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说的起源时间辨析*

党月异

中国小说的起源时间辨析*

党月异

中国古代小说起源说众多，但确切提出了起源时间的却很少。中国小说史著作中对小说的起源时间探讨也是众说不一，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小说史写作的混乱。文章认为中国小说应该起源于西周时期，其代表作就是《尚书》中西周时期写成的《金縢》。

中国小说 起源时间 辨析

中国古代小说起源说众多，但提出明确起源时间的很少。例如班固认为小说出于稗官，但稗官是从什么时候有的，就无法确定；《隋书·艺文志》认为小说“推其本源，盖亦史官之末事也”，但史官的确切起源时间很难说清楚，另外史官们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这些“末事”小说创作也非常模糊。在中国古代，只有张衡等少数几人提出了比较确切的小说起源时间。现当代的小说史著作中也出现了一些小说起源说，但这些学说都未得到普遍认可。

萧相恺说要考察中国小说的起源，必须分清三对概念，其中第二对是“小说的起源和小说的渊源”*萧相恺：《中国文言小说家评传》，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页。。的确，小说的起源与小说的渊源并非同一概念。起源是小说的起点和开始，小说起源于某部作品，那么这部作品就必须是小说；渊源则不同，小说渊源于某部作品，那么这部作品并不是小说，它只是小说的母体。我们在辨析小说的起源时，必须分清这对概念。

一、中国古代关于小说起源的论述

1.张衡的西汉虞初说

《庄子》中的“小说”不是我们所说的小说概念，《汉书·艺文志》中虽然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但没说明小说起源于何时。学术界一般认为，小说最早的起源说乃是张衡《西京赋》中所说的“小说九百，本自虞初”。《汉书·艺文志》中著录了虞初的《虞初周说》，班固在其后有注，说虞初是“武帝时以方士侍郎号黄车使者”。既然虞初是武帝时人，那么张衡说“小说九百，本自虞初”，也就是说小说起源于西汉武帝之时了。但这一说法是可以质疑的。《虞初周说》今已不存，《汉书·艺文志》在著录《虞初周说》时，注明它有“九百四十三篇”，这一数字与张衡的“小说九百”恰好相符。因而张衡“小说九百”中的“小说”，是特指《虞初周说》，而不是泛指小说；那么“小说九百，本自虞初”的意思，应该是“《虞初周说》九百篇(应是九百四十三篇，张衡在赋中举其整数)，是虞初所写的”。此处的“本自”，乃是“出自”之意，不能理解为“起源”。

那么《汉书·艺文志》共著录了小说十五家，为什么张衡单独强调《虞初周说》呢？其原因有二：一是尽管《汉志》著录了小说十五家，但这十五家总共只有“千三百八十篇”，其中仅《虞初周说》就有九百四十三篇，几乎占了所有小说篇数百分之七十；二是《西京赋》作为一篇汉赋，在行文时要押韵，“小说九百，本自虞初”的前面两句是“匪唯玩好，乃有秘书”，只有“虞初”，才与“秘书”韵脚相同。

2.黄震的先秦庄子说

张衡之后，虽然鱼豢、刘知几等人都有关于小说的论述，《隋书·经籍志》也著录了小说，但对小说的起源时间都没有明确论述。到了宋代，黄震在《黄氏日钞·读诸子·庄子》中说:“庄子以不羁之才，肆跌宕之说，创为不必有之人，设为不必有之物，造为天下必无之事，用以眇末宇宙，戏薄圣人，走弄百出，茫无定踪，固千万世诙谐小说之祖也。”他说庄子是“千万世诙谐小说之祖”，也就是认为中国的小说起源于庄子。

3.郎瑛、汪道昆等人的起源于宋代说

明人郎瑛在《七修类稿》卷二十二《辨证》“小说”条中说：“小说起宋仁宗。盖时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这几句明言小说起于宋仁宗时。但郎瑛后文接着说：“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闾阎淘真之本之起,亦曰:‘太祖太宗真宗帝,四帝仁宗有道君。’国初瞿存斋过汴之诗，有‘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皆指宋也。若夫近时苏刻几十家小说者,乃文章家之一体,诗话、传记之流也,又非如此之小说。”*郎瑛：《七修类稿》，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123册，第155页。可见前文中“起于仁宗时”的小说，并非那些“文章家之一体”的小说，而是“能拨琵琶说赵家”的说话。虽然说话的底本可以称之为小说，但说话毕竟不是小说。真正的小说，是明代出现的“苏刻几十家小说”，它们是“文章家之一体”，是“诗话、传记之流”。

另外托名“天都外臣”的汪道昆也在《水浒传叙》中说:“小说之兴,始于宋仁宗。于时天下小康,边衅未动。人主垂衣之暇,命教坊乐部,纂取野记,按以歌词,与秘戏优工,相杂而奏。是后盛行,遍于朝野。”*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上)，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24页。此处“始于宋仁宗”的小说，既然可以由“教坊乐部”来“纂取野记,按以歌词,与秘戏优工,相杂而奏”，显然也是说唱文学，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小说。

今人一般认为唐宋时的说话虽然与今天的小说概念不同，但说话的话本是通俗小说的主要源头，所以郎瑛、汪道昆所论述“小说”虽然不是今之小说，但与今天的小说也是有密切关系的。

4.胡应麟的小说起源论

胡应麟对小说很有研究，他在《少室山房笔丛》中对小说的起源也有多处论述。认为《穆天子传》“颇为小说滥觞”，而《汲冢琐语》是“古今纪异之祖”的同时，又是“古今小说之祖”，看来他是把《穆天子传》和《汲冢琐语》当作了小说的始祖。

胡应麟认为《汲冢琐语》当在庄子、列子之前，但《汲冢琐语》仍然是战国时的作品；而《穆天子传》六卷，“其文典则淳古，宛然三代范型，盖周穆史官所记”*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十二)，上海：上海书店，2009年，第313页。。周穆王是西周君王，因而胡应麟看来，小说起源的时间是在西周。但今人多认为《穆天子传》是战国时成书，那么如果以《穆天子传》和《汲冢琐语》为小说之祖，则小说起源于战国之时。

5.冯梦龙的小说起源论

明代的冯梦龙曾整理出版了古今通俗小说一百二十种，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其中《喻世明言》前有署名为绿天馆主人的《古今小说序》。学术界一般认为绿天馆主人即冯梦龙。这篇序涉及了小说的起源：

史统散而小说兴。始乎周季，盛于唐，而寖淫于宋。韩非、列御寇诸人,小说之祖也。《吴越春秋》等书，虽出炎汉，然秦火之后，著述犹希。迨开元以降，而文人之笔横矣。*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上)，第217页。

冯梦龙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小说“始乎周季”，也就是战国时代。之后他进一步说“韩非、列御寇诸人，小说之祖也”，把韩非子和列子当作了小说的开山祖。看来冯梦龙把《韩非子》和《列子》二书当作小说来看。《列子》虽成书于魏晋时期，但文章的主体应是先秦所成；《韩非子》则是战国著作无疑。因而按照冯梦龙的观点，小说应该起源于战国时期。

6.四库馆臣的小说起源说

清代四库馆臣的《四库全书总目》是一部影响深远的重要目录学著作。此书在卷一四二子部小说家类三的《山海经》提要中，提出了《山海经》是“小说之最古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205页。的论点。《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中的相应论述略有差异，直接说《山海经》是“小说之祖耳”*永瑢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551页。。而《山海经》又是“周、秦以来古书”，那么在《四库馆臣》看来，小说应该起源于周、秦之间，甚至是汉初。

二、中国小说史著作中关于小说起源的论述

中国小说史著作中对小说的起源也是众说不一，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中国小说史写作的混乱。要确定各种中国小说史著作中小说的起源，似乎很简单，那就是只要看该小说史中最早论述的作品就可以了。实际上不是如此，因为很多小说史的作者声明，他们的小说史所论述的最早作品，只是含有小说成分的非小说作品。本文根据各种小说史中的相关段落，罗列出各种说法，让我们对此能有概括了解。

1920年张静庐的《中国小说史大纲》有《小说之创始时代》一节，专论小说的起源。作者认为“小说创始时期在周”，“论创作小说之鼻祖，当推鬻熊”；但鬻熊“所传小说十九篇，已无从考据，既无从考据，自不能说是小说创作之鼻祖”。除了鬻熊，小说作者“当推庄周”。之后作者指出《孟子》中的“齐人乞墦”一篇，认为它“可称为社会小说”*张静庐：《中国小说史大纲》，见陈洪主编:《民国中国小说史著集成》(第1卷)，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5～39页。。总的看来，张静庐认为就现有的文献来看，中国小说应该起源于庄子、孟子。

1923年出版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篇是《神话与传说》，鲁迅说小说若“探其本根，则亦犹他民族然，在于神话与传说”。鲁迅此处说神话和传说是小说的“本根”，结合后文，可知此处的“本根”应是指小说的渊源，而不是起源。第三篇是《〈汉书·艺文志〉所载小说》中，鲁迅指出《汉志》中所载的先秦小说，今皆不存；而在第四篇《今所见汉人小说》中，开篇就说“现存之所谓汉人小说，盖无一真出于汉人，晋以来，文人方士，皆有伪作，至宋明尚不绝”*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32页。。这样的论述，说明在鲁迅看来，现存最早的中国小说作品，当出现于晋代。

1927年出版的范烟桥《中国小说史》第一章第二节即“中国小说之起源”。作者指出，《汉书·艺文志》中的《伊尹说》《鬻子说》虽然是中国最古之小说，“然其书已久失流传，吾人所能据以作证者，惟《山海经》《穆天子传》诸书耳”，则范烟桥认为现存中国最古的小说是《山海经》和《穆天子传》。

1935年谭正璧的《中国小说发达史》第一章第一节是《神话是怎样起来的》，书中第一句就是“神话并不专属于小说，所以吾们不能说神话即是小说”；但在后文中，作者又说“而在事实上，神话的确是后世小说的滥觞”，把“古代神话的大宝藏”《山海经》当作小说进行论述了，因为他说胡应麟把《山海经》称之为“古今语怪之祖”，四库全书把它列入子部小说家，都是给予了《山海经》“恰当的地位”。因而从谭正璧的论述来看，他认为中国小说起源于《山海经》。

1960年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中国小说史稿》出版。此书绪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国的小说，从魏晋算起，已经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因而《中国小说史稿》认为小说起源于魏晋。

1990年侯忠义在其《中国文言小说史稿》(上册)的前言中说：“我国古代的小说，从汉代算起，至今已有两千年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表明小说起源于汉代。

1990年齐裕焜也出版了《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该著作的绪论中把中国古代小说的发展分为六个时期，其中第一个时期是准备期，从远古至先秦两汉，此时期的叙事文学“不是小说”；第二个时期是成熟期，指魏晋至唐，其中“魏晋南北朝时代，志怪志人小说产生了”*齐裕焜：《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2页。。因而齐裕焜认为小说始于魏晋时代的志怪志人小说。

1992年李悔吾在《中国小说史漫稿》中把“后汉至唐代以前”当作“中国小说的童年时期或者说中国小说的初步形成时期”*李悔吾：《中国小说史漫稿》，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2页。，唐传奇则标志着小说文体的正式形成和创作上的完全成熟。因而李悔吾认为小说起源于后汉。

1994年出版的吴志达《中国文言小说史》，第一章是“中国的前小说”，第二章是“汉魏六朝的杂传体小说”，可见作者是把先秦作为前小说时期，汉代作为小说的起点。第二章“汉魏六朝的杂传体小说”论述的第一部作品是《燕丹子》，作者在书中也明确说《燕丹子》“是人们公认的现存最早的一篇小说”*吴志达：《中国文言小说史》，济南：齐鲁书社，1994年，第42页。。

1995年出版的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导言的第二部分是“小说发端于战国”，因而此著是认为小说起源于战国。

2002年，陈文新在《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第一章“志怪小说的萌芽与生长”的概述部分认为，志怪小说成熟最早，战国时代的《汲冢琐语》《山海经》等，虽然“标志着志怪小说的初步阶段”，但它们只是“准志怪小说”，还不是志怪小说；两汉时期的《括地图》《神异经》《十洲记》等“属于基本成熟的志怪小说”，因而陈文新认为小说当始于两汉时期。

2007年李剑国和陈洪主编了四卷本的《中国小说通史》，其中第一卷第二编第一章是“小说的发端：最早的一批小说与准小说”，认为“战国时期出现了最早的一批小说和准小说”*⑤⑥ 李剑国、陈洪：《中国小说通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63、74、74页。。其中《穆天子传》“标志着小说文体的初步形成以及杂传小说的形成”⑤，而“《汲冢琐语》是最早的杂史体志怪小说”⑥，因而这两部作品都是小说；但《山海经》则“只能看作是体制不纯的准小说”*李剑国、陈洪：《中国小说通史》，第87页。。作者把战国作为中国小说的起点。

2007年，刘勇强在《中国古代小说史叙论》第一章中把汉代之前作为“小说问题的孕育”阶段，他不认为先秦时期有小说。在第二章“中国小说的原初形态”—开始就说：“汉魏六朝时期出现了大量的小说作品，尤其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更堪称中国古代小说创作的第一个高峰”*刘勇强：《中国古代小说史叙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66页。，作者把汉代作为中国小说的起点。

三、中国小说起源的确切时间

从上面两节的内容中可以看出，小说的起源时间确实众说不一，从远古的神话传说一直到宋仁宗时，前后跨越了数千年。之所以跨度如此之大，其原因是多方面的。笔者认为，要确定中国小说的起源，首先要明确以下五个问题。

第一，中国古代小说类型的多样性。中国古代小说有多种类型，《红楼梦》这部几乎完全符合西方小说定义的是一种类型，《三国演义》这部七实三虚的历史演义是一种类型，三言二拍这种白话短篇小说是一种类型，《聊斋志异》这种“才子之笔”的文言小说是一种类型，《阅微草堂笔记》这种“著书者之笔”的文言小说是一种类型，《娇红记》这种夹杂了很多诗歌的中篇传奇小说是一种类型，《玉梨魂》这种中西合璧的哀情小说是一种类型。《世说新语》虽然生动传神但是篇幅太小、记言性强、纪实性强，尽管几乎所有的小说史都说它是小说，但毕竟是有争议的；《山海经》虽然是中国古代保存神话最多的典籍，一些小说史把它作为首部作品进行论述，但它很少有叙事，说它是一种小说类型，争议也很大。很多小说史把中国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作为中国小说的孕育期、萌芽期、童年期、前小说期，很大原因上是不认可此时期的小说类型是正式的小说类型。之所以不认可唐前的作品是正式的小说类型，显然是受西方小说观念的影响，尽管这种影响之深刻很多学者并没有充分认识到。其实中国古代的小说与西方的小说虽然在塑造人物形象上、在虚构性上具有共通之处，但在叙事的强度和长度上、在虚构的程度上、在篇幅的长短上都有很大的差别。而只要是通过记言记事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具有虚构特征的散文性的非剧本的文学作品，就应该算是小说。

第二，中国古代小说作品的先行性和小说概念的后起性。杨义在《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中说：“最早的小说不是先有文体定义，才去写作的，而是已经在写小说、却不知自己写的是小说的自在状态中，开始了自己文体发生学的最初行程。”*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7页。确实，中国古代是先有了小说作品，之后才有了作为文体的小说概念。但我们今天的小说研究者们往往陷入了这样一个误区，那就是研究小说只研究小说概念产生之后的小说。《汉书·艺文志》中最早分析了小说家，被今人认为是小说概念出现的标志，于是很多小说研究者就从《汉志》著录的十五家小说开始研究。如果明确了小说作品的产生先于小说概念的产生，那就应该把眼光投向更久远的年代，从中华文明最早的典籍开始研究，看它们是否具有虚构性和形象性的特征。

第三，中国早期的小说作品不仅见于子部的小说家类中，而且也见于史部的杂史、杂传中，还见于经部、集部中，还见于史部、子部的其他门类中。

经史子集的分类标准不是文学体裁，这是没有异议的；既然其不是按照文学体裁分类，那么我们在确定其中的文学类别时，就要打破经史子集的限制。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但在具体操作时却偏差很大，往往有很多雷区。例如小说只能在子部的小说家类、史部的杂史杂传中寻找，不能到正史中寻找，也不能到经部中寻找。一部作品是不是小说，是看它是否符合小说的定义，是看它与那些被公认为小说的作品是否具有同样的性质，而不是其他的理由。我们在确定小说作品时，一定要突破经史子集的限制。

第四，中国先秦时基本上没有文体观念，后人整理而成的先秦典籍，很多具有总集的特征，因而即使一些典籍整部书不都是小说，但其中的有些章节是小说。

有些学者认为必须整部书都是小说，才算是出现了小说，这种观点是荒谬的。这是因为先秦时没有现在的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的四分法文体观念，比如《韩非子》中收录了韩非的所有作品，其中有纯粹的说理文，这些当然不是小说；但其中有些是韩非子编写整理的寓言故事，这些故事具有鲜明的叙事特征和人物形象，也具有一定的虚构性，把它们单独抽出来，集中在一起，可以说是一部精美的短篇小说集。

第五，小说可以是“述朝政军国者”。《四库全书总目》说“今以述朝政军国者入杂史，其参以里巷闲谈、词章细故者，则均隶此门。《世说新语》，古俱著录于小说，其例明矣”，这种说法在当今的研究者中也有认同者。这种说法也是不成立的。比如《三国演义》，所述何尝不是“朝政军国”，但它是公认的小说。明确了以上五点，就可以确定中国小说的起源时间了。

小说是通过记言记事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具有虚构特征的散文性的非剧本文学作品。在现存中国古籍中，最早的诗歌总集是《诗经》，最早的散文集是《尚书》。那么《尚书》中有没有小说呢？答案是肯定的。笔者认为，成文于西周时期的《金縢》是中国小说的起点，因而《尚书》是中国小说的开山之作。

《尚书》是我国上古时期最早的历史文献汇编，但岁月邈远，文献难征，其中记载的事件和言论，虚构和传说也占了很大成分。比如《金縢》这则500多字的文章，完全符合今天的小说定义。

首先，它是典型的叙事之作。因为武王重病不愈，太公、召公要占卜，被周公阻止；周公自己筑坛祷告占卜，情愿代替武王去死；占卜的结果是吉，于是武王病愈；武王后来去世，即位后的成王因为听信管叔等人的流言而怀疑周公，周公被迫东征；两年后天降灾难，成王占卜时发现了周公当初愿意替武王去死的祷词，感动泪下；于是成王到郊外祭天，天灾立即消除。这个故事结构完整，情节曲折，称得上是跌宕起伏。

其次，它具有鲜明的人物形象。文章中人物形象最鲜明的是周公。当太公、召公要为武王占卜时，被周公以“未可以戚我先王”的理由阻止，但周公并不是不去占卜，他是用一种牺牲自己的方式去占卜，这表明了周公的富有主见和勇于牺牲的精神；当成王对他怀疑时，周公采取了东征避开的态度，这表明了周公的隐忍和顾大局。

再次，它具有明显的虚构性。文章写成王怀疑周公时，“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当成王迎接周公回来时，“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这些异象，具有志怪小说的特征，显然是传说虚构之词。以上三个特征，再加上这篇文章的散文性，就说明《金縢》是小说作品。

虽然我们多认为《古文尚书》中有伪作，但一般认为《今文尚书》皆为先秦古文；特别是《今文尚书》中的《周书》前十六篇，一般认为是西周的文献，而《金縢》就是这十六篇中的一篇。因而中国小说的起源时间，应该是西周时期，其代表作就是《尚书》中西周时期写成的《金縢》。

责任编辑：万小燕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中国古代小说史研究的反思与重构”(11YJA75100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D9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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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5330(2016)05-0129-06

党月异，德州学院文学院教授、山东大学博士生(山东德州 253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