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比较
2016-02-18张盛春
张盛春
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四川成都611131
《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比较
张盛春*
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四川成都611131
《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描写的两位母亲形象,展现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相同母性特征。这种相同的审美范式,提供了探究作家创作心理的途径。在小说中,乌尔苏拉和上官鲁氏展现出生儿育女、忍辱负重等母性特征,这在一定程度上源自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大母神原型,浓缩了在父权文化为中心的时代,母亲优秀的品德及艰辛的命运,体现出相同的母性特质。而她们作为家族主导人物和没有出路的生存特征,则源自男性作家潜意识中的父权文化意识,这种意识将女性的价值功能囿限于家庭母亲角色,使其既有主导家庭事务的积极力量,但又不能过于强大和超越家庭事务。总之,乌尔苏拉和上官鲁氏是男性作家对传统母亲角色定义的理想呈现,显示了男性作家对这一身份的认同与赞美。
母亲;父权文化;《百年孤独》;《丰乳肥臀》;乌尔苏拉;上官鲁氏
张盛春.《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比较[J].西南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8(2):89–94.
Zhang Shengchun.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Mother Images in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and Big Breast and Wide Hips[J].Journal of Southwest Petroleum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 Edition,2016,18(2):89–94.
引言
母亲,历来是世界文学描写的永恒主题。《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这两部作品,都以风云突变的百年历史为依托书写母亲们抚育儿女的光辉与伟大、支撑家庭的艰辛与磨难、找不到生存出路的痛苦与不幸,表现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母亲形象蕴含着的相同母性特征。这为我们探究相同母性特征塑造的根源提供了可能。
1 相同的母性特征
在《丰乳肥臀》的扉页上,莫言题记:谨将此书献给我的母亲[1]6。他把讴歌“丰乳肥臀”解释为歌唱自己的母亲和天下的母亲。马尔克斯说:“乌尔苏拉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人,是我描绘的女人的楷模。”[2]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两位母亲,浓缩了在以父权文化为中心的时代母亲们的优秀品德及艰辛的命运,体现出相同的母性特征。
1.1 大母神般的生殖养育
《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分别塑造了两位大母神般的母亲形象,她们以生殖和养育后代光彩夺目地演绎了大母神般的爱与力量,展现了母亲伟大的品格与魅力。
在《百年孤独》中塑造的乌尔苏拉身上,人们看到,为了不生育出长着猪尾巴的后代,新婚的乌尔苏拉穿着贞洁裤,在有人为此丧命后才满怀着恐惧孕育生命。当生育下孩子后,她把孩子上下细细检查一遍,确信身体所有部位都属于人类才放心。当布恩迪亚上校的儿子们到来时,她提醒蕾梅黛丝,“跟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搞上,都会生出长猪尾巴的孩子。”这都源于她对孩子的爱,“对伦理、对文明的关注和对种族繁衍的责任”[3]。
对于子女和子孙们,她只有付出没有索取。她生育了三个孩子,养育了布恩迪亚家族几代子孙。丈夫整天沉迷于各种试验,她带着孩子们在菜园里累得直不起腰。她不顾艰辛与劳累,义无反顾地寻找出走的长子;她不顾性命,去军营探望次子,并偷偷地给他带去一把左轮手枪;在家族人满为患的时候,她扩建家宅,像做苦工的女人一般工作着。她坚信:“只要上帝让我活着,这幢疯人院就不会缺钱花。”
她理智地爱并教养着孩子,绝不放纵孩子的错误。当阿尔卡蒂奥横行霸道、独断专行时,她毫不留情地用马鞭鞭打他,“一直把他逼到院子深处,像蜗牛似的缩成一团”。当儿子布恩迪亚上校判决马尔克斯上校死刑时,她庄严宣告:“我只要一看见他的尸体,不管你在哪儿都会立刻把你揪出来,亲手杀了你。”这是一位有爱心、有责任心、有担当、有气度的母亲,她深明大义、柔中有刚、宽厚博大,努力引导布恩迪亚家族的子孙成为符合社会道德规范要求的人。
在《丰乳肥臀》中塑造的上官鲁氏身上,人们看到她将大母神旺盛的生殖力与强大的哺育能力极尽渲染,像大地一样孕育、滋养着生命。丈夫没有生育能力,她迫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宗法礼教,选择了“借种”来繁衍生命,先后与姑父、赊小鸭的、江湖郎中、智通和尚、马洛亚牧师等乱伦、野合、私通,生下了八女一男,表现了旺盛的生殖力。在战争、饥饿、疾病等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她又以博大无私的母爱哺育了来自不同政治范围的七个外孙。
在苦难的岁月中,上官鲁氏表现了大母神般强烈的爱与巨大的包容。当她从难产的死亡边缘醒来后,麻木地看着院子布满的尸首,却明白作为母亲的第一要义是要让孩子们活下去。她砸开上官吕氏的箱子,摸出鸡蛋、红枣、冰糖、老山参,煮了和儿女们一起吃。受到女婿的连累,上官全家被吊到梁上,她大无畏地喊道:“把我的孩子放下来······一切由我承担。”不管是汉奸的、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后代,她都一视同仁地养育,超越了一切偏见。“孕育生命、哺养生命就是大母神至高无上的原则,它甚至抗斥了现世的伦理道德和革命叙事中的阶级话语对它的干犯”[4]。为了逃避战乱,母亲拖家带口撤退。“母亲与其说在推车,还不如说是在受着耶稣一样的酷刑。她的忧郁的眼睛里流着连绵不断的泪,泪水在她脸上,与汗水一起,冲出了一条条紫色的小沟渠”[1]199。在饥荒年代,母亲为了养育外孙和玉女,在磨坊工作时将偷到的豆子吞进胃囊,回家后再把豆子呕吐出来喂养她们。她对孩子们的爱,已超越了母性的本能,不惜以性命来捍卫生命存在的尊严,彰显了母爱的伟大与力量。
总之,乌尔苏拉身上浓缩了拉丁美洲女性的优秀品质:强壮的体魄、完美的性格和健全的思维,上官鲁氏体现了中国普通劳动妇女的坚韧、勤劳、善良,她们都生动地演绎了母性的伟大与光辉。“母爱是能超越民族和时空的全人类的一种原始而又延续至今的情感。圣母般的母亲有强大的生殖能力,包容、慈爱、奉献,所有美好的品质似乎都能在他们身上显现,她们以无边的母性之爱爱着所有能爱的人,爱着全人类。”[5]
1.2 家族的主导人物
在《百年孤独》中那个古怪的家里,每一代都不缺乏男人。从第一代男人到第七代男人,他们都拥有着布恩迪亚家族男人强壮的身体、旺盛的精力,却无视家庭责任,执迷于“战争、斗鸡、放荡女人、疯狂举动”的梦想与欲望,始终游离于家庭场景。他们或偏执狂热,孤独自闭,醉心于虚无缥缈的幻想中;或昏聩好战,缺乏爱的能力;或放荡不羁、滥情纵欲,最终在虚无孤独中,任生命之花凋谢,任家族走向没落。唯有身材娇小的母亲乌尔苏拉在这个疯狂的家庭里,以她的勤劳、善良、智慧、坚韧养育着孩子,为家族成员提供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在困境中以坚忍不拔的毅力一次次拯救了家族的命运,成为家庭的坚强支柱。
乌尔苏拉做事干练、有主见。当丈夫决意从马孔多迁移到更合宜的地方时,她联合村里的所有女人,以无可动摇的坚定,阻止了丈夫的迁徙计划。在动荡的时局中,她深明大义,拿出一生的积蓄支持儿子的反抗斗争。同时,她又能清醒地认识到儿子的错误,并试图制止儿子错杀何塞·拉克尔·蒙卡达将军的决定:
乌尔苏拉不仅这样做了,而且叫上了所有生活在马孔多的革命军官的母亲。这些建村元老都已年迈,其中不少人参加过当年翻越山脉的可怕远征,她们一个接一个颂扬何塞·拉克尔·蒙卡达将军的种种恩德。乌尔苏拉最后登场。她庄严的哀伤、她显赫的姓氏,以及她令人信服的慷慨陈词一度打破法庭的平静。“诸位把这场可怕的游戏玩得很认真,你们做得不错,因为你们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她对法庭成员说,“但是请别忘了,只要上帝还让我们活着,我们就还是母亲;不管你们有多么革命,只要没有规矩,我们就有权脱了你们的裤子打一顿。”[6]141
对于子孙懒散、放荡,她朝他们发出严厉的警告,要求他们帮助重整家业。即使步入期颐之年,双目失明、双手颤抖、双脚沉重,仍然保持活力,充满着重振家业的热情,倾注一生心血经营着布恩迪亚家族,延缓了一个家族的灭亡。
上官家族在上官斗之后阴盛阳衰,被人戏称为“上官家母鸡打鸣,公鸡不下蛋”。上官父子身上毫无阳刚之气,上官福禄长着尖锐的脸和老鼠一样的表情,上官寿喜胆小懦弱,没有生育能力无法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任。干活时他们只能充当上官吕氏的下手,而且总是偷奸耍滑。上官吕氏痴呆后,上官家族的首要地位让位于上官鲁氏,她成为上官家族的主导人物,担负起养育儿女和外孙们的家庭重任。中国宗法礼制宣扬的长幼隶属关系使得她获得了比儿子更高的地位和权威,同时男性家长的缺席及上官金童男性主导地位的沦落让上官鲁氏以主体形象立于家庭生活的中心。因为上官家唯一的男人上官金童从小便患了恋乳症:只能吸人奶,不能吃五谷杂粮,一生都沉溺于女性的乳房。他胆小怯懦,毫无男人的气魄与胆量;一生一事无成,穷困潦倒,是个一辈子吊在女人奶头上的窝囊废。他希望出人头地,却始终被人误解、被社会抛弃;一生依附于母亲,听从于母亲,毫无男人的气魄与胆量,无力主宰自己的地位与命运,最终丧失了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只有上官鲁氏以坚定的意志,带领着她的子孙团们在战乱、饥饿、死亡等苦难岁月中顽强地生存着,维系着上官家族的发展。
1.3 没有出路的苦难求存
在《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中,乌尔苏拉和上官鲁氏都承载着母亲的角色,闪耀着母性的光辉与伟大,一生却被固定在生殖与养育儿女的家庭事务中,对苦难的生活、命运没有反抗,也不知道向谁反抗,在动荡的岁月里无言地经受着折磨与痛苦,艰难地生存着。
乌尔苏拉的一生局限于布恩迪亚家族的兴衰与沉浮,她只关心、考虑如何振兴家业,整天忙碌于家庭生活,外界的纷争与她无关。
她似乎无处不在,每天从清晨到深夜,伴随着细棉布裙柔和的窸窣声—直四处忙碌。全亏了她,那泥土夯平的地面、未经粉刷的泥墙和自制的粗木家具才永远一尘不染,旧箱子里存放的衣服才永远散发着罗勒的淡淡香气。[6]8
这个弱小而坚强的母亲,她要拯救家族后代的懒散与迷狂,拯救家族的衰败与消亡,却不知道从何做起,像一只找不到出路的困兽围着家庭打转。正如她不能理解丈夫的疯狂想法,她也不能理解儿子、子孙沉湎于小作坊的荒唐;正如她没法把丈夫从孤独中拉回生活的轨道,她对孩子们的放荡、懒散也无能为力。即使面对17个孙子的被谋杀,她也燃不起仇恨,激不起抗争政治黑暗、社会不公的意识。看着日渐衰败的家族,她只能在栗树下面对丈夫的灵魂哭泣。
上官鲁氏的一生围绕着生育和养育两大家庭重任,默默地尽着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与职守。在中国父权文化社会里,母凭子贵,她不惜以灵与肉的割离忍受内心情感的冲突折磨,用借种来求得在上官家的地位;在战争岁月里,面对亲人死于入侵者的暴行,她没有对敌憎恶之情,没有斗争的欲望,亦没有对革命高度支持的热情,她远离政治,把革命理解为“折腾”,她所想的只有生存;在一个个女儿弃家追随汉奸、国民党、共产党时,她无法阻止她们的选择;在女儿们向她扔下一个个外孙时,她只有呼天抢地地哭泣;在女儿们陷入的政治洪流中,她只有眼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去。世事无论如何变迁,苦难不论如何层层叠加,对她而言,个人的情感需求是不可奢想的,子孙一茬茬地死去是麻木的,国恨家仇是虚无的,她不知道也不能抗争命运,只有默默地承受一切的灾难与痛苦,这是那个时代找不到生存出路的女性的悲惨命运。
2 相同母性特征塑造的根源
处于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两位母亲,母爱是同样的震撼人心,磨难是同样的心酸悲怆。人物形象具有的相同审美范式,潜藏着作家相同的创作动机与心理。
2.1 大母神原型的影响
莫言曾说:“人世间的称谓没有比‘母亲’更神圣的了。人世间的感情没有比母爱更无私的了。人世间的文学作品没有比母亲歌唱更动人的了。”[7]马尔克斯和莫言都对女性极力尊崇,给予无尽的赞美,甚至都以自己的母亲为原型来塑造她们,这在一定程度上源自作家受集体无意识中的大母神原型的影响。
原型,是“典型的即反复的意象”,大母神——母亲的原型是世界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原型之一。我国最早的大母神原型是女娲,她抟土造人孕育万物,补天拯救世界,是中华民族的创始之神,具有中华民族女性的善良、勤劳、坚韧等优良品格。信仰女娲,讴歌生殖力的旺盛和大爱无私的品质,是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的母性崇拜情怀。在西方,有圣母玛丽亚、地母盖娅等大母神的神话。其中盖娅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地之神,她从混沌中创造了宇宙并孕育了第一批神族,是众神之母,是所有神灵中德高望重的显赫之神。至今,西方人仍然常以“盖娅”代称地球,可谓是西方人类始祖的鼻祖。神话中的大母神原型,“它或直接或间接地彰显在不同民族的神话传说中,具有跨地域、跨国度和跨文化的普遍意义”,这说明了它在中西方文化发展中的重要地位与作用[8]。
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两位母亲具有生殖、养育、庇护、拯救的共同特征,正是大母神原型的非人格性和超个人性。她们那使生命得以繁衍的生殖养育、对子女的奉献牺牲及在苦难生活中拯救家族的非凡毅力,与远古神话中大母神的生殖繁衍、仁爱宽厚、无私奉献形成了完美的契合。这两位伟大母亲是人类集体无意识记忆中的大母神原型的象征性表达与再现,得益于作者关于大母神原型的种族记忆。“历史上男作家对母亲一往深情的赞美,可能来自于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因为长久以来,母亲就以相夫教子,为家庭,为子女无私奉献为己任,对母爱的歌颂已成为中华民族的美德,也是世界文学永恒的主题。也可能来自于母性崇拜,因为母亲生养子女的伟大、神秘使得它已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而存在,对母爱无尽的讴歌是这种无意识的具体表现。”[9]《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中对母亲的讴歌即是对大母神崇拜的极致书写。
2.2 父权文化中传统母亲角色积极的价值功能影响
马尔克斯认为:“妇女能支撑整个世界,以免它遭受破坏;而男人们一味地推到历史。”在这两个以女性为主导的家庭中,两位作者在女性支撑家庭命运的观念上有着惊人的一致,极力崇尚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贬损男性的形象。这两个家庭中,男人处于去势的地位,母亲赫然屹立风云变幻的历史洪流之中,这一相同的特质与作家父权文化意识中对传统母亲角色积极价值功能的推崇息息相关。
在中西父权文化下,男性处于第一位,女性作为第二性附属于男性而存在,女性在政治、经济、社会生活诸方面都低于男性,在意识形态上不断被男性中心意识改造、物化和占有。这种对象化的结果是把女性隔离于社会公共领域之外,囿限于私人领域即家庭范围,通过强化女性在私人领域的功能和价值,将她们最高的人生价值与道德规范限定在她的家庭角色即贤妻良母上。中国儒家礼教对女性一生在道德、行为、修养方面做出了“三从四德”的规范要求。在拉丁美洲的父权文化中,女性“必须是纯洁的伴侣和神圣的母亲,她必须是属于家庭的、忘我的,永远将丈夫和孩子的需要放在第一位的,她必须是充满牺牲和奉献精神,逆来顺受的”[10]。
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两位母亲完美地再现了各自文化背景下对女性的价值功能要求。在两部小说文本中,男人隐匿于家庭生活中,两位母亲是家庭中的主导人物,在家庭中有突出的主体地位,最大限度地发挥着个人价值与才能,有力地支撑着家族的发展。这恰是父权制度文化对女性作为母亲角色的价值功能要求,表现了作者对父权文化意识形态中女性作为贤妻良母形象的无意识认同与尊崇。
2.3 父权文化中传统母亲角色价值功能有限性的影响
《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两部小说的作者在赋予书中母亲伟大力量的同时,又限制了母亲的能力。面对艰难的生活与岁月,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只能默默地顽强斗争着,成为找不到出路仅靠求生本能生存着的受难母神。这一相同的特质与作家父权文化意识中对传统母亲角色价值功能有限性的认识紧密相关。
父权文化将女性作为母亲角色囿限于家庭,一方面赋予其一定的地位与权利,另一方面又通过强化女性在私人领域的功能和价值剥夺她们在社会公共领域存在的功能和价值,最终导致她们的全部人生价值体现在她的家庭角色上,不能全面地展现个人的才华与能力,母亲角色价值功能的有限性决定了她们不能依靠自我主体力量突破生活的苦难、扩展人生发展的新领域、积极面对历史洪流的冲击。在《百年孤独》中,当时局变得像第一次战争爆发前的数月里那般紧张时,乌尔苏拉劝告奥雷里亚诺·何塞:“要出大事,下午六点以后不要上街。”在《丰乳肥臀》中,面对鲁立人与司马库的斗争,上官鲁氏不能评论孰是孰非,只能叹息道:“他姐夫,你们这样折腾过来,折腾过去,啥时候是个头呢?”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一生囿限于家庭,永远无法踏入社会,根本不能理解社会的变革、动荡,家庭是她们唯一的生存场景,无法增长个人才能及借助外围的力量来改变家庭及自我的现状,于是逐渐丧失其主体性,成为男性的附庸。因此,她们“根本无法把苦难转化为一种催生的、促发创造的精神性力量,也没有在苦难中达成对世界的更为本质的认识,从而产生出能够应对苦难的主体性意识”[4]。
母亲角色价值功能的有限性,限定了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始终隐匿在男人世界的背后,她们在家庭的主导力量最终都必须通过男性才能成功,否则便不能促进家族的延续发展。同时“母亲”作为她们唯一的角色,压抑了个体情感需要,无法获取自我主体意识,父权文化对女性的规范要求已内化为两位母亲的自觉追求。在她们的意识中,一个女人因男人而存在才能显示其自我价值,她们渴望依靠男性来改变困境,期待男人来支撑家族的长久发展。因此,乌尔苏拉坚持教蕾梅黛丝怎样做家务来讨得男人的喜欢,她还计划把何塞·阿尔卡蒂奥培养成为一名神甫来重振家声,一定要让他远离战争、斗鸡、放荡女人、疯狂举动这四样导致家族败落的元凶。儿子布恩迪亚战后归来,乌尔苏拉一句:“终于,我们家又有男人了”的话表明她对家庭中男人存在的渴望与依赖。当乌尔苏拉意识到儿子布恩迪亚将被死亡带走时,她要把布恩迪亚家族封闭起来,说“我们就在家里烂掉吧”,“就在这没有男人的家里化成灰。”而当儿子布恩迪亚自杀失败身体康复后,乌尔苏拉迸发出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活力,令家中焕然一新。
与此相同的是,上官鲁氏不余遗力地维护着父权制的继承人——上官金童,她需以金童的存在来显示自我存在的价值甚至不惜牺牲其他女儿。在小说《丰乳肥臀》中,儿子金童独占了母亲的乳房,致使双胞胎中的女儿玉女总是处于饥饿状态,并且上官鲁氏一直放任儿子对乳汁的霸占,以致在儿子七八岁了还未能断奶,拒绝吃其他食物。对于儿子,她期望培养出像司马库、鸟儿韩那样闯出祸来、真正站着撒尿的儿子,而儿子的无能则激起她强烈的愤怒:“与其养活一个一辈子吊在女人奶头上的窝囊废,还不如让他死了好!”金童的孱弱无能最终破灭了上官鲁氏依靠男性继承人来巩固其家族身份与地位及振兴家族的目的。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对传统母亲角色价值功能有限性是认同的。
3 结语
《百年孤独》与《丰乳肥臀》向读者诠释了马尔克斯与莫言心目中的母亲形象,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具有的生儿育女、无私奉献等母性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源自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大母神原型,而其作为家族主导人物和没有出路的生存特征则源自男性作家潜意识中的父权文化意识,即女性的价值功能囿限于家庭母亲角色,既有主导家庭事务的积极力量,但又不能过于强大和超越家庭领域。乌尔苏拉与上官鲁氏是男性作家对传统母亲角色定义的理想呈现,显示了男性作家对这一身份的认同与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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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彦元
编辑部网址:http://sk.swpuxb.com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Mother Images in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and Big Breast and Wide Hips
Zhang Shengchun*
Sichuan Art Vocational College,Chengdu Sichuan,611131,China
The two images of mothers in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and Big Breast and Wide Hips showed the shared characteristics of motherhood at different times,and in different territories and cultural backgrounds.This common aesthetic paradigm offered an approach to the study of the writers’psychology.In both novels,the mothers who swallow humiliation and bear heavy loads of life in raising children are a reflection of the archetype of the Great Mother in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 of human being.Their virtuous characters but harsh destinies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embody shared motherhood characteristics.However,despite the leading role they play in family,mothers live a life of no hope,which originates from the male writers’sub-consciousness of patriarchal culture.The values of women are limited to families where they play positive role in family affairs,but cannot go beyond families.In a word,they are the ideal present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mothers who are defined,accepted and praised by male writers.
mother;patriarchal culture;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Big Breast and Wide Hips;Ursula;Shangguan Lu
10.11885/j.issn.1674-5094.2015.10.25.01
1674-5094(2016)02-0089-06
I054
A
2015–10–25
张盛春(1979–),女(汉族),四川广安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研究。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空间批评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12CZW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