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视域下的传播价值判断
——论胡乔木的媒介批评实践与艺术
2016-02-27胡正强
胡正强
(南京理工大学 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南京 210094)
新闻传播学研究
政治视域下的传播价值判断
——论胡乔木的媒介批评实践与艺术
胡正强
(南京理工大学 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南京 210094)
[摘要]胡乔木从事媒介批评活动之前,已经具有了丰富的新闻工作经验。他的媒介批评活动开始于延安整风时期,他从报道范围、报道方法和文风等方面批评《解放日报》新闻实践中存在的问题。解放战争期间,胡乔木同志的媒介批评重在分析新闻实践中的具体问题及其表现,批评新闻写作中长文章多的毛病,大力倡导写短且言之有物的文章。胡乔木是政论写作的高手,他的媒介批评属于评论范畴,有着有的放矢、逻辑缜密、语言简洁、态度科学、语气平和等特征。
[关键词]胡乔木;媒介批评;艺术特色
胡乔木(1912—1992)是我党杰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政论家,很长一段时间内党的新闻宣传战线上的主要领导人。1941年2月,胡乔木担任毛泽东主席秘书之职,同时兼中共中央政治局的秘书,这一职务一直持续到1966年6月“文革”爆发后始告终止。1948年5月,中央机关转移到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后,他兼任新华社总编辑、社长和中宣部副部长之职,有“中共中央第一支笔”美誉。在长期的新闻宣传领导工作中,他不仅为《解放日报》和新华社撰写过大量的社论、评论及新闻作品,还撰写了很多有关新闻理论和实践方面的论文、分析与评述性文章,他以总结新闻工作经验和纠正新闻实践缺失的方式,从政治视域出发为中国共产党媒介批评的实践开展和理论建构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高屋建瓴的媒介批评实践
报刊实践经验往往是媒介批评获得可操作性的前提。胡乔木的媒介批评活动虽始于抗日战争时期,但此前他已经有了较为丰富的报刊编辑经历,熟稔新闻传播活动。他中学时代就当过校刊编辑,1933年春天,在其家乡盐城担任过《海霞》半月刊和《文艺青年》周报的主编,1938年任西北青年救国会宣传部长,并主编中央青委机关刊物《中国青年》。1942年初,延安整风运动开始启动,“胡乔木从头至尾因其特殊的身份,成为毛泽东思想的忠实传达者”[1]。《解放日报》的改版,则是这次整风运动的重要内容之一,在中国共产党新闻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自然,分析《解放日报》的现状和不足,提出加以改进的方向和措施,协助毛泽东同志指导《解放日报》的改版也就成为胡乔木的分内工作之一。从1942年7月至11月间,《解放日报》发表的《把我们的报纸办得更好些》(1942.7.18)、《报纸和新的文风》(1942.8.4)、《纪念“九一”记者节》(1942.9.1)、《党与党报》(1942.9.22)、《给党报的记者和通讯员》(1942.11.17)等社论和专论,均出自胡乔木同志的手笔。这些社论和文章,对当时报刊新闻宣传中存在的缺陷和问题进行了相应的总结与分析,对一些错误的新闻观点进行了批评和驳正,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具有媒介批评的性质,显示出他具有较高的媒介批评理论素养和敏锐意识。
1948年5月,新华总社转移到河北省平山县陈家峪,胡乔木兼任新华社总编辑,除把握基本报道方针和处理编辑业务外,还肩负着全国各分社的领导工作。为适应迅速发展的形势变化,加强对新华社有关业务的具体领导,也为进一步训练新华社干部队伍,中央抽调范长江、朱穆之、梅益、陈克寒、石西民、温济泽、廖盖隆等二十余人,组成一个精干的小编辑部,经常在晚上举行评稿会。每天发稿后,大约晚上十一二点钟,胡乔木在下班前召集大家,一边喝面汤消夜,一边便谈,内容之一是对新华社当天的发稿大样进行评阅。他常常在昏黄的菜油灯光下,把两尺多长用当地生产的粗麻纸印就的竖排清样平展摊开,“从头到尾,对哪条稿子写得好,好在哪里,哪条稿子有缺点,缺点在哪里,一一评判”[2]。有的时候也会谈到新闻写作时一般应该注意的原则及方法问题。当时非常强调新闻在政策、观点、事实和文字技术四个方面要经得住推敲,编辑对稿件要精益求精。当年参加评稿的吴冷西同志后来曾回忆说:“乔木同志对稿件的意见,大至方针政策,小至标点符号,他都要求严格,评点入微。”[3]12胡乔木同志开创和实践的这种评稿方法,成为新中国成立后我党报刊评议制度的源头,为报刊评议制度建设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
胡乔木将媒介批评作为培养新闻干部的好方法、好学校。1948年8月,《人民日报》华北版和新华社华北分社组成华北记者团,到西柏坡总社学习。胡乔木除了邀请刘少奇、彭真、李克农、廖承志、廖鲁言、齐燕铭、薛暮桥、范长江和陈伯达等人为记者团作时事和政策报告外,他本人还为记者团作了《记者的工作方法》的专题讲话,告诫记者团的同志们要克服经验主义的狭隘观念和工作方法,在新闻工作中学会辩证唯物主义的思维方法。在整个集训期间,胡乔木常常通过修改和点评稿件的方式帮助学员提高政治和新闻素养,他的“头脑中似乎有一部计算机,一切不符合标准的稿件,哪怕是很细微的差错,都被准确地挑剔出来,而又被重新正确处理”[4]。这一切给参加集训班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们无不佩服胡乔木同志具有相当高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
胡乔木高度重视媒介批评的意义,认为出自爱护党爱护革命热诚的媒介批评多少暴露了我们工作中的弱点和缺失,足以引起我们的注意和纠正。新闻工作变化很快,极为需要媒介批评,他号召广大党员和读者都勇于和善于进行媒介批评。“我们不但希望全党成为一个充满自我批评的机器,而且希望能有更多的为原则而战斗的自我批评家出现。我们就不能不要求每一个党员和批评者:更好地充实你的武库吧!”[5]60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胡乔木号召大家首先要吃透党中央的指示精神,每一个党员都要把中央的文件反复学习几遍,多多联系实际思考几遍。他认为开展批评如同在战场上打仗一样,必须掌握有效的理论武器。党的政策、文件、指示就是共产党员必须掌握的思想和理论武器。只有那些虚心并辛勤学习的人,才能认识到自己在理论知识上的不足,才能真正地掌握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学会用正确的思想、科学的方法去观察世界、分析社会、制定策略,才有可能在对敌斗争的战场上占据胜利的制高点,制敌于死命。他的这一论述虽然是针对一般的批评和自我批评而言,但无疑也适用于他对媒介批评的理解和认知。
胡乔木之所以如此重视开展媒介批评活动,既是他作为党的新闻事业主要领导人的工作职责、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感使然,也与他对新闻传播社会功能的深刻体认有关。胡乔木曾认为记者这种职业的产生是由于人类生产斗争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结果:“生产斗争以及围绕生产所进行的斗争,产生了种种经验,对于这些经验,有加以宣传之必要,于是,有些人自告奋勇,或被指定介绍这些经验,使世人周知,特别希望与他利益相同的人,根据这些经验办事,这就是记者产生的根本基础。”[6]271而报纸则是党指导实际工作、对人民施行教育的一种有力武器。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报纸是教育广大人民的教材。党报,当然也就是党的教材。党报的编辑、记者、通讯员,甚至党报的校对和发行工作者,都是党和人民聘请的老师。正因如此,做无产阶级新闻工作,与在资产阶级媒体的工作情形有着根本不同。党的新闻事业是最严肃也是最负责任的工作。共产党必须集中自己最有才华,最为忠诚的宣传力量在自己的新闻媒体上,并且使其传播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其存在的根据,即便是一篇副刊上的文章、一首诗或者是一副插画,也应提到如此的高度。因此,把握新闻媒体的政治方向是一桩不能小觑之事。“报纸的宣传不真实或者不正确,在群众中的威信就降低了。”[7]通过评点媒介系统价值的大小,传播行为的正误,传播质量的优劣等,一方面可以引导受众进一步认识新闻媒介及其产品,增强媒介素养,另一方面通过对传播者的行为予以科学的评价,可以有效地指导或规范传播实践。
二、聚焦报道范围狭窄与方法呆板
胡乔木的媒介批评开始于延安整风时期。《解放日报》创刊后一段时间里,受到资产阶级新闻思想的影响,没有充分表现出应有的党性。毛泽东同志对此很不满意,在他的提议下,1942年3月16日,中宣部发出党报改革的通知,具体要求各地方党部对所属的报纸充分关注,按照毛泽东同志整顿三风的指示,抓紧抓好对党报的检查和改革工作。为此,胡乔木发表了《把我们的报纸办得更好些》一文,严正指出,如果检查一下报纸对战争、党与群众等问题,到底反映了什么,又如何反映,那么就会发现,报纸对这些实际问题的报道,在很多情况下,不仅很不灵活,而且也不具体,更谈不上生动形象和真切了。“关于敌后的空前残酷的斗争,我们还很少真切地叙述;关于陕甘宁边区的自卫军和农业劳动的消息,很多是有骨无肉,千篇一律;关于伟大的整风运动怎样改变了我们的许多同志的面貌,我们也缺少可注意的记录。”[5]76他从报道范围和报道方法两个方面批评了该报存在的严重问题。
如何加以改进呢?胡乔木随后引用了列宁1918年在《论我们报纸的性质》一文中对当时苏维埃报纸的有关批评,来启发人们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和思路。他说,虽然此时的中国与那时的俄国不同,但在新闻传播所犯的毛病方面却有相似之处。“难道我们不曾把许多本该用电讯方式写下几行的事实拉成一大篇吗?难道我们已经充分接近生活,充分反映了生活里和斗争里新的东西吗?难道关于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政权组织和经济组织,我们的党和群众团体,我们的机关学校,报纸‘默不作声,即使讲到的话,也是官样文章’的现象,是能够容忍的吗?”[5]77为何会出现如此的状况呢?胡乔木指出首要的原因是在于一部分同志对报纸还有一大堆糊涂观念。“我们有一部分同志还不知道我们的报纸是建设党,推进抗战和革命事业的伟大机器,却以为我们每天在白纸上排些黑字是看着好玩的。”[5]78因此,转变新闻观念就成为新闻改革的当务之急。此外,还需要进行具体技术方面的培训,使大家学会怎样来供给报纸所需要的稿件。
报纸有着自己独特的本质和规律,它需要什么内容、哪些材料呢?胡乔木指出:“虽然我们也缺少好的论文,但是我们今天最需要努力发展的,却是好的新闻和通讯。”[5]78报纸既不是杂志,也不是书籍,报纸的生命主要寄托在那些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新闻和通讯等具有时效性的材料上面。他以革命以前的苏联《真理报》为例说,该报只在一年当中就发表了一万一千多件的工人通讯。和该报相比,我们报纸上的通讯,不要说质量,就是数量上也显得一贫如洗、十分单薄了。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报纸编辑部并未有意识地加以倡导和组织则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这样就造成了很多记者、通讯员以及愿意给报纸写稿的同志,还不善于把每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有新闻价值的事实,制作成消息或通讯供媒体使用。他们有的缺少较高的新闻素养,无法在短时间内把事件中有新闻价值的部分加以挑选和突显出来;有的不敢相信或判定,什么样的事实居然也可以和应该在报纸上发表,而另外一些事实反倒没有这个必要。至于文字上怎样写得出色,那还是其次的问题了。最后,胡乔木指出,只进行这两方面的教育还不够,最关键的是按照正确的方向行动。只有大家一齐动手群策群力,我们的报纸才能够办得更好!
建立新的文风,是我党当时整风运动的一大目标,同时又是所有跟新闻传播有关联的工作者应当重视的课题。胡乔木力主报纸不仅要传播信息,而且要成为党和政府指导各项工作建设和人民生活的有力工具。要使这个伟大时代火热沸腾的斗争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充分而生动地在报纸版面上得到反映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任务。“不仅要积极地热心地来写,而且要写得好,写得生动活泼,能够吸引读者。如何从事这样写作,如何来建立新鲜活泼生动有趣的文风,这是报纸的每个工作者、每个通讯员、每个投稿者都要注意研究的问题。”[5]81-82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每天都在发生浴血的战争,到处是如火如荼、充满生机的建设行动。“大地的面貌在改变着,人的面貌也在改变着。写作的材料是无穷的。但另一方面,好的稿件却是很少。千篇一律刻板生硬的稿子是太多了。”[5]81比如报纸上反映农业生产的稿子,写农民给庄稼除草,往往要从老天下雨写起;谈及“三三制”,千篇一律是党员退出,党外人士补入;反映冬学情况,一定是妇女们兴高采烈、积极踊跃;写敌后战争,不外是扫荡与反扫荡的经验教训等,而具体的过程与细节则少之又少。写什么都有一个大体一致的套路,所以当时有人开玩笑说:把文章印好,发到各地后,再把人名和地名填上,这样就更省心省力了!胡乔木说:这虽是挖苦话,但也可见出我们的文风,确是到了亟须改革的时候了。
究竟什么风格才算好呢?应当学习什么样的文体呢?胡乔木认为,所谓新的文风,首先,要破除固定的套路。凡动笔前脑海中先有了套式,那一定是“八股”作怪。其次,内容要新。无论是几十字的消息或几千字的通讯和论文,内容都要新鲜。生活中新的事情多得很,只要钻进生活内部去仔细寻找,那么,新的材料就写不完。最后,要具体细致。胡乔木批评一些同志十分喜欢使用些抽象的名词术语,但这些笼统空洞的话,常常使人读了之后如堕五里雾中不知所云。但是,要把文章写得具体而真切并不容易:一要对自己所要写的事情,有仔细的研究,周密的分析,而非停留在表面轮廓的、漫画般的观察;二要把题目定得小一些。他批评一些同志常有一种坏习惯,喜欢做宏大有气势的题目,其实,题目太过宏大了,各个方面需要表现的就多了,自然内容也就庞杂而难以驾驭了。假若你对这个问题没有经过潜心研究,就无法得出真知灼见,自然就会拿别人说过的旧话、俗话来滥竽充数、敷衍塞责。“这样不就成了万金油八卦丹之类百病皆医而又一无所医的东西吗?这样又怎能使文字写得不枯燥、不呆板、不奄奄无生气呢?”[5]82胡乔木认为写文章如果把题目范围定得小一些,既容易使自己要说明的问题突出,也容易使自己的研究深刻精到。这是新闻媒体建立新的文风必须予以注意的又一个重要问题。
三、剖析错误的新闻观念
解放战争期间,胡乔木同志的媒介批评也进入了一个新时期。9月1日是民国政府设立的记者节,他在《解放日报》上发表了《人人要学会写新闻》的专文。这是一篇针对轻视新闻传播活动、不了解新闻传播功能等错误新闻观念的一篇批评专论。胡乔木开宗明义提出:“我提议,我们人人要学会写新闻。我们做革命工作而又能识字作文的人都应该学会写新闻,就如同都应该学会说话一样。”[6]224可是,对这样的主张,人们心中自然会升起一个何以必须如此的疑团?他随之给出答案,因为新闻是当代最主要、最广泛也是最有效的一种传播形式,完全可以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一定的媒介素养,不懂得如何利用新闻这种传播形式,他也就根本不要奢谈什么宣传了。而说到宣传工作,却又是我们每一个革命工作者都要担负着的一定责任。他从新闻受众人数多寡的角度对此加以解释说,论作品和读者数量的多寡,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一种文字形式能够与当代的新闻相提并论。无论是万世景仰的孔孟,还是名垂千古的唐宋八大家,他们中有哪个人曾经梦想过自己的读者会如当今的新闻记者的读者之多呢?当今社会可谓是新闻的时代,“我们生在新闻的时代,看着这大好机会,决不能白白放过”[6]224。生在新闻时代而不会写新闻,无疑是时代的落伍者!
他随后列举了写新闻对于人所能带来的多种好处。第一,写新闻要具体充实,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一是一,二是二,不夸大,不虚美,所以学会了写新闻,可以令人避免说空话、假话、大话的毛病。新闻是从群众中来的,是新近发生的有重要意义的事件。不过到底什么是新的事实?哪些是重要的事实?人们最关心哪些事?哪些事最为人津津乐道?要达到预期目的应传播什么新闻?会产生什么效果?这些,都需要作者下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观察、思考和辨别、选择的功夫。故而学习写新闻的过程,同时也就是学习观察、调查、思考和辨别的过程。第二,写新闻还可以锻炼表达能力,改变人们的办事方式。新闻的表现特征是迅速、准确、明了、经济。胡乔木认为长期在农业国家环境里生活的人,在文字表达方面往往会养成不迅捷不准确、不明白不简练的坏习惯,行文缓慢拖沓,潦草敷衍,糊里糊涂,啰哩啰唆。练习写新闻正可谓对症下药:“如果我们养成说话、演讲、作文都力求经济的习惯,那我们一天可以多做多少事!就这样,经过学写新闻的路子,你就能够找到一种迅速、准确、明了和经济的表现方法。”[6]225也就是说,如果练习新闻写作,那么就可以大大地提高工作与生活的效率。第三,练习写新闻可以使人们掌握通过叙述事实的方法来含蓄、隐蔽地表达自己观点的方法。“我们往常都会发表有形的意见,新闻却是一种无形的意见。”[6]226如果仅从表面上看,新闻仿佛就是在客观陈述某一事实,但是,由于叙述总是作者站在一定的角度,根据一定的立场来观察、选择、组织事实的结果,朴素、忠实的叙述背后,深深隐藏着其在主观倾向主导下能动地裁剪加工,读者在生产新闻时的不在场使其阅读新闻时会不知不觉地接受隐藏在事实中的观点。胡乔木以一些西方资产阶级的新闻工作者为例说,这些资产阶级记者报道新闻时,从来不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观点,他们是采用一种表面上非常客观、冷静的叙述事实的方法,巧妙地把自己的观点如盐入水一般渗透进去,他们虽然立场鲜明,但给人一种客观、公正的印象。这是他们的高明之处。我们共产党人的基本原则是实事求是,当然没有在报道中画蛇添足的必要,但这种表达技巧确实需要我们加以学习和掌握。
胡乔木用了极大的篇幅来阐述写新闻的好处,归根结底是针对“我们很多人现在还实在不会利用新闻来迅速广泛的传播事实”[6]226的现象所进行的批评。他批评一些人只知道利用新闻的材料去闲谈、说笑话、做演讲,或者将之作为写论说、杂文、抒情文的材料,或者利用新闻的材料去办杂志,著书立说,却想不到也不会利用新闻这种工具以迅速、广泛地传播各种事实和事理去从事宣传。他说这至少表示我们在这一方面的落后。他充满感情而生动形象地礼赞:“新闻是一种时代的科学,时代的艺术,它的发展前途正是辽阔无限。如果人人都学会这门科学同艺术,不但对于我们新闻工作有极大好处,而且对于我们的全部工作,甚至每个工作人员的工作品质,一定都有极大好处。”[6]227换言之,写作新闻是一种专业技能,他将这种专业技能的习得与人的思维、个性等品质联系起来进行考察,从而超越了一般就事论事的局限,确实是一种视野开阔、思维深刻的洞见。
短小精悍是报刊文章的特征,但文章写得简要,确实有时很难。《短些,再短些》是胡乔木针对报刊文章篇幅“长风”蔓延而专门进行的批评。他结合自己的写作经验,说明文章写得短是不容易之事,每当回首检讨自己说过的话,写过的文字,往往很汗颜,因为那些东西后来看去,既不简练也不精要。中国古代有句格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感叹写文章也常是如此。“一九四二年二月八日延安反对党八股的大会原先就叫压缩大会,四年半了,压缩尚未成功。那次引的鲁迅的话,‘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依然是我们的警钟。”[8]310胡乔木认为文章写得长关键还是思想问题,是缺少群众观念的表现。在历史上,编得短小精悍的副刊多有成功的先例,黎烈文主编的《申报·自由谈》,大部分文章就只有几百甚至百十个字篇幅。他希望报纸上能有很多不同的读者露面,能有各种体裁、各种形式的十几、几十篇散发着浓郁生活气息的来稿来信,真实而及时地传达着生活与战斗的各个方面,生动、形象地描述着生活与战斗的各个场景、画面,传递着群众的声音。他向编辑提出如下建议:一是报纸上的新闻,五分之四的篇幅应该在一百字到四百字之内;二是通讯和副刊上的稿件,应有五分之四的数量,能够维持在四百到一千字左右;三是专题研究性的论文、专文等,也有五分之四是在四百至两千字之间。这样做对读者、作者都有很大益处,都是一种精神和时间上的解放。绝大多数的作者也爱写短小的文章,只是现在报纸上的地盘被少数篇幅浩大的文章霸占了。他真诚希望报纸编辑切实地担负起引导作者写短文的好风气的责任。
四、特色鲜明的媒介批评技巧
胡乔木是政论写作的高手,是当时中共方面与蒋介石集团论战的主要笔杆子。胡乔木将政论文章的写作视为一个政治问题来看待,对之深有体会:“文章要有变化,有波澜,有辩论,有批驳,有激动。没有这些,文章是不会好的。”[8]17媒介批评在写作方面属于评论范畴。因此,胡乔木的媒介批评既具有一般优秀评论的共性,又具有自己的独特个性。
(一)有的放矢、具体明确
胡乔木所进行的媒介批评都是针对新闻传播中一些具有普遍性的重大问题和不足有感而发,因此在观点的表述上,否定什么,赞扬什么,毫不含糊,异常具体明确。他之所以撰写《把我们的报纸办得更好些》,是因为当时《解放日报》通过一段时间的改版,虽有进步但还很不够,所以,要真正而彻底地落实党中央的有关指示精神,就必须在政治上进行一次深入教育,使大家不断更新新闻观念,要在已有的基础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报纸和新的文风》的撰写更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因为建立新的文风,是当时党整顿三风工作中的一件大事,同时又是新闻媒体以及与新闻媒体有关的一切工作者首先应当践行之事。当时的报纸在我党的政治和组织生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报纸不仅是报道消息的工具,而且是被视为建设国家、建设党与改造工作、生活、学习的一件锐利武器。《短些,再短些》的撰写是因为报纸上长风泛滥,已经严重影响到新闻宣传的传播效果。他的这些媒介批评,紧紧围绕问题立论,既感知敏锐,发人所未发,又有的放矢,重在解决问题,显得言之有物。
(二)逻辑缜密、结构严谨
胡乔木的媒介批评不论指涉对象为何,文本中间都洋溢着充沛的抓住读者、感动读者的逻辑力量。这种逻辑力量通过文章观点与材料、段落之间的起承转合表现出来。《人人要学会写新闻》就是其媒介批评方面的一个典型代表。该文首先开门见山地亮出“我们人人要学会写新闻”的观点,认为每一个能够识字作文的革命工作者都应该学会写新闻。应该把学写新闻看得和学会说话一样重要。会不会说话,其重要性自不待言。新闻是具有一定特殊要求的专业性工作,提出“人人要学会写新闻”,必然会让人心生疑问。所以文章随即代替读者提出了“为什么”,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得出了因为新闻是当代最主要、最有效的宣传形式,不学会使用这种形式,也就不能有效地进行宣传的道理,自然使人们充分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将新闻与做宣传工作联系起来,然后条分缕析地解答写新闻有哪些好处:一是练习观察,二是练习表现,三是学会用叙述事实来发表意见的方式。具体的论证行文之间语义自然连贯,因果分明,层次清晰,文气畅达。
(三)语言简洁、通俗生动
胡乔木曾就评论语言发表观点:“要尽可能地删短,要学会爱惜我们报纸的篇幅,使我们的读者感到满意,感到处处精彩而没有一点掺水的地方。”[8]10他的媒介批评文本在语言使用方面达到了很高的造诣:一方面,他总是用简单平易的语言把某一个观点和道理表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看似平常普通的媒介问题或传播现象提升到政治原则的高度,使其媒介批评富于理论色彩,具有科学论文颠扑不破的品格;另一方面,他的媒介批评文本又入情入理,充满感情。他要求记者在写作的时候,应当站在读者的角度,设想自己是面对着读者在说话。他的媒介批评文本在句法上往往是长短句交叉使用,陈述和反问错落搭配,语气极富变化,富有张力。“如果一个报纸不能满足这些要求,只是杂乱无章地塞上大堆的新闻,广告,不看对象的和凑篇幅的文章,这还算个人民的报纸吗?但是我们现在的报纸,是不是都能够满足人民的要求呢?”[9]13这样的批评,既通俗明白如话,无丝毫晦涩难懂之处,又生动有力,极具艺术的感染力。
(四)态度科学、客观全面
胡乔木所进行的媒介批评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媒介批评:“我们总应该把好话、歹话放在一起说。评论里可以批评,也可以赞扬。”[8]11媒介批评往往是通过否定性的方式实现肯定性的目的,因此,批评态度是否科学,对媒介和新闻传播行为的分析是否客观全面,是否实事求是,就成为媒介批评能否说服人、能否达到预定目的的重要条件之一。胡乔木谈到文章写作方法的体会时曾经说:“方法首先要分析正面反面,跳出矛盾的主要方面,分析矛盾的两个主要的侧面,是根本的方法。”[8]28这非常符合他的媒介批评文本结构特征。胡乔木所进行的媒介批评多为提议、号召类,批评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在整个文本中,否定和指斥性的内容所占的篇幅和比例往往并不大,甚至仅是为刻意设置作为正面论述的对照而存在。批评不足之前常常先肯定进步,批评别人也检查自己。例如,他《短些,再短些》中批评报刊文章长风盛行,却先将心比心地承认要做到“短”非易事,这就容易取得被批评者的理解和认同。“我回想自己说过的话,重看写过的什么,每次先叫我难过的就是既不简又不要。”[8]28批评矛头本为指涉外向,却也先照照自己,显得全面而客观,让人心悦诚服。
(五)语气平和、娓娓道来
媒介批评一定意义上是批评者与被批评者之间的对话。既然是对话,要取得好的说服与传播效果,平等的姿态就是批评成功不可或缺的要件。批评轻视报纸的不良现象,但他却使用“我们”来指称批评客体,并从财政困难必须节省开支这一日常生活道理起论。“提起我们的财政——谁不知道是困难的?我们的各种开支都得慎重而又慎重,我们必须彻底的精兵简政。但有几笔开支总是免不了的,其中的一笔就是报纸。”[9]12他像拉家常一样,把办《解放日报》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一一摆在读者的面前。将人人尽知的财政困难与办报是免不了的必须开支联系起来,以熟悉的日常生活经验来开导、启发大家,如同在与广大的读者和被批评者促膝谈心,“我们”一词的使用,显得态度平和,毫无那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而盛气凌人之态,从而有效地拉近了批评者与被批评者的心理距离。
胡乔木是中国共产党在思想和宣传、文化战线上的卓越领导人之一,“他对无产阶级新闻理论的建树,更是对党的新闻工作的巨大贡献”[3]119。媒介批评既是胡乔木建构新闻理论的重要手段和工具,又是其新闻理论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他的媒介批评视域开阔,涉及报纸的办报方针、政治和政策导向、理论和思想观点、如何反映事实的方法,甚至文章结构和遣词造句等诸多具体细微的内容。他善于在理论和实践、政治和业务的结合上,通过媒介批评来说明问题,分析事理,以揭示新闻传播行为的政治意义。胡乔木的媒介批评实践既是他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方法观察和分析媒介及其传播行为的具体成果,也是他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值得我们很好的学习和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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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胡乔木传》编写组.胡乔木谈新闻出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王巍〕
[收稿日期]2016-05-1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近现代媒介批评史(1815—1949)”(14BXW007)
[作者简介]胡正强(1965-),男,江苏睢宁人,教授,博士,从事新闻史论、媒介批评、图像新闻等研究。
[中图分类号]G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7-02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