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新霞:用心打造三级少年司法新体系
2016-02-27王晓红
◎王晓红
许新霞:用心打造三级少年司法新体系
◎王晓红
许新霞
走进浙江省内首创的“少年法庭”,就会发现,这里不同于一般审判庭的深色调:“少年法庭”乳白色的顶部是一朵绽放的葵花,几盏射灯如葵花子般镶嵌在花芯中微微发出温暖的光芒,而受审人所站立的审判桌呈圆形,以双手托举旭日为造型,与顶部两相呼应。
“少年法庭的设计初衷以‘夏日向日葵’为主题,取自‘向往光明、矢志不渝’。”介绍者正是杭州江干区法院少年审判庭庭长、民革党员许新霞。自少年法庭成立以来,许新霞深入少年司法一线,帮助特殊未成年人数十人,并从实践中总结出了柔性司法、人性帮扶、理性启迪的三级少年司法新体系,被全国同行誉为“罪错少年的守护三重门”,开启了少年司法的新篇章。
与“少年法庭”的结缘
刚毕业的许新霞并不想做一名法官,她一心想专攻经济学硕士再开一家公司。2008年,面对大量法官流失的现状,许新霞却重拾对法律的一腔热情,回到法院,投身司法。而接手的第一桩未成年人强奸未遂的案件,让她感悟颇多,至今记忆犹新。
“案件里的男孩子正值青春期,但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心理、生理上的疏导,只能走到了强奸这步。男孩很快认识到错误,其家长也捶胸顿足后悔不已,但案子已经犯了,审判依然要进行。”案子审完的几天里,细心的许新霞发现,孩子父亲天天坐在庭审接待室里,不和任何人交流。她忍不住上前询问,原来这个父亲坐在这里,希望听到一丝关于儿子的近况,但他又不敢主动去问,怕影响孩子。
许新霞找来了心理咨询师,为这个父亲做心理测试。“当老师让他自由选择在房里放什么时,他选择放一个苹果,他说因为看到邻居家的孩子有苹果吃,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吃上苹果。”这么一份厚重的父爱,因为不会表达,无法传递到孩子这里,而孩子也无法将自己青春期的骚动与父母做及时的沟通。当父子间的沟通出现了障碍,再多的爱也无济于事。
“青春期的孩子好比一辆存在缺陷的跑车,身心发育等零部件性能良好,但大脑里制动能力欠缺,快速奔跑时刹车肯定不灵。”由此,许新霞确信“没有坏孩子,只有干过坏事的孩子”。为了更好地服务少年司法,许新霞自费参加了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的培训。2013年新刑诉法实施,法院开设少年法庭,许新霞转任少年庭副庭长,2014年底又被任命为庭长。
从此,许新霞的微信名与“少年法庭”一脉相承——“葵花宝典”,签名是“我是自由行走的花,唯执念阳光”,她想带领那些“迷失的花骨朵们一起奔向阳光”。
三重门之柔性司法——从实刑走向缓刑
目前,社会上对中国少年司法的认识普遍存在偏颇,认为未成年人犯罪比重小,对社会影响不大。但实际上,有个不完全统计的数据,全国有2800多万青少年,问题少年达1150万,流动少年有26万,正在服刑的就有22万。比数字更令人担忧的是——少年司法目前的“罪责自负理论”,即自己的错误自己承担,其影响对少年今后的成长不利。“孩子和成年人总归不一样,我们都曾年轻过,按照现在的理论,为叛道离经的那份冲动付出的代价,确实太大了。”许新霞认为少年司法的责任更在于如何挽救关爱一个年轻的生命,而不应拘泥于法条,给孩子穿上小号囚服就草草了事。
于是,柔性司法的提出,让很多少年犯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即在实刑之前有一段缓刑期。许新霞讲了这么一个案例,一个外地的少年带了点钱来杭州玩,很快花完了钱,甚至连回去的路费也没有了,又没有手机,联系不上亲人,实在饿得不行。一天傍晚,他拿了随身行李里的水果刀,逼着问路人拿钱,路人给了钱之后报了警,他被抓了。按刑法,他会因为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将面临着和那些成年抢劫凶徒一起关押大牢的结果。但法官在量刑时,在有期徒刑三年之前给他加了缓刑一年执行,规定,如果这一年里,这个少年改过自新,认清自己的错误,安分守己,那他将不用再被关进监狱,且量刑情况不会计入档案。结果,这个少年在一年里,接受了教育,认清了错误,切切实实就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反思,经过专业机构测评,表现良好。最终,免于进入牢狱服刑,获得了与其他正常少年一样平常生活的机会。
“柔性司法”自实施以来,近半数的少年犯在家长监护下度过缓刑期,并认真改造。有个在缓刑期的孩子被自己的父母监管,缓刑过程中有别的孩子打他,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还手。他还经常写信给法官,汇报改造情况。这个孩子逐渐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甚至比以前更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这何尝不是一种“重生”?不仅如此,当孩子重回社会,他的过去不会被载入档案,他就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他身上没有特殊符号,也不用承受异样的眼光。
“当然,缓刑在实施过程中又有个难题,外地户籍的未成年人在杭州犯罪后,基本失去了判处缓刑的机会。”许新霞担忧地说,从法律层面来说,判处缓刑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其中一条就是要有合适的缓刑监管场所接收。以杭州为例,涉嫌犯罪的未成年人中,流动人员的子女占了绝大部分。这些外地户籍的未成年人缺乏监管条件,不能在杭州进行矫正,而他们的父母更不愿意为了孩子的缓刑监管,重回家乡。为了更好的在未成年人犯罪中适用缓刑,许新霞在工作之余,写下了万字论文《关于未成年人平等适用缓刑法律问题探析》,探讨难题解决之道。
三重门之人性帮扶——真情实意暖心扉
人性帮扶是三级少年司法新体系里最重要、也是最难打开的一个环节。为什么说困难呢?许新霞说,她曾接手过一个案子,父母经营赌博机被判刑,留下一个6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急需看病治疗,警察在带走孩子时,出租房内连件洗换衣服也找不到。许新霞先后联系了几家慈善机构,但都遭到了拒绝。“因为帮助与案件关联的未成年人,是无法进行宣传报道的,小孩的隐私是受保护的。”直到有媒体来法院参观“旭日葵花”少年法庭、了解到少年法庭工作开展中遇到的困境之时,某媒体的慈善栏目主动上门联系,愿意为这个6岁的孩子出钱治病,才解决了问题。就这样,逐渐地,有企业、工作室关注起“少年法庭”,主动上门来寻求合作,多元化的帮扶逐渐开展起来。经过五年时间,在许新霞团队的努力下,多元帮教基地逐一搭建。这些基地中,有专门做心理疏导的,有负责资金支持的,有爱心企业、养老院、医院、残联等主动提供工作机会让少年犯重新融入社会,“不要小看这些多元帮教基地,他们是在挽救一个个年轻生命。”许新霞说。
老难题解决了,新难题又来了。犯错的少年不同于普通孩子,他们的心灵在成长过程中多半“伤痕累累”,怎么让他们打开心门接受帮扶呢?许新霞回忆起法院在某年开展的“拯救花儿”行动中有个未成年少女被判故意杀人罪的案例。当时,女孩在公共厕所中分娩一婴儿,害怕被发现,将婴儿丢弃在厕所窗外致婴儿死亡。“女孩在法庭上,除了哭还是哭,从怀孕那刻开始,她的人生就是黑暗的。”许新霞对女孩判处了缓刑。庭下,许新霞找来了心理工作室的陈老师一同与女孩见了面。“我穿着制服,见到女孩时,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她一声不吭。可我们聊天结束时,陈老师问她,她回答‘我很冷’,她对陈老师有感情上的依赖,对作为法官的我,她是有防备的。”尽管自己“不受欢迎”,但许新霞欣喜地看到女孩对心理老师的信任,这足够了。“先完成前期的心理疏导,然后其他方面慢慢跟上,针对她的生理、社会关系相应制定一套可行的帮扶计划。”计划实施过程中,许新霞也不定期和女孩保持联系。“大约过了半年多,这个女孩判若两人,她不仅可以直面自己的过去,如今她踏上社会,还能为他人提供帮助和服务。”许新霞兴奋地说,那个女孩临走前向她来告别,“许法官,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到天空那么高,阳光那么灿烂!”
三重门之理性启迪——普法工作争朝夕
2015年8月的一天,10多名青少年在父母的带领下,组成社会考察小分队走进少年法庭。他们不仅参观了旭日葵花少年法庭,还穿上了神圣的法官服,体验了法官敲击法槌的感受。这是许新霞策划的少年法庭“我来当法官”、“法治夏令营”的普法项目,于是从全杭州市3500个申报点中脱颖而出的10多名青少年有了走进法庭身临其境、与法律亲密接触的机会。别看他们年纪小小,分析起案件来,毫不含糊,他们就“泰坦尼克号共同海损案”、“《九阴真经》善意取得案”等几个案例进行了探讨。“拖雷可以不把《九阴真经》还给黄药师,那是他真金白银买回来的。”“黄药师只是交给梅超风保管,她没有权利卖掉。”孩子们的思维活跃,令法官们都惊叹不已。
设计这些普法项目,许新霞也是绞尽脑汁,每个环节怎么做,这其中她都反复推敲:“通过案例的模拟法庭演练,亲身体验规范的审判流程,通过了解犯罪行为的法律后果和裁判,增强日常生活中的法律意识,也加强预防犯罪的法制意识,这些都是很有用的。”
“少年强则中国强”,“理性启迪”是三重门的最后一道门,“这扇门如果做到位了,其他两扇门可以不用打开”。许新霞用最近频发的校园暴力事件来解释,事件里的孩子在校园中,还仅仅是问题少年的身份。此时如果不悬崖勒马,一旦走上审判庭就是犯案少年,所以普法应该尽早入手。
许新霞策划的普法项目还吸引了香港的中学生前来体验。“在法庭上,看着香港学生用他们的视角来认知探讨问题时,我觉得法治的理性启迪大有可为。”
作为一名法官,许新霞日常的工作非常繁忙,审判少年案件只是她工作任务的“冰山一角”。作为一名民革界别的区政协委员,她希望有更多的人能与自己一起关注犯案少年。她说,国外都有成熟、专业的机构与法院对接少年犯,但在人口众多的中国,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样的机构,犯案的未成年人只能依靠法院搭建的基地来帮扶,力量是非常有限的。由此她写下提案并呼吁:“现在未成年人艾滋病、涉毒等案件数量逐年上升,我个人的力量有限,希望能有更多的社会力量来关注。”作为基层支部主委,她还鼓励支部里有资源、有爱心的民革党员们一起参与到帮扶犯罪少年的队伍中来。
“少年司法,任重道远;日拱一卒,不求速成。”许新霞放完她制作的“少年法庭”PPT,最后一页,留下这16个字。
(王晓红,民革浙江省委会宣传处主任科员/责编金绮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