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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黏豆包

2016-02-23李彦霞

辽海散文 2016年1期
关键词:碾子豆包老家

李彦霞

老家的黏豆包

李彦霞

李彦霞

爱好读书写作。辽宁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有作品《仰望父亲》发表于《文苑春秋》2011年(凌源专号)获优秀奖,《难忘巴黎的微笑》发表于《文苑春秋》2012年(凌源专号)获二等奖。《从容九十秋》发表于《辽西文学》2014年第5期。《我家桌子的变迁》发表于《牛河梁》2015年第1期。《温暖的茅草屋》《美丽的石头院》发表于《牛河梁》第2期。《这山这水》发表于《作家天地》和《塞外风》。

进了腊月,集市上的人多起来,人们的脚步匆忙了,把年的气息搅和得黏黏稠稠。

嫂子照例托人捎来老家的黏豆包,芸豆馅的。熥好,端上桌,黄灿灿的黏豆包,弥漫着老家浓浓的年味。夜晚,我乡梦的每一个角落也热闹起老家黏豆包的种种情景。这些情景曾在乡间的茅草屋真实地幸福过我,进城后又一直在梦中温暖着我。

蒸黏豆包是老家过年的一件大事。女人们个个仿佛逢了喜神,破旧的方头巾包裹着一张张笑吟吟的脸,厚实的缅裆棉裤和沉重的毡嘎达也按不住她们脚步的轻盈。她们身影匆匆,嘹亮着女高音支使丈夫孩子拿东拿西,把村子搅得喜庆而忙乱。她们像是约好了,一齐淘米磨面,其实是怕自家蒸晚了黏豆包,孩子到先蒸豆包的人家扒眼讨吃,丢面子。

那天我刚撂下早饭的碗筷,母亲就忙不迭地说:“你大娘家蒸豆包呢,你别去他家玩了,咱家今晚就淘米。”我只好一个人无聊地在炕上歘嘎啦。晚饭的时候我还是美滋滋地吃到了堂姐送来的热乎香甜的黏豆包,然后乐颠颠地拿起一把糜子笤帚去占碾子。轧碾子讲究个先来后到,这是规矩,放下一把笤帚就相当于人在那儿排队。我家有碾道,平时呢都先尽着别人家,母亲趁早晚碾子闲着的时候就把米面磨了。这淘米嘛,大家断不肯打乱占碾子的先后顺序。

腊月里的乡村,结结实实地冷,可刀子似的北风却没能刮掉人们脸上的笑容。天刚亮,淘好米的人家就一队队地向我家碾道挺进。女人端着簸箕,簸箕里放着面罗、面袋子、舀米面的瓢碗,一脸骄傲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背米袋子的男人或者和父母一样高的大小子大丫头。碾道里一片火热,推碾子的头上升腾着热气,罗面的也涨红着脸。从早到晚,碾子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轧碾子等碾子的人也说笑个不停。等碾子的不兴干等,得帮着推碾子、罗面、拎面,外人分不清到底是谁家在磨面。平日相睦的不相睦的,此时都亲亲热热,仿佛这黏豆包有一种弥合人情感缝隙的魔力。送走一家就轮到下一家,先磨完的要留下人手帮最后一家磨完。这里还是女人们黏豆包技术的交流平台,去年谁家的豆包面黏了笨了,豆馅软了硬了,面发得大了小了,说出来让大家注意。我们小孩子也会脚踩脚绊地跟着大人忙活,通常是每人屁股上挨了婶子大娘的一巴掌,遭到一句“滚一边玩去”的呵斥后,心里舒舒服服地滚到一边去继续嘻嘻哈哈地打闹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哥姐已进城工作,弟弟年幼,我就帮母亲挑水、磨面、烧火。淘米、发面、烀豆馅、包豆包是技术活,母亲不让我插手,说怕糟蹋了好东西。

母亲把上好的大黄米一遍遍淘洗干净,放在水中浸泡十分钟左右,不时地捞起几粒捻一捻,看一看,能捻成面了,就捞到盖帘上控着,到半干时,就去碾道磨面。一般六碗黏米面掺四碗苞米面。苞米面是去了皮的苞米碾的。母亲舀面时都要把碗刮平。我说,不用那么准吧。母亲说,必须准,这豆包黏了笨了都不好吃。姜黄是事先按米的斤数买的。放姜黄的黏豆包黄样儿的好看,姜黄的药香和黍米的米香合成一种特有的香味。

白天忙完了,晚上哥姐下了班赶回来,父亲也在家,一家人围坐在油灯下说说笑笑地挑豆子,灯花也跟着爆笑。红豇豆要粒粒饱满,也有芸豆,我喜欢吃芸豆馅,口感和芳香都超过豇豆。哥会翻出那个讲烂了的笑话:“文革”时,一贫农上台忆苦思甜,他说,可恶的地主老财,每年种地时都给我们吃黏豆包,好让我们给他好好干活。那时我已开始思想,就问,地主老财真的都像书上说的那样狠毒吗?母亲说,咱们这小地方的地主都是自己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再加上过日子会算计当上的。北地你太爷爷是地主,他多勤快,多会过,村里人从来没看他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前些年还被批斗,我都替他冤得慌。唉,要不是你爷爷没得早,车没拴成,咱家就得是富农,你哥入不上党,你也入不了团。我和哥相视不语,总不能说爷爷死得是时候吧,但心里还是涌出一丝罪恶的庆幸。

哥又找出别的话题。那年村里的几个小伙子想捉弄二憨,用黏豆包和二憨打赌,故意让二憨赢,二憨把赢的15个黏豆包一气吃下,撑得满地打滚。光棍二元,常在人家蒸黏豆包的时候推门找水喝,饶两个黏豆包吃。细咂摸,生活中的一些笑话里都含着心酸,为了不破坏眼前的欢乐气氛,我努力和家人一起笑得和手中的豆子一样稀里哗啦。

豆子挑好后,我忙灶下,母亲忙灶上。她一边刷蒸屉、洗屉布、铺屉布,一边定时搅和烀豆馅的锅,厨房的墙上母亲的身影快速闪动着。锅开了,在锅里放上少量的食用碱,出锅前再就着热加上红糖搅拌均匀。母亲烀出的豆馅颜色红润,柔软滑腻,香甜可口。

发面也颇多讲究。母亲将提前几天留好的半湿半干的面引子搓碎,放到三号瓦盆对好的黏豆包面中发新面引子,30斤豆包面至少要用6斤面引子。母亲说面引子多,面发得快,面发得时间过长会有一股腐酸味。母亲先一天晚上发上面引子,第二天起早先烧开水用大号瓦盆和面。盆放到炕沿,身材瘦小的母亲把棉袄袖子高高挽起,一手拿瓢倒水,一手抓面搅拌,待面稀糨适中,便放下瓢,跷着脚两手上下翻飞,拳掌并用,俨然是躲闪腾挪的武人。见面和匀了,母亲又恢复了温柔,用手轻轻拍打服帖的豆包面,如同拍着待睡的婴儿。母亲把面盆放到炕头,上面再蒙上被子。个把时辰面就发起来。发的面把盖帘鼓起,里面有很多很大的丝窝,像蓬松的丝绵,母亲掀开盖帘,嗅着发酵好的甜丝丝的豆包面,脸上堆满了惬意。

我知道包豆包这技术活自己伸不上手,就甘愿做个尽责的火头军。等锅里上来热气母亲就把包好的豆包放到铺好屉布的蒸屉上。以前的锅盖是自己用高粱秸串的,密封不好,母亲就在锅的周围围上毛巾。大约25分钟,掀开锅盖,白白茫茫的蒸汽腾地升起散开,一大锅圆溜溜、鼓腾腾、黄亮亮的黏豆包就骄人地在眼前灿灿地闪耀。

我掐着碗筷站在母亲身边,母亲会心地笑着,先捡一个黏豆包放在我碗里。吃第一口黏豆包是母亲对我的奖赏。我撮嘴嘘两下就急着往嘴里送。母亲也总是着急地问:“好吃吗?”我只能鼓着塞满黏豆包的嘴不住地点头,母亲这才放下惴惴的心,眉间眼里都是喜悦了。母亲蒸黏豆包的技术在村里是一流的,且从未失过手,但每次她都纠结着自信、担心和期待,似乎黏豆包的好坏牵连着过年的喜乐程度乃至一年的运气好坏。

老家的母亲们是怀着一份令人感动的虔敬蒸黏豆包的。过去日子紧巴,要过了小年才蒸黏豆包,一是腊月天气寒冷,便于存放;二是作为过年的美味食品。猪肉酸菜炖粉条或者是酸菜火锅就黏豆包,那年味才足呢,没有黏豆包的年,味就索然了。过完年,黏豆包就被储藏起来。村里人在院子的背阴地挖个坑,把蒸好的黏豆包放到缸里,下到坑中,留到开春种地的时候给干活的人吃。

母亲常说:“瓦庙子净山坡地,人们一年到头吃高粱玉米,这点大黄米可不敢瞎糟蹋。”瓦庙子是我的老家,凌源市大凌河东岸木兰山脚下的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庄,土地贫瘠,地少人多。黍子耐旱,但产量低,为了能种两垄黍子,女人们同男人争了又争,总得让孩子们过年有点盼头吧,女人们说,男人们让了步。

如今母亲年岁大了,做不动了。母亲蒸黏豆包的手艺传给了嫂子。长嫂比母,嫂子知道我爱吃黏豆包,就年年蒸出我的那一份。母亲会问:“给你妹拿豆包了?”嫂子会厚道地笑着大声回答:“拿了。”母亲也就十分满足地笑起来。

老家的黏豆包,鸭蛋大小,嫩黄色的透着金箔纸般细腻和光亮的外观,精致可人;吃在嘴里,松软滑润,甜而不腻,清香满齿,让人回味无穷。她是家乡饮食文化的精华,凝聚着家乡人的勤劳和智慧,饱含着家乡人对食物的感恩与敬畏,以及母亲对生活对家人的深厚热爱。

哦,老家的黏豆包,浓缩着我的乡愁,在我的内心深处永远生发着香喷喷的家乡味道。

责任编辑 江洋

阅读时尚

“时尚”,即当时的风尚。人们无法回避自身所处的种种风尚。读书也如此,“文章合为时而著”,不论你愿意与否,光顾时尚文章都是无法回避的。

时尚的文章反映的是现实。那些紧密贴近现实的作品,如散文、报告文学,也包括小说,好的作品都是对当前一段生活的生动周详的记录。读这样的作品,我们呼吸到了生活的真实和新鲜。但只要我们具备一定的分辨力、鉴赏力,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就能从中提取出富于价值的东西。

时尚的文章不可恶,也并非全是粗制滥造。经典作品在它的问世之初,往往也首先是时尚的。汉代左思的《三都赋》,当时就赢得过“洛阳纸贵”的美誉;宋代柳永的词作妇孺皆知,“有水井处即有柳词”,可说“时尚”到了极至。

时尚文字与经典的文章,其实是可以互补的。作家董桥在《听那立体的乡愁》中,借他人之口道:“其实我就是喜欢这种现代与传统结合一起的地方,有历史的通道,就不会漂浮;有时代的气息,则知道你站在那里了。”董桥的这一番话,是对时尚文章态度的最好阐释。

(刘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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