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乐舞探源与研究
2016-02-18李延浩
李延浩,王 丹
(1.四川大学 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2.四川音乐学院 舞蹈系,四川 成都 610000)
吐蕃乐舞探源与研究
李延浩1,王丹2
(1.四川大学 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2.四川音乐学院 舞蹈系,四川 成都 610000)
[摘要]产生于吐蕃时期的吐蕃乐舞,在藏族舞蹈发展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吐蕃乐舞以其鲜明的地域特色和诱人的艺术魅力,不仅成为吐蕃时期的文化标志,也成为整个藏族舞蹈发展史上的重要标志。从艺术发生学的角度解析吐蕃乐舞,它不仅开启了藏族舞蹈历史发展的先河,也构建了藏族舞蹈体系的基础,引导了藏族舞蹈风格发展的趋向,对整个藏族舞蹈的发展起到了极其重要的推进作用。
[关键词]吐蕃历史;吐蕃乐舞;乐舞类型;研究价值
吐蕃乐舞是藏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形成是多民族跨文化交流的产物。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藏族与周边民族、国家广泛的文化交流造就了吐蕃乐舞的多因性、合力性,也反映了吐蕃文化多元化的文化特征。
一、吐蕃乐舞的历史形成
任何一种艺术形态的产生与形成,都有其特定的文化成因与历史背景。作为吐蕃文化的典型艺术形式,吐蕃乐舞的产生与高原特有的自然环境与文化背景密切相关。
7世纪初,松赞干布在臧河(今雅鲁藏布江)中游南部的雅砻河谷地区建立了强大的奴隶制政权,即吐蕃王朝。吐蕃王朝建立初始,松赞干布采取了开放、包容的文化政策,使高原上各部族的文化在此汇聚,形成了具有多元化特征的吐蕃文化体系。得益于广泛的文化交流、文化融合,吐蕃乐舞逐渐形成了形式丰富、种类繁多、保存较为完整的艺术样式,其不仅是吐蕃文化的聚集体,也成为吐蕃文化的典型代表。
从纵向看,吐蕃乐舞的发展经历了3个重要阶段。1.原始信仰阶段:由万物有灵观念衍生而出,以此出现了图腾崇拜、动物崇拜等原始信仰的心理,产生了模拟动物、原始祭祀等舞蹈形式;2.本土文化宗教阶段:在原始崇拜信仰的基础上,产生了具有地域特色的本土宗教——苯教,亦衍伸出其祈神仪式、仪轨与祭祀乐舞等形式;3.藏传佛教的哲学思维阶段:在原始信仰和本土文化的基础上融合了外来的佛教思维,最终形成了具有高原特色的藏传佛教文化现象,衍生出带有佛教色彩的乐舞形式。
从内容构成来看,吐蕃乐舞主要由民间文化、领主贵族文化和僧侣文化3个部分组成。它们之间既互相独立、影响、渗透,又互相对立、排斥、吸收,形成了立体、多样的吐蕃乐舞体系。另外,中原文化与域外文化对吐蕃乐舞的形成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吐蕃王朝鼎盛时期,吐蕃与东面唐王朝不断征战、合盟、分分合合交往的同时,与西面的古印度及南亚诸国在经济上也频繁往来,佛教在经济与文化的交流中潜移默化地渗透着,无论战争还是贸易都对吐蕃乐舞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
基于以上因素,吐蕃乐舞表现出鲜明的历史文化特征。它以本土文化为基础,形成了带有强烈本土宗教文化色彩,具有浓郁地域特色的乐舞文化体系,呈现出以威严、庄重、肃穆为主的宗教祭祀乐舞风格。受领主贵族文化、僧侣文化和民间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吐蕃乐舞形成了宫廷乐舞、宗教乐舞、民间乐舞三大乐舞体系。
二、吐蕃乐舞的基本类型
吐蕃时期是藏族历史上的一个繁荣时期,藏族、汉族及各少数民族的频繁交流,促进了歌舞艺术的发展。唐代乐舞与各少数民族舞蹈艺术输入藏族地区的同时,藏族歌舞艺术也风靡中原,影响到其他各民族地区。在广泛的交流中,各民族舞蹈形成了兼容并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发展格局。正是在民间百戏、宫廷乐舞、宗教祭祀舞蹈争奇斗艳的繁荣局面中,在新的舞种、戏剧和歌舞等表演艺术形式不断产生的潮流中,吐蕃舞蹈脱离了原始艺术状态,向着多样化、成熟化方向发展,形成了具有浓郁地域性民俗人文内涵的独特风格。
随着历史的发展,藏族逐渐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转型。阶级出现后,民族文化也产生分化,最终形成为领主、贵族、统治阶级服务的上层文化和为广大群众服务的民间文化这两种类型。
松赞干布时代至9世纪,在乐与政通因素的导向下,吐蕃宫廷乐舞在规模、表演以及种类上均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发展,此外,尼泊尔公主和文成公主、尺尊公主的进藏,也为宫廷乐舞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史料记载,藏王松赞干布为了迎接尺尊公主和文成公主的到来,曾专门派遣了乐舞队,这是目前我们看到的吐蕃时期有关乐舞表演的最早记载。史料不仅反映出当时统治者的政治意向,也呈现了当时的社会历史形态和社会发展轨迹,再现了吐蕃时期人们的精神生活、物质生活、社会习尚和思想意识。吐蕃时期的宫廷乐舞的种类较为丰富,其中包括多用于驱邪迎祥、歌颂政教的礼仪性乐舞“噶尔”,宫廷仪式性歌舞“谐钦”等。《西藏王臣记》曾描述文成公主到拉萨时:“公主身着绫罗锦缎衣服,佩戴奇珍异宝的装饰品,25位美丽之宫女弹奏琵琶、吹奏乐器,吐蕃各位大臣相伦致力迎接。”[1]又如,藏王松赞干布为了庆祝颁发吐蕃第一部法律《十善法》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活动,在庆典仪式上表演了由16个藏族少女组合成的歌舞演出,这就是吐蕃时期著名的宫廷舞蹈“谐钦”。“谐钦”是由女性表演,舞者衣着仙女式的长裙,天衣飘带,舞蹈神态优雅妩媚,似天女下凡,踏乐而舞。吐蕃王朝灭亡后,这种宫廷舞蹈与民间舞蹈结合,形成了藏族独特的大型舞蹈形式“谐钦”。“谐钦”是吐蕃王朝时期重要的宫廷舞蹈之一。在大昭寺著名的《文成公主进藏壁画》中,也生动真实地记录了吐蕃人民载歌载舞的喜悦场景。779年,在藏王赤松德赞的大力扶持下,为庆祝桑耶寺的落成和佛像开光,吐蕃王室举办了大型的系列庆祝活动,庆典期间,进行了庞大的宫廷歌舞表演。822年,唐蕃两国会盟在吐蕃国王宴请大唐特使的宴会上,吐蕃艺人表演了宫廷乐舞。可见,宫廷舞蹈是统治阶级上层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高贵典雅的宫廷乐舞不仅在吐蕃王国大型庆典中呈现,也时常出现在迎接贵宾的宴会中,可谓藏族艺术中一株独具风韵的奇葩。
吐蕃王朝建立后,高原上各部族的统一促成了民族共同体的产生,藏文化逐渐形成并开始发展。社会繁荣昌盛,文化经济迅速发展,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生活质量的提高使人们从内心焕发出对生活的激情与热爱,促成了民间歌舞的盛行。同时吐蕃时期的民间文化因其地域辽阔和生态环境的多样及种种历史因缘,呈现出罕见的丰富性特征,使古老的蕃域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神秘特质,折射在民间舞蹈活动中,相应表现出独具魅力的高原舞蹈特色。正所谓乐与政通、能歌善舞在这一时期得到了突出体现。这一时期民间舞蹈大多对表演人数不做限制,多则上百人,少则几十人,不分男女老少、出身贵贱,只要能歌善舞者都可以参加。民间歌舞的内容常与祈祷、祭祀活动和重大的生产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据《西藏王统记》描述:早在7世纪,藏王松赞干布为了巩固王权,安定社会,就制定了“十善法”。在公布这部法典颁布之际,全藏举世欢腾,“或饰犀牛或狮虎,或执萤鼓舞人,以各种姿态献乐舞”[2]。可见,吐蕃时期的民间歌舞由来已久,且形式多样。人们的生活不断的丰裕,在这样的安定环境之中,不难感知到前人民间舞蹈的景象:每当丰收时节,人们就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在喜悦激烈的情绪下,跳起豪迈奔放的牧区“卓(锅庄舞)”舞;在庆祝节日到来时,也会踏步为节,在融歌、舞、乐为一体的热情欢快的情绪中,配合脚下不断变化的节奏,跳起欢快的“堆谐(俗称踢踏舞)”;亦或以顿足为节、连臂踏歌的形式,跳起热烈欢腾的“果谐(圆圈歌舞)”;在摇鼓做声的场景中舞动豪迈的“热巴铃鼓”等。
虽然时过境迁,但从前人留下的笔墨中,我们不难感受民间歌舞那种健康、向上、积极的氛围以及勃勃的生命力。通过热情奔放的歌舞形式抒发原始社会人类对大自然的祈福迎祥之情,原始社会的人类正是通过歌舞的形式与大自然取得和解,寻求神灵的护佑和内心的安宁。正是在民间这种无意识、非自觉艺术创造的状态下,才构成了吐蕃民间乐舞风格各异、种类丰富的特点。由此可见,至吐蕃时期开始,民间歌舞就在原有的功利性、实用性的表达方式下,逐步向着抒发内心情愫、自娱性的方向不断发展转变。再经由历代智慧的藏族先民不断完善与丰富,最终才为后世留下了极具藏族民间舞蹈风格特色的艺术瑰宝。
宗教文化是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藏族文化的形成影响深远。吐蕃王朝在社会制度及各方面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尤为重视宗教文化的发展。吐蕃早期的原始宗教过渡到苯教文化阶段时,为了维护社会等级、社会伦理和巩固本民族的生活方式,苯教祭祀性仪式中出现了祭祀性乐舞。而后,因苯教的贵族势力不断强大,威胁到了统治者自身的地位,松赞干布开始倡导佛学,采取了以宗教治国的策略。随着吐蕃王朝与周边民族的友好往来以及唐王朝、尼泊尔、印度等国佛教思想的逐步流入,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尺尊公主的通婚等因素,进一步促进了精神领域的交流。特别是佛教文化传入高原后,很快得到了上层社会和贵族阶层的重视,松赞干布广建寺院,施行严格的僧侣出家制度,又派人到印度、尼泊尔翻译佛经文。《智者喜筵》中记载,松赞干布时由于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政权业已创立,又加之其四邻汉区、尼婆罗及天竺信奉佛教的影响,所以,在现实生活里藏王有巩固奴隶主联合政权的需要。同时信奉佛教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赤尊公主带进佛像和经书,松赞干布支持他们兴建大、小昭寺,派人迎请印度和汉地的僧人等,与屯弥桑菩扎及其弟子等翻译了《宝云经》等21部经典,这都表明苯教势力已开始衰落,松赞干布对佛教的传入很感兴趣并予以有力的支持。佛教吸收了苯教的一些神祗和仪式,逐渐形成了具有浓郁民族特色、地域特色的佛教重要支派——藏传佛教。宗教的传播也借用了人们最容易接受的艺术载体——乐舞,藏族的羌姆就是在这一时期产生的,羌姆是宗教乐舞和寺院傩祭仪式的一种表现形式,它吸收了苯教的祈神仪式,融合了民间土风舞,贯穿了一些简单的佛教传奇情节,带有一定的戏剧意味,具有藏区浓郁的民族性和地域性的特征,在寺院中至今仍有金刚法舞羌姆的宗教祭祀乐舞形式。由此可见,在吐蕃时期宗教乐舞就已很发达,且由来已久。
三、吐蕃乐舞的艺术特征
吐蕃乐舞是在吐蕃时期高原特有的自然环境与文化背景下形成的一种具有浓郁地域性吐蕃文化特征的艺术形式,其具有多样性、祭祀性、地域性等特征。
(一)多元文化融合的乐舞艺术
吐蕃乐舞艺术多样性风格与藏族本身的民族构成相关。藏族是在诸多族、部、土邦王、部落联盟不断兼并融合中形成的。现今中国西部很多羌系民族,在当时被吐蕃王国占领和同化后,在地域划分和民族称谓上虽署名为藏族,但仍保有羌文化的艺术特征。以此可以认定,羌系文化和艺术形式同样也存在于吐蕃乐舞的构成之中,它是吐蕃乐舞的多样性风格的组成部分,也是构成乐舞艺术多样性风格展现的关键因素之一。
吐蕃乐舞艺术多样性风格与吐蕃王朝与其他民族的交流融合相关。《古丝绸之路乐舞文化交流史》中描述,“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河陇,强迫当地汉人穿吐蕃的服装,接受吐蕃文化,在强权统治下,吐蕃的民族艺术影响了河西地区人民的审美意识[3]。敦煌壁画上密宗舞姿造型以及“弦子”舞姿造型,都表明了吐蕃文化艺术对西北地区的影响。正是在广泛的文化交流、渗透、融合中,吐蕃乐舞形成了多元文化的风格表现。五代画家顾闳中所绘《韩熙载夜宴图》有一段描绘王屋山舞绿腰的场面:她穿着天蓝色袖管狭长的舞衣,背对时从右肩上侧过半个脸来,微微抬起的右足正要踏下去,双手背在身后;正欲向下分开,她的长袖舞起来,韩熙载击大鼓,一人拍板,两人拍手。从这幅画面中我们不难看到:在同一时期吐蕃乐舞(今藏族舞蹈)的水袖与唐代“绿腰”袖管狭长的舞衣有着何等的相似。这足以印证吐蕃乐舞在衣饰上、舞蹈形态上对唐代舞蹈的的影响。文化之间互为影响的辩证关系正是切合了艺术表达是在多元文化不断融合之下而形成的这一命题。
(二)乐舞艺术系统化、体系化的综合体现
如前所述,吐蕃乐舞的艺术并不是单一的某个舞种所能代表的,它的构成形式非常丰富,不仅涵括重大节日庆典、宴乐、欢迎仪式的贵族宫廷乐舞形式,也包含了充满生命活力、自娱性的民间歌舞形式,还有在此基础上传承了人类信仰意识中的宗教祭祀部分的乐舞内容。在多元的文化构架下形成了多样性乐舞艺术风格,其包含的内容多姿多彩,表现的形式涵盖面广、影响力大,是一种系统化、体系化的综合性艺术。藏戏艺术就是集歌、舞、剧、技有机结合的一种艺术形式,它是藏族舞蹈的典型代表。在唱、诵、舞、杂技的一系列程式化的表达下,演绎出一桩桩民间史诗和宗教故事。在描述故事情节时把人物的语言用唱的形式予以表达、介绍出人物的性格和剧情的始末,以舞蹈的动作去模仿生活、劳动、神灵等,并将武功特技、杂技百艺的表现手法穿插其中。透过藏戏艺术我们能看到吐蕃乐舞给今日藏族舞蹈的发展积淀下了坚实基础,吐蕃乐舞正是通过这些综合的表现手法,以不同类型特征的艺术形式作为表现载体,最终才呈现出了和谐有序、寓多样于统一的吐蕃乐舞美学特征。
四、研究“吐蕃乐舞”的学术价值
吐蕃乐舞使此前盛行于原始时期、小邦时期的原始藏舞,转型发展成为宫廷舞蹈、庆典仪式舞蹈、宗教祭祀舞蹈、民间民俗舞蹈等丰富的舞蹈形式,使原有的以功利性为目的的舞蹈向着表演艺术的方向发展,使藏族舞蹈体系初见轮廓。吐蕃歌舞的繁盛,一方面促使了藏戏和藏族说唱、杂耍等艺术门类的发展,另一方面也以其包含的音乐、舞蹈、歌唱、戏剧、美术等艺术元素,在藏族艺术整体发展中显示出了丰富的价值内涵,以艺术的形式表现了藏族文化的思想精髓。
吐蕃乐舞改变了藏族原始舞蹈的单一状态,开创了具有审美性的舞蹈艺术发展之路,确立了藏族舞蹈基本的风格特点和审美规范,影响了藏舞,乃至藏戏的审美化、艺术化发展。吐蕃乐舞在藏族舞蹈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研究它能够有效地为当今藏族舞蹈寻根溯源,以使我们在原有的传统艺术表现上推陈出新,也能更好地理解、保护、传承和发展它。
参考文献:
[1]五世达赖喇嘛.西藏王臣记[M].刘立千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2]索南坚赞.西藏王统记[M].刘立千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
[3]金秋.古丝绸之路乐舞文化交流史[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5.183.
(责任编辑洮石责任校对李晓丽)
[中图分类号]J7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2-0174-04
[作者简介]李延浩(1978—),男(满族),甘肃兰州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西南少数民族舞蹈研究;王丹(1986—),女,四川南充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西南少数民族舞蹈研究。
[基金项目]四川大学中央高校项目(项目编号:skqy201356)
[收稿日期]2015-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