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势力与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
——对19世纪后期美国排华运动的再研究
2016-02-23王勇
王 勇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市 400715)
地方势力与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
——对19世纪后期美国排华运动的再研究
王 勇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市 400715)
19世纪后半期美国发生的全国性排华运动是美国地方势力之间博弈的结果。西海岸地方势力是全国性排华运动的推动者和急先锋,而新英格兰地方势力则是排华运动的反对者。在当时特殊的政治形势下,再加上南部种族主义势力的支持,西海岸地方势力的意志上升为国家的对外政策,美国正式通过了包括1882年《排华法案》在内的一系列排华性质的法案,对中美关系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地方势力;排华运动;中美关系;种族主义;宗教
2011年10月6日,美国联邦参议院通过了第201号决议(S. Res.201),对于美国历史上通过的包括排华法案在内的针对中国人的一系列歧视性法案表示道歉[1]。2012年6月8日,美国联邦众议院通过了第683号决议(H. Res.683),对于美国通过的包括排华法案在内的扰乱到在美中国人的系列法案表示道歉[2]。以上决议中的“一系列歧视性法案”和“系列法案”指的是美国国会通过的包括1882年的《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1888年的《斯科特法》(Scott Act)和1892年的《吉尔里法案》(Geary Act),与这些法案所同时发生的是一场始于19世纪后半期的声势浩大的排华运动。这场全国性的排华运动是如何发生的?这是本论文要回答的核心问题。
对于排华运动发生的原因,中外学术界现有的研究成果已经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过分析和解释。在相关的中文成果中,张庆从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在美国外交政策中博弈的角度解释了1882年排华法案的通过[3],徐美君从在美华工自身的弱点和问题的角度解释这场排华运动为什么会发生[4];刘佳从东西方文化冲突的视角阐释了排华运动的根源[5],罗俊红从美国天生的种族主义倾向阐述了排华运动的发生[6];高秋芬从美国国内的经济危机、劳动力需求的减少、美国的种族主义和清政府的软弱无能的角度分析了排华运动的原因[7],刘建林和周聿峨则从加州工会组织、美国工会联盟以及移民局与美国国家利益建构的角度来阐述排华法案的出台[8];相关的英文成果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解释排华法案的通过和排华运动的发生:19世纪笼罩在美国的种族主义情绪、全国劳工运动的支持和游说、加利福尼亚州工人阶层、政客和其他各方面的压力、美国政客通过炒作操控华工问题来赢得选票、在美国西部的中国人从事鸦片贸易等。中外学术界的现有研究成果有助于读者从不同的角度认识排华运动发生的原因,但是也存在着不足之处:除了徐佩娟关注外交政策制定的过程外,现有的成果关注的都是政策本身,而没有将目光转向决策的过程;并且,现有的成果基本上都是把美国作为一个整体来考察,其基本假定是:在排华这一问题上,美国的各个地方的立场是“铁板一块”。
本文从一个全新的视角来重新考察排华运动的发生。美国幅员辽阔,在气候、地形和土壤肥沃程度等地理条件上存在着很大的地区差异;美国各个地区拥有不同的历史经历,形成了不同的地区特色。这些地区差异使得美国的不同的地区各有自己不同的利益[9]433。这些地区利益可以通过美国的联邦制、国会政治和总统选举等途径对联邦政府的外交政策产生重要的影响,赋予了美国外交政策鲜明的“地理纬度”。本文将建立在特定地理基础之上的地方性的政治派别、地方性的利益集团和地方性的政治倾向统称为地方势力。在美国对华政策的制定中,美国国内的地方势力通过各种渠道,影响着美国对华政策的制定,使之更好地服务于自己代表的地方利益。在某种程度上,美国对华政策的出台是国内各地方势力之间斗争与妥协的结果。
从以上角度来考察美国历史上的排华运动,可以对排华运动发生的原因做出新的解释。本文的核心观点是:在是否要排华的问题上,美国各地并非“铁板一块”,西海岸各州、东北部各州以及南部各州各持有不同的立场,西海岸各州是排华运动的积极推动者,而新英格兰各州则反对排华,排华运动最终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是地方势力之间相互博弈的结果。
一、西海岸地方势力:排华运动的急先锋
中美两国间的交往可以追溯到1784年的“中国皇后号”来华。1844年,中美两国签订了《望厦条约》,两国的交往开启了新的篇章。长期以来,清政府一直采取禁海政策,阻止华民出洋谋生,直到1858年,清政府才明令准许华人自由出洋,承认其定居海外的权利[10]92。但早在19世纪40年代,因加利福尼亚州发现金矿,中国就曾掀起过一次赴美高潮。
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联邦政府鼓励华工来美,以解决国内劳动力缺乏的问题,并满足西部开发的需要。在此情况下,1868年,卸任的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代表清政府与美国签订了“中美续增条约”,又称《蒲安臣条约》。该条约是中美关系史上的一个重要条约,保证了中国不受限制地向美国移民,华人在美国享有最惠国国民的特权和待遇,美国政府有义务保护华工不受歧视、盘剥和暴力侵害。该条约签订后,美国的华工人数激增,1868到1870年间,共有33 000多人去美国谋生[11]169。华工吃苦耐劳,为美国的西部开发和经济腾飞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如在修建横跨美国大陆的铁路中,华工就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1869年中央太平洋铁路完工后,大量的华工留在加利福尼亚州待业。铁路修通后,大量的白种工人向西海岸迁徙。1873年,美国发生经济危机,新兴的加州企业遭受沉重打击,大量工人失业。1876年,加州发生旱灾,许多农场主破产,大量农民流离失所。加州的经济支柱采金业,也因矿源的枯竭而产量锐减。加利福尼亚州本身早就制定过很多针对华工的歧视性法案,但均被该州的最高法院和联邦最高法院宣布违宪。在这一途径无法奏效的情况下,加利福尼亚州开始把目光瞄准联邦政府,试图通过自身的影响力,让排华成为联邦政府的政策,利用联邦政府实现自己的目标。根据这一目标,加利福尼亚州的议员们开始在美国国会展开行动,华工问题逐渐成为联邦国会内的重要议题,逐渐成为一个全国性的话题。
19世纪70年代初,美国国会中形成了一个由西海岸各州参议员组成的反对华工的核心集团,成员包括俄勒冈州参议员威廉姆斯(George H. Williams)和科比特(Henry W. Corbett)、内华达州参议员奈(James W. Nye)、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康尼思(John Conness)和库尔(Cornelius Cole)[12]48。随着加州联邦参议员的换届,萨根特(Aaron A.Sargent)和卡瑟利(Eugene Casserly)代替康尼思和库尔,成为加州参议员,他们与威廉姆斯一起,成为联邦参议院中极端反华派的代表人物。
1877年,联邦参议院发布了萨根特撰写的反对华工报告,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美国南部种族主义者的共鸣,南部的议员甚至发出了危言耸听的声音:划出一块地盘,将所有在美国的华人赶到那里去,这个地方离白人居住的地方越远越好,这个地方越偏远越好[13]385。在西部反华势力的推动下,1879年2月,国会众议院通过了一项限制中国移民的法案(众议院2423号法案)。该法案规定到达美国的船只,每艘所载的中国乘客不得超过15人,因此又被称为“十五旅客法案”。美国总统海恩斯以违背《蒲安臣条约》为理由否决了该法案,使该法案最终未能生效。
“十五旅客法案”被否决后,西海岸的地方势力给政府施加了更大的压力。1880年,海恩斯总统被迫派遣以安吉利为首的美国政府代表团前往中国,希望与中国修订《蒲安臣条约》,并根据美国的国家利益来限制和管理移民问题,但中方的谈判人员对这一提议并不支持。中方谈判人员说:“当美国需要这些劳工时,美国唯一担心的是这些人不愿意过去;而现在……美国却想让他们离开。从两国之间长久友好的大局出发……我们希望协商永远都不要违反《蒲安臣条约》的规定。”[14]174
美国代表警告说,如果谈判不能达成满意的协定,美国可能会单方面废除《蒲安臣条约》,因为此时西海岸诸州的议员们已经在呼吁废除《蒲安臣条约》了。1880年,清政府被迫与美国签订了“中美续修条约”,又称《安吉利条约》。根据该条约,美国获得了限制华工入境的权力,但限制的范围仅仅是劳工阶层,其它阶层的入美不在限制的范围之内;条约还规定,对中国劳工的限制应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条约同时明文规定,美国无论制定任何限制华工的法案,必须事先与清政府协商。
但是,什么样的限制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劳工阶层的范围又该如何界定?这些问题在美国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这些模糊条款给了西部沿海势力发挥影响力的空间。1882年,针对中美续修条约,加州参议员米勒提出了一项限制性法案(71号法案),把限制的时间设定为20年。米勒在国会大声疾呼,要求国会采取断然措施,这种呼吁得到了西部和南部诸州议员的支持[11]177。该法案迅速在国会两院通过。但是,阿瑟总统否决了该法案,理由是该法案规定的“二十年限制期”大大超出了1880年《安吉利条约》的本意和预期。国会最终未能推翻总统的否决。
在加利福尼亚等西部沿海州议员的努力下,国会立即重新提出了一项法案,该法案把限制的时限设定为10年,并将“遣返权”从州转交给联邦政府。1882年4月29日,该法案在国会通过,总统随后立即签署了该法案。该法案全称为“关于实施与中国人有关的某些条约规定的法令”,即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该法案把华工的范围定为熟练的和不熟练的工人,矿工也包括在内。根据该法案,华工不得加入美国籍,以前与本法案抵触的法令一律作废;凡有意把华工带入美国者,属犯罪行为;其他华侨如无适当证件,一律予以驱逐出境。
加利福尼亚州并不满足于这项限制性法案,并努力争取国会采取更严格的措施。1884年,国会通过了一项补充性法案,在华人入境和再入境问题上做出了更为严格的规定:华人不管来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算中国人;法案将华工的范围扩大,小贩、洗衣工和渔民都被包括在内。此时在西部沿海诸州,反华的谈资成了最流行的政治消遣。随着西部诸州在全国政治舞台上的分量越来越重,他们实现“完全限制华人”目标的可能性也在增加。1887年,在西海岸诸州的压力下,美国政府再次向中国提出重修条约的要求。1888年,中美双方达成了20年内限制华工入美的《贝奥德—张条约》(Bayard-Zhang Treaty),该条约在中国引起了民愤,在巨大的国内压力面前,清政府犹豫了。
但是,美国国会并没有给中国考虑的时间。1888年9月,国会采取单方面行动,通过了《斯科特法》。根据该法案,包括两万多名回国探亲和六百多名在返美途中的华工在内,所有的华工都无法再进入美国,美国也不再颁发任何入境和再入境证书。内战后的第一位民主党总统克利夫兰随即签署了该法案。1892年,美国通过《吉尔里法》,将1882年的排华法案再延长10年。1894年,美国强迫清政府签订了禁止华工条约,清政府自己承担起10年内禁止华工赴美的管理责任,到1902年,该法案被无限期延长。这些法案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西海岸诸州的要求。但好景不长,1901年11月,加利福尼亚州要求国会制定永久排华法。加州的联邦议员们也在美国57届国会上提出了永久排华的提案,但提案未能在参议院通过。自1882年后,入美华工人数急剧减少,到1892年已经没有华人入境[15]12。但是,西海岸诸州针对在美华人的暴力事件仍在持续。
二、新英格兰地方势力:排华运动的反对者
排华运动是以加利福尼亚为首的西部沿海势力推动的结果。在对待华工问题上,东北部的立场正好与此相反。1880年和1882年,在对“中美续修条约”和“排华法案”的表决中,带头反对的是新英格兰地区的共和党议员[16]110。新英格兰地区是打开中国市场,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先锋。1840年,居住在广州的一批新英格兰地区的商人通过马萨诸塞州众议员劳伦斯(Abbott Lawrence)向国会呈交了一份请愿书,要求美国政府派一名使臣,与中国政府签署相关条约,建立正式外交关系。1842年12月,约翰·泰勒总统委派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马萨诸塞州众议员顾盛(Caleb Cushing)去与中国政府签约。而另一位来自马萨诸塞州的韦伯斯特(Fletcher Webster),则被任命为该使团的秘书。1844年7月,顾盛使团代表美国与中国签订了《望厦条约》,该条约赋予了中国人最惠国待遇的国民所享有的特权和豁免权,也被赋予了中国人自由移民的权利。
华工到达美国后,他们吃苦耐劳,并且要求不高。“质优价廉的劳动力”符合美国工厂主的要求,而此时,新英格兰地区是美国的制造业中心,美国的工厂主主要分布在这一地区。华工参与西部开发、修建铁路,受益最多的也是东北部的工业资本家,广阔的西部为东北部地区的工业资本家提供了原材料和产品销售市场。
新英格兰地区的经济结构使该地区非常重视对外贸易,中国的广阔市场对这一地区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新英格兰地区与中国有着悠久的贸易关系,作为打开中国市场的急先锋,该地区也是最重视中国市场的地区。保持中国市场向美国开放是这一地区在中国问题上的核心利益。根据《蒲安臣条约》,要维持中国市场的开放,就必须确保美国的大门对中国开放。
在签订《蒲安臣条约》时,关于中国人的入籍问题,条约做出了自相矛盾的规定。这种自相矛盾的规定反映了新英格兰势力和西部沿海势力之间的对抗和较量。新英格兰地区支持中美之间的自由往来和通商,不愿限制华人入籍。蒲安臣本人属于新英格兰的共和党人,受林肯总统的派遣担任驻华公使。《蒲安臣条约》原本只有五条,该条约第五条规定,“中美两国切念民人,前往各国或愿常住入籍,或随时来往,总听自便,不得禁阻”[11]168。该条款承认了华人自由入籍的权利,体现出的是东北部地区的利益。但是,第五条的规定引起了西海岸势力的恐慌,他们以否决此条约相威胁,强行要求在条约中加上限制华工入籍的规定。“在压力下,激进的共和党领袖查尔斯·萨姆勒为主席的(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采取了妥协的政策,同意加入这一条款。”[12]45这才有了《蒲安臣条约》的第六条规定,即“中国人们在美者亦不得因此条约,即特作为美国人民”[11]168。这项条款剥夺了华人入籍的权利,成为拒绝华人入籍的依据。
新英格兰地区的文化和宗教传统也影响着该地区在排华运动中的立场,这一地区特殊的文化底蕴,使得该地区对在华从事教育和传教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些活动的开展都需要以保持美国与中国的友好关系为前提。在“十五旅客法”的辩论中,新英格兰地区的议员认为,如果美国的理想和制度公认为是优越的,那么,它就应该能经受住中国移民的冲击。“十五旅客法”会抹黑美国作为“避难所”的光荣传统,从而在根本上改变美国的国家性质。纽约州的共和党参议员汤森德是“十五旅客法”最强烈的反对者,他憎恨这个法案用反基督精神的做法来对待中国人,他认为,《蒲安臣条约》象征着文明的进步、基督教徒的品性、商业繁荣和人道,而这个法案则反其道而行之[17]267。新英格兰地区的议员还指责国会的此举是“违背信仰”的事情[18]154。
19世纪后半期,代表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利益的共和党人长期执政,在某种程度上,共和党总统和共和党议员在排华问题上的立场也能反映出东北部地区的利益和要求。首先,从该地区的议员来看,新英格兰地区的议员极力赞同维持开放的移民政策。西部的议员提出“十五旅客法案”后,反对最为激烈的是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地区的议员。海恩斯总统否决了该法案后,西部的议员谴责总统的做法,而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的议员不但支持总统使用否决权,还确保了总统的否决不被国会再次推翻。1880年,阿瑟总统否决71号法案时,东北部仍然是总统的坚定支持者。
西海岸势力在国会提出单方面废除《蒲安臣条约》的想法后,国会中的反对意见都是建立在东北部地区的利益之上的。这些反对意见包括:利用本国的立法机构,制定单方面废除对外条约的法律不符合国际法,也是无礼地对待一个友好国家,会毁坏美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声誉;这样做可能会招致中国方面的报复,不但影响到美国在华人员的财产和人身安全,也影响到在华传教士的工作;中国市场也有可能对美国关闭。新英格兰地区议员不同意单方面废除条约,该地区的代表人物,时任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主席的缅因州参议员哈姆林建议通过正常的中美谈判解决问题。
在1882年《排华法案》的表决中,众议院的表决结果是201票赞成,37票反对,51票弃权;参议院在29人缺席的情况下,表决结果是37票赞成,15票反对,其中,投反对票的议员大都来自新英格兰地区[17]275。这一时期,美国总统几乎全部都是共和党人,而共和党的执政基础正是美国的东北部地区,总统的立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新英格兰等东北部地区的要求[16]。从事实来看,这一时期的共和党总统非常注重维持与中国的关系,并利用手中的资源对抗极端反华的西海岸地方势力。为了应对19世纪70年代的经济危机,西海岸势力采取了排华的激进措施,海恩斯总统和国务卿艾瓦茨的做法是:遵守《蒲安臣条约》,维持与中国的正常关系,确保美国剩余产品的中国市场。1879年,海恩斯总统否决了“十五旅客法案”,在陈述理由时,海恩斯总统表示他本人对美国过去处置“黑人和印第安人”等“弱小民族”的做法感到失望,而对中美现行条约的任何“侵犯”都将会给“广泛而持久的国家利益”带来不利,(这种不利将)远远超过目前西部各州人民感到的“烦恼”[17]269。
海恩斯总统之后,是另一位共和党总统加菲尔德。加菲尔德总统上任不久便遇刺身亡,但是从加菲尔德作为议员的表现可以看出,他同样反对西部沿海势力倡导的排华法案。作为议员,加菲尔德不但支持海恩斯总统否决“十五旅客法案”,还在国会对此法案的表决中投了反对票[17]271。加菲尔德遇刺后,共和党人阿瑟继任总统。阿瑟总统否决了加州参议员米勒提出的71号法案,他在陈述理由时指出:该法案违背了1880年的《安吉利条约》,会伤害到美国的国际信用。他告诫国会,将来美国的其它地区可能需要华工,考虑到这类问题,停止移民期限的制定应该更现实一点,与中国的贸易是国家富强的关键。从中可以看出,阿瑟总统否决此法案的立场仍然是建立在新英格兰地区的利益之上的。徐佩娟在考察总统与国会的冲突中也提到:“总统这样做无疑是为了满足制造商和其它业主的要求,他们一直关心是否会失去廉价劳动力的来源”[17]274。阿瑟总统还称赞华工的贡献和中国市场的重要性,从中反映出的正是美国商业界的立场,而此时,美国的商业中心正是新英格兰地区为主的东北部地带。从一个反例中也可以看出共和党总统所代表的地区利益取向。当国会通过具有永久排华性质的《斯科特法》后,作为这一时期唯一的一位民主党总统,克利夫兰立即签署了该法案。在他的任内,还强迫清政府签订了限制华工条约,让清政府自己承担起管理移民的责任。在排华问题上的党派斗争的背后,隐藏着地方势力之间的斗争。当时,民主党虽以南部为势力范围,但西部逐渐成为民主党重点发展的地区。以东北部为基础的共和党人受到了排华分子的攻击,例如,在阿瑟总统否决了71号法案后,排华分子指责他是黑人和中国人的朋友。
三、地方势力间的博弈及对中美关系的影响
地方势力在排华问题上的斗争最终以西部沿海势力的胜利而告终。西海岸地方势力能够战胜东北部特别是新英格兰地区势力,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不容忽视。
第一,西海岸势力得到了南部种族主义势力的支持。虽然经历了内战,南方仍然是美国种族主义思想非常严重的地方。南方由于特殊的地区文化,对自己的生活方式非常看重,也非常注重保持美国的纯洁性。华工进入美国后,不但与美国人在工作上有竞争的关系,在文化上,他们被看作是文化落后、生活堕落和不可能接受合众国理想、传统和习俗的人们。种族主义者指责中国人是不能被同化的人,对美国文明造成威胁。在西海岸要求排华时,南方各州正在激烈地辩论着“黑人移民问题”。西海岸的议员在国会的“排华呼声”最早得到了南部议员的呼应;西部和南部的联合让排华变成了联邦政府的政策。排华法案在参议院表决时,新英格兰地区的议员带头反对,都一致投了反对票;南方的议员和西部的议员几乎都一致投了赞成票[16]110。事实上,在国会就排华法案表决的整个过程中,南部与西部结成了一个投票同盟,投了赞成票,这与反对该法案的东北部地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16]280。南部和西部不但一致投票支持排华法案,还在1924年再次结成投票同盟,支持国会通过排日法案[16]281。排华和排日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少的相似之处。
第二,此时全国的政治形势对西海岸地方势力非常有利。内战后,以东北部为基础的共和党人长期执政,随着西部开发的推进和西部各州相继加入联邦,以东北部为中心的共和党和以南部为中心的民主党都在争取西部各州的支持。内战后,民主党经历了一个衰败的过程,但同时又在经历一场“蜕变”。19世纪80年代,民主党的力量重新壮大,形成了近代意义上的两党制格局[19]300。在西海岸势力要求美国采取排华措施时,民主党和共和党在全国的其它地区都“势均力敌”,这使西部沿海诸州成为左右美国政治的力量,也成为两大政党争取的对象。“从1876年开始,加利福尼亚、俄勒冈和华盛顿三州拥有的选举人票数足以连续六次左右美国总统选举的结果,因为两大政党确实是势均力敌,甚至是在这三个太平洋州也是不相上下。加利福尼亚作为选举人票最多的一个州,带头要求候选人以满足其外交政策上的诉求来换取它的选票”[20]47。
排华运动严重伤害了中国人的感情,也伤害了中美关系。排华运动引发了中国人民强烈的反美情绪,1899年,义和团运动爆发,1905年,中国人民长期的反美情绪爆发,5月10日,上海总商会决定停止购买美货。7月,抵制美货运动席卷沿海和内地的十几个省的数百城镇,美国、菲律宾和夏威夷的华侨纷纷支持,东南亚的华侨也加入到了抵制美货的队伍中。在与中国的交往中,虽然美国一直在努力树立“恩人”形象,努力让中国人把美国与欧洲列强区分开来,但这一愿望最终落空,排华运动是重要的原因[18]161。排华运动的影响非常深远。二战期间,日本正是利用排华运动对中国人民造成的伤害,来煽动中国的反美情绪,配合其“亚洲人的亚洲”的宣传。二战期间,美国和中国成了战时盟友,1943年,美国国会考虑撤销排华法案,根据美国在重庆的情报部门的报告,中国经常把排华法案当作试金石,来试探美国是否有诚意给予华人平等的待遇[21]5。这也充分说明了排华运动对两国关系的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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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颖超
网 址:http://xbbjb.swu.edu.cn
2015-10-21
王勇,历史学博士,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国国内的地方性因素对中美关系的影响及我国应对策略研究”(10CGJ008),项目负责人:王勇。
10.13718/j.cnki.xdsk.2016.06.024
D871
A
1673-9841(2016)06-018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