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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儿童诗美学面貌的拓展之路
——谈《听梦》的突破性意义

2016-02-17崔昕平

关键词:童诗儿童诗诗作

崔昕平

(太原学院 中文系,山西 太原 030012)



中国儿童诗美学面貌的拓展之路
——谈《听梦》的突破性意义

崔昕平

(太原学院 中文系,山西 太原 030012)

儿童诗因其面向“儿童”的文学受众对象性要求而独立存在于诗歌阵营之中。我国儿童诗经历了建国十七年与新时期两大发展高潮,但当代创作与接受的局面逐渐走向沉寂。究其原因,既有来自出版等外在客观因素,更有童诗风格的单一化、童诗定位的游离等内在发展原因,韦苇充满实验性的诗集新作《听梦》,是对童诗格调的大胆开拓,是对童诗诗品的大幅提升,更是对童诗主客体关系的深切体察。作品敏锐捕捉瞬间的童真感受,大胆诠释童诗的“谐趣”之美,在看似浅显的童诗中精心提炼多姿的“意象”与“意境”。作品既充分借鉴国外优秀童诗的创作风格与手法,又兼具我国古典诗歌的诗品追求。上述努力,形成了对新时期以来儿童诗创作范式最有意义的艺术突围。

儿童诗;韦苇;美学面貌

2014至2015年,成人文学界的话语风浪很大一部分由诗歌掀动,处于话语中心的,既有因“穿越大半个中国”而红遍大半个中国的诗作,也有因获奖诗作引发的诗歌艺术评价的思索。作为很个人化、甚至私人化的抒情艺术样式,成人诗歌的美学风貌始终是如孤鹜彳亍,创作动机多是源自自我的某种情感体悟与宣泄。成人诗歌的言说热潮让我们反射性地思考儿童诗歌的创作面貌。2014年,诗人北岛曾因感叹孩子无好诗可读而倾心编辑了一本《给孩子的诗》。从儿童文学研究者的眼光来看,这本集子虽然不乏诗歌经典,但距离童心还是太过遥远。追本溯源,儿童诗正是因其面向“儿童”这一文学受众的对象性要求而独立存在于诗歌阵营之中。儿童诗因了受众对象性的要求,多数时候以成人作家为儿童情感代言为创作视角,这样的差异也便使儿童诗歌不完全承载创作者的私人化情感表达,进而使其呈现出与成人诗歌完全不同的美学面貌。然而,也正是因为明确的创作对象性和相对削弱的私人化情感表达,儿童诗创作的自我拓展能力显然滞后于其他文体,创作与接受的局面均显得相对沉寂。

一、我国儿童诗创作面貌概述

从新文化运动中黄遵宪倡导的“我手写我口”、引俗话入诗至今的一百余年间,我国的儿童诗创作经历了由从无到有到摸索前行,由激情高涨到边缘沉寂的发展历程。[1]其间,新中国成立后的17年里,崭新的生活面貌给予作家丰富的创作灵感,儿童诗因与儿童精神生活的深厚联系,在该时期走向第一次繁荣。尤其是1953年底,全国少儿文艺创作评奖以后,我国的儿童诗创作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一批在建国前就开始儿童诗创作的诗人如郭风、田地、金近、贺宜、袁鹰、鲁兵、圣野、张继楼等,以及建国后以柯岩为代表的青年诗作者,都创作和发表了众多优秀的儿童诗。创作局面被誉为“奇花竞放,彩色缤纷”。[2]如金近的儿童诗善于循循善诱地把各种人生道理传递给孩子们,任溶溶的诗大多幽默而富于故事性,柯岩的诗呈现出儿童情趣的情节和鲜明的人物性格,刘饶民的诗以广阔的联想和细腻的抒情见长,鲁兵的诗则广泛吸收了民间文学精华并力求寓教于乐,等等。

该时期儿童诗坛繁荣的重要标志,正是在于有相当一批诗人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不同风格诗人的涌现,为儿童诗创作题材、体裁以及表现手法的多样化创造了条件,促进了儿童诗本身的沿革发展和完善。1950年代的儿童诗创作数量和质量,与当时的童话、小说并列成为儿童文学创作中具有突出成绩的文体样式。

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的“新时期”,是我国儿童文学发展的又一黄金时期。1978年10月,全国少年儿童读物出版工作座谈会召开,这次会议被称为新时期儿童文学的重要转折点。儿童诗重新获得发展,并逐渐迎来了第二次繁荣。许多老诗人都热情地为孩子们献出了新作。中青年儿童诗人也纷纷崛起。金波的《春的消息》《在我和你之间》《我们去看海》、高洪波的《我想》、田地的《我爱我的祖国》、邱易东的《到你的远山去》、薛卫民的《为一片绿叶而歌》、樊发稼的《小娃娃的歌》、徐鲁的《我们这个年纪的梦》、王宜振的《笛王的故事》、王立春的《骑扁马的扁人》等,都成为令人过目难忘的诗歌佳作。新时期以来,儿童诗人以自己的创造性劳动,呈现了多种富有个性的艺术风格,涌现了一批思想性与艺术性俱佳的作品。有评价总结道:“新时期儿童诗完成了由过去的单一的‘教育性’到艺术审美的飞跃。”[3]

二、儿童诗发展的当下困境

虽然我国儿童诗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与七八十年代都曾经走向繁荣,但行至世纪之交,儿童诗逐渐被边缘化。诚如金波所描述的:“我国进入新时期以来,儿童诗创作曾经呈现过一派繁荣景象。儿童诗歌成为那一段时间最为活跃的文学样式,它几乎是儿童文学复苏的标志,涌现了一批年轻的诗人,每年都有新的诗集出版。后来,儿童诗创作渐趋式微……”

进入新世纪,儿童文学读物的市场热度因引进版幻想小说与本土原创校园小说带动而不断升温。然而,与不断升温的儿童文学小说创作局面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儿童诗的创作与出版依然延续了世纪之交的“式微”。这种“式微”,除了市场与艺术等现实矛盾外,更显示了儿童诗这一文体创作发展过程中一些艺术规律方面的问题。虽然诗人们在创作过程中作了可贵的、不懈的探索,但真正有质量的、令人耳目一新的儿童诗仍然不多,许多诗的立意、构思及表现手法都趋同。儿童诗的境界、儿童诗的题材、儿童诗美学风格的多样化等问题,都是新世纪儿童诗发展中必须面对的问题。儿童诗是通向儿童心灵世界的最直接、最敏感、最美好的通道,儿童诗的创作发展需要得到更多的关注。[4]

三、韦苇新作的突破性意义

在亟待突破的儿童诗创作领域,韦苇可谓是一位“点亮心灯”的诗人。这位世界儿童文学史专家、翻译家先是潜心翻译了诸多国外经典童诗,结集出版了《藏梦——外国经典童诗选》。在异域经典儿童诗作的浸润与激荡之下,韦苇再次回归阔别30余年的诗人身份,创作了《听梦——韦苇童诗选》。借用韦苇自谦的话说,自己可谓一位“年在八序的童诗新兵”。

韦苇的新诗作,部分地承继了我国当代儿童诗的传统美学范式,与金波等当代优秀儿童诗人逐步确立的儿童诗蕴蓄“爱”与“美”的艺术追求相呼应。诗作言家庭亲情,既有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之爱,如《家香》一首,“奶奶”与“妈妈”两组画面相互呼应,尤其是诗尾悄然而至的太阳“从窗口探出头来,/笑嘻嘻的,/一下一下抽动着鼻子说:/哦,好香啊,/今天这一家!”[5]2馨香和煦,质朴清新,温暖人心;也有传递生活之中的大爱,如《瓜和花》,选取了城市楼房人家植物生长攀爬的场景,“你家的阳台/有我家挂下去的葫芦瓜,/我家的阳台/有你家开上来的凌霄花”,提炼出温馨的主题:“城市里最好的风景,/正是这样分享美丽”,[5]16呼唤城市鸽子笼中的邻里们突破钢筋水泥的壁垒,温暖互助,亲如一家;韦苇诗作还是生命之美与童稚之美的汇聚,诗中一切皆有生命,动、植物自然圆融,《鸟家》讲述一个“大树从来不说的秘密”,《听梦》则运用“通感”手法,以多种感官的相互借用来描写一只蜻蜓,这只停在荷苞上的蜻蜓“一准儿是在偷听荷花的梦”,荷花的梦清香四溢,蜻蜓便“让梦香给裹住了”。[5]27《让路》中,诗人推究冬日里纷纷落下的梧桐叶的心意,是为“给阳光让路”,是为了让树下打盹的“花猫”更加惬意。诗尾一句“太阳一眼就看出/它的梦是暖洋洋的”,[5]56生灵万物彼此关爱的美妙大自然,逐渐呈现在小读者面前,堪称爱意盈盈、浸润童心之作。

同时,从上述诗作中我们也会发现,韦苇诗作在展现“爱”与“美”的语言方式上显现出不同的手法特点——扑面而来的叙事性,与任溶溶的儿童诗有相似之处,但又更具诗情的跳跃性。作品于娓娓的述说中有一种难掩的“温情中的激情”。诗作既是“会叙述的诗”,又是“会跳跃的故事”。[1]

然而,韦苇诗作最具拓展意义的还不在此,更为重要的是,其在童诗美学风貌多样性方面有了新的突破。韦苇重新提笔作童诗的创作动机,源于翻译外国优秀童诗作品,意在追赶世界潮流。他的新作充盈着“新异”的气息,一篇篇突破之作令人目不暇接,牵引着阅读者反思我国童诗既有的诗学观念。《听梦》集中传递并诠释了韦苇心中理想的童诗面貌。他的新作,以延展的取材和迥异的风格,形成了对当代童诗最具意义的艺术突围。

(一)对童诗格调的大胆开拓

长期以来,童诗似乎始终以“优美”为上品,尤其较之于儿歌,更突出了用词的典雅、细腻。这一美学风格的逐步确立,也带来了童诗作品风格追求的单一化。努力经营文辞以形成“陌生化”审美距离的做法,也逐渐加剧了童诗与儿童读者心灵的距离感,使儿童受众逐步远离了童诗,进而导致了童诗发展的逼仄。在这一点上,韦苇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看法,他在《就童诗事答记者问》一文中曾说:“童诗切忌堆砌书卷语。”对我国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童诗,他曾概括童诗用词“多的是‘明丽’‘斑斓’‘轻捷’‘婉转’……”韦苇指出:“这类书卷语的指义是固凝的、板结的,不能给读者以舒展想象的广阔空间;这种僵硬的词语堆砌多了,诗必然就没有了诗文体所殊需的自由和灵动,丧失了童诗特别需要的口语清纯美和鲜活美,从而使作品变得概念化和成人化。”[6]2因为童诗美学风格更多地强调“优美”,而远离“喜剧”“崇高”与“悲剧”之美。这种单一化的童诗风格与审美标准的确亟待突破。韦苇的《听梦——韦苇童诗选》恰恰充满了寻求突破的实验性。

首先,韦苇以极大数量的作品,充分实验并诠释了童诗的谐趣之美。诗选中,《咕,呱》是备受推崇的一首。诗人以风趣的童话手法,杜撰了习以为常的青蛙叫声:一只叫做“咕”的青蛙和一只叫做“呱”的青蛙在荷叶上捉迷藏,“呱—呱,你躲哪儿啊?/咕—咕,我藏这儿呐!”[5]86“咕”与“呱”相互呼唤,于是便有了满荷塘的“咕、呱”之声。咕咕呱呱的青蛙叫声被发掘出“无意思之意思”的童趣。《接电话》也是一首类似的“神曲”,一个接电话的场景,因了小狗狗的参与而误会重重,妙趣横生。《不可以》中,则瞄准了一个小好奇鬼眼中的警察,“街头那警察,/……/你以为他是假人吗?/你往他裤腿上粘张糖纸试试”,[5]95陡转的情节与场景令人捧腹。在《伴手礼》中,运用娴熟的夸张手法,描摹了两个孩子关于“礼物”的一番煞有介事的“神侃”;在《方蛇》中,则描摹了一位吹牛大叔,信口胡吹,一条蛇竟被吹成了“十丈宽、十丈长”的“方蛇”。即使颇引人思索的诗意,诗人也是以举重若轻的手法创作的,如《黑发好看》一首,妈妈将好端端的黑发染成了红色,让孩子担心不已,生怕半夜里“会弄不清我抱着的是妈妈,/还是野山的狐狸。”[5]99从孩子的视角反观了成人不可理喻的审美观。语言方面,韦苇新诗则完全摆脱了书面语的限制,大胆运用浅白稚气、憨态可掬的儿童口语。节奏方面,也一改惯常的严谨中富有变化的童诗节奏,而是充满了跳跃性的、难以揣摩的“突变”,于诗歌行进间抖落一个个“包袱”,瞬间释放谐趣。这看似“另类”的作品,会让我们自然联想到许多优秀的国外译作童诗,轻松随意,自由无稽,却又充满童趣。这正是韦苇对自己的童诗创作提出的要求:“童诗一入孩子的眼就能让他们感觉其童趣丰沛,唯如此,诗人和孩子、儿童和诗才能做到零距离。”[6]2诗人就这样精心地捡拾着生活中欢笑的珠子,用轻松诙谐的口语化诗句串连起来,成为了令人眼前一亮的另类之作。

这些作品,突破了以情感流动为主的诗意走向,引入了大量的叙事元素,以故事情节作为推动作品发展的线索。如前所述,对于童诗的故事性,韦苇是极为推崇的,他在《就童诗答记者问》中曾明确表示,“童诗往往是把诗人要表达的意思和情感即诗想(林焕彰首创的诗论词语)寄寓在荡漾着诗心、诗情、诗意的各种轻淡叙事中。”[6]2以上两点,恰恰践行了韦苇本人对童诗艺术特征的理解:一是运用“提炼过的口语”,二是具有叙事性。不过,新诗集中也有些诗作因了叙事的追求而缺少了诗歌的凝练与跳跃,或缺少了诗歌的含蓄与情感。能如《咕,呱》《接电话》《不可以》等情趣、情境皆备的,方是成功之作。

其次,为努力使童诗冲出“温柔乡”,韦苇也在诗集中辑入了多篇力作。有的诗虽为抒情之作,但追求硬朗深沉的情感表达,如诗作《弓》:“爷爷的背,/不是生来就驼。/那是日子——/从生命树上飘落下来的纷纷扬扬;/那是血爱——/在长年流淌的脉管里淙淙涓涓;/那是光溜溜的锄把和弯弯的山路——/是铁皮般的手面和脚掌。/无泪的坚韧,/把自己做成了一张弓,/将儿孙,/一个一个,/嗖嗖地/射出去。”[5]10诗中,“爷爷”的形象承载了生活的艰辛、岁月的年轮和大山般诚挚的男性父辈之爱,有种直抵人心底的力量。还有如《山痛》一诗:“树,是连着山体的生命”,“树砍光了,/山的心就痛,/痛得崩裂,/血浆从崩裂的创口/喷溅出来,/稠浊的,/浑黄的,/哗哗地流成了山洪。”[5]80以形象化的手法、沉重的笔调,怒诉环境破坏之殇,为大山唱响了悲歌。《浪的童话》虽然是写景之作,却堪称一曲帅气的狂想曲:“大象和狮子/在海底打斗,/象群不好惹的,/狮群更狂暴,”[5]85掀起了海底的“巨浪”,撞碎了漫天的“乌云”,又跌入海中,变成勇猛的“大白鲨”和“虎头鲸”。诗作中,视觉张力与想象张力并存,任意结合的因果思维,引导出荒诞而壮美的神话意境。《睡在瀑布上》中,诗人做了一回“在黄果树瀑布上方住宿的客人/头枕着倾落的银河睡觉”,气韵奇险壮阔,结尾处朗声呼唤,“声浪把群山摇撼——/喂,大山,醒来!/客人要走了,/你不站起来送别,/总也得跟他道一声‘再见’!”[5]116-117营造出极强的带入感,颇为震撼。还有如《鹰》一首,选取“在长空驾驭天风”的鹰的意象,彰显无所羁绊,御风而行的率性果敢,也是气宇轩昂、蕴藉丰富之作。

上述作品,完全脱离了温柔爱意的小情怀,而专注于勾勒充满激情的大境界,诗风硬朗壮阔,让人不由联想到韦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诗作《我倔强地摇响我的驼铃》,同样充满了励志色彩与阳刚气息。此类诗风的儿童诗作,堪称当下儿童稀缺的精神“钙质”。

(二)对传统诗品的继承张扬

韦苇的诗作,既体现出对国外优秀童诗作品的大胆借鉴,更显示出对我国古典诗歌传统诗品的继承与张扬。这一点尤为可贵。时常会读到一些全无诗意的所谓的“儿童诗”。就像写给小孩子的、句式短小、韵脚整齐的不都是“儿歌”一样,押着韵、断了句排列的文字也不都是“儿童诗”。诗之精髓,应是充盈的情感,凝练的语言,蕴藉丰富的意象与情景交融的意境。对于上述诗体精髓的把握,才是区分创作者诗品高下的标准。

韦苇的《听梦》,始终潜心于在看似浅显的童诗中提炼“意象”,经营“意境”。有些诗作,重在提炼具有中国民族韵味的意象,如《梦花开》:“一家人心里想说的/今天都填进了爆竹里”,[5]11如花绽放的“爆竹”这一中国传统节日意象,承载着一家人心里想说的话、山村人心里吉祥的梦,年终的欢乐、旧年的总结、新年的愿望,都凝结于此。《甩红袖》则借助细致入微的观察与轻灵跃动的联想,捕捉了小姑娘甩动红袖欢快起舞的节日意象,绘出了“红袖”上下翻飞的灵动,“吊住了一串音符”,又“缠住了一弯旋律”,“揽住了一声唢呐的高音”,又“绕住了一阵急促的鼓点”[5]12——这是一幅多么热闹欢腾的画面啊!东方民族喜气洋洋的典型意象跃然纸上。诗作孩童般浅近的语言,令传统民俗意象的表达呈现出鲜活灵动的独特质感,可谓推陈出新,丰富了蕴藉。

还有些诗作,则充分运用了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意象,如“鹰”“鹿”等传统意象都在诗集中多次出现。诗人借助古典意象千百年来的积淀,熔铸并提炼成新的儿童诗作。如《美丽的一闪》中一只小鹿与孩子在半梦半醒中邂逅:“迷迷糊糊”的“我”“看见一头美丽的小鹿”,期待能与小鹿为伴。《月色中的母鹿》中,则刻画了一只垂垂老矣的母鹿,与月亮倾诉生的愿望。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如《诗经·鹿鸣》中“嗷嗷鹿鸣,食野之萍”等诗句中,“鹿”恬静、和善的形象逐渐被赋予了美善品行和人与大自然和谐关系的象征。道家也从鹿的形象阐释出生死往复与生命轮回的观念。在《美丽的一闪》中,诗人用诗句记录着孩子们一次次探头窗外的遐想,借小鹿意象热情褒奖着孩子们天性中的自然亲善之情,护佑着孩子们纯净清澈的心灵。《美丽的一闪》诗尾点题:“也许,美丽本来就如同流星,/美丽忽忽地现,/美丽匆匆地隐,/就只为在我心中刻下一道美丽的闪!”[5]74而在《月色中的母鹿》中,诗人则细腻地传达出少年人刚刚萌芽的生命感悟和人生悲悯,尺度的拿捏也恰到好处,不是大起大伏、痛彻心扉的,而是绵长倏忽、挥之不去的。这类古典意象经过世代的点滴积累,在中华民族的集体意识中积淀下来,逐步形成种姓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引古典诗词意象入童诗,无疑是对童诗诗品的极大提升。

这样的诗作,是真正值得去“品味”的。徐鲁曾撰文评价:“这才是真正的可以称之为‘诗’的东西,因为它们具有最准确的直觉的成分,足以触及人类情感最深奥的部位和我们心灵的最微妙之处。”[7]这也正是韦苇童诗创作的愿景:“品而所得的情韵和意蕴在读者心头萦绕、发酵,从而加深了对人、对社会、对世界、对大自然的诗性理解,从而感觉到境界上有新的扩张,精神上有新的抵达,从而建立起一种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的可能。”[6]3它们真正实现了韦苇“用带有意象性质的形象叙事”,引领孩子领略诗意、诗味、诗趣的创作宗旨。

(三)对童诗主客体关系的深刻领悟

如前所述,童诗由新时期的发展高潮,到现在逐渐被边缘化,有来自出版等外在客观因素,更有童诗风格的单一化、童诗定位的游离等内在发展原因,其结果是导致了与童诗读者——儿童的渐行渐远。儿童本应是诗歌精灵的最亲近受众,却因了成人理念对童诗的束缚而远离了他们本应“咏歌之”的心声之作。正如韦苇所说:“童诗不该用鬼使神差的办法把孩子引入走投无路的迷魂阵。童诗一入孩子的眼就能让他们感觉其童趣丰沛。唯如此,诗人和孩子、儿童和诗才能做到零距离。”[6]2韦苇是在评介外国儿童文学、译作外国童诗的基础上,转而投笔创作的。也许因了开阔的视野,形成了诗人独特的美学追求。他的作品,没有矫揉造作,没有炫耀文采,更没有高高在上的成人劝诫,而是有着幽默、质朴、真实的孩子味。他放下“诗人”的身段,为孩子们写他们世界中的诗,不做作、不拿捏、不拟态而童心毕现。

韦苇的作品中,诗人一方面完全隐去了作为成人的创作个体,同时又将一个生动的童年心态、童年期孩子对世间万物的观感真切入里地描摹了出来。且看《人》一首:

“小东西睡觉,/爱把双腿往两边叉开,/他还不会说话呢,/可已经在告诉妈妈,/他不是一只小狗,/他不是一只小猫,/他也不是一只小鸟,/他是‘人’。”[5]102

关于“人”字,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注解生发,而诗人给出的充满童稚的解说,则显得情态毕肖,创意十足。还有一首《死了吗,锯了吗》也是相当的独树一帜:“‘死了,锯了!’/蝉/整天这样叫”。夏日常在耳边的蝉鸣,引发了孩子的一连串遐想和与蝉的一番妙趣横生的对话。《喂,南瓜》也是童趣盎然的一首,一棵南瓜,在孩子眼中成了“淘气鬼”,“不声不响,/往隔壁院子里爬”,惹得小主人慌着批评这南瓜的“自作主张”。短短的诗作虽没有一丝笔墨描写主人公的形象,却将叉着腰和南瓜“较真儿”的小孩儿憨态可掬的形象勾勒了出来。童诗的情趣,自然天成。《听话》看似描述了一个荒诞滑稽的场面,鸡妈妈错把小鸭当成自己的鸡仔,妈妈劝孩子去刨地,莫下水,孩子劝妈妈下水捉鱼虾,尾段:“鸡说鸡话,/鸭说鸭话,/哦哟什么叫听话?/你说什么叫听话?”[5]104浅白如话的诗作,却颇有哲学意味,从孩子视角看待大人习惯的保护性“唠叨”,让每个抱着成见教训孩子的家长躬身自省。《就当你生的是只鸡》则是一个考不到第一的孩子对发脾气的“妈妈”说的一番话。透过诗作,我们看到了一位孩子最知心的代言人。

有的诗篇,又像是想象力的演练场、游乐园,带着孩子们恣意驰骋。如《青蛙的童话》:

“夜晚荷塘里,/咕哩呱啦,/咕哩呱啦,/青蛙们夜夜讲童话。//青蛙们讲的童话,/有的童话出版成荷花,/(红红的,笑笑的)/有的童话出版成莲藕,/(一段接一段,一节连一节)//最好的童话出版成珠子,/荷塘一大早,/就用一个个翡翠盘子/把珠子稳稳地端着,/高高地托着,/给你!孩子,/这圆圆的、亮亮的,/是青蛙们夜里讲的童话中/最好看的童话!”[5]24-25

作品不但画面感十足,想象力充盈,而且充满着现代气息,以“出版”等工业用词去描画田园景致,诗情洋溢,新异灵动。有的诗篇则以独特的视角取胜,如《我们是红莓果》,以第一人称“我们”来描述雨后果红叶绿的美景,沉浸在美景之中的诗人完全换位成了“红莓果”,在悄悄欣赏着孩子们可掬的憨态。《大惊喜》一首也广受推崇,诗中,“蘑菇”们仿佛通了心气儿一样,相约等着“那个嘴边凹着酒窝的小姑娘”“一走进林子来”,就“一齐冲出地面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因了独具的视角,朴实如话的诗句,结出了一个个最神奇动人的故事。韦苇童诗作品成就了一个童话般美好的大自然,一个个取材于大自然的动植物形象鲜活生动,你方唱罢,我又登场,万物皆备于我,而“我”又深深沉醉在自然万物之中。年逾八旬的老诗人,却有着如此无瑕的童心体验和无拘无束的想象力,着实令人叹服。

韦苇的童诗中,没有过来人对孩童期的怀旧与玩味,因为那不是真童诗,那是孩子们尚无法体会的东西,就如丰子恺所言:“到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韦苇的童诗中,也没有主题先行的教育主义儿童观,而是沉潜于儿童们的情感世界与心灵世界之中,为我们呈现出真与纯的童心瑰宝,一块接一块,一篇接一篇。这些诗篇,超越了成人与儿童的世界,是“既扎根于儿童、紧紧把握儿童审美意识,又自觉地引导与升华这种意识”的优秀作品;这样的诗作,用周作人的话说,“大抵是属于第三的世界的”。[8]

韦苇这本充满实验性的诗集新作,是对童诗格调的大胆开拓,是对童诗诗品的大幅提升,更是对童诗主客体关系的深切体察。作品敏锐捕捉瞬间的童真感受,大胆诠释童诗的“谐趣”之美,在看似浅显的童诗中精心提炼多姿的“意象”与“意境”。作品既充分借鉴国外优秀童诗的创作风格与手法,又兼具对我国古典诗歌的诗品追求。上述努力,形成了新时期以来儿童诗创作范式最有意义的突围。诚如韦苇在诗集自序《汇入世界童诗潮流》中的自述:“我自己姑妄来作童诗操练,在童诗多样性方面做一些愿景性的投石问路。”[9]为这位年在八序而心如赤子的真诗人击节叫好!

[1]崔昕平.韦苇:年在八序 心如赤子[N].中华读书报,2014-12-29(“书评周刊·成长”版).

[2]樊发稼.中国当代儿童诗发展概述[C]//王泉根.中国儿童文学60年(1949—2009).武汉: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1192.

[3]蒋风.中国儿童文学发展史[M].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7:366.

[4]蒋风.儿童诗:为孩子种梦[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9(5):31-34.

[5]韦苇.听梦——韦苇童诗选[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

[6]韦苇.就童诗事答记者问[J].昆明学院学报,2013,35(4):1-6.

[7]徐鲁.诗园追梦六十年 读《听梦——韦苇童诗选》[J].儿童文学家,2015:45.

[8]王泉根.儿童文学教程[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51.

[9]韦苇.汇入世界童诗潮流[M]//听梦——韦苇童诗选.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132.

(责任编辑傅新忠)

The Development of the Aesthetic Perspective of Chinese Children’s Poetry:On the Meaningful Breakthrough ofListeningtoDreams

CUI Xinping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TaiyuanUniversity,Taiyuan030012,China)

Children’s poetry is a unique existence in the genre of poetry, because its literary receptive object is required to be children. Chinese children’s poetry experienced two climaxes: during the 17 years after the founding of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new era, but the contemporary era witnessed its creation and reception falling into decline. The reasons lie in the external objective aspects such as publication, as well as the internal development aspects including lack of variety in children’s poetry style, and the disorientation of children’s poetry. The latest experimental poetryListeningtoDreamsby Wei Wei is a bold exploration of children’s poetic stylistic mode, which greatly increases the quality of children’s poetry, and presents comprehensive observ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ubject and object in children’s poetry. The poet grasps the innocent perception in a twinkling, boldly illustrates the beauty of pleasantry in children’s poetry, and abstracts colorful artistic image and conception from seemingly simple children’s poetry. The poetry has drawn the creating style and techniques from excellent foreign children’s poetry, and reflects the pursuit of poetic stylistic mode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as well. All the efforts above contribute to the most meaningful breakthrough of creating mode of children’s poetry since the new era.

children’s poetry; Wei Wei; aesthetic perspective

2016-03-31

崔昕平(1973-),女,辽宁新民人,太原学院中文系教授,文学博士。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青少年文化产品的生产现状与引导策略研究”(11AZD018)子课题“青少年读物出版”项目(11AZW018)

I207.8

A

1001-5035(2016)05-00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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