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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方法论启示*

2016-02-28刘卓红

学术研究 2016年8期
关键词:卢卡奇辩证法马克思

刘卓红

哲 学
·马克思哲学的当代理解·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方法论启示*

刘卓红

作为马克思之后的两股重要力量,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具有某种殊途同归的特点:在理论生成和推进语境上具有相似性和可比性;不拘泥于教条,坚持从本国实际出发;坚持实践思维,把马克思主义作为认识的方法和行动的指南;坚持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在对马克思主义内部各种错误思想的批判中获得真知灼见。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根据当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斗争形势的变化,重新思考和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所得出的有益结论,是留给当今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宝贵思想遗产,对全球化背景下如何推进马克思主义发展提供了有益的思考。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 中国化马克思主义 批评精神 实践思维 人本价值

一、实践与发展的相似语境: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可借鉴性

随着2005年我国马克思主义理论一级学科尘埃落定,学界以往纠结并相持不下的关于西方马克思主义“是马”还是“非马”的争论已不再是问题,此时如果还局限于停留在学术层面对西方马克思主义进行探讨,显然是不够的。当下研究西方马克思主义还应转向在中国语境下尝试把它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进行比较,从对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和实践探索的角度,挖掘西方马克思主义对发展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这无疑是对以往学界较多从纯学术视角关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某种矫正。

目前,国内学界关于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仍以英、美及欧洲大陆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为主体。西方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包含众多流派、人物在内,而且每个人或每个派别的观点各异,对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各异的西方思潮,其复杂性决定我们的研究必须是有针对性的具体分析,而不能一概而论。目前,作为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主力,西方马克思主义仍然是对当代资本主义、自由主义及帝国主义进行分析批判的主要力量;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原有主要以对马克思、恩格斯文本解读的基础上,加强了对列宁乃至卢森堡、希法亭等经典马克思主义作家思想的研读;对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反思,从多视角展开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是目前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研究亮点。[1]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众多思想中,笔者以为,最有可能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对接,对当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有直接启示和发生重要影响的当属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也被称为“经典西方马克思主义”,①这是王雨辰在《加强经典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观念与方法》(《河北学刊》2009年第4期)一文中提出来的。他使用这一概念是指“产生和发展于20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从卢卡奇到阿尔都塞的西欧马克思主义理论,后逐步拓展到70年代的分析学、生态学和女权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本文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是特指创立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的卢卡奇、科尔施、葛兰西等人的思想理论。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第一代,它出现于20世纪初,与苏联马克思主义开展对马恩思想的研究时间基本一致,但对苏联马克思主义持有异议。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卢卡奇首先批判了恩格斯之后各种自称为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尤其是苏联的主流哲学,倡导要回归马克思哲学,重建辩证法,张扬主体性,构建实践哲学,从而形成异于苏联的西欧马克思主义解释话语。虽然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开启了一个与苏联马克思主义相异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但其思想的导向性又与之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和代表人物有着很大的区别,他们作为各自西方国家共产党的领袖和思想家,着力于联系本国革命斗争实践的解释路向去探讨马克思主义。此外,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形成时间与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以及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形成的时间很相近,均发生在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这就使得二者在时间上具有可比性。

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来看,以列宁、斯大林为代表的苏联马克思主义是当时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主流,但同时不可忽视的一个事实就是,在20世纪初的东方中国和西欧大陆,也分别出现了与其相同又各异的发展和探索马克思主义的两股重要的分支,即中国语境和西欧大陆语境的马克思主义。当时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从苏俄获得,受苏联模式的影响很大。我们如果运用向后思索法加以分析,可以得出二者都是在当时背景下,各自回答本国无产阶级革命道路如何走的问题,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目的是一致的。

从理论生成和推进方式来看,两者也颇为相似。无论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还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都是以实践思维为基础,基本概念均是围绕实践、主体、意识、阶级、革命等范畴展开,这表明了二者构建的理论框架也具有可比性。此外,通过批判当时流行的错误思潮阐发自身观点的理论路径也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着力批判第二国际的经济决定论,批评苏联马克思主义单方面强调革命斗争客观环境的唯一性,忽视无产阶级主体意识的重要性,放弃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错误;中国语境下的马克思主义起始于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对陈独秀及王明等错误路线的批判,深刻指出了研究马克思主义首先是要关注中国社会问题和革命主体的农民问题,明确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方法和行动的指南来推进中国革命的实践。

站在当今世界发展图景来看,全球化发展态势的直接后果就是加快了社会化和国际化的进程,各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关系互相渗透、横向联合、利益共享,从而使中国和西方离得越来越近。作为后发国家,中国在推进现代化的进程中,在思考中国道路如何向前走之时,先发资本主义国家出现的许多社会问题与矛盾同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遭遇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资本肆虐造成人性迷茫,市场经济发展不均衡导致正义缺失,科学技术发展导致主体异化,文化多元产生思维方式碰撞导致混乱等当年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所关注、反思及批判的问题,以及在方法论上对马克思主义回归与重建的启示,都对当前中国的实践构成很强的解释力,相信对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推进会产生重要的影响。

二、坚持在实践中建构理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资源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坚持在西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实践基础上进行理论反思,运用批判中回归与重建的方法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对唯物辩证法展开探讨,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大量有益的思考。此外,以实践建构理论的路径,显然也是造成不同语境下马克思主义研究得以对接、相互吸收的重要原因。

(一)在对机械唯物主义的批判中重建总体辩证法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总结了无产阶级革命在发达的欧洲惨遭失败的经验教训,明确指出错误产生的根源关键在于马克思之后,第二国际在指导思想上放弃了马克思的辩证法,把马克思主义变成无主体、无精神内涵的客观主义。因而,重提黑格尔的总体性,强调主体存在对客体的意义,克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出现的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做唯物主义理解的错误,就成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着力恢复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本质的首要任务。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共同特点之一就是热衷于辩证法研究。辩证法是什么?在他们看来,辩证法首先是总体性,是把事物看做一个整体的观点。在他们看来,总体性概念既是黑格尔辩证法思想的核心,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品质。正是总体性的提出,使黑格尔哲学具有超越之前哲学的革命特征,总体性也成为马克思完成历史唯物主义革命性变革的直接来源。

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是为重提曾被第二国际打入冷宫的总体性范畴,恢复辩证法在马克思全部著作中居于方法论的核心地位而作的,其首要任务就是“把黑格尔辩证法同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统一起来,以便对两代‘左派’知识分子起到推动作用”。[2]卢卡奇非常清楚,在总体性辩证法这一问题上,马克思与费希特、黑格尔的看法具有相似性,他们三者的思想具有关联性,每一阶段思想的形成都是在对前人思想的基础上构建的。黑格尔哲学是费希特思想的继续,马克思哲学也是“黑格尔没有达到或没有来得及达到,但又是竭力追求达到的那些思想的‘直接继续’”,[3]其中的总体性辩证法思想是得以延续的主题之一。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对西方哲学思想的延续的看法模糊不清、经常陷于矛盾境地:一方面他承认哲学在批判中延续,另一方面却似乎把马克思哲学等同于黑格尔哲学,甚至与韦伯的“历史合理性”混为一谈。但是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卢卡奇看到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性,认识到总体性概念的理论价值,把黑格尔的总体性辩证法作为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来源,这一解释路径和分析话语“与列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系统研究和推进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所坚持的路径是大体一致的”。[4]再现曾被第二国际机会主义者冷却的总体性范畴,彰显总体性辩证法的方法论价值,以及明确这一范畴在马克思全部哲学思想中的地位,是卢卡奇这期间为彰显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特质所做出的理论贡献之一。

葛兰西从现代国家与市民社会关系的角度对总体性做了独特的表述。他提出“国家=政治社会+市民社会”的著名公式,不仅运用总体性方法论证了现实中国家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凸显了总体性辩证法作为方法对实践的意义,而且在现代丰富了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我们目前可以确定两个上层建筑‘阶层’:一个可称作‘市民社会’,即通常称作‘私人的’组织的总和,另一个是‘政治社会’或‘国家’。这两个阶层一方面相当于统治集团通过社会行使的‘霸权’职能,另一方面相当于通过国家和‘司法’政府所行使的‘直接统治’或管辖职能”。[5]

应当看到葛兰西与马克思侧重从经济基础以及社会是复杂的物质生产关系总和的角度理解不尽相同,前者不是仅仅局限在物质生产关系的范围看市民社会,而是对市民社会做出更为广泛的理解和总体的把握。在他看来,市民社会并不是指单一的社会的经济基础,更不是指纯粹物质关系的综合。市民社会概念应该是包含意识形态乃至文化关系多因素在内的整体概念。它应该是一个根据黑格尔总体性辩证法得出的结论,即由社会的经济基础、物质关系,以及意识形态与文化等众多因素组成的总体。葛兰西把市民社会看做社会多要素的组合体,把意识形态和文化因素置于其中,这并不能得出他在探讨市民社会时违背了马克思的观点,抽掉了“市民社会”的物质要素,否定经济基础的基础因素及其重要作用的结论。正是葛兰西运用黑格尔总体性辩证法从总体角度对市民社会做出的不同理解,凸显了市民社会是包含各种因素在内并且是体现社会各种不同利益群体的共同体的集合。这一观点在当代西方语境下丰富了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

柯尔施在对马克思辩证法重视的态度上不亚于卢卡奇,他对马克思辩证法来源的黑格尔哲学有着同样的关注。他指出,正是由于“抛弃了黑格尔哲学和辩证的方法”,导致了资产阶级学者们不能够准确地把握和理解马克思哲学区别于旧哲学的根本特点,认识马克思哲学在整个19 世纪哲学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和意义。葛兰西不因为黑格尔辩证法虽然具有唯心主义的缺陷就给予了否定,而是明确把它作为马克思哲学的重要内容,并肯定了它对后来哲学发展所造成的影响。“如果19世纪的哲学发展被坚决而彻底地以辩证的方法来对待,即使是以黑格尔所使用的那种不发达和部分地有意识的形式,即以与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相对立的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形式,那么,19世纪的哲学发展就会立即以全然不同的形式显现出来”。[6]在葛兰西看来,如果没有对黑格尔辩证法原则的继承,马克思哲学绝不可能如实地反映现实的革命斗争,因为失去辩证法就意味着必然会丧失实践上的批判性和革命性。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一致认为,第二国际、第三国际在对待马克思主义哲学上所犯错误同他们放弃黑格尔辩证法有关,并一致批判了他们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实证科学和经济主义(经济决定论)的错误倾向,①在理性主义者看来,由于行为者能正确预见到他们行为的结果,以及由于某种选择性进程确保了只有那些按理性行事的行为者才能获得成功,所以,观念是不重要的,或者只是附带现象,结果可以通过理性预测或自然选择来解释。力图恢复马克思主义的辩证精神。其中,柯尔施反对用实证主义方法分割整体的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本质上就是一种“把社会发展作为活的整体来理解和把握”的哲学体系和革命理论。[7]卢卡奇指出:“对于马克思主义来说,归根到底就没有什么独立的法学、政治经济学、历史科学等等,而只有一门唯一的、统一的——历史的和辩证的——关于社会(作为总体)发展的科学。”[8]葛兰西则认为将社会历史实践及其规律降低为自然物质的自然规律,就是将马克思主义哲学降低为旧唯物主义。[9]只有总体辩证法存在其中,马克思主义才能彰显其哲学向度,辩证法精神是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本质的根本所在。“辩证方法的特点不是就事物看事物,而是就过程来看待事物,不是把事物看成一个实体,而是看成一个过程,不是把事物看成静止的现状,而是看做处在不断发展过程中的现状”。[10]辩证法只能是“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11]是“批判的和革命的方法”。[12]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强调辩证法思想对批判各种错误倾向以及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作用,这体现他们在新的时期,通过运用辩证法解释革命斗争现实,做出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努力。

(二)在批判资本主义技术异化现象中推进人本价值重建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的命题对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影响至关重要,以人为目的,是使其建构具有鲜明人道主义特征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的本体论和价值论基础。“重新确立了实践论的哲学原则和哲学思维方式,形成了以人类实践为基础,以人类社会历史为研究对象,以探求人的自由和价值实现之道为己任的现代实践唯物主义哲学或实践哲学本体论”;[13]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强调运用马克思主义对当代社会的各种问题展开批判,从而实现对人的价值和命运的关怀,找到拯救人类困境之路,就成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回归与重建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追求。

从根本上说,历史唯物主义是一门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14]在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看来,第二国际机械唯物主义没有把握历史唯物主义这一本质和要义,因此必须重新回归马克思对主体和实践的本体关怀。首先,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完成了人本主体的实践本体建构。卢卡奇把自然当做社会历史范畴而不具有先在性,社会存在是基础的存在,它与主体实践构成一对现实的基础关系,这一看法更多是把实践概念看做是本体论而不是认识论;葛兰西更直截了当地提出“实践一元论”的观点,认为实践概念具有本体的地位;柯尔施试图通过重建总体恢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性质,强调实践的重点不是物质的而是精神的,实践作为人的有目的的劳动是历史发展的基础。

其次,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物化及异化的批判成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彰显其人本主义价值情怀的主题,通过对资本主义异化的批判,明确表达了对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发展这一价值的诉求。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物化和异化的批判体现出对西方人本主义思想的某种承接,体现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人本内涵。其中,卢卡奇是力主通过开展物化的批判达到拯救主体的最典型代表。他具体分析了资本主义下人的物化和异化的种种表现,对资本主义物化现象做了全面且深刻的揭露。就物化的客观层面看,人的劳动创造出了“一个由现成的物以及物与物之间关系构成的”庞大的异己世界,人们无法驾驭它;就其主观层面而言,“人的活动同人本身相对立地被客体化,变成一种商品,这种商品服从社会的自然规律的异于人的客观性”。[15]物化使人变得碎片化,成为不完整的人;物化使人看不到将来而苟且当下,目光变得越来越短视和渺小;物化使人忘却了自己,在技术理性肆虐下人成为了物;被原子化、客体化的人最终只能成为孤独、机械、被动的物,更为严重的是,物化现象还拓展到法律、文化等广泛的社会领域。卢卡奇超越马克思对异化的批判,就在于他揭示了物化作为一种普遍现象深入于人们的观念之中,物化意识一旦形成,就反过来影响人们的行为,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更大的伤害。物化意识横行,还成为无产阶级失去与资产阶级开展斗争的自觉阶级意识的根源。对于如何解决物化现象的问题,卢卡奇主张依赖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来加以克服。在他看来,区别于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强调人的历史性和辩证性这两个根本的方面,历史、实践和无产阶级的集体主体构成了这种人道主义的主要内容,而历史的发展也就成为克服异化、拯救主体的过程。[16]

卢卡奇对资本主义物化批判的思想在布洛赫那里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布洛赫对物化的批判因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而起。他指出,苏联在对资本主义技术遗产的态度上一直持一种非批判的态度,呼吁要通过建立新的马克思主义文化政治观,并在人与自然的一种新关系的积极目标的基础上,对资本主义技术持一种批判的态度,由此建立起一种人本学的马克思主义。[17]除此之外,布洛赫还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青年马克思异化思想作为基础,对资本主义技术发展背后人的“物化”和“异化”展开批判。他认为,在资本主义技术统治下的异化现象是“不可见的东西”,“孤立的、分化的东西似乎比总体更真实”,其结果造成价值缺失,剩下的只是“世俗的、可计算的乃至最原始的冲动”。[18]如果说卢卡奇尝试通过揭露无产阶级的生存境遇、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来摆脱人类受异化的奴役状况,布洛赫则是企图通过对苏联马克思主义者包容资本主义技术异化从而导致人的精神丧失的批判,呼唤人们通过唤醒主体的乌托邦精神达到拯救人类的目的。“只有去想象一种在空间和概念的解放获得胜利之时的更高级的生活,才能够破坏无数的谎言和不知情的粉饰、借口、上层建筑、纯经济函数的变量,以利于永远和最终的真正的社会概念。”[19]布洛赫对技术异化的批判始终如一,他坚信尽管“世界是不真实的,但它想通过人,通过真理回到家园”,[20]通过克服技术异化达到实现人类的解放。

总之,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技术理性统治下的物化和异化批判的宗旨,从根本上说就是通过对异化泯灭人性、亵渎人的价值的揭露,恢复和光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本思想。可以说,对异化的批判既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当时人类生存困境的一种回应和观照,又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发展这一价值目标的重释;既有对资本主义现实中人受奴役状况的揭露,也有对如何实现人类自身全面发展的理想目标的渴求。

(三)在反思西方无产阶级革命成败中探索社会主义新型民主模式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与之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继承者们相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都是当时西方各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直接参与者和领导者,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绝不只是书斋里的空谈,而是通过理论与实践统一的方式,他们是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的践行者。

首先他们通过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实践与苏联反法西斯斗争关联的事实考察,看到了反对法西斯主义为共产主义实现带来了希望,毅然把选择社会主义道路作为一生的奋斗目标并着力于新型政治形式的探索。卢卡奇从苏联对抗纳粹法西斯的胜利中看到了社会主义的前景。他指出,正是苏联反对希特勒法西斯战争挽救了全部欧洲文化和文明,把世界从法西斯的野蛮行径中解救出来,这是他信仰和推崇社会主义的关键。葛兰西在对意大利现状分析后,谴责法西斯主义是以达到混杂多元的阶层要求为基础的一种激进运动,由于具有强大的群众基础并不断地扩张,最终沦为资产阶级经济和政治制度对内对外的极端独裁形式。他进一步明确法西斯主义的存在就是意大利发生社会动乱的根源,法西斯主义是社会解体的代名词,而社会解体必然伴随着国家解体的结果。当法西斯党徒洗劫都灵市的工会大楼时,葛兰西站出来谴责暴行,把其称为是国家统治阶层为了防止无产阶级夺权而采取的暴力形式。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充分认识到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指导反法西斯主义的重要性,不仅能为反法西斯主义提供正确的理论指导,而且通过总结反法西斯斗争的成功经验,进一步推动国际共产运动在欧洲的发展。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还在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实践中不断尝试构思新型的无产阶级政权模式,为此,他们把建立工厂委员会的模式放在最显著的位置上给予关注,希望通过成立行之有效的工厂委员会,建立起无产阶级权力的真正中心,并使其在无产阶级革命斗争中发挥领导作用。科尔施在1918—1920年德国工人运动高潮时期,积极探索建构在工厂委员会基础上、代表新国民经济体系的可能性的经济制度,这种经济制度明确规定每个工厂的生产和工作都由该厂的工厂委员会主持,工厂委员会是无产阶级民主的基本制度模式,工厂委员会的权力归无产阶级所有。在《什么是社会化?》一文中,柯尔施把这种制度的推行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生产手段实行社会化,但工人仍然根据各自的生产数量领取工资;第二阶段是使劳动真正实现社会化,工人将实行按需分配;科尔施通过对德国工厂委员会运动的失败进行反思,撰写的《工厂委员会的劳动法》一书,就是尝试为工厂委员会提供一种无产阶级法律所做的努力。[21]葛兰西也是创建工厂委员会模式的积极倡导者和推动者,他根据意大利都灵等城市在1919—1920年间建立的工厂委员会的经验,明确把工厂委员会区别于工会,工厂委员会带有鲜明的共产主义革命本质。而工会只是在资产阶级民主范围内演变而来,只能开展有限的策略性群众斗争,它绝不会变为完成革命目标的工具,只能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形式而已。工厂委员会则代表由工厂中一切生产者对生产过程的直接的民主控制,是通向未来社会的关键。[22]这些思想都为当时西方共产党人在欧洲推动无产阶级革命斗争新模式,开展欧洲共产主义运动实践提供了积极且宝贵的经验。

(四)在揭露苏联威权政治弊端中探索西方社会主义革命的可行道路

着力开展对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和斯大林专制主义的批判,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任务之一。

十月革命后,在第三国际的领导下,欧洲各国共产党开展社会主义革命必须严格按照苏联革命的模式来进行。然而由于革命的目标、形式等方面的差异,加上欧洲各国资产阶级不断调整国内政策,企图分裂工人阶级队伍,欧洲革命未能获得成功。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认为,西方国家开展社会主义革命不成功的主要原因来自无产阶级主体内部,因为工人阶级缺乏自觉的阶级意识,没有进行革命的思想准备。因此,如何开展欧洲无产阶级的革命,他们提出了不同于苏联的“总体革命”模式。何谓总体革命模式?葛兰西对其做了最有代表性的阐述。他认为,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结构、政治统治以及文化方式上都与苏联有着很大的不同。苏联以农业社会为主,资本主义发展落后,社会缺乏民主传统和自由精神,无产阶级缺乏自主性和独立性。因而,国家的统治取代了阶级的自我管理,专制取代了民主,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就成为苏联革命的唯一可行方式。然而在西方,市民社会经过长期的发展,已具备了不同于农业社会的鲜明特质。资产阶级不仅在经济上和政治上剥削和压迫工人,而且在政治上采取了颇具欺骗性的柔性方针统治国家,主要通过意识形态的强大辐射力、渗透力,使工人阶级认同和屈从于资本主义的文化秩序,从而实现总体的统治。因此,革命的前提条件必须首先夺取意识形态的领导权,唤醒工人阶级的革命意识,然后再进行经济革命和政治革命。革命模式应该是包括文化心理革命、经济革命、政治革命在内的总体革命。葛兰西由此引发而提出“阵地战”的革命策略,认为革命的直接进攻对象不是“政治社会”而是“市民社会”,对资本主义的统治应该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首要任务是夺取意识形态的领导权,建立一切进步阶级的统一战线,西方革命才有可能取得成功。[23]葛兰西这一观点代表着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社会主义革命模式的整体思考,所倡导的“总体革命”模式是从当时西方社会发展相对稳定的实际出发,对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学说开展积极探索的结果。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斯大林个人崇拜之风深恶痛绝,把它看做社会主义的毒瘤加以痛斥,把追求民主事业放在实现社会主义目标的重要位置。1956年,匈牙利社会主义遭受了严重危机,然而当局受斯大林个人崇拜之风的影响,没有拿出有效的方法克服危机,而是建立起自己的“小集团”,把权力高度集中在几个当权者手里,从而使匈牙利社会主义发展遭遇困境,其社会主义的性质受到挑战。此时,卢卡奇支持并拥护苏共中央消除个人崇拜影响的决议,集中批判了个人崇拜给社会主义国家发展带来的危害。[24]他指出,斯大林个人崇拜之风盛行是对无产阶级国家的挑战,是对通过民主方法建立的权力结构的削弱并使之形式主义化、集权化的结果,是同社会主义政权性质不相容的。斯大林主义错误造成的危害,重要的不是这些形式的组织和外在的方面,而是以民主方式自发建立起来的组织形式的本质,是那些能引起马克思和列宁重视的东西:上下之间的直接联系,以及它们相互形成的实践。[25]批判斯大林个人崇拜之风更是为了推进对社会主义民主政体的探讨。卢卡奇指出,必须研究与社会主义民主相适应的新政体,这种新政体应该最大程度地超过资本主义民主。这意味着社会主义民主,一要摆脱过去的官僚体制,二要摆脱对资本主义民主的幻想。社会主义民主不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社会自发的意识形态上层建筑之上,而是应该贯穿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26]

与卢卡奇相比,葛兰西重点关注党内民主问题。他认为,政党不是在僵硬路线上组织起来的,更不是按照某些人的意愿,从自上而下强加于人的学说的掌控下形成的,政党是在斗争中,有机地、历史地产生的。政党自觉生成于它所依靠的民众之中,它依靠自身力量并经过斗争逐步成长起来的性质决定了它在组织上势必要实行“运动中的集中制”、“民主集中制”,而不能实行“官僚主义集中制”。他猛烈抨击了苏联的官僚主义集中制,指出官僚主义代表着一种最危险、死板和保守的力量,而当一个国家的政党把群众运动和群众的首创精神视为威胁之时,也就意味着它将会堕落成为一个特权阶级,走向极权。因此,只有真正地发挥党内民主,才能真正地建构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27]

苏共二十大后,苏联连续发生一系列国家经济和政治体制改革,这一信号引起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密切关注,并纷纷效仿。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南斯拉夫和匈牙利都曾先后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的实验,至60年代,改革扩展到东欧的其他国家。此外,一系列社会主义在改革中出现政坛震荡引发苏联国内各种政治力量的博弈,社会矛盾加大,改革也造成苏联在国际社会主义阵营中所承担的角色发生了变化。可见,改革最终剑指苏联长期占统治地位的、高度集中且过分强制的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同时呼吁各国有能力根据本国的具体实践和民族特点,探索富有活力的社会主义新道路。60年代以后,卢卡奇义无反顾地支持改革,认为改革是经济发展的基础,改革还会带来包括政治变革在内的社会的全面进步。他从苏联以及东欧社会主义改革的必要性看到了社会主义发展不仅需要经济体制改革,而且更需要开展政治体制和上层建筑的全面改革。[28]他不止一次为党的最高机关提供大量的研究成果作为党和国家开展改革的思想武器,其中不乏独到和富有建设性的观点。正如在生命的尽头时,他对自己所描述的那样,“我在今天也还是推崇自由、彻底改革的思想家,而不是推崇抽象的,或者在我看来是‘原则上’反动的反对党的思想家”。[29]

三、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真精神:两者共同推进当代马克思主义的发展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对第二国际和第三国际的批判中开辟对马克思主义新的解释路向,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引向对马克思主义真精神[30]的把握上。把握马克思主义的真精神至少包含以下几点:首先是把马克思主义作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和参与行动的指南,抵制把马克思主义教条主义化的倾向;坚持实践思维,强调以实践概念为基础的辩证法;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在反思与批判中澄清理论、推进理论创新。无疑这些“真精神”能对发展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提供极有价值的启示。

首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真精神,就是要看到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对待马克思主义“重方法、轻体系”的特点,这对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是深远的。马克思去世后,苏联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转向重点关注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建构,把建构理论体系当做政党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任务。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得益于苏联马克思主义的推动,因而苏联马克思主义这一特点对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尤为明显,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体系就是经苏联传入并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必须承认体系化的马克思主义对宣传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起到积极且长远的影响,但也必须承认,刻意追求把马克思主义体系化一定程度背离了马克思主义是方法和指南的基本特征,背离了马克思当年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初衷。同时,追求体系化的思维也不能从根本上为人们提供行动的指南。改革开放尤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形成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应该是开放的、批判的、融合的,是认识和解决中国现实问题的指导思想和方法论原则。一旦方法论的特质被确立,马克思主义作为方法论的价值也就随之被确定下来了。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苏联把马克思主义教条主义化的错误,它与苏联马克思主义和第三国际最大的不同就是把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辩证方法,抓住实践辩证法认识和指导西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实践,这表明了其基本立场是恢复和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的特质。这一基本立场有助于我们今天在中国语境下,突破原有对马克思主义理解上的固有思维模式以及原有传统教科书体系的束缚,努力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实践的创新。

其次,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真精神就是要认识实践概念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核心和基础地位。无论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还是西方语境下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从根本上说,它们都是坚持实践思维的,承认实践是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的核心和基础概念。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两者在把握实践概念上具有一定的差别。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比较看重实践的客观属性,着重强调其感性直观的特征,强调自然与物质的先在性,把是否承认自然与物质是实践基础这一观点视为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则把重点放在对实践中人的概念、人的价值上,强调主体性,强调主体对客体建构的意义,在对第二国际和第三国际批判的基础上提出马克思主义要重建主体的任务。不坚持主体和客体的统一,不坚持主观和客观的统一,只侧重某一方面,都是不符合实践思维逻辑,缺乏实践思维方式的科学性和合理性的。同样地,轻视自然的错误倾向遭到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自我批判,卢卡奇晚期写作的《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对早期思想中“主体主义”缺陷的自我纠正。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对待主体的态度也发生了重大变化,那就是把“主体”概念看做理解马克思主义实践概念的关键词,而与客体同样重要。实践概念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具有本体论意义,因而实践概念中的主体、客体,以及主客体关系也就同时具有了本体论的特点。关注人本、关注主体、关注价值、关注幸福等问题,已经成为当今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关键词。应当承认,这一变化悄然带来了向实践唯物主义某种话语的转换。

再次,坚持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和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基本特质的共同之处。具有批判精神就是创新理论的动力之一,通过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对自身的批判,来推进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不断发展。在当今中国,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创新也非常需要这种动力,要同时具备开展社会批判和自我批判的勇气。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强烈的批判意识给予后继的马克思主义者以重要的启发。它坚持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基础上,针对当时第二国际和第三国际以及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问题,展开了全面的批判。如批判当时盛行的自然主义,恢复了主体的价值;批判了客体主义,强调了辩证法的地位;批判了单纯强调构建体系化哲学的缺陷,恢复了马克思主义作为科学方法论的地位;批判了马克思主义实证主义化倾向,积极为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正名;批判了在无产阶级革命中曾一度起着重要影响的经济决定论,强调经济、政治与文化的总体革命等。虽然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有着明显矫枉过正的偏激,有些观点甚至还包含着错误,但这毕竟是瑕不掩瑜。

[1]邹诗鹏:《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状况及前沿》,《社会科学报》2008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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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 苹

B089.1;B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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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6)08-0013-09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的历史唯物主义创新研究”(14ZDA004)的阶段性成果。

刘卓红,华南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广东 广州,51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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