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新英格兰殖民地人口增长的原因分析

王伟宏

17世纪新英格兰殖民地人口增长的原因分析

王伟宏

新英格兰作为英国在北美最早建立的殖民地之一，其人口增长迅速。这是由于起初良好的移民结构和人口自然增长共同作用的结果。新英格兰殖民地的经济开发和安全防卫对人口的需求急切；殖民地男女平均结婚年龄较早，人口出生率较高；人口死亡率较低，人口的平均预期寿命长；自然环境、饮食结构、居住条件、疾病、战争等有利于人口繁殖；人口的地区流动合理配置了人口分布；欧洲的重商主义人口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殖民者的生育观。

17世纪；新英格兰；人口增长；原因分析

在英属北美殖民地的历史上，新英格兰*从历史上讲，新英格兰殖民地即是指由英国清教徒移民在北美洲东北部建立的殖民地，包括普利茅斯、马萨诸塞、康涅狄格、罗得岛、新罕布什尔和缅因。有诸多独特之处。就社会发展所必备的人口而言，新英格兰移民的性别和年龄结构较为平衡，这为该殖民地人口的自然增长奠定了良好基础。17世纪中期以后，新英格兰殖民地人口快速翻番，其成为英属北美最先完成由移民社会向本地人社会转变的殖民地。这种转变，不仅深刻影响着它自身的经济和社会变迁，而且深刻影响着美利坚文明的历史进程。20世纪中期以来，美国学界对新英格兰殖民地人口问题有不同程度的研究涉及。特别是一些学者对制约新英格兰人口增长的出生率、死亡率及环境因素都作了研究。*参见Bernard Bailyn, The Peopling of North America: An Introduction,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86; Virginia Dejohn Anderson, New England’s Generation: The Great Migra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Society and Culture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Richard Archer, “New England Mosaic: A Demographic Analysis for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The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3rd, ser., Vol. 47, No. 4, (Oct., 1990), pp.477-502.但是，美国学界鲜少从宏观和微观相结合的角度分析新英格兰殖民地的人口增长，没有将新英格兰人口增长同当时的经济和宗教思想等联系起来进行分析。相比之下，国内学界对该问题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和给予研究。*国内学界关于英属北美殖民地人口问题的总体性研究，参见李剑鸣：《美国殖民地时期的人口变动及其意义》，《世界历史》2002年第4期。有鉴于此，本文拟尝试对影响17世纪新英格兰殖民地人口增长的原因进行综合分析，以为抛砖引玉。

整个殖民地时期，新英格兰人口增长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620—1642年，新英格兰人口增长主要依赖移民的不断涌入。尽管移民总量不如其他殖民地显著，但移民的年龄和性别结构较为合理，这为日后的人口自然增长奠定了基础。第二阶段是1642—1700年，虽然外来移民持续减少，但新英格兰人口自然增长迅速，人口的“同质性”成为典型特征，该殖民地完成了由移民社会向本地人社会的转变。第三阶段是1700年到美国革命前，新一波的移民潮和自然增长共同推动该地的人口增长，因此人口的族裔构成多样化，随之文化的差异、纷争和融合凸显。

一、17世纪新英格兰殖民地的移民特征

整个17世纪，新英格兰与其他英属北美殖民地不同——有源源不断的移民涌入，其在清教徒移民潮(1630—1642年)结束之后，没再出现过大规模的移民进入。但正是此次持续仅十多年的移民潮为新英格兰人口增长奠定了合理的人口结构基础。美国著名历史学家伯纳德·贝林(Bernard Bailyn)指出：“1630—1642年间，从英国移民到北美新英格兰地区的清教徒约为21200人。”*Bernard Bailyn, The Peopling of North America: An Introduction,p.26.从人数上看，这批清教徒移民仅是当时英国外迁人口中很小的一部分。在整个17世纪，英国迁往新英格兰的人口总共不超过39000人，同比移民到加勒比地区的有222500人，到北美南部殖民地的有116000人。*Bruce C. Daniels, New England Nation: The Country the Puritans Built,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2, p.48.但新英格兰移民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一次以家庭为单位和小部分契约移民为主体的自愿迁徙，移民结构反映了英国社会结构的完整性。这种合理的移民结构为新英格兰未来人口的快速增长奠定了重要基础。

1620—1642年间，去往新英格兰的移民具有诸多特点。首先，他们大多是清教徒，为了寻求政治和宗教上的自由举家移民北美。例如，1620年，普利茅斯殖民地的建立者属于英国的分离派清教徒(Pilgrim)，他们为逃避宗教迫害，先是从英国迁到荷兰，然后再迁移到了北美，建立了普利茅斯殖民地。1629年，另一批由约翰·温斯罗普(John Winthrop)领导的清教徒(Puritan)移民创建了马萨诸塞湾殖民地。这些清教徒与北美南部殖民地的殖民者不同，他们对英国悲愤、绝望，决心在北美实现永久定居和自由。因此，举家迁移理所当然，从殖民领袖到普通殖民者亦然。例如，马萨诸塞湾总督温斯罗普和他的三个儿子一起迁移到了新英格兰，马萨诸塞湾公司的其他股东也都是拖家带口移民到了新英格兰。*W. Noel Sainsbury, ed., Calendar of State Papers, Colonial Series, 1574-1660, London, 1860, p.112.还有一批从英国诺福克和肯特郡出发的700多人中，94%包含在家庭中。在另一批移民中，680人中至少88%是与亲属一起迁移，73%是完整的核心家庭成员。*David Hackett Fischer, Albion’s Seed: Four British Folkways in Americ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25.总体上，1630—1642年间，新英格兰移民中，3/4的人口包含在家庭中，平均每个家庭的人口数量为4.07人，这与当时英国的家庭平均规模4.60个人接近。*Virginia Dejohn Anderson, “Migrants and Motives: Religion and Settlement of New England, 1630-1640”, 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 Vol.58, No.3, (Sep., 1985), p.348-349,p.351.相比，同期从英国迁往切萨皮克湾和西印度群岛的移民则以年轻的单身男性为主。

其次，马萨诸塞湾公司及普通殖民者计划在新英格兰长期拓殖，致力于构建稳定的社会基础。马萨诸塞湾公司计划在新英格兰开展渔业、采矿、木材加工业等来获取利润。*Nathaniel B. Shurtleff, Records of the Governor and Company of the Massachusetts Bay in New England, Vol. 1, 1628-1641, Boston, 1853, p.52.公司在物资储备、资金保障、人员选择等方面作了充分准备，这为殖民者到达北美后迅速实现稳定和增长奠定了基础。公司从英国招募各类手艺人，因为“占领这片野蛮人长期所有的土地，需要大量年轻人，因为这是一项巨大的工作，并且需要各种有技术的工匠”。*W. Noel Sainsbury, ed., Calendar of State Papers, Colonial Series, 1574-1660, p.155.例如，1630年7月8日，来自英国南安普顿的11艘船只到达马萨诸塞，这些船上的旅客拥有各种职业，具备建立一个新殖民地的各项技能。*Thomas Prince, A Chronological History of New England, Boston, 1826, p.281.1635年4月，去往新英格兰的一批移民中都具有明确的非农职业：鞋匠、裁缝、泥瓦匠、文具商、织布工等。*“Gleaning for New England” in Collections of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Vol. III, The third series, Boston, 1838, pp.253-254.这些人大多是以契约移民的方式到达新英格兰，占移民总数的不到1/5，其中一些人在旅途中就找到了配偶。*Virginia Dejohn Anderson, New England’s Generation, p.25.这就使得他们能够在新英格兰稳定下来并生育后代。这一切都与此前弗吉尼亚殖民地的建立显著不同。弗吉尼亚殖民地的组织者事先准备不充分，导致殖民者到达北美后，深陷困境，人员损失惨重，难以快速建立稳定的社会基础。

最后，由于家庭移民占主导，新英格兰移民的年龄和性别结构较为平衡。1630—1642年间，马萨诸塞湾殖民地的移民中，25岁以上的成年男女超过40%，还有近一半是16岁以下的儿童。*David Hackett Fischer, Albion’s Seed, p.26.因此，移民中40岁以下的人口占绝大多数。对此，美国学者理查德·阿奇尔(Richard Archer)分析指出：“移民的年龄分布情况：婴儿较少、儿童较多、刚成年人口最多、成年人略少、老年人最少。已婚男性的平均年龄是36.3岁，已婚女性的平均年龄为32.9岁，单身男性的平均年龄是23.1岁，单身女性的平均年龄为21.2岁。”*Richard Archer, “New England Mosaic: A Demographic Analysis for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pp.480-481.这种高比例的青年人口构成，他们正处于人口生育的最佳年龄段，所以新英格兰殖民地建立不久之后便会出现人口的快速增长。另外，新英格兰与其他殖民地不同，它的移民的性别比例较为平衡。例如，弗吉尼亚的移民，男女性别比例为4∶1，新西班牙为10∶1，巴西为100∶1。但是，马萨诸塞湾殖民地的移民，男女性别比例为150﹕100。*David Hackett Fischer, Albion’s Seed,pp.26-27.这种比较平衡的性别比例，使得家庭生活成为新英格兰殖民地的主导，因而有利于殖民地的社会稳定和人口增长。

二、新英格兰人口自然增长的变量分析

1642年以后，受到英国内战的影响，到达新英格兰的移民潮基本结束。而且，新英格兰没有大宗经济作物可供出口，不需要或很难支持一种非自由的劳动力雇佣体系。所以，到1700年，该地只有不到2%的奴隶人口，同比弗吉尼亚为13%，西印度群岛则高达78%。同样，契约劳工在总人口中的比例也不超过5%。*Alan Taylor, American Colonies: The Settling of North America, New York: Penguin Group Inc., 2001, pp.169, 170.另外，新英格兰殖民地政府严格限制其他教派人口进入当地。1631年6月14日，马萨诸塞殖民地政府令：没有许可，任何人不得雇佣他人作为仆人超过1年，除非是成为家庭成员；没有许可，任何人不能进入殖民地，不论是从海上还是从陆上进入当地。*Nathaniel B. Shurtleff ed., Records of the Governor and Company of the Massachusetts in New England, Vol. 1628-1641, p.88.该规定在17世纪大部分时间里得到执行，甚至一些殖民地政府不惜采用威逼、迫害等手段迫使其他教派的人口远离他们的殖民地。实际上，17世纪后半期，新英格兰的外迁人口远多于迁入人口。*Margaret Ellen Newell, “The Birth of New England in the Atlantic Economy: From Its Beginning to 1770”, in Peter Temin ed., Engines of Enterprise: An Economic History of New England,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26.1680年，马萨诸塞总督说：“这些年没有殖民者到来。”*Marcus Lee Hansen, The Atlantic Migration 1607-1860,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1, p.36.尽管外来移民很少，但依靠人口自然增长，到1660年，新英格兰已经是一个完全由欧洲移民后代构成的社会，人口约为5.5—6万人，是切萨皮克湾殖民地的两倍多。它是北美第一个克里奥尔人为人口主体的殖民地。到1700年，马萨诸塞、康涅狄格、普利茅斯、罗得岛、新罕布什尔的欧洲后代人口增长到9万人以上。*Jack P. Greene, Pursuits of Happiness: The Social Development of Early Modern British Colonies 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 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8, pp.20, 55.这种新英格兰人口的快速增长是几种人口变量综合作用的结果。

首先，新英格兰男女普遍早婚，因而提高了人口的出生率。因为人口性别比例平衡，年轻男女很容易找到配偶。17世纪前半期，新英格兰男性平均初婚年龄为25—26岁，女性为22—23岁，都比英国同期平均初婚年龄提前2岁。*Richard Archer, “New England Mosaic: A Demographic Analysis for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pp.489-490, 490-492.结婚年龄的提前意味着更高的人口出生率。据当时一位英国观察家称：“与英国相比，新英格兰的人口出生率是英国的两倍，该地妇女产后身体恢复的速度比英国妇女更快，可以更快地积聚能量和体力。”*John Wilson and Son ed., Wood’s New England’s Prospect, Boston: Printed for the Society, 1865, p.11.人口出生率的提高是人口自然增长速度加快的重要基础。该时期新英格兰人口年均自然增长率为2.3%，而北美南部殖民地人口年均自然增长率为-2.3%。*Herbert S. Klein, A Population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p.43, 52.17世纪后半期，新英格兰男女平均初婚年龄进一步降低。1650—1675年间，普利茅斯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为21.3岁，1675—1700年间为22.3岁；1640-1690年间，马萨诸塞湾戴德镇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为22.5岁；而安多佛的女性平均初婚年龄介于18—22.7岁之间。*Philip J. Greven, Jr., Four Generations: Population, Land, and Family in Colonial Andover, Massachusetts,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0, p.34.婚龄提前，使得新英格兰妇女会生养更多的子女。一般来讲，新英格兰妇女一生中生育7个子女，一些妇女生育10个子女或更多。*Richard Archer, “New England Mosaic: A Demographic Analysis for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p.492.相比而言，其他殖民地人口也快速增长，但主要是依靠移民的不断流入。例如，直到17世纪末18世纪初，切萨皮克湾殖民地的人口增长才实现了以自然增长为主。*Edwin J. Perkins, The Economy of Colonial America (Second edi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8, p.2.本地出生人口的大量增长，使得新英格兰具有非比寻常的“同质性”，它成为英属北美第一个由英国移民后代组成的本地人社会。

其次，由于良好的生存环境，新英格兰人口死亡率较低，平均预期寿命较长。第一，婴儿和儿童死亡率低于同期欧洲大陆和北美南部殖民地。美国社会史学家菲利普·格雷文(Philip J. Greven)研究了马萨诸塞安多佛的四代人发现，在1640—1669年间，安多佛出生的儿童，平均每1000人中有877—907人能活到20岁。1670—1699年间出生的婴儿大部分都能长大成人。*Philip J. Greven, Jr., Four Generations: Population, Land, and Family in Colonial Andover, Massachusetts, pp.25, 106-107.而在北美南部殖民地，25%的儿童死于婴儿期，另外25%死于20岁之前，活下来的也常是体弱多病，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T. H. Breen; Timothy Hall, Colonial America in an Atlantic World: A Story of Creative Interaction, New York: Pearson Education, Inc., 2004, p.100.因此，北美南部殖民地需要不断地从欧洲和非洲输入劳动力。第二，新英格兰的成人死亡率也低于同期欧洲大陆和南部殖民地。如马萨诸塞戴德镇人口的平均死亡率为27‰，而同期法国人口死亡率高达30‰—40‰。*Kenneth A. Lockridge, A New England Town: The First Hundred Years Dedham, Massachusetts, 1636-1736, New York: W. W. Norton﹠Company, 1985, p.67.1631—1651年间，英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33.7—38.7岁，而1620—1650年间出生的新英格兰人，男性平均预期寿命为42.5岁，女性为41.8岁。*Richard Archer, “New England Mosaic: A Demographic Analysis for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pp.494, 495, 498.再者，新英格兰人比较长寿。本地出生的人口，21岁以上男性平均死亡年龄为64.2岁，女性则是61.6岁，而英国人是59.8岁。*Terry L. Anderson and Robert Paul Thomas, “White Population, Labor Force and Extensive Growth of the New England Economy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Vol.33, No.3,(Sep., 1973), pp.649-650.新英格兰大多夫妇可以相携终老。而北美南部殖民地，只有1/3的婚姻能持续10年，不仅儿童见不到祖父母，甚至经常不知其生父母，很多人生长在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家庭中。*T. H. Breen; Timothy Hall, Colonial America in an Atlantic World, pp.100-101.这样的家庭生活显然不如新英格兰社会更加稳定。

最后，人口流动在空间上合理配置了人口的生殖资源。在殖民地建立之初，那些刚到新大陆的移民，经常迁移和流动。1635年从伦敦到新英格兰的移民中，有80%的人至少在新英格兰迁移过一到两次。*Alison Games, Migratio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English Atlantic World,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164, 171, 174.此后，随着土地开发、家庭规模扩大、职业考虑、宗教分歧等原因，导致新英格兰人口的地区流动性加强，从而实现人口在不同地区重新配置。到17世纪中叶，新英格兰本地生人比其移民先辈，表现出更强的流动性，有超过一半的人至少有一次迁移的经历。特别是有接近2/3的女性在新英格兰殖民地内部迁移，她们多因婚姻迁移，经常从一个小镇迁移到另一个小镇，到她丈夫的新家。*Richard Archer, “New England Mosaic: A Demographic Analysis for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pp.493-494.这种因婚姻而引起的人口迁移有利于人口的合理配置，推动殖民地人口增长。特别是马萨诸塞和康涅狄格人口最多，土地资源日益紧张，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得不离开本乡，到更远的地区寻求自由土地保有权。因此，通过“链条”移民，殖民者从原来拥挤的市镇向西推进，越过康涅狄格河，并向北进入新罕布什尔中部和缅因地区。这些边疆移民，逐渐复制了原居住地区的基本体制和生活习俗。*Joseph A. Conforti, Saints and Strangers: New England in British North America,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133, 134.这些年轻的边疆移民，因为不再受到父母的控制，所以他们会更早地成家立业。

三、新英格兰人口增长的经济动机与物质基础

17世纪，新英格兰人口早婚早育，是由于新英格兰经济发展对劳动力的强烈需求所推动。欧洲重商主义以及宗教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新英格兰殖民者的生育观。新英格兰人口死亡率低，人均平均预期寿命长，得益于新英格兰良好的生存环境和物质条件。

新英格兰人口增长源于强烈的经济动机和安全需要。第一，按照殖民地盛行的“人头土地权制度”的规定，一个家庭的人口数量越多，获得的土地面积就越多。因此，对于普通殖民者来说，每个家庭的人口数量决定了可分配到的土地面积。在新英格兰殖民地，“即使是年幼的婴儿和体弱的少女也都可以分得土地。”*Kenneth A. Lockridge, A New England Town: The First Hundred Years Dedham, Massachusetts, 1636-1736,p.10.这种土地分配政策，鼓励殖民地家庭生育更多的人口。第二，家庭成员是定居与生产的主要劳动力。移民到达新英格兰之后，面对相对原始的自然环境，需要大量的劳动付出才可以建立起一个家庭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基础。况且，大部分家庭拥有自己的土地，不必受雇于他人。同时，“大多数殖民地家庭，他们的土地出产难以支付得起雇工费用，很少能雇得起契约工人。”殖民地宣传家威廉·伍德(William Wood)在他的宣传册中告诉读者：“新英格兰的所有人(包括儿童在内)都必须成为某种类型的劳动力。”*Stephen Innes, Work and Labor in Early America, 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8, pp.21-22, 69.因此，劳动力稀缺和价格高昂迫使殖民地家庭生养更多的后代。第三，新英格兰殖民地的安全和扩展需要更多的人口。1633年，马萨诸塞得到情报称：“法国人从苏格兰人手里购得塞布尔角殖民地，包括堡垒、武器弹药等，法国的红衣主教也参与其中，法国人已经派出一些公司前往那里，并准备下年派往更多公司”。为了应对法国的威胁，马萨诸塞殖民地政府决定在后来被称为伊普斯维奇的地方建立殖民地。*James Savage. The History of New England, from 1630-1649, By John Winthrop, Boston: Phelps and Farnhan, 1825, p.99.总之，这些对劳动力、殖民地扩展的需求成为新英格兰人口增长的根本动力。

新英格兰殖民者的生育观受到重商主义和宗教思想的影响。17世纪，欧洲重商主义盛行，新英格兰殖民者来自英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深受重商主义的影响。重商主义作为一种民族经济主义，重视人口增长，把人口看成是财富增加和国家强盛的源泉。例如，重商主义作家托马斯·曼(Thomas Mann)认为：“以大量人口为基础的人为财富的创造是商业繁荣和国家富足的源泉，财富源于在我们的大自然上加以技艺，在我们的自然资源上施加劳动。”*[英]托马斯·曼：《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袁南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00页。重商主义者普遍认为，人口是劳动力的源泉，是武力掠夺、殖民扩张的基础。人口的增加为农业生产、渔业和制造业提供了更多的劳动力，从而可以生产出更多的产品供出口。同时，人口的增加会使得劳动力价格下降，从而在对外贸易中获得更多的利润。就北美殖民地而言，当时英国的一些观察家也认为，殖民地人口的增加，能够扩大英国产品在北美的市场，并增加英国的关税收入。*Early Amercian Imprints, Series I, no. 6346: “The State of the North-American Trade and Settlements, Considered; with a particular Account of Nova Scotia”, Boston, 1749, p.13.因此，为了增加人口，他们提倡早婚多育、吸引移民，并限制本国人口外迁。此外，宗教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新英格兰殖民者的生育观，他们确信他们作为上帝的新选民，要“生养众多，遍满全地”。马萨诸塞总督温斯罗普在《基督徒仁爱典范》中所强调的神圣般秩序的构建，*“A Model of Christian” in Collection of the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Vol. VII, third Series, Boston, 1838, p.33.取决于殖民地人口数量和质量的增长。

新英格兰的气候和物质条件有利于人口增长。新英格兰比欧洲大陆更为健康，一方面分散的居住模式减少了流行病的发生，另一方面疟疾和其他热带病菌难以在严寒气候下存活。更为重要的是，新英格兰居民的生活条件不断得到改善。大部分家庭都拥有自己的农场，能够生产足够多的食物供养全家人。而且，他们的饮食结构比较合理。谷类是主要的粮食作物，尤其玉米是面包制作的主要材料，玉米为新英格兰人提供了主要能量。到17世纪中叶，许多家庭用玉米和小麦混合做成面包作为日常主食。同时，肉类较为丰富，许多家庭都饲养家畜，森林和河流提供了大量肉类资源。当时一首诗歌中提到：“如果想吃新鲜的肉，就会装满我们的餐具，我们修理平静的海滩，在那里捕鱼。”*“Our Forefather’s Song” in Collections of the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Vol. VII, the third series, Boston, 1838, p.29.此外，新英格兰居民种植各种蔬菜，每当夏季他们就会把蔬菜种在玉米地之间的小山坡上或是自家园子里，冬天就吃晒干了的豆角。“豆角麦片粥”是寒冷冬天各阶层人们的传统食物，也是冬季获取蛋白质最有营养和最便宜的食物。*Sarah F. Mcmahon, “A Comfortable Subsistence: The Changing Composition of Diet in Rural New England, 1620—1840”, The William and Quarterly, Vol.42, No.1, (Jan., 1985), p.39.还有一些奶制品也是他们平时的搭配食物。所以，新英格兰人较为合理的饮食结构为他们保持生命活动和健康提供了营养保证。

与此同时，新英格兰殖民者的居住条件日益改进。1650—1700年间，在试验了多种英国式房屋结构后，新英格兰人首选的是一种拥有两间房的矩形房屋结构，其中在房子中心拥有一个巨大的背靠背式壁炉，建造上普遍采用木制结构。*Amir H. Ameri, “Housing Ideologies in the New England and Chesapeake Bay Colonies, C. 1650-1700, Th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Historians, Vol.56, No.1, (Mar. , 1979), p.6.这种房子冬季保暖，夏季凉爽干燥，对人体健康十分有利。1671年，英国在新英格兰的特派员向英国枢密院的报告中提到：“新英格兰非常健康，物产丰富、供应充足。”*W. Noel Sainsbury ed., Calendar of State Papers, Colonial Series, America and West Indies, 1669-1674, London, 1889, p.232.而且，新英格兰因战争导致的人口死亡比例很小。除了“印白”战争期间(1675—1676年)有700或800人在战争中死去。*W. Noel Sainsbury ed., Calendar of State Papers, Colonial Series, America and West Indies, 1677-1680, London, 1896, p.530.这与欧洲大陆国家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发生在1618—1648年的欧洲三十年战争被认为是“黑死病以来最大的灾难”，德意志城市人口的33%和农村人口的40%丧生。*梁茂信：《近代早期西欧国家人口流动的特征分析：1550—1750》，《求是学刊》2008年第4期。总之，新英格兰较好的物质条件和生存环境为人口的快速增长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四、余论

新英格兰殖民地人口的快速增长，使其较早地完成了向本地人社会的转变，培育了一种新的地区出生身份认同，他们逐渐区别于英国人，而将自己看为新英格兰人、马萨诸塞人、康涅狄格人等。这种殖民地身份认同，对与其他殖民地的关系，特别是与母国的关系产生深远影响，是地区认同走向美利坚民族认同的关键。人口的快速增长逐渐改变了殖民地建立之初的定居模式，对土地的需求水涨船高，加快了殖民地向内陆地区的扩展。在这一过程中，殖民者与印第安人的关系与其他欧洲国家的关系都将改变新英格兰人视域和价值观念。人口增长导致殖民地原有的社区团结、邻里关系受到弱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本乡，另谋生计，殖民地原有的父权制地位因此受到削弱。人口的快速增长导致殖民地社会结构发生深刻变化，特别是大量的年轻人转向非农职业，涌向城镇，推动殖民地经济商业化和城市化。受此影响，年轻一代的独立和自治意识不断增长。整个新英格兰殖民地社会的流动性日益加强，社会阶层分化加重。所有这些因人口增长导致的社会变迁对18世纪英属北美殖民地的历史进程产生了深刻影响。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17—18世纪英属北美新英格兰殖民地经济商业化研究”(14ZZ2116)。

王伟宏(1984-)，男，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长春13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