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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丰,与蒲松龄的后人谈文学

2016-02-23李占恒

辽海散文 2016年1期
关键词:白话蒲松龄聊斋志异

李占恒

在西丰,与蒲松龄的后人谈文学

李占恒

李占恒

祖籍山东乳山,1944年生于黑龙江勃利。1962年毕业于佳木斯一中,同年应征入伍,服役于内卫执勤部队,1976年调沈阳军区政治部,成为专业作家。1980年就读于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1984年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以小说创作为主,兼及报告文学、散文、电视剧、美术评论。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中尉们的婚事》《李占恒小说选》,长篇报告文学《冻土禁地》《特赦回台北》《万名罪犯大转移》《18岁,永远的卓娅》,长篇游记 《关东宝地》《白山黑水三人行》,整理出版《一个军统上校的自述》。

去西丰访问蒲松龄的后人,这一主张是不是太文学了?我有些犹豫,锡平与老孙听罢我的介绍,“责备”我,你这是不拿我们当文化人哪——我们这般年纪的人,读书,学过选自《聊斋志异》的课文《促织》;看电影,看过根据《聊斋志异》中的《画皮》改编的电影……

锡平为了证明他是深懂蒲松龄的,还吟了郭沫若为蒲松龄故居作的一副对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是的,蒲松龄和他的《聊斋志异》深受人们喜爱。

毛主席读《聊斋志异》,认为可以做清朝史料来读。他尤其喜爱其中的《席方平》,说这篇小说是对封建社会官官相护、残害人民的控诉。他十分欣赏其中一笔:小鬼同情席方平的遭遇,故意锯偏席方平的身体,认为这个细节十分佳妙。

邓小平也喜欢读《聊斋志异》。他让工作人员把《聊斋志异》拆成活页,以便外出的时候方便阅读。以研究“聊斋”著称的马瑞芳教授称:“聊斋”幽默谐趣的故事启发了邓公的哲理思考——《驱怪》,有“黄狸黑狸,得鼠者雄!”狸者,猫也,翻译成白话便是:“黄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某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写了篇小说《学习蒲松龄》。我在看这篇东西时,想起1994年在北京召开的全军小说创作座谈会,莫言在不发言不可以的情况下,只说了三句话十四个字:“小说怎么写,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听言观行,此公甚有个性矣)这回算是告诉我们了?而此前,他是说“学习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的。

73岁的蒲清章坐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神有几分怯懦。巧了,他的夫人是我高中同学,也就是说,我和蒲清章的夫人曾共同捧着一本语文课本,读她未来丈夫的高祖蒲松龄大人创作的、选自《聊斋志异》的课文《促织》(促织,即蟋蟀)。有了这层关系,谈话顺畅了。

我就东北作家群里没有蒲氏作家,今天全国知名作家行列里也没有蒲氏族人,问蒲清章,您是否有当作家的理想,或从事与文学艺术有关事业的想法?

蒲清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似有激昂的话要说,但旋即又平和下来,娓娓道来:

太爷蒲价人携家眷由老家淄川到东北沈阳谋生。爷爷蒲英灏跟随左宝贵参加甲午战争,赴朝鲜对日作战,战争结束返回沈阳,供职于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幕府,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任巡防统巡官,率部镇守西丰,由此一辈辈繁衍下来,现在西丰郜家屯有我们家的坟茔,那里安葬着我的太爷蒲价人、爷爷蒲英灏、父亲蒲文璵。

《聊斋志异》手稿,由蒲价人带到东北,传到孙子蒲文璵与蒲文珊,捐赠辽宁图书馆。由于媒体来人多采写这方面的内容,他厌了,我烦了,我与他只谈了几句手稿事,便谈起“他这一辈子”。

他说,虽然我们家只有80多亩地,但土改被定为“地主”,原因是父亲得罪人太多。我们家,大哥去延安,是共产党干部,二哥去台湾,是国民党军官,二姐参加解放军,是64军军医——家里面虽然有红色成员,但是地主成分与台湾关系,决定了我们家的命运。我由小学到初中,大多数时间是在身为革命军人的姐姐、姐夫身边上学。我学习成绩很好,没考过第3名,实行5分制时,除了代数4分,其余各科都是5分。我念到初二到厂办学校当教员。你问我想没想过从事文艺工作?我告诉你,不但想过,还奋斗过——我考过“辽宁人艺”,因为我二哥的原因,我被拿下来了。本溪话剧团想要我,但是,我非“辽艺”不去,“辽艺”有李默然、陈颖、李秋颖(讲到这儿,他拿出年轻时的照片给我们看,的确是个帅小伙)。不得已,回乡务农10年,在粮库扛大个5年,接着当瓦工、包工程……我的婚姻也很有意思,我有两个法律上的老婆:原配,是沈阳下乡青年,1978年知青返城,我是农村户口,只能她一人返城,而她想返城,必须与我离婚,怕是假离婚,在出示离婚证时,还要出示我与新配偶的结婚证。正巧,有个这样的女人愿意配合我,我就和她办了结婚登记,其实,我和她没做一天夫妻。

我忍不住说,好材料,可以拿来写小说。

他摇了摇头,说,接下来,我又搞了5年汽车配件,5年造船,跑遍了半个中国。

我问,回到淄博蒲家庄看看没有?那儿既是蒲松龄的故乡,也是你的老家呀。

他说,到了淄博,但是未回蒲家庄。

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无脸回去,我是一个失败者:事业失败,婚姻失败,家庭失败。我曾三次想自杀,一次次咬着牙活下来,每到关键的时候,二哥的影响就出现了……

蒲清章的人生很时代、很荒诞、很悲哀、很浪漫,假如他能像他的高祖,拿起笔来聊上一聊,说不定会在中国文学史上,继蒲松龄之后又出现一个“小蒲松龄”。

我问蒲清章,你喜欢蒲松龄的作品吗?

蒲清章说,我一打记事就知道蒲松龄是我家祖宗,《聊斋志异》是我家祖宗写的书,很有荣耀感。是这种荣耀感促使我阅读能力快速提升,到小学五年级,我便可以阅读《聊斋志异》了,并且是文言文,不是白话文。你一定见过“白话‘聊斋’”,但你我没见过“白话‘红楼’”、“白话 ‘三国’”、“白话 ‘水浒’”、“白话‘西游’”——用不着,这几本名著原本就是白话文写作。假如蒲松龄也同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那样用通俗文字写“聊斋”,那“聊斋”的普及面会更广,影响会更深远。虽然蒲松龄是我的高祖,但我得承认,我比较喜欢现实主义作品,不太喜欢“鬼狐故事”。

我问,你喜欢哪些作家?

蒲清章说,张贤亮、顾城、路遥、铁凝、梁晓声的东西我都看过。我推崇徐怀中,看了他的《无情的情人》,我知道艺术有种属性叫魅力;我佩服郭小川的思想,你听我给你读两句他的诗:“啊,明天一定要比今天好,后天比明天更美妙……”是这首诗,在我每每想轻生的时候,又活了回来;我鄙视郭沫若,晚年他自己否定自己,这一来使喜欢他作品的人蒙羞;至于郭敬明、韩寒,这些人写的东西,我压根儿不看,那是文学作品吗?外国作家,我喜欢俄罗斯的大小托尔斯泰(这话说得很专业,大托尔斯泰,是列夫·托尔斯泰,主要作品有《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小托尔斯泰,是阿里克谢·托尔斯泰,代表作品为《苦难的历程》三部曲),还喜欢普希金,不喜欢马雅可夫斯基的梯形诗……

我问,你喜欢读莫言的作品吗?

小学毕业时爸爸说带我出去旅行,当作送我的毕业礼物,我很开心地跟着爸爸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北京那么多只在电视上看见过的繁荣场景就像一出大戏“刷”一下地展现在我眼前,12岁的我完全懵了。

蒲清章说,莫言的作品我看了不少,《红高粱》、《蛙》、《丰乳肥臀》……展卷有益,看乡土人情、局部地区的历史民俗,仅此而已,书写得太自然主义,太信马由缰,我想蒲松龄看了,也不会认同——他的作品与传统经典没有可比性,他属另类作家。

我说,你的话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恪守传统,叫你读“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你难以接受。其实莫言与蒲松龄的创作出发点是一致的——都是“刺贪刺虐”,比如,三年“自然灾害”致人饥饿,比如实施“计划生育”中的非人道做法……

蒲清章先说,没看出来;接着说,隐得太深;后又说,喧宾夺主了。

我以为,在阅读取向上,“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蒲清章不是蒲松龄。蒲清章说“蒲松龄看了,不会认同”是他的主观判断。我之所以引用蒲清章对莫言作品的看法,是因为蒲清章之言有广泛的代表性,正如首届蒲松龄文学奖得主王中才所说:“中国的文化传统很顽固,若想让整个民族接受莫言,还需时日,况且,还有莫名的杂音掺和其间。”

我又问,你身上的文艺细胞不少,亦有生活经历,为什么不搞文学创作呢?

蒲清章说,我做过文学梦,并且自以为有这方面的才能。高小,我就能填词,但是我在上初一的时候,遭到一次批判,有人说我填的词是反动诗词,其实那只是小资情调……此后,我知道中国历朝有“文字狱”——唉,如果是今天,我一定会实现我的文学梦。

“为什么?”

他不作回答,反问我:“你知道用‘小说反党’那回事吗?”

“知道。”

“你知道那部小说的名字吗?”

“《刘志丹》。”

“你说,牵涉到谁了?”

我不做回答,但心已明白。

责任编辑 王英林

散文最忌循规蹈矩

我们很多散文都是这样写成的,必须是有头有尾、全须全尾。絮絮叨叨,生怕漏下某个过程。

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写作习惯?是从小养成的,是语文老师教的。如:记一次扫雪、记一次扫除、记一次游园、记一次慰问活动,哪篇作文我们不都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有开头有结尾,起承转合,不敢越雷池一步。其实这就是八股。

小时成的习惯,长大后想改很难,甚至我们都从来不觉得这是写作中的问题:散文不就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我们作者花费很大力气写出来的东西却得不到编辑的认可?就因为你的写法太陈旧了。文似看山不喜平,一篇散文若在表现形式上循规蹈矩,没有新意,那么材料再新,也难成佳作。

(游 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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