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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风经廿四,功业八千里
——施议对的求学经历及词学研究

2016-02-27崔海正

泰山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词学

崔海正

(济南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22)

番风经廿四,功业八千里
——施议对的求学经历及词学研究

崔海正

(济南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22)

施议对,20世纪中国第五代词学传人。家贫,好读书。热爱中国传统文化,钟情中国古典诗歌;三度考上研究生,师从夏承焘、吴世昌研习宋词。经历“文革”十年,依然坚守旧业。学词与词学,得而兼之。眼观四路、视通千载,对于古今词学以及中西诗论,皆领会贯穿,为我所用。词学研究,成绩卓越。

施议对;词学;学术个性

施议对字能迟,号钱江词客,又号濠上词隐,台湾彰化人,出生于闽之泉州。自幼家境贫寒,祖上亦无读书之人,中小学阶段靠国家助学金完成学业。大学毕业后考取研究生,然遭逢“文革”,虽也曾“免费”游览过大好河山,有青春年少的一腔激情,而“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哄哄的现场又令其颇感困惑。他未及卒业便被迫迈向社会,到农村“四清”、军垦农场学军、钢铁厂学工,等等,虽说那个时代正邪不分、忠佞难辨,但他凭借家庭的“先天”优势,毕竟被当作“自己人”看待。不过,他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对宦途亦无奢望,他看重的是“学问”,仰望着的是词学的星空,他要一辈子为“词业”而拼杀、奋斗,过往的生活只算是一段人生的历练!所以,后来“蟾宫折桂”,再次攻读硕、博研究生学位课程,又南迁港、澳,担任澳门大学中文学院副院长、中文系教授,驰骋于词坛,成为著名学者,其中自然由于时世的变迁,但实在也是一种必然的“运气”!

施议对的某种“幸运”跟其性格脱不了干系。大致说来,福建人爱闯荡,不尚空谈,不爱锋芒毕露,但内心强毅,颇具韧性,读书向学皆刻苦用功。而地处闽南沿海的泉州,正如有人所说,其祖先多为中原移民,虽沧海桑田、时光推移,却仍旧隐含着所谓燕赵慷慨、爽直之风,此又与江南的机灵智敏得到了奇妙的化合,加之近世以来这名扬四海的侨乡之开放与包容,使中外文化与古今文化于此得以会聚,生于斯、长于斯的施氏不能不受到潜移默化之影响。当然,作为文人,除知书外,他还特具泉州人那种不讲客气、少说多做、敢拼敢赢的脾性,学术上奋取求进,视域开阔。2015年秋末,我邀其出席在济南召开的“李清照辛弃疾暨刘乃昌先生学术思想研讨会”,并在济南大学文学院进行学术讲演,他不仅慨然应允,而且认为举办会议之不易,便断然谢绝了大会对他的某些优惠;同时,尽管南方地域口音多少抑制了他的普通话表达,但其高水平又有针对性的演讲却博得了济大师生的热烈欢迎。作为七十五岁的老学者,我总觉对他泉城之行的照顾有欠周到,而他却说我考虑细致,安排得当。他对一切好像都显得心中有数,不慌不忙,落落大方。又因其与恩师刘乃昌先生先后同出夏承焘先生之门,故多次嘱我访查夏门弟子及再传才俊,以便今后建构词学统系。由此,我对他的为人、为学似又多了一层了解与亲近感。

俗话说,耕耘必有收获。不计十年荒废,到2015年底,三十余年的勤奋与务实探求,换来了令人惊讶的硕果。这期间,他已出版专著30余种,在各种重要报刊发表论文200余篇,另有不少邀请讲席及国际或全国性学术会议宣读论文。自然,著作有再版增订、论文有重刊、辑集之情况,但无论如何,其骄人的“高产”数字足令同行中勇者艳羡、惰者汗颜。专著中,《词与音乐关系研究》颇负盛名[1],国内外学者一片赞誉之声。另有《人间词话译注》[2]、《胡适词点评》[3]、《宋词正体》(词学论集第一卷)[4]、《今词达变》(词学论集第二卷)[5]、《词法解赏》(词学论集第三卷)[6]、《饶宗颐,志学游艺人生》[7]、《艺海修真》(诗学论集)[8]、《学苑效芹》(演讲集录)[9]以及《当代词综》(4册)[10]等等。论文如《建国以来词学研究述评》[11]、《苏、辛合乐歌词的评价问题》[12]、《百年词通论》[13]、《词体结构论简说》[14]、《李清照“易安体”的构造方法》[15]、《中国当代词坛“胡适之体”正名》[16]、《论“意+境=意境”——王国维境界说正名》[17]、《落想、设色、定型——饶宗颐“形而上”词法试解》[18]、《吴世昌与词体结构论》[19]、《中国词学史上的三座里程碑——在北京师范大学一百周年校庆的演讲》[20]、《中国当代词学论纲》[21]、《二十世纪词学传人》[22]、《倚声与倚声之学——关于文体因革以及科目创置问题》[23]、《词学的自觉与自觉的词学——关于建造中国词学学的设想》[24]、《中国词学史上三座里程碑的理论说明——关于二十一世纪中国词学学的建造问题》[25]、《百年词学通论》[26]、《新声与绝响──中国当代诗词创作状况及前景》[27]、《立足文本,走出误区——新世纪词学研究之我见》[28]、《文学研究中的语汇与语汇系统——关于宋初体以及宋词基本结构模式的确立与推广》[29]、《声成文,谓之音——倚声填词中的音律与声律问题》[30]、《真传与门径──中国倚声填词在当代的传播及创造》[31]、《唐宋词读法总说》[32]等等。这些论文从所发报刊的档次,或者自身水平及在当时所产生的影响,不能不引起词学界的关注。比如《建国以来词学研究述评》认为不能笼统将苏、辛变革看作词体发展方向、“以诗为词”有利有弊、应重视词艺研究等观点,发表后,上海《文汇报》1984年4月16日即署名刊出讯息;唐圭璋先生谓其“自抒己见,颇有特识”;万云骏、陈邦炎、缪钺、吴调公、霍松林等十几位名家对其不蹈流俗之言论也给予极高评价[4]。又如《声成文,谓之音──倚声填词中的音律与声律问题》一文在《词学》刊发时,本刊《编辑后记》特言:“词与乐的关系一直是学界研究的重点之一,但由于词乐的失传,这种研究有一定困难,近年成果也并非很多。施议对先生是此方面的专家,本辑发表他《声成文,谓之音(副题略)》一文,希望引起读者对此问题的关注。”亦可见其权威性影响力。

上文大致扫描了施氏其人及词学成就的粗略“影像”,概括而笼统。那末,他研究词与词学更较详细的行程又当如何呢?这正是下面要述说的内容。

施议对1960年8月考入福建师范学院(现师范大学)中文系,这正是整个国家极端艰难的岁月。但他勤苦向学,成绩优异。到大三年级,他“打量”着自己,据平日兴趣,索性专攻宋词,梦想以后当该方向的研究生,并为此“悄悄”准备。然则因根基太浅,不免常有困惑。于是,他找一位霞浦同学相陪,大着胆子去拜访易学家、中文系主任黄寿祺先生。黄先生对古代文学也造诣很深,热情地给他讲解关于词的各种知识,回答他的疑问。施议对说“这是我从事词学专门研究的第一课”[33],此后便不断登黄门讨教。苍天不负有心人,1964年春,他报考词学大师、杭州大学夏承焘先生的硕士研究生被初步录取,黄先生又亲自指导并诚请全系古代文学老师帮他完成复试论文《龙川词研究》,他又说“这也是我的第一篇学术论文,我因此学会了怎样独立进行学术研究”[33]。

施议对实现了跟夏先生攻读硕士学位的愿望。先生很器重他,热情勉励、耐心指教,给他讲词、唱词,讨论有关问题;师徒情深,先生曾留他与任心叔在家中过年。他也特别珍惜这个机会,所谓“虽有聪明之资,必须做迟钝工夫”(朱熹《朱子语类》卷8),沉浸在良师与志趣相包围的气氛中,发奋向学,抓住每一次与先生接触的机会,思之自得。或偶有懈怠,先生写赠“老罴尚欲身当道,乳虎何疑气食牛”之条幅,以壮其志气。然国家不幸施不幸,“文革”中夏先生被打成牛鬼蛇神,游街、批斗,后下放到农村劳动;他则经由红卫兵、接受再教育之后,1970年到三明钢铁厂,暂时安家于此。不过,无论怎么折腾,他都始终记挂着自己的诗书事业,不相信“读书无用论”,希望有一天能够“归队”,再到老师门下聆听唐宋词;对所谓批判“反动学术权威”、打倒“旧文化”等等,他也自隐情愫,保留着自己的看法。1974年9月,他被调往“福建省李贽著作注释组”,实际上服务于评法批儒。所幸的是,他又与大学时期的黄主任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因此,虽则受到那个时代“左”的传染,但这种注释工作却时刻提醒着他“不忘古典”,回梦宋代;磨砺着他重依据、查材料的耐心,以及黄先生所常告诫的趁年富力强、应抓紧读书打好基础、先经史后子集的治学态度和方法等等,在曲折的学问征途上,并未完全迷失前行的航标,也学到了以往书本上学不到的、比如逆境中如何做人等等对人生有重要意义的许多东西。

1978年社稷重整,各行各业都在拨乱反正,教育亦不例外。施氏勇敏地抓住了这难遇的良机,决定报考中国社科院唐宋诗词专业大师级导师吴世昌先生的研究生并榜上有名,终于实现了长久以来日思夜想的“归队”夙愿,好不痛快!这一年,文学所共录取研究生10人,吴先生门下5人(一人由北京师大代培),施氏得吴先生亲自指导,主攻宋词,尤值得庆幸。吴先生海外(旅英)归来,见多识广,又深谙中国传统文化,学问了得;而其耿率之真性情,嫉恶如仇之品格,诙谐辛辣之语言,尤其既痴且狂之个性甚至文风,都使他深受感染。京师三年,在吴先生的严格教督下,不仅进一步洗刷了某些“心野”浮躁等不良习气,摆正学问正途,也更加培养起独立研究的精神和勇克难题的能力。此时夏承焘先生也居住北京,施氏亦多所请益。1981年夏,他以6万余字的《词与音乐之关系》的论文获取文学硕士学位,并被分配到《文学评论》编辑部工作。

这大约二十年左右的风雨、学问之途,想来令人感慨!不过,他也有少数科研成果问世。除硕士论文外,1974年和1975年,他以“戎为今”的笔名分别发表《略论陈亮与朱熹》[34]、《论李贽的文艺观》两篇文章[35]。自然,文中带有较深的儒法斗争的时代烙印,此不多述。而第一次报考研究生时所准备的关于陈亮词的文章,到京后略加整理,改题为《论陈亮及其〈龙川词〉》,稍后发表于厦大学报[36]。现在看来,文中某些表述如“陈亮不可能突破自己的阶级局限去为广大人民苦难呼号,因而词作中也就不可能真正反映广大人民受掠夺、受奴役的痛苦,人民的反抗斗争的情况”,“他的封建士大夫阶级的生活情趣、思想感情、美学兴趣,也难免在词中流露出来”等,显然折射出当时“阶级斗争为纲”论的影响;但文章能对陈亮其人及其词作(尤其是所谓“爱国词”)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与评价,并指出其艺术上的成就(如风格多样、以论为词、语言运用等)与几点缺陷,已经颇为难得,况且又是初出茅庐之作。而发表于1980年的《李清照〈词论〉研究》就显得更加成熟[37]。该文主要针对建国以来关于李清照在《词论》中提出词“别是一家”命题的歧见进行论析,指出,不少论者认为李清照的观点“落后保守”、阻碍词之发展的“这一看法是不全面的”。文中先是釜底抽薪,给苏轼所谓“以诗为词”等概念内涵予以正确理解,否定了质疑“别是一家”论的主要依据;接着正面阐述李清照《词论》的有关主张,缕述宋词发展的历史趋势,说明应以科学态度充分认识词有别于诗的重要意义。要知道,那是在浩劫甫过、学苑春讯始动的背景之下,一个研究生在回答一桩词学“公案”时所显现出的在观点、方法等方面的“棱角”,不能不让人另眼相看。同时,他还能关注到域外词学,撰写了《东瀛词坛传佳话——中国填词对日本填词的影响》[38]。

其实,这时期他还有一部著作《词谱例说》①。关于此书之作及其价值——为省事计——可稍多引述夏承焘先生1979年为之所写《序》中文字:“十余年前,晋江施君议对从予游于杭州,予曾告以‘就词说谱’,结合作品鉴赏,重修旧谱,以为读词、品词、填词之用。施君议对有志于此道,精心研读,不废旧业。戊午年夏,持所编纂《词谱例说》晋京,嘱予审定,予甚欣喜。施君此书,有别于前人所作词律、词谱及近人所作诗词格律。所谓例说,着重评析古今词家名作,突出阐明每个词调之声情格律,兼以探讨词家利用、改造旧词调之各种不同情形。书中所说,多有可取之处。”诚然,词谱结合名作欣赏,既方便读者,又可见出他始终念恋词业的韧性与声情、格律之修养。这是他的第一部词学著作,亦昭示着与其他词学家不同的开幕曲。

这一阶段,大约从20世纪60年代初期至80年代初期,为施氏研治词学的开始阶段,或全面准备阶段。

第二阶段贯穿了20世纪80年代,是施氏词学研究的奋进阶段,也是收获颇大、成就甚高的时期。

1983年,他在《文学评论》做了二年的古代文学编辑工作后,不顾物质生活条件之艰难,以献身词业之决心,再次以在职身份报考吴世昌先生的博士研究生并金榜题名,这时,他已过不惑之年了。然学无早晚,岂可一日而息!经三年拼搏,1986年7月,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组成以钟敬文任主席,万云骏、启功、陈贻焮、李纯一、缪钺及吴世昌诸先生为委员之豪华答辩委员会,全票通过了他以《词与音乐关系研究》为题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如他自己所说,这有可能创造了26年的最高学龄纪录。

事实上,在论文答辩之前的1985年7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就出版了这篇论文的单行本,后因入选“博士论文文库”予以再版。本书分上、中、下三卷,上卷“唐宋合乐歌词概论”,主要描述合乐歌词的演化轨迹,论证词在整个发展过程中离不开音乐的制约;中卷“词与乐的关系”着重阐明词受制于乐具体状况及词乐关系对于词之影响,寻绎某些带有规律性的现象;下卷重在总结唐宋词合乐的历史经验,分析词与乐之同异及二者合与分之利弊,试图为中国诗词的创作提供借鉴。此著从硕士论文的基础上进一步充实、提高,容量大增为30万字,它从若干方面探究了词的特性及自身发展,论述了词与乐之间制约及反制约关系,回答了词史上一些复杂现象和研究工作中众说纷纭的不少论题,充分肯定了宋词的社会与艺术价值,不仅获得答辩会诸老的高度评价,也迅速引起学界的极大关注。导师吴世昌先生认为“此文最重要贡献,为‘唐宋歌词合乐’说”,即“增加文学在历史上演进之了解”,“提出比较可信的‘多元化’的词的起源说”,“纠正若干谬误的旧说”;缪钺先生特别称道文中“强调词的特质与独立性,不同意晚近所谓的‘诗词合流’之说”,“对于词中‘豪放’与‘婉约’两种风格做出了正确的阐释”,“有力地驳斥了‘音乐束缚论’与‘声律无用论’”;答辩决议评其为“优秀的博士论著,在近百年来词学研究领域是一部集成之作,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又有20多位诗词专家、学者激情评论该著,十几位诗词家奉诗词以贺。陈声聪先生谓其“征引广泛,条绪明白”而“多所发挥”;喻蘅先生以为“立论具有一定高度,见解精辟……不落时论窠臼,一扫卅年来论词偏颇之风”;徐培均先生认为“剖析深微,探颐索隐,多发前人之所未发”,“由于起点准确,故以下各章,如论唐五代合乐歌词……均能由源探流”;日本学者户川芳郎则说(买到)“这本新著曾使我兴奋得几乎在归途乘地铁时坐过了站……纂通如此浩繁的资料,去完成一部词与音乐关系研究的巨书,实在是空前的”,并热烈建议时在北京的日本青年女学人藤田纯子拜访施氏。而陈葆经先生赋《贺新郎》,有句云“合乐歌词传妙谛,十四章三卷三丘壑。香在暗,几番嚼”;黄墨谷先生《金缕曲》亦赞其绍继绝业,“最难能、穷源探本,锲而不舍”②。等等。此著使施氏名声大噪,奠定了他词学观念的深厚基石,提升了回应某些争论议题的学术能力,此后不少观点都可以从这里找到线索或答案。

除了对词史及某些专门问题的探索,这时他还把很大精力投放于《当代词综》(6卷4册)的编纂[10]。所谓“当代”,是指“大当代”(以清同治元年即1862年为界,此后出生者不少进入共和,故属于当代),非指一般意义上的时间范围,是说编中作者基本都在“今天”的社会中生活与创作,乃为突出时代气息。本编以必须符合格律、言之有物、有意境为录词标准,以出生于1862至1941年间者为词人甄选范围,共选录词人三百余家,词作三千余首,以作者生年为序前后列为6卷,各家入选篇数依标准掌握,重点在第二、三代作者(即1890至1899及1900至1905间出生者),并附词人小传,有的还附集评或本事,重点词人较详。此书源于20世纪70年代对报刊及各地流传词作的大量搜辑,晋京后在夏、吴、黄三位导师的具体指导及上海、杭州、北京、香港等地前辈时贤的支持帮助下,于1983年正式启动,在征集海内外词家作品(多为未刊词)、筛选审定、辑撰附加材料等方面,付出无数心力,历经五年得以完成。是书意在“将清季四大词人之后名家代表作汇为一编,以补词史之缺,并作为当代人读词、品词、填词的参考”[10]。保存一代文献,其价值自然不容小觑,而为此所撰体现识见的超长《前言》,则特别值得注意。

此文对近百年来词之嬗替、如何评价、词业现状及其出路等问题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探索。文章第一部分将百年词史分为三个时期:一是清末至民国初期,词业活动以四大词人即复旧派为中心,前、后阶段分别以王鹏运、朱祖谋为主,在创作、校勘与词论方面影响深远。二是“五四”新文化运动至抗日战争时期,词作者可分为解放派、尊体派、旧瓶新酒派。胡适以白话入词,又以新词体来作“新诗”,从理论到实践都堪称解放派首领。尊体派成员庞大,词社众多。抗战前阶段词学重镇北有京、津,南有沪、宁。同时创办《词学季刊》,编集《全宋词》及《全清词钞》;抗战后阶段写有不少“抗战词”。旧瓶新酒派在表现方式上为前两派之折衷,玩古而生新,如陈毅、李一氓等。三是建国至开放、改革新时期。近四十年中,除词作及论著等外,有两个转变,一是对词体的认识,逐渐由外部转向内部,即由境界、风格论词转向本体论;二是词之创作从地下转向地面,诗词社团与刊物大量涌现。百年词成分复杂,复旧与革新循环往复。文章第二部分介绍、论评第二代词人中徐行恭、陈声聪、张伯驹、夏承焘、唐圭璋、龙榆生、丁宁、詹安泰、李祁、沈祖棻等十位大家。他(她)们词业活动时间长,词作的数量与水平尤可称誉。文章第三部分就词业的某些问题再述己见。认为词之特殊性格(特殊形式及结构组合方法)是词体生存并发展的内因,而新诗崛起所产生的相反相成作用(即新诗未能提供理想形式给词留下生路)、人们喜欢藉助词体以寄怀抱的社会文化心理是其客观外因。然就词业现状看,仍是复旧与革新(即内容与形式)之矛盾,解决的方法与途径应是“旧瓶装新酒”。关于“瓶”即形式的问题,既要重视形式格律,又可适当“通变”(如四声通变、邻韵相谐);关于“酒”即内容问题,必须有好的造酒料和技术,即只有“为时”、“为事”,增强词之“体质”、祛除平庸才可;关于“装”即表现方法问题,这是关键。要总结、学习前人经验,下苦功琢磨,有所创新。可以说,这一几万字的长篇大论所提出和解答的问题,基本符合百年词业的实际,见解犀利、特出,亦有可操作性,足以为当代词人提供有益的借鉴!

因《当代词综》耽搁多年方才出版,故本文一、三部分曾以《百年词通论》为题发表于《文学评论》(时间见前注)。此外,他还对建国后至1982年间的词学研究状况加以认真观照与审视,就词之发展史及历史地位、作家作品论、词学理论研究、词学有关著作等撰为综述并就其中有探讨价值的问题发表己见,后者即《建国以来词学研究述评》,已见上文。还有写于1989年春夏之交的一篇重要文章《词体结构论简说》,文中指出:从传统“本色轮”到王国维的“境界说”,再到胡适、胡云翼驱动了“风格论”,虽然在不同程度上对词体发展有所助益,但并非词之本体理论;所谓宏观研究及系统论方法,亦未能开辟新境。而所谓“结构论”,即对词体结构方法的研究,也就是对词之外形式与内形式进行结构分析,以探其构造法及词人的审美意识与思维模式,乃是建立词之本体理论的基础。其中,词谱模式、分片方法、词调关键部位作法等属于外形式,即一般结构方法,多属常识;特殊结构方法偏重于内形式,体现个性独创。如“屯田体”的时空变换、“从现在设想将来谈到现在”③,“清真体”的故事“勾勒”以及“稼轩体”等,方可为填词、论词者提供切实门径。写于此时期的《李清照〈易安体〉的构造方法》(见前注。易安体即其词论中矛盾的双方所构成的组合体;工造语、善铺叙、高技艺说感受等为其方法)、《论稼轩体》(全部辛词可分为有为之作和应酬之作,有英雄语、妩媚语、闲适语三种表现形式。稼轩体是一个充满矛盾、富于变化的多重组合体)[39],则以进一步的详细阐说为结构论提供有力论证。当然,他也对恩师夏、吴先生及其学术虔心向学,并撰为文(详后)。这样,此一阶段他在词与乐关系理论、词之结构模式、辑纂一代词作并作百年词史析论、对宋代某些代表性词人的评价皆有突破前人的独异之见,或者说在词史、词论、词作等主要方面基本构建了自己的理论框架或研究体系,已迈入词业峰巅之门槛。

第三阶段从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六七年间,是其词学观念全面成熟、研究体系建构基本完备的时期。

1900年6月,他携《词体结构论简说》参加在美国缅因举行的词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这一年,《人间词话译注》(下简称《译注》)初版刊行,次年台北出版繁体字版,2003年及其后大陆又刊行增订本版,其书《前论》(1993年拟出增订本时之《导读》)较之初版《前言》亦有全新的补充④。当时,关于《人间词话》各种类型的注本已有不少,此书以徐调孚注、王幼安校订本为底本,参校他本,于本编、删稿、附录、补录共得156则,又辑校词话选23则。不仅是辑录词话最多的一种本子,其注、译也显示出深厚的功夫与文字表达能力,可读性亦强。鉴于这类文体不便引述原文,此仅举“境界”之附注大略如下:先释其本义,指一定疆土范围;再说经佛家借用,表明参悟深度,引《无量寿经》说;又说诗家之境界包括三境(物、情、意),王氏所说境界亦在此中;但其所说乃由《诗经》中拈出(《鲁颂·駉》之“思无疆”等),并认为真正道及诗歌之本源。其释义深刻而释文简括易懂,窥一斑可略知大概矣!

也许令人更感兴趣的是他由此对王国维及《人间词话》的认知与生发。在《译注》初版之前,他以《王国维治词业绩平议》发表该著《前言》[40],认为“境界说”是其理论核心,可帮助人们摆脱传统诗教(比兴、寄托说等)及批评标准、方法之束缚,但也往往将思路引向词之外部,以至牵强附会。因此它仅是一般艺术批评标准,并非词本身之理论;王氏论词重北(宋)轻南(宋),亦为后来豪婉“二分法”论词开启先例,有误人误世之嫌;而其写词步五代、北宋之径,又重在“意”,倒独擅胜场。1993年,他为拟出《译注》撰写《导读》,次年又以《王国维与中国当代词学》为题发表于香港[41],对前此本书《前言》进行补说,以为中华千年词史可以王国维为分界线,之前,批评标准是本色论,属旧词学;之后,推行境界说,为新词学。并较详细论述境界说之功与失,认定王国维“堪称为中国当代词学之父,他的《人间词话》堪称中国当代词学的奠基作品”。2003年,在增订本《前论》中又说,近一百年来,有意立说并真正立了说的只有王国维与胡适,这体现在词的分期、分类上。受此启发,他决定以《人间词话》手订稿刊发的1908年为界划分古(旧)、今(新)词学,又将今词学分为开拓期(1908—1918)、创造期(1919—1948)、蜕变期(1949—1995)三个时期,并把第三期再分批判继承阶段(1949—1965)、再评价阶段(1976—1984)、反思探索阶段(1984—1995),此后属于新的开拓期。同时,也进而认识《人间词话》不只讲词学,而是一种深广的人文精神思考。

这时的另一部著作《胡适词点评》却也使人们感到新鲜。因为数十年来,由于某些原因,在研治新、旧文学者中,胡氏皆陷尴尬。但其在“五四”前后,确又是文学革新的强力鼓吹者,尤其是编选《词选》(并写《序》)又创作白话新词,不能不说是一大贡献。此书上编乃胡适《尝试集》及《尝试后集》留下的31首词,其中6首为文言(有词牌),属“死文学”;其余25首以白话入词,属“文章革命”尝试,其中11首挂词牌(另有一首题为《小词》,注明“《好事近》调子”),着眼于题材改革,13首无词牌,重在格式重构。下编为辑补,共72首,其中12首挂词牌,60首无词牌。如此,可谓胡适现存词103首,有明确词牌者29首(不计《小词》),无词牌者74首。书中对所有词作一一评点,说明其写作背景、写法或词调及字句特色等。对无词牌者,施氏均依词法还原为词,这些词的调子多为《好事近》、《生查子》等,因胡适喜欢这类词调简短明炼,又近于说话之自然,较为自由(考虑文章篇幅等,恕不引述)。书中《代序》认为,胡适的白话词意图实现词体解放,又以词调为架子试作新体诗,这是当时“为大中华,造新文学”的重要工程,具有某种划时代意义。施氏亦由此刊发系列文章,如《中国当代词坛解放派首领胡适》一文[42],缕述胡氏词学观(分词史为三期及第三期分三阶段等)、“试验品”特点(言语明白、剪裁材料、意境平实)以及“胡适之体”的探索轨迹(守旧、仿制、新酒旧瓶、新酒新瓶),以破解胡适的葫芦中之“药”,(即所谓“试与君猜”之秘密),然学界对之似无定论。《中国当代“胡适之体”正名》,又就词中“胡适之体”的“体”在体制、体要、体貌等方面的建造加以论证,认为其体就是以白话(或口语)写成的格式解放、体质充实、风格诙谐的词体。从词体演变角度看,可称为“新路”,对后世亦有较大影响。而《中国当代词坛“胡适之体”的修正与蜕变》即论述这种影响[43]。除较早的郁达夫等多人所作具其风味外,后来宋亦英等人在体制、体貌上对其“体”有所改造、充实,但同时,词坛亦出现大量“干部体”或“解放体”,铺天盖地,既无格律,更无词味,乃其“体”之变种。应该说,胡适的词学观尤其是所作“胡适之体”词,在建国后的词坛上似乎无足轻重,很少引起人们注意。施氏所揭载之史实及其一系列论断甚至呼吁,应引起学界的重视和思考。

还有一些重要论文及著作必须关注。如《中国词学史上的三座里程碑——在北京师范大学一百周年校庆的演讲》,首次正式推举李清照的词“别是一家”说、王国维的境界说与吴世昌的词体结构论为词学史上的三座里程碑,并就词为艳科及“三碑”分别为似与非似、有与无有、生与无生三种言传形式所生发的问题进行分析,说明其对词学传承之效用;然后说这三段里程、三种批评模式各有地盘和价值,要走出误区,放眼前景。《倚声与倚声之学——关于文体因革以及科目创置问题》,说20世纪后半叶的词学处在误区中,主要是将韵文当语文看待,或者脱离文本,悬空高论,或者拘泥于字面,剑走偏锋,或者二者兼有。声学与艳科是一个问题的两方面,倚声填词既为声学,亦为艳科,二者可有所偏重,不能偏废。应正本清源,掌握根本。《二十世纪词学传人》等文,则说词学至20世纪已成一门独立学科,而“20世纪”与《当代词综》所说“大当代”概念内涵不同,故划分年代有异。可将词学传人划为五代,第一代,1855年之后出生者,5人,一支篮球队;第二代,1875年之后出生者,11人,一支足球队;第三代1895年之后出生者,22人,为甲乙两支足球队;第四代,1915年之后出生者,21人(暂缺一人),同样是两支足球队;第五代,1935年之后出生者,暂不编排。朱孝臧、王国维、夏承焘与施蛰存、邱世友与叶嘉莹分别为各代领头人(按,前后稿于第四代传人有变化)。并说明各代位置与职责,其中第二、四代分别为由旧到新即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与现代化的传统文化二次过渡。有功绩,有推进,更有失误和教训。《词学的自觉与自觉的词学——关于建造中国词学学的设想》(见前注),首先叙及建造词学学的大背景即前文曾提到的今词学“三期说”,又涉各有成就与贡献的七位代表人物(王国维、胡适、夏承焘、缪钺、吴世昌、沈祖棻、饶宗颐),他们在词史及词学史上举足轻重,词至七家得到长足发展,于词学各方面均有所创立,但其模式或本色论或境界说。关于现状即词学学应着眼于考订之学、论述之学、倚声之学三个方面,现在令人忧虑。在建造上要注意端正词学观念,完善倚声之学(包括倚声填词);运用合适方法,树立探本模式,结构论是比较正确的抉择。《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与现代化的传统文化——关于二十一世纪中国词学学的建造问题》⑤,又通过“破题,开放的体系,超时空的视野”、“立题,表象世界与意志世界”、“余论,学科与科学”之讲述,从哲学、文化学角度在更大范围内为词学学提供理论说明,也就是在词史、词学史的演变过程中,对其存在及其形式体现进行总体把握,将所谓“三碑”理论作为词学学之基础,并对其形成过程等详加追寻。而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指从本色论到境界说,从境界说到结构论指现代化的传统文化。因长时间居澳门大学,故对澳门的文化、文学尤其是旧体诗词颇为关心,撰写《诗城与诗国——我看澳门当前诗词创作》等文[44],介绍自明代汤显祖以来,这座小城的诗词创作就一直“香火不断”,并特别详细评述了近几十年中颇见成就的梁披云《雪庐诗稿》、马万祺白话诗词、佟立章晚晴诗词之价值,亦为诗城换赌城助一臂之力,其心可鉴可感。这时期,他还开始了对香港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的连续访谈,并编纂为《文学与神明——饶宗颐访谈录》,后公开出版[45]。认为,饶先生是当今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在文史及经学、甲骨学、敦煌学以至书画、琴艺等若干领域皆造诣精深。访谈自然涉及众多,但主要论说文学与词学、及世界观与方法论。饶先生精神史研究的许多观点如说做学问“实际上是把一个人的生命都摆在里面。有‘气’,有生命,才会源源不绝”;治中国文化,宜除“西方框框”及“疑古过甚”之障;“贯通上下古今,贯通万界万物,才能大彻大悟”;“中国文学完全建造在文字上面”,此乃“中国在世界上最特别的地方”;“讲文学,必须讲神明”,但“并不意味着将文学当神学看待”[45];等等。既是介绍、传播饶学,也是包括他自己在内对其观念、方法、模式、语汇系统的学习与接收。事实上,在此书结纂之前,他已撰文《落想、设色、定型——饶宗颐“形而上”词法试解》(见前注)。落想即立意,设色即布景与用典,定型即结构。所谓形上词,就是用词体原型以再现形而上旨意的新词体。文中以饶作《六丑》(渐宵深梦隐)、《惠兰芳引》(清吹峭烟)、《玉烛新》(中宵人醒后)三首即睡、影、神立题之词作进行论析,说明其主旨在讲道与理,已超越本色,以传统标准或一般意境创造难入其门欣赏与理解,实乃用现代主义方法分别体现了诗人、学人及真人三种境界,亦即对于人生的深层体悟。由此,施氏个人也更加倾心于形上词的创作。

对王国维、胡适词学理论、词史观念的阐释与落实,对“胡适之体”长远影响的认定,以及确立“三碑”之说以构建中国词学学的大胆设计,倡导“形上词”为词体方向等,施氏关于词与词学、词学学的全方位蓝图已基本绘就,对所谓词中六艺(词集、词谱、词韵、词评、词史、词乐)在一定范围内已进行过尝试,标志了他在词业理论与实践活动的最高峰。

第四阶段为2007年之后的时期。除将某些演讲、随笔等整理、出版外,对其所持学说有所补益,词业研究实践亦有某种开拓。

《百年词学通论》重新整合了前文所述关于古、今(旧、新)词学分期分类及建造词学学之设想,并附20世纪词学传承图,谓词学学科的真正确立当以龙榆生为起点,算是“集大成”的一篇。《立足文本,走出误区——新世纪词学研究之我见》一文,谓只有纠正旧世纪词学的失误,实现由变到正的转换,新世纪词学才能发展。过去词学之蜕变,乃时代风气使然。词学与学词分离的结果,离开了文本,误了两代人,应记住这一教训。而《新宋四家词说》[46],则反周济旧《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所说“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为“由屯田之家法、易安之‘别是一家’,历东坡、稼轩之变化,以还词之似词”。柳永立程式,完善宋初体,奠定宋词基本结构模式;苏轼创新意,建造新型独立抒情诗体;李清照主本色,明确划分声诗、乐府界限;辛弃疾变新法,随心而不逾矩,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落脚点是词之似词之境界。又说一千年之研究,无非情、景二字,再加“言”(王国维)、再加“事”(吴世昌)、再加“理”(饶宗颐),握此五字,说诗论词便可到位;《文学研究中的语汇与语汇系统——关于宋初体以及宋词基本结构模式的确立与推广》,说要成就学问,除观念及方法、模式外,必须有自己的语汇且须构成语汇系统。语文讲词汇,韵文讲语汇,布景、说情、叙事、造理是一般韵文系列的语汇系统。从体制上看,上片布景、下片说情即宋初体,其确立与推广,要归功于柳永。《唐宋词读法总说》,用很多实例说明要读原料书,立足文本;更要读形式(词的文词与词调),体验声情与词情;并以划线的方法区分形上、形下,力图将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定律与易学的一阴一阳之谓道接轨,创造一套既能操作又能提升到哲学层面的中国诗词学理论。《新声与绝响——中国当代诗词创作状况及前景》,说对20世纪80年代掀起的诗词创作的空前热潮,应冷静反省。文中依据诗词自身特质及其演变的历史经验,着重说明作者队伍整体素质较差,作品是“诗多好少”;并对诗官与官诗、诗商与商诗等所谓系列景观加以披露,告诫需扩大眼界,防止诗词异化或蜕变,不能使新声沦为绝响。上文开头处曾提到过的《声成文,谓之音》一文主要讲填词时的倚声问题,就是既倚乐歌之声,又倚歌词之声。但音律规范乐音的组成,声律规范文词的组成,分别是乐音和文词的法则。永明四声自沈约起,音律与声律两个不同概念的意涵较为清晰呈现,并为乐歌脱离音乐创造了条件。倚声而填词,自温庭筠起,以文词的声律应合乐歌的音律,亦为歌词脱离音乐创造条件。然音律与声律乃近世词界的盲点,应揣摩词学中所谓“音理失传,字格具在”八字要诀及龙榆生、夏承焘先生的声调之学,方可登入词之艺术殿堂。同时,对其所认定的民国四大词人(夏承焘、唐圭璋、龙榆生、詹安泰)加以推扬⑥,并分别定位。夏:一代词宗与一代词的综合。意即集大成;唐:中国词学文献学的奠基人;龙:中国词学学的奠基人;詹:中国词学文化学的奠基人。说他们为倚声填词创造一代辉煌,亦为新世纪词学诸学科建设打好基础。新世纪新一代传人,可以之为入门途经,从而光大词业。

论文之外,有几部著作也值得一提。如其编选的《纳兰性德集》[47],就是此前很少涉及的清词注评,且颇见特色。纳兰词作编排,依词调短、长为序,意在品赏歌词,兼习词调;因歌词属韵文,故注释重在语汇而非词汇;品评在读懂的基础上,不说空话、套话,力求贴切到位。《前言》中对词界所谓清词及词学“中兴”之主流言论似表质疑——尽管说可见智见仁——因为他更相信王国维谓宋词为“一代之文学”、特别是胡适“三百年的清词,终逃不出模仿宋词的境地,所以这个时代可说是词的鬼影的时代”的论断,说清代的制作,只能当复制品看待。而纳兰词所以受到人们喜爱、读赏,乃因王国维所说“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或即胡适所谓最接近词的自然演变期的词之“本身”形态。这一述论确实颇异时流。词体之外的其他体裁,如古诗或其中的唐诗,他也不断予以关注。曾主编“经典一百:21世纪古典诗歌读本丛刊”,为《唐诗一百首》作注、评赏[48]。所载《总序》说,数十年来,不学诗已造成不良后果。以出版物为标志,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版经典读本,七八十年代出版鉴赏辞典,八九十年代出版阐释读本,九十年代末出版白文读本,21世纪又回到经典,即反映出实际状况,其间颇多偏废,高头讲章与无用之考据误人不浅。《导言》中又具体说明唐诗的读写之法,即除熟读外,有结构分析法(独立式、二分式、开合式)、意境创造法等,相当实用而有效,故其为香港中学生编选的《唐诗》读本大受欢迎。

另还新撰《饶宗颐,志学游艺人生》一书[7],再次对饶先生志学游艺之经历、学与艺的创造过程、与澳门结缘等进行评介,并表达无限膜拜与向往之情。

虽概略描述,漫长的征途却也丰富而复杂;同时,令人感到施氏在治学及词业活动中,的确显示出自家特有的路数与风采。

那么,他的学术个性究竟体现在哪些地方呢?

第一,对词与词学、词学学全面观照,特重继承,不乏创新。从施氏实际的研判范围来看,主要是(唐)宋词、近百年(当代)词及当前的诗词创作,具体词家涉及不算太多,似乎范围不广;另方面,他又纵横捭阖,对其心目中的古、今(旧、新)词及词学与词学学似乎又了然于胸,眼观四路,视通千载,疆界不可谓不大,几十种著作、几百篇论说可为明证。词,是一种韵文文体,或如其所说是诗歌中的一种,是倚声而填的作品;对词的释说,或者说填词的学问可称词学;词学研究之研究谓之词学学,它已成为一门学科。当然,这几个方面紧密联系,不便断然分开,但为了叙说方便,亦不妨略作分别,自然也难免交叉。往远处说,从燕乐基础上的词之起源多元说,到刘(禹锡)、白(居易)依曲拍为句,再到温庭筠以词之字声、逐乐曲之乐音,进到字声与乐音相配合之阶段,倚声填词始独立成科;而柳永确立宋初体,东坡、清真、稼轩极力变化,词之堂庑与艺术表现力大为拓展,遂成一代之盛(刘、白到温再到柳,施也称为倚声填词史上的三座里程碑)。又辑选近百年词作,分期分类,标榜十大词人;点评胡词,定其功过与现实影响;直言“词多好少”之现状,祭出疗救之法门。至若词学,自李清照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的八字要诀,到沈义父的四标准(即协音律、下字雅、用字不可太露、发意不可太高)、张炎的二原则(即参究音律、精思词章)等,本色论逐步确立,而王国维以境界论词成为古、今词学的转折。然此二模式所指毕竟是词之外部,于是又有结构论,尚可探本体。不过,胡云翼等将学词与词学分开,脱离文本,继又演化为有学无词或有词(词语之“词”)无学、以豪婉“二分法”论词之失,于是再有论百年词学,划五代传人,其中有从古到今、从正到变的二次过渡。词学的现代化进程可从第二代开始,第四代传人由民国而共和,已现蜕变。然自觉的词学到20世纪30年代随龙榆生的出现才得以开创,词学学已成为一门学科。其学科范围即“六艺”之说,方法即言传方式为“三碑”,也就是三种批评模式。词学的真传在“音理不传,字格俱在”上,出生于1955年后和1975年后的新世纪第一、二代传人,应效法民国四大词人(夏、唐、龙、詹)之风范,记取正、反经验与教训,举一反三,努力打开新的局面。凡此种种,前文基本已述。当然,施氏还讲到其他议题,如词与乐关系问题,形上词问题,中国诗学问题,对某些词学非凡人物的访谈或析论等。他这一系列的讲论,可以说已经形成了自己一整套有机的研究体系,也确乎给人一个极其强烈的印象,即在当今词坛和词学界,卓然一家,自立旗幡!如果用最简单的话讲,他所做的可谓是纠前失、树道理、明方向。在探索的整个行程中,既遥望星空,不忘祖宗,又深接地气(现状、文本),知本末终始,自得于胸,拨荆而行。笔者在论说其他词学家时,曾多次说过创新的学术意义,但如何才能创新,实非易事。饶宗颐先生说:“创新总是有来源的,或者来自传统,或者借鉴别人,绝无横空出世的神话”[45],施氏正是如此。这里,不妨引述他自己的一段话:“我同意饶宗颐的说法,做学问包括词学研究,要能达至自觉的程度,并不那么容易。一般得先模仿。所谓依遵古训,就是发明师说继续前辈的未竟之业。孔夫子称之为述而不作,在很大程度上讲,也就是照着做的意思”,“我在阅读胡适的过程中,逐渐了解胡适自己的某些想法,包括思想、观点,乃至思考问题的方法,有的也来自胡适。比如胡适将中国千年词学划分为三个大时期,并将第一个大时期划分为三个阶段。我用他的这把开山斧,将千年词学给劈成两半……我不用一九一九年为分界线,而以一九O八年为分界线……在这基础上,我将今词学的一百年,划分为三个时期……并将蜕变期划分为三个阶段……我的划分,既是照着讲,又是接着讲,既是从胡适那里来,又能够体现自己的见解。”[49]这话已经把继承中的创新说得很明白了,但问题是,其说是否符合词史上的真实?是照葫芦画瓢,死板论定还是什么?似乎有点复杂,但他有自己的理由。因为在他看来,宋元明清千年词学,一代代下来,还算清楚。惟这20世纪词学,出了不少问题,比较麻烦。他自信自己有“识见”和“观念”,即相信自己的“总观感”,也就是“相信自己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的”,而只是在寻找伐柯斧头。王国维与胡适便是此斧之提供者,所以他说:“我以为,借镜于王国维、胡适二氏之开辟,所谓划分、判断,应当有一定把握”⑦。这其实源于他对中国古代文化、民族文化的根本态度,其谓“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文化,就必须照顾到和看到传统文化中那些值得借鉴、继承的内容。如果我们不立足于自身民族特色,而去空腔一面地嚷嚷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文化,我看那不过是文化的空中楼阁”⑦。具体到词学,说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传统文化中的许多学科都被推到世界文化的背景下重新阐释,“词学之成为显学,与此密切相关。我并不盲目地拒绝美学或者文化,但考虑阐释问题。以为所谓阐释,多数只是一种包装,一种玄学包装,看起来十分豪华,十分气派,拆开后并不见有何新鲜玩意儿”⑦。所以,他主要在民族的传统文化中寻觅灵感和药方,祛除时弊,指向未来。在这个意义上,他的做法正如饶先生所说是“借鉴别人”,是“照着说”而非照抄,是“接着说”而见新意,民族特色尤其浓郁。

第二,与上一点相联系,他特重师道,而惠及词道。人生有许多导师,笼统讲,比如说生活是导师,社会是导师等等;若从知识和风习传授的角度,比如说书本是导师,父母是导师等等;若从治学的角度,则应把帮助自己提高专业水平的人都称作导师。这里面大约有间接的与直接的两类,其间情况又有不同。就施氏而言,远些的如李清照以至王国维、胡适等,近些的或尚健在的如刘永济、唐圭璋、龙榆生、詹安泰、饶宗颐等,皆为导师,甚至到港澳后给予不少指点的舍翁施蛰存、梁披云亦可入列。但直接授业且对其影响最大者,是黄寿祺(之六)、夏承焘(瞿禅)、吴世昌(子臧)三位先生,而且与词道紧紧联系在一起。

一般人都会尊重自己的导师,而施氏把师道视同父道,践行古训,说做合一,特别引人注目。如黎枫的一篇采访文章即谓其“自幼拜师,极重师道”[50];他自己也一再提到亲如父子的师生情谊,说“他们(指黄、夏、吴)把我当作亲生儿女看待,我把他们当作父亲一样敬重”⑧,“我一直将师道与父道同等看待,我愿接受教督”[51]。本文第二部分曾简略述及他在求学期间与三位先生的交往,而《师道与父道——怀念我的老师黄之六先生》、《说我的师生情缘》(见本页注)以及《一代词宗夏承焘教授逝世十周年祭》[52]、《一代学人吴世昌教授逝世十周年祭》[53]等文章,则记录了许多细节,如夏先生似如苏东坡再世,旷达通天;吴先生更钟情辛稼轩,善恶自明等等;特别是导师病重期间,他随侍左右,守候病榻,又为其送终,至为感人。此不多赘。他和导师真心实意以待,导师做人、处事的真性情,处世、为学的思路与门径,他能亲历亲见,这许多是于文字之外求之的无形之宝,可终身受用。所以,在几位先生去世之后,也激励着他谨记教诲,自强不息。

当然,此处注意的还是与词道的关联。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便不断在有关论说中阐述导师治词的成就与自己的悟解,仅专门性文章即有20余篇,如《瞿髯翁治词生涯侧记》[54]、《一代词宗夏承焘》[55]、《夏承焘与中国当代词学》[56]、《吴世昌论词学研究》[57]、《吴世昌与词体结构论》、《易学与词学──排列组合与数位译码》[58]等等。黄先生精研易学,被誉为宗师,一般人可能不大容易想到易学和词学有什么瓜葛,但施氏却以黄先生演易的经验研治词学,撰上述词学与易学关系之文,希望为21世纪词学提供参照。因为在他看来,“盈乎天地之间,无非一阴一阳之理”,原始符号的张舍布列,喻示天地间之道和理,词体之排列组合,同样表示一种道和理(声和情)。词之道和理与易之道和理,相通相合处集中体现在张舍布列及排列组合的对立、对等关系和共同规矩准则上。其无常而有常,两个互相对立的单元,加上中介物,组成一个矛盾而又互相依赖的统一体。易如此,词亦然,这是易学与词学的一种内在联系。当然,二者有相合处,亦有不相合处,但总存在着可比性。因此,由易学而词学,进行比较研究,自信定有收获。文中并举若干实例,如白居易《忆江南》(江南好)、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苏轼《浣溪沙》(照日深红暖见鱼)、辛弃疾《菩萨蛮》(青山欲共高人语)、《贺新郎》(绿树听鹈鴂)等,分析、说明词和易之道与理、规矩准则、无常变化、二元对立等方面的共通性,谓当今世界,以数码对话、接轨,一切都在其排列组合中,词学与易学所具普世意义与价值,必将为各种创造提供宝贵资源。这一论述真是别开洞天,启人遐想;立论于天地人之间的大千世界,也把词学学的建造提升到哲理层次。夏承焘先生词学成就卓著,人们熟知。施氏亦多方论列,其《寿星明》词赞为“驰骋骚坛,声学宗师,今代坡公”[59],谓其拿手好戏在于声学。此仅举一例。夏先生《唐宋词字声之演变》有云:

词之初起,若刘、白之竹枝、望江南,王建之三台、调笑,本蜕自唐绝,与诗同科。至飞卿以侧艳之体,逐弦吹之音,始多为拗句,严于依声。往往有同调数首,字字从同;凡在诗句中可不拘平仄者,温词皆一律谨守不渝。

施氏对之详细分析,说这段话不仅说字声,而且说句式,直接切入歌词体制之建造。因为论句式,谓何处为拗为顺,并且“词皆一律谨守不渝”,则为歌词独有,亦歌词与歌诗分科的一个重要标志。这段话表示乐歌形式推移转换过程中所出现的三件事,即从音律到声律,由不定声到定声;从律式句到非律式句,由一般到个别;从无邪到邪(侧艳),由同科到不同科。此可称之为“夏论三段”,它精确地展现了倚声填词自身在型格上推移之过程,又明白揭示科目创置之事实,颇具划时代意义,其论断也必将成为文学史的定论⑨。你看,发明师说何其精彩!至于吴世昌先生,虽不专研词学,但善于独立思索,常有“翻案”,八年相处,因其于麾下获二学位,似体察尤深。他不仅乐于接受先生严厉的挑剔和不留情面的批评,涤除不良习气与文风,畅游学术,发明亦伙。比如追随吴先生极力反对豪、婉二分,所教的学生如讲此话甚至不给分数,又追其源流,明其误害。吴先生的词体结构分析法,他上升为理论,使新变词体结构论成为词史上三大里程碑之中的最后一碑,其意义十分重大。因上文多有提及,此不再赘。但他也不完全是对导师的观点被动接受,亦步亦趋,他有自己的考量,或在其所提线索上另行开辟。如吴先生不太喜欢王国维和胡适,但他在阅读过程中,感悟到两人都懂得分期分类,对中华词学立下的功劳实在了不起,并大大影响了自己词学观念的建立,于是才有了一系列相关论述,上文中也已可见。吴先生不相信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所谓“问途碧山……”那一套,不从王沂孙而偏从晏几道开始,因对小山的痴情尤有会心。他由此受到启发,悉心探索,另出机杼,提出柳、李、苏、辛四家,以达“词之似词”(见前文)。旧四家所示,难以落到实处,亦难言传;新四家说,每一步骤都有一定的规划和实现标准。研究新四家其实涉及到入门之门径问题。因为贯穿起来,进行终极目标和达至目标的方法与途径的归纳、描绘,也就方便探测宋词的基本结构模式,进而探讨词之似词的最佳状态⑩。这也是另一层次的发明师说。吴先生耳提面命,嘱其读书做学问的态度和方法更使他终生不忘:“读原料书,直接与作者交涉”,重视自己的第一手感觉,这是最真的感受,也是防止上当受骗的一个办法;“在方法中,尤其是对于词,最初、也许是最重要的一步是读法”,具体步骤为“了解、想象、欣赏与批评、拟作与创造”,词学研究,必须打好这基本功;“你所写的论文,如果是在现有的一百篇当中,再加上你一篇,成为一百零一篇,那就没多大意思;你所写的论文,应当是某一方面的第一篇,而且,以后人家搞文学史,一接触到你所论述的问题,就想起施议对曾经写过一篇这方面的文章,非找来参考不可,这样的论文,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要用死功夫,自己去摸索,最后自能登堂入室”[5],鼓励他言前人之所未曾言,发他人之所未敢发,勇闯新路,为学术大厦增添瓦椽。他的硕博论文是这样写出来的,其他一系列的论说也是这样讲出来、写出来的。

当然,发明师说须师有可发明者,他很幸运,几位导师皆不凡之士,能真正传道、授业、解惑,甚至可为大众之师;而施氏能作发明,重要者首在贵其师,又爱其资,并努力悟解。这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亦涉文化传承问题。至于从导师那里接受多少,自己发扬多少,给下一棒传递多少,在这根链条上的分量和作用如何,则情况不一。盼其能作为精神偶像,弟子敬学,光大词道。

第三,论说特重细密与实证,以家常谈话式表达见解。中国古人以古汉语进行交流、著书行文,与我们现在的人以现代汉语说话、写文章,自然有很多不同。我们的学术性论文,在阐述古人的话语、或者发挥自己的观点时,最好能把深奥的道理说得浅显、明白,让人容易接受,据说越是有学问的人越能做到这一点。自然,每个人的语言习惯不一样,有自己的个性,要是学术文章能表现出这种个性,就很不简单。笔者以前写的同类文章中,已经探讨过这个问题,道理不再多说,简言之,就是用自己的语言,表述独特的识见,施氏正是如此。他的许多文章,都写得跟聊天一样,可以说人人都能懂,比如:

一部《花间集》,就是一部艳词。当然,这个“艳”字,并不是现在我们所讲的艳,妖艳的艳,或者邪艳的艳,也不完全是侧艳的艳,而是春艳的艳。像春天一样的艳丽,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呢?所以,这个观念要改过来。侧艳的艳,是温庭筠的作品。侧,就是偏,不是正。孔夫子当然不会同意侧艳,我们也不敢写出侧艳的东西来。但对于侧艳,也不能一棍子打死[60]。

用这样的话评论一部唐五代词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相信不搞学术的人也不会在语言上提出什么质疑。当然,如果说上述引文是从演说稿整理而来,毕竟带有当众讲话的口吻,那么,可再援引一段纯粹的书面文字:

“意+境=意境”,这一公式是针对某些论说意境的长篇大论而提出来的。古人评说诗词,采用诗话、词话形式,三言两语,固然不一定都能说到点子上去;今人善理论,凡说意境者,大多从古说到今,从东说到西,并从文学说到佛学、哲学,或者其他什么学,洋洋洒洒,非常可观,而对于诗词写作,同样看不出有何实际指导效用。[17]

这是对诗词中立意与造景的一个重要理论问题的概括,并对今人的某些做法提出批评,看不出与出自演说的文字有多少区别。又如:

一般说来,所谓杂,不一定就不好,不杂也不一定就好。例如……诗词毕竟是一种不同于其他玩意儿,玩诗词,不少人既缺乏先天禀赋,后天训练又很不足够,于是就玩出许多问题来[27]。

这是评论当代诗词作者人员较复杂的一段话,仍如家常絮语,亦同样在十分浅白的话语中弥漫着诙谐与幽默。可以说,这样的例证俯拾即是。

施氏讲论学术问题,其文字(或演讲)篇幅(或时间)有时并不少,但除极少数专业词汇(或语汇)外,一般都能化艰难为平易,让人感到亲切,并非板着脸“高空作业”,读者(或听众)不知所以然。他重实证,把问题讲得很细,绝不囫囵吞枣,几乎每篇文章都是如此,这从上面引文中也可看出。再如《方笔与圆笔——刘永济与中国当代词学》[61],谓刘氏其词、其学,乃本色论到境界说的过渡,或者说他是一位未完成的境界说者。20世纪的词学由传统向现代化推进,刘氏也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本来应是一篇理论性很强的文章,但本文通过词史、词学史地位问题,词史、词学史贡献问题,词史词学史影响问题三节评述,不仅话说得通俗,而其所用数据、引语、诗词作品等,就有几十处,也就是说,想表达再小的一个观点,也得要以材料为证,显得极为细密(恕难以引述原文,下同)。又如《江山·斜阳·飞燕——沈祖棻〈涉江词〉忧生忧世意识试解》[62],自然所举材料更多,据笔者粗略查对,仅援引完整的词作品就有79首,实在惊人!又如《唐宋词读法总说》中的“读形式,体验声情与词情”一节,即有词调释例、声情释例、格式特点、声情特点、创作方法、节拍划分、句与句关系、领格字、非律诗句等等说法和例证,还绘有图表九个,真个是仔细到家[32]。当然,把事情讲细,讲清楚,也许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从多到一的提升。多,芸芸众生;一,涵盖万有。他认为,从哲学层面上说,这涉及到抽象与具象或一般与个别的关系。面对各种各样的词学问题,必须有这个本领。比如,词学学科建设,龙榆生说词学八事,赵尊岳说词中六艺,唐圭璋又变为十事,他将其减为三事(创作、考订、论述),也是一种归纳和提升。而除去创作,文献学与词学学便是考订与论述的“一”。又如,探寻词与音乐关系问题,必须懂得“声”与“音”二字,这也算是提升,等等。

应该讲,不仅前文说过的态度,而其研究方法也是中国式的。也就是说,他承续了中国人把话说明白、把事说清楚、把理说透彻的传统,只是把古人词话式的言简意赅变为当代论辩,但又不是西方人的学术话语或滔滔不绝的玄理,既能从一到多,又能从多到一,即用自己的一套做自己的学问。即使在20世纪80年代学术界“方法热”的时候,他也不盲从随风,对西方的东西绝不跪着拿。他的方法和话语系统是值得人们借鉴的。

第四,特重词之创作及对前人词作别出心裁的具体鉴析,将学词与词学连为一体。他反对脱离文本的“天上飞”,多次批评将填词与研究脱节的不良导向与风气。关于创作,笔者也曾与论说联姻的角度予以述论(见论刘扬忠),但施氏又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他在入大学之前曾有创作歌谣的经历,入大学后始习小令,而真正认真的尝试,是1982年填制的《金缕曲》(一棹西湖水)。此词经导师夏、吴及缪钺、施蛰存、罗忼烈等先生审阅修正,发表于《词学》。至目前,歌词作品大约不足二百首,虽不算多,但不同的生活阶段和环境,大多留有痕迹。他说,现代诗人词家可分为台阁派、学院派和山林派。虽然更喜欢山林派,却承认自己是学院派[63]。他的词作确实书卷气味较浓,或涉及史迹史实、善纳典故等,有时不太轻易弄懂。但可注意,一是他特别喜欢《贺新郎》(又名金缕曲、貂裘换酒、乳燕飞等)词调,甚至其词作大约半数都用此调写成。因为开始填此曲时,一位老先生告诉他,此曲填出来就能像词。后经进一步研究,知其一般摅写激昂豪迈之情,在句法、用韵、字声安排等方面颇具特点,形成变与不变的对立统一之整体,声情相应、音容并茂,艺术形式较为完美。二是多有形上之思。关于形上词,上文已简约提及,如果复杂一点,用施氏的话说即是“能够将自己对于现实世界的观感以及对于宇宙人生的思考,或者将自己的学问写入词中,以提高词的境界,这就是形上之词”[64]。他认为现在自己写的词都是形上词。三是他懂得声情、格律,是目前极少数十分当行的词家之一,故对于词调规则的执行比较严格。此不妨举出相对比较好懂的《金缕曲》(海宁观潮):

天下奇观最。见潮生、霜飞木落,空江百里。跳沫喷岩涛声吼,数丈怒驱寒气。横一线,激流平地。势接云霓鹏垂翼,过西陵、巨浸疑无底。银作郭,玉腰系。

欲夸好景人归未。我重来,洪波目断,山川绮丽。安得身从群鸥泛,三两放舟渔子。书短韵、鱼龙珠佩。八月秋高金风爽,抵盐官、攀桂须乘醉。鸣万鼓,踏鲸尾。

海宁潮为世界一大自然奇观,虽然天天可观,但历代相传以农历八月十八日为盛,地点以海宁市盐官镇为佳。此词上景下情,颇合所谓宋初体式,而又以人物加以串联与绾合。起拍总摄题旨,以下从潮生、回头潮、一线潮、潮之势等不同方面进行渲染,极力烘托出澎湃汹涌、惊心动魄之雄特气象。换头承上启下,然后以“我”之目见、身感摅写荡气回肠之情愫,启动读者之无限想象。词中化用罗隐《钱塘江潮》诗“狂抛巨浸疑无底,猛过西陵似有头”、淮南小山《招隐士》之“攀援桂枝兮聊淹留”、杜甫《八月十五日夜》诗“转篷行地远,攀桂仰天高”等诗文典故,可谓行上。就格律言,除第一句外,上下两片句式、韵位(上下片各六仄韵,此用第三部上、去声韵)等全同,从三言到八言皆有,于变中不变,不变中有变。四个七字句(即“跳沫”句、“势接”句、“安得”句、“八月”句)皆连用四个平声字,成其拗句,极合此调之特征。上下片第四韵单句用韵,为全首筋节。因海宁潮以一线潮著称,故“横一线”句状银练横江、涌浪喷雪,且联接“跳沫”与“势接”二景;而“书短韵”句亦正词意转折处。两韵作用独特,又疏通全词文脉,故皆作得较好。上下两结三字句,乃音律吃紧处,用平仄仄、仄平仄句式,也完全合乎定格⑪。所以,从总体来看,虽然观潮诗词甚多,但这是一首相当不错的长调。又如《贺新郎》(生日自述):

好取人佳句。坐看云、南山独往,兴来何处。日夜乾坤凭轩北,秋水长天孤鹜。照我影,溪头三楚。九万里风星河转,举鹏程、不待东方曙。当锐巧,忘机旅。

潮生潮落悲今古。清愁,一弯眉月,半蓑烟雨。容膝非同陶潜共,十面霓裳中序。在陋巷,稼耕自与。满屋堆书拈随手,锁窗寒,银箭移将午。诗梦就,晋龙虎。

词为移居港澳廿载后所作,用第五部上、去声韵。上片说前此经历、处世态度;下片说当前情事、诗书事业,通篇贯穿着对人世、人生的拷问。在形式、格律上,类如上举一首,亦甚考究。其他如《貂裘换酒》(甲午仲冬彭城纪游)、《蝶恋花》(咏荷)等词,在立意、章法布局、韵律调配等方面,均严守规则,值得当代词家琢磨、效法。

对他人作品之赏鉴,他有自己的一套程序。此举东坡《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如下:

除了相当清晰、一目可了然的词作图式之外,首列声情要点(四条),说明词调、异名、正格格式;引《词谱》说篇中四字句字声;引龙榆生《唐宋词格律》说领格字及结句句法;个人对声情配搭、句式安排之“堪为典范”之简要评价。然后逐句、逐层进行详细解读与欣赏。谓起拍点明作意,继而铺写杨花飘坠、念远、梦中寻郎,其神态形貌似是非是,词人情感似不十分明确。过拍转为议论,突出词之主意。亦是三层抒写,将伤春意绪推向顶点,结束全词。大而观之,词由似是非是入题,再由“不恨”与“恨”点题,煞拍以“不是”与“是”作结,铁定主题,意脉一气贯通。

大约人皆知这是东坡和韵的一篇名作,还要受原作章词的某些束缚,故历来议论颇多。施氏不太同意有所轩轾,认为原作犹如工笔画,次韵则如写意画。至于值得讨论的两个问题,一是他认为苏词不主故常,并非是婉而且约的代表作;二是结句的断句。苏词创意超越常规,但守格律。煞拍之“五、四、四”句式,乃《水龙吟》正格,“是离人泪”的“一二一”句式,也正是该调的一个特点,故将之作为“豪放不协律吕”的典型,并不合适。所以,虽然次韵超凡脱俗,尽显东坡才华,但有些地方过于夸张而比喻失当,确有微疵。他不因是名人名篇而为之讳,亦不随大流人云亦云,而坚持自己独立的悟解。最后是赘说,附列章氏原词及各家评论,并由形式导入,说明并非学不可学。其他如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以及秦观《八六子》(倚危亭)所展现的“屯田家法”、周邦彦《少年游》(朝云漠漠散轻丝)使用的“清真长技”、辛弃疾《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演示的“稼轩佳处”等等⑫,都在其美妙的赏析中得以呈现。这样,由图式、声情要点、解赏、赘说构成的四步式(或准四步式)鉴赏,既可全面了解该词的有关情况,又可见出欣赏者把握该词内涵及格律、美感的能力,亦较方便把这一切传达给读者。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无论是己作还是鉴析他作,均融进或体现着他自己的词学观念,如重视格律声情、词体结构、宋人技法、拒绝豪、婉二分等,也就是说,他守护着传统词学必须承传的优秀传统,又探索着建构新词学所需要的东西,此心此功,甚可叹赏,也值得人们深长思之。

综合上述,本文简要介绍了施议对先生的人生经历、治词贡献及学术个性,也许人们对他所有的观点、看法不一定全部认同,但应该讲,他取得了相当可观的词业成就。如果不避重复,可以说他的诗词创作容故纳新,当行出色;具体考订虽不太多,但辑存一代文献的《当代词综》及《胡适词点评》之考索,功不可没。其论述有自己的一套观念、模式和语汇系统,独到而有成效。他是成功的!当回想这一切之时,笔者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这样几个字:学填词,玩词学,找施议对先生!

[注释]

①此书后改名为《词谱新编》,曾由中国科学院福建物质结构研究所印刷。

②以上引文可分别见《博士之家》第5页、29页、33页、156页、171页、175页、178页、134页、136页。

③参吴世昌《论词的章法》,载《罗音室学术论著》第二卷《词学论丛》,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

④1983年施氏受夏承焘师命释注《人间词话》,1988年9月完成初稿,1990年广西教育出版社予以出版。1991年台北贯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出繁体字版,1993年香港学津出版社拟出增订本未成,2003年增订本由岳麓书社刊行,2008年再出新版,2012年、2014年又出阅读无障碍本版,而增订本《前论》与初版《前言》内容不同。故考虑种种情况,将此著列为研究第三阶段。可参岳麓书社2014年阅读无障碍本之《后记》一、二、三。

⑤《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与现代化的传统文化——关于二十一世纪中国词学学的建造问题》,为2003年9月21日在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的演讲,原载《新文学》第四辑,大象出版社2005年版;又载《叶嘉莹教授八十华诞暨国际词学研讨会纪念文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又载《词法解赏》。

⑥关于民国四大词人,《文史知识》于2009年第4期至2011年第5期曾予连载;又见《真传与门径——中国倚声填词在当代的传播及创造》,《词学》第32辑,2014年12月出版。

⑦引文参见《二十世纪词学传人》;《历史的论定:二十世纪词学传人》;黎枫《我看传统文化与传统诗学——访施议对》,原载中国社科院办公厅编《中国社会科学院通讯》第20期,后载入《博士之家》,澳门中华诗词学会1996年版。

⑧见《师道与父道——怀念我的老师黄之六先生》,《博士之家》第45页;又见《人物》,1993年第3期;又见《易学宗师黄寿祺》,《福建文史资料》第30辑,1993年出版。

⑨引夏承焘先生文及施氏之评论,可参见《倚声与倚声之学──关于文体因革以及科目创置问题》、《真传与门径──中国倚声填词在当代的传播及创造》等文。

⑩关于《新宋四家词说》之研究,可参曾大兴《登高知几重,太白连太乙》,见《濠上偶语──施议对学术随笔》,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原载北京《文艺研究》2012年第7期。

⑪关于对《金缕曲》格律之分析说明,可参《倚声与倚声之学——关于文体因革以及科目创置问题》,及《词与音乐》第14章第2节。

⑫上举词例,可見《词学》第24辑第36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12月出版;《词法解赏》之“词鉴”部分及《词体结构论简说》,均见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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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施议对.人间词话译注[M].桂林:广西教育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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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施议对.词法解赏(词学论集第三卷)[M].澳门:澳门大学出版中心,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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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施议对.中国词学史上的三座里程碑——在北京师范大学一百周年校庆的演讲[J].学术研究,2004,(8).

[21]施议对.中国当代词学论纲[J].中华文史论丛(总第78辑),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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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施议对.百年词学通论[J].文学评论,2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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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施议对.文学研究中的语汇与语汇系统——关于宋初体以及宋词基本结构模式的确立与推广[J].词学(第29辑),2013.

[30]施议对.声成文,谓之音——倚声填词中的音律与声律问题[J].词学(第31辑),2014.

[31]施议对.真传与门径——中国倚声填词在当代的传播及创造[J].词学(第32辑),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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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闵军)

Great Achievements and Overseas Learning──Shi Yicui's Overseas Studying Experience and Ci-ology Research

CUI Hai-zhen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Ji Nan University,Ji Nan,Shan Dong,250022)

Shi Yidui is a Chinese Ci-ology researcher of the fifth generation in twenty century.Though he is from a poor family,he holds devotion to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especially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He has been admitted to study Song Ci from Xia Chengtao and Wu Shichang.During the ten year's cultural revolution,he still stick to his faith to create Ci and study Ci-ology.His learning about Ci-ology and Chinese and western poetics has achieved great influence.

Shi Yidui;Ci-ology;academic personality

K825.6

A

1672-2590(2016)04-0001-17

2016-04-12

崔海正(1947-),男,山东茌平人,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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