙龄女神。

二、歌坛阳刚爷们，缘何惧怕白昼

集才、貌、德于一身的“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历尽人生的千回百转、跌宕起伏，尽管有千面传奇人生，尽管有其柔情似水的一面，但如果我们从众多文献资料中抽丝剥茧，我们依然不难发现其鲜为人知的另一面——似乎是一位歌坛的阳刚爷们。李清照有着卓越的政治见识，待字闺中时就应和张耒的《浯溪中兴颂》，一针见血地指出唐代“安史之乱”的根源：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晚年时，仍然在作品中倾泻满腔报国热血，如在《打马赋》中写道：“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齐心合力恢复神州国土！

骨子里从父亲那儿继承了刚直不阿、疾恶如仇、义薄云天等阳刚爷们性格特点的李清照，在历史的长河中摇旗呐喊：“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更是响彻云寰。她的存世作品至多七八十阕而已，却在被众爷们把持的词坛震铄不已，取得了巾帼不让须眉的骄人成就，被奉为婉约词的“一代宗师”。眼界奇高，睥睨爷们，尝谓“至晏丞相、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耳；又往往不协音律。……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集“赌神”“酒徒”“情痴”等于一身，逢赌必赢，逢喝必醉，有数封寄给丈夫的精妙情书留传千载。这些都似乎只应该是一位歌坛阳刚爷们之所为！

我们试读李清照的《武陵春·春晚》：“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有人会满脸疑惑：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洒满了女神的房间，为什么“倦梳头”？狂风摧花，落红满地，风住之后，虽有尘香，但花已沾泥，人践马踏，化为尘土，春光也一扫而空。对于内心尤其细腻的李清照来说，狂风岂只摧花，早已摧毁了她的青春、摧毁了她二十八年相知相伴的神仙眷侣般的爱情，简直就是催命夺魂的魔鬼。更何况“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不仅嫁人多年，早已不是那个“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疯丫头”，而且丈夫赵明诚已经离世多年，眷侣生死殊途，阴阳相隔呀！所以懒得梳头，更哪有闲情逸致涂脂抹粉！双溪的春色听起来还不错，李清照为什么不去那里划划船、姑且散散心呢？既未梳头、也未涂脂抹粉、更无心保养又终日以泪洗面的爱美女士，自然惧怕在白昼抛头露面。而且舟轻愁重，双溪那叶蚱蜢般单薄的小船，如何载得动呢？更谈何像少女时代一样“争渡，争渡”？

从李清照的《武陵春·春晚》中，我们不难发现李清照晚年生活的常态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那李清照惧怕白昼什么呢？试看李清照平生最足用以睥睨一世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首《声声慢》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一个身历国破、家亡、夫死、颠沛流离的孤凄、哀伤、憔悴、思国怀乡念夫的寡居老人，在一个秋日黄昏十分真切的生活感受。

三、纵然“生得黑”，美神奈若何

徐再思在《水仙子·夜雨》倾诉着“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这既是一幅以凄风苦雨描绘的秋夜图，又是一首缠绵的雨夜相思曲！一个深秋的孤夜，淅淅沥沥的夜雨不停地滴打着阔大的梧桐叶和芭蕉叶，每一声无不引起主人公的阵阵秋思和缕缕凄婉惶惑的愁绪，每一滴雨实际上都敲打在词人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万箭穿心也许还痛快些！

独自守着窗儿的李清照，焦急万分地盼望着“生得黑”，但纵“生得黑”，让美神轻松挨到天黑，与夫君生死殊途，又能奈何？且看元宵佳节，亲朋好友驾着油壁香车前来邀她相聚，她一概婉拒，因为“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窗儿底下，听人笑语。”（李清照《永遇乐》）想当年“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李清照《永遇乐》），没有赵明诚的陪伴，热闹都是别人的。枯坐深闺的李清照也许对夜又是一番欲说还休，又是“更挼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李清照《诉衷情》）；又是“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李清照《摊破浣溪沙》）；又是“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李清照《清平乐》）；又是“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李清照《好事近》）；又是“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画楼重上与谁同？”（李清照《浪淘沙》）。我们再看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儿·芭蕉》，“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点滴霖霪，点滴霖霪，缘何会愁损北人？

江南风光旖旎，也许并不输给北方的壮丽河山。但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故乡，沦陷敌手，收复无望，归去遥遥无期。一代传奇才女，曾经是一朵鲜丽娇嫩的花儿，嫁作赵明诚妇。伉俪情深，一起赌书泼茶、焚香夜读、吟诗作画、参禅作词、把玩金石等，爱情的滋润使花儿更娇艳夺目。后来可惜造化弄人，孤苦伶仃时的易安居士憔悴不堪，就像满地堆积的行将枯萎的花儿，只能在风俗殊异的他乡寄托自己飘零的暮年。“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李清照《孤雁儿》）茕然一人，独自凭阑，望眼欲穿，作词疗伤，心碎肠断，任由时光风雨的摧残。漫漫长夜，青灯孤影，抚今追昔，满纸凄凉，缄默寡言，黯然销魂，更是无人能解其欲说还休的万千思君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