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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出土唐代卢公亮夫妇墓志考疏

2016-02-17胡可先

关键词:崔氏墓志

胡可先

(浙江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 浙江 杭州 310028)

主题研究: 新出土文献与中古文学研究

新出土唐代卢公亮夫妇墓志考疏

胡可先

(浙江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 浙江 杭州 310028)

千唐志斋博物馆新藏一合形制特殊的卢公亮夫妇墓志,具有重要的文物价值和学术价值。就形制而言,它是一合龟形墓志;就家族而言,是唐代望族家世和望族婚姻的集中体现;就科举而言,涉及唐代影响最大的长庆元年科举案;就文学而言,卢公亮原本是一位诗人,值得进一步钩稽;就撰者而言,志文撰者是唐代著名诗人殷尧藩,铭文撰者是卢公亮的再从弟卢罕,因而这是一篇志铭分撰的墓志,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文章体式。

新出土文献; 唐代; 卢公亮夫妇墓志; 形制; 家世婚姻; 仕宦经历; 科举案

2016年8月4日,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考古发现与中古文学研究”课题组到洛阳新安县铁门镇千唐志斋调研,在新辟的展厅中见到一合新入藏的龟形墓志——卢公亮夫妇墓志,引起笔者的极大兴趣。承蒙博物馆的特许,我们拍摄了墓志原石和拓片的内容。我们又得到了千唐志斋博物馆馈赠的《志海探秘——千唐志斋历史文化研讨会论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其中有马雯的论文《我亦不死,与尔终始——唐代卢公亮夫妻墓志及相关问题考证》,对卢公亮夫妇墓志的人物谱系和墓志类型进行了重点探讨,读之颇受启发。这合墓志就形制而言,是一合龟形墓志;从体式而言,是一合鸳鸯墓志;从内容而言,又是两篇重要的文学作品。卢公亮夫妇墓志是新出土超过万方的唐代墓志中非常罕见的特殊墓志,具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本文就墓志的特殊形制、卢公亮的家世和婚姻、卢公亮墓志涉及的长庆元年科场案、卢公亮的仕途经历、卢公亮的文学创作、卢公亮墓志的撰书者等问题,进行综合研究。

一、 墓志释文

两方墓志全文如下:

唐故集贤殿校理京兆府万年县尉范阳卢公墓志铭并序

永乐县令殷尧藩撰 再从弟前乡贡进士罕书

公讳公亮,字子佑,范阳涿人也。婚姻礼乐之盛,自晋魏已来,常为山东诸姓之冠,纂序之美,由歌尧咏禹,故可略而不书也。曾祖府君讳朓,终深州司马。祖府君讳瀜,终祠部郎中,累赠至太子少保。烈者府君讳士珵,终彭州刺史。公即彭州之长子也。孝友生知,贞和表性,而夷旷有度,魁博不机,恬淡于进取声利之间,未尝苟合。早以文学从乡里之赋。长庆元年,得高第于宗伯钱公。钱公与时之内庭臣不协,诬以选第与夺先定。穆宗命重试,公与时之名声显白等十人受黜,而钱公就贬江州。物论冤塞,公处之恬然,曰:“顾道何如耳?”属迎侍季父于北边,因优游于云代之间,以诗酒自适。公虚怀,与物于人,无所不容,故所至为闻人。一二年间,飏风声于朔野。时张将军之在单于,聆公之休厚礼嘉,辟署观察推官。不数月,奏授太常寺奉礼郎,实掌管记之任。公嘉猷令谋,竭诚奉主,广开运漕,移筑受降城,大小之政,必公之由。故张将军之经略闻于当时,以公之在其府也。后将公事朝京师,张将军在镇,与戎落豪长高下不等,诸酋帅率众叛振武。公闻之,驰往复命。时北边骚然,将军之存亡声问不至,或劝公缓赴以免祸,公以为从知报德之赴夷险一致,去乃穷日之力,与将军相见于城下,君子以为贞。裴侍中之在中书,以公美学行业,宜在清列,由是授国子监四门馆博士,充集贤殿校理。声华弥大,朋游益附。后三年,今相国李公之为大学士,奏改万年县尉,雠校之职仍旧。时议以为栢台谏署之拜,期在旬朔。不幸婴疾,大和六年二月廿三日,终于京师安仁里之寓居,春秋五十。呜呼!天负善人,卒无胤嗣。夫人清河崔氏,与公之令弟公实、公廙,奉公之裳帷归东周,以其年七月十二日,葬于河南府河南县万安山之南原,从先大夫之茔,礼也。小子于公为从祖弟,承友爱之分于等伦,雪涕铭之,以志陵谷。铭曰:

于维君子,德盛业优。取友策名,令问垂休。得实已致,失非我尤。秉彝不惑,乐道忘忧。佐我朔垂,其声益遒。来仕上京,书殿优游。令德无嗣,流恨千秋。实虞陵谷,铭此山丘。(图1)

唐故万年县尉集贤校理范阳卢公夫人清河崔氏合祔墓志铭并序

孟怀泽等州观察判官将仕郎鉴察御史里行卢颖撰

夫人姓崔氏,清河东武城人。始笄而许嫁,十八而归吾从父兄校理房也。夫人又吾兄堂舅之女,姬嬴配美鸾皇,比德河鲂宋子,有自来矣。烈祖郑州长史,赠本州刺史,名与宝历皇帝庙讳同。实隆盛德,积为庆绪,门甲而闬闳益高,鼎盛而子孙杰出。有若膺梦卜,掌纶诰,叠武明庭,第握荆玉,焜耀当代,未尝无人。大父讳虔,终大理评事,守道贞固,不失恭俭。烈考讳稃,释褐陕州参军,终怀州纠曹掾。文学政事,于是乎在。夫人即纠曹之长女。外族范阳卢氏,由吾家也。曾祖讳泽,官之著者,太常博士。烈祖讳倓,登孝廉第,历龙兴、夏县尉。山东冠族,时谓德门。非我园曲而言婚娶者,犹鳞介朋龟,龙堆垤肩,嵩华抑不自量也。吾兄始以单于部从事娶夫人,历万年尉,校理书府。丹墀清切,缓步可践,天不宠祐,哲人其萎,先夫人十九年而殁。夫人柔克而和,淑茂而顺。卑敬充于气色,疑忌不留聪明。由是起家,式当家妇,全用懿范,叶于前人。是宜配德螽斯,果乎偕老;岂图不齿贵位,不荣副笄。良人位止一尉,寿未始满。卒以孀独,滨于零丁。苍苍者天,竟何言耶!夫人衣服将改,意切归宁,十六七年,承顺慈旨,未尝一日废其寝兴,仁孝天与,常人所难。有兄渑池尉,不幸短命,前一岁而亡。同气遽殒,痛亲曷依?哭泣无时,由此沉疾。以大中五年四月廿六日,终于渑池县女氏之第,享年卌二。太夫人羸老在堂,悲伤荐及,祔膺长噭,冤哀讵胜!久尝子犹子小宝,孜孜训导,未曾少息,慈爱允属,宝亦甚孝。以明年二月廿三日,龟筮告吉,窀穸有终。小宝奉裳帷于河南县万安山南,合祔先府君之茔,礼也。呜呼!崔氏姉以颖校理诸弟,雅闻令则,泣令志石,谓无愧词,诚非他人,承命心恻。铭曰:

二、 墓志的特殊形制

(一) 龟形墓志

卢公亮夫妇墓志是迄今出土的最为特殊的墓志形制之一,它由一方墓志盖下叠合一对鸳鸯墓志构成(图3)。古代墓葬,墓前立神道碑,其碑身撰写碑文,而碑座造型以龟形居多。龟形墓志或即截取碑座造型而成。目前存世的龟形墓志,卢公亮夫妇墓志之外,仅有四合:

其一是北魏元显隽墓志。现藏于国家图书馆。墓志形制是志盖为龟背形,盖题“魏故处士元君墓志”八字,墓志方形座为龟腹,龟腹平面刻有志文(图4)。

其二是隋浩喆墓志。2001年出土于山西省襄垣县。志为龟形,而龟背又刻一浮雕异兽,同时作为志盖,盖题“隋故魏郡太守浩府君墓志铭”十二字。龟体内凿有方形凹槽,两方志石又置于槽中,实际上是凿一空腹龟身而将志石置于龟腹之中(图5)。

其三是唐靖王李寿龟形墓志。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这方墓志于1973年出土于陕西省三原县万寿原。墓志形体硕大,长达166厘米,宽96厘米,高64厘米。亦为兽首龟身。龟背兼作志盖,题刻“大唐故司空公上柱国淮安靖王墓志铭”十六字。因为李寿封为唐淮安靖王,故其墓志石质精良,形体硕大,雕刻精美,规格极高(图6)。

其四是唐冯廓龟形墓志。据2015年2月3日《西部商报》记载:“近日,靖远县一施工地在施工时,挖出一组唐代墓志铭石碑。该组石碑由两块石碑合并而成,墓志铭碑分为上盖下底两块石碑,个体略呈正方形,边长58公分,底稍大于盖。底碑一边中间伸出部分雕刻成之头部,指向南方。盖碑表面凸起为背部,其上雕刻有朱雀、龟蛇缠绕、男童骑龙、女童骑虎表示方位的图案及如意云锦等。墓志铭文字则刻在碑底和碑盖内侧。”(图7)

与前面四合龟形墓志相较,卢公亮夫妇墓志的特殊性在于:龟形墓志盖上刻有“大唐故范阳卢府君墓志铭”两行楷书和“唐故清河崔夫人墓铭”两行篆书(图8);卢公亮墓志刻于龟座之上,字面朝上;卢公亮夫人崔氏墓志刻于龟内背文,也就是志盖的背面,字面朝下。而据墓志记载,卢公亮大和六年(832)二月二十三日卒于京师安仁里之寓居,同年七月十二日葬于万安山。其夫人崔氏大中二年(848)四月二十六日卒于渑池县,三年(849)二月廿三日葬于万安山。是知这一合墓志的文字并非一时所刻,卢公亮墓志刻于大和六年,崔氏墓志及龟形志盖刻于大中三年。又因这合墓志的龟背和龟身浑然一体,推知在卢公亮卒时,已经将整个一合龟形墓志的石头选好。志盖上两个墓主的四行题名运用不同的字体撰写,也不是同时所刻。而墓门题额为“大唐集贤殿校理卢公亮之墓”,并没有涉及其夫人崔氏。推知是先刻了卢公亮墓志,待到夫人崔氏卒时,才完成整合墓志的制作。此外,不仅卢公亮龟形墓志完整出土,而且他的墓门也保存完好,墓门题刻“大唐集贤殿校理卢公亮之墓”十三字(图9)。也因为这样的特殊形制,这方墓志被国家文物局定为国宝级珍品文物。

(二) 鸳鸯墓志

除了龟形墓志之外,这合墓志又是鸳鸯墓志。所谓鸳鸯墓志,是指同时出土的夫妻二人的两方墓志,特殊情况下也会有三方墓志,还有个别夫妻墓志属于两篇志文而同刻于一石者。鸳鸯墓志蕴涵着家族关系、婚姻情况、伦理观念、丧葬习俗等内容,具有重要的文献信息、文化价值和文学意义。

唐人具有夫妇合葬的习俗,而且将死后合葬与生前一家同等看待,如白居易《赠内》诗所言“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1]卷四二四,4662,《和微之听妻弹别鹤操因为解释其义依韵加四句》“义重莫若妻,生离不如死。誓将死同穴,其奈生无子”[1]卷四四四,4974,及元稹《遣悲怀》诗所言“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1]卷四○四,4509。鸳鸯墓志是随着夫妇合葬的习俗而产生的一种现象,往往是埋在同一墓穴之中但并不是刻于同一时间的墓志。其中多数是一方先卒,卒葬时已经有了一方墓志,另一方后卒,安葬时又刻了一方墓志埋于穴中。这样就有两方墓志*中国文物研究所、千唐志斋博物馆编《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叁《千唐志斋壹》上册:“形成鸳鸯墓志的原因,一般为夫妻一方先卒,葬时有志,待合葬时另刻新志,旧志附置新穴。又或卒者祔葬旧穴,葬时新制墓志,形成一穴两志;或夫妻分葬两地,各有墓志;或一夫多妻,卒葬时间不一,葬时各有墓志……两志合二为一,所记人事、子嗣、葬地互证互补,对了解志主家世大有裨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页。。卢公亮夫妇墓志是较为典型的鸳鸯墓志。属于卢公亮先卒,已有一方墓志,待到其妻崔氏卒时,又将志文刻在志盖的背面,并于志盖的正面合刻盖题,从而形成这样的鸳鸯墓志。这也与其他鸳鸯墓志夫妻双方各自都有墓志、志盖者有所不同。

三、 卢公亮的家世与婚姻

唐代是家族重谱系婚姻重阀阅的时代,魏晋南北朝时期积淀下来的名家大族文化传统在唐代仍然有所传承,并在新的时代环境下转型和超越。据《隋唐嘉话》记载:“高宗朝,以太原王、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二崔、陇西赵郡二李等七姓,恃其族望,耻与他姓为婚,乃禁其自姻娶。”[2]卷中,33新出土《□□□□□使持节曹州诸军事守曹州刺史赐紫金鱼袋清河崔府君(翚)墓志铭并序》:“王郑卢皆山东鼎族,宦媾之盛,时无与伦。”[3]2319据知,高门世族之五姓七家相互通婚成为普遍的社会现象。因此,家世和婚姻是联系在一起的。卢公亮夫妇墓志是唐代望族家世和望族婚姻的集中体现。

(一) 家世

《卢公亮墓志》云:“曾祖府君讳朓,终深州司马。祖府君讳瀜,终祠部郎中,累赠至太子少保,烈者(考)府君讳士珵,终彭州刺史。公即彭州之长子也。”卢朓一族新出土墓志较多,对于卢公亮家世颇有印证作用。而卢氏家族世系情况,笔者在《新出石刻史料与唐代卢氏文学家族考论》中已做过较为详尽的梳理*卢朓及其家族墓志出土较多,笔者共搜集到七十余方,撰成《新出石刻史料与唐代卢氏文学家族考论——以卢士玫族系为中心》(见荣新江主编《唐研究》第20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可以参看。,今不再一一胪列,仅择录数则体现望族阀阅的墓志于下。如卢公亮曾祖《卢朓墓志》:

[五]代祖道虔,魏七兵尚书,右仆射,司空公。高祖昌衡,随祠部侍郎,左庶子。曾祖宝素,随晋州别驾。大父志安,皇协律郎,荥泽令。烈考正言,皇右监门卫将军,赠银青光禄大夫,兖州刺史,谥曰光。天地降灵,生此多士。锺鼎弈世,咸有一德。君则光侯之长子也……令子五人。西华主簿浚,汝阳尉涚,新乡尉溉,灵昌参军瀜,莘县主簿清。[4]579

卢公亮伯父《卢士珩墓志》:

公讳士珩,字景瑜,其先范阳人也。远祖秦博士敖,得高奔日月之道,化为云仙。绵绵子孙,为世鼎甲。至唐故右监门卫将军光侯讳正言,公之曾祖也。文武兼资,勋庸冠代,统领环卫,中外荣之。唐故朝散大夫、深州司马府君讳朓,公之大父也。天纵高文,为世师表。《龙门篇》之什,人到于今称之。唐故朝议大夫、尚书祠部郎中、赠兵部尚书府君讳瀜,公之皇考也。盛业充内,高文发外,而全德懿范,于时宗之。公即尚书府君之第六子也。[5]336

卢公亮之妹《卢公寀墓志》:

夫人讳公宷,其源范阳涿郡人也。阀阅婚媾,历世济美。曾祖朓,皇深州司马。开元中以文律振燿,声逸区夏。祖瀜,皇检校祠部郎中,赠太子少保。醇深清夷,志恬物表。以射策应诏,为弘礼令,实膺致理之右选。父士珵,皇彭州刺史。粹仁积行,博通大要。寿止中年,官未充量。故道屈当时,不能大明于后,君子之所叹也。娶检校左庶子清河崔公朝之女,实生夫人。[6]273

范阳卢氏家族是“勋荣冠代”、“钟鼎弈世”、“阀阅婚媾,历世济美”的世家望族。“唐有四姓大族,冠冕相继,凡百千代,位崇显达,皆推范阳卢氏之先”[7]197,到唐代也一直保持世家大族的地位。而与此相关的重要方面是以门第相当的大族联姻作为保持望族地位的重要支柱。其家族的先世包括卢公亮本人虽然官职不很高,但因名门望族的家族文化和纯正家风的传承,得以获得重要的社会地位和稳定的婚姻关系。

(二) 婚姻

卢公亮夫人《崔氏墓志》对卢、崔两个望族的婚姻状况记述得非常详细:“始笄而许嫁,十八而归吾从父兄校理房也。夫人又吾兄堂舅之女,姬嬴配美鸾皇,比德河鲂宋子,有自来矣……烈考讳稃,释褐陕州参军,终怀州纠曹掾。文学政事,于是乎在。夫人即纠曹之长女。外族范阳卢氏,由吾家也……山东冠族,时谓德门。非我园曲而言婚娶者,独鳞介朋龟,龙堆垤肩,嵩华抑不自量也。”

与卢公亮家族相互联姻者大都为名门望族,即如卢公亮之妻崔氏一族就很典型。诗人卢士玫为其妻崔氏所作的墓志铭,起首即对卢氏与崔氏的婚姻加以称扬:“余之亡夫人崔氏,其先贯于清河,世为鼎族。肇自虞夏,迄于随唐,世有仁贤,其礼乐官婚,标暎图史。搢绅之徒知士大夫之氏族者,以其首出。庶姓辨其宗系,端如贯珠,资为谈端。皆心藏一谱矣,故不备书。曾祖行温,皇朝秘书监。祖参,皇朝大理评事。父包,前寿州安丰县令。皆冠冕道德,簪屦仁义。山东之阀,唯余之家与安丰实霸诸姓。”[8]209张文规撰《唐故朝散大夫守郑州长史范阳卢府君(士巩)墓志铭并序》:“后娶博陵崔氏。崔夫人既会祭祀,以明婉承六姻,六姻知敬,以仁爱抚公前夫人之二女,皆成妇而卒。”[9]208卢士巩一生两娶,前为郑氏,后为崔氏,都是“山东五姓”之一。卢正言之曾孙卢殷幼女适晚唐名相崔铉,崔铉撰《唐故陕州平陆县尉卢府君(殷)荥阳郑夫人合祔墓志铭并序》:“长女适河东裴诩,幼女适博陵崔铉。”铉撰志时题署:“子婿银青光禄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上柱国、博陵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崔铉撰。”[10]183值得注意的是《卢处约妻李氏墓志》载,“长女适清河崔彦方”[11]161。《唐故朝请大夫前守太子詹事柱国清河崔公(敬嗣)墓志铭并序》载:“父讳彦方,皇任河南寿安县尉,赠右谏议大夫。娶范阳卢处约之女,生公。”[11]152诸志合参,卢氏与崔氏家族代代联姻,建立起婚姻与家族一体的非常稳固的社会组织形态。裴垍撰《唐故桂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孙府君故夫人范阳郡君卢氏墓志铭并序》曰:“夫人范阳人也,其先有若北中郎植,以经术重东汉,固安公度世,以才业翊元魏。自固安至夫人十一代,皆出于崔、李、郑三族。”[3]1945这样的望族联姻具有连环性,以至十余代不断。

还值得注意的是,卢公亮和崔氏属于表兄妹结婚,这在唐代望族婚姻中也颇具代表性。《崔氏墓志》称:“夫人姓崔氏,清河东武城人。始笄而许嫁,十八而归吾从父兄校理房也。夫人又吾兄堂舅之女。”崔氏之父为崔稃,新出土崔岘撰《崔稃后夫人卢氏墓志》云:“曾祖景明,王屋令;曾妣清河崔氏……元女适故集贤校理范阳卢公亮,早殁。”[12]1157这是新出土文献中对卢公亮的另一处记载,而这一墓志昭示出卢公亮一族数代与崔氏联姻的情况。《崔氏墓志》又云:“崔氏姉以颖校理诸弟,雅闻令则,泣令志石,谓无愧词,诚非他人,承命心侧。”墓志撰者为卢颖,这里说卢颖之姊也嫁与崔氏。

实际上,这里涉及唐代望族婚姻常见的“姻不失亲”的近亲结婚模式。即如卢士玫所撰其妻崔氏墓志所云:“父包,前寿州安丰县令。皆冠冕道德,簪屦仁义。山东之阀,唯余之家与安丰实霸诸姓。安丰又余之族舅也,其夫人又余之族姉也。潘杨旧好,秦晋良匹,其来尚矣。故夫人以贞元十一年冬来归于我,姻不失亲也。”[8]209如卢士玫从兄弟卢峤,其妻墓志题署为“子婿再从侄前潞州长子县尉延贽撰”[3]1874-1875,是知崔延贽既是卢峤的女婿,又是卢峤的再从侄。卢纶后裔卢文度也是如此,杨紫□所撰《卢文度权厝记》称:“外族清河崔氏,累追封晋国太夫人。公两娶清河崔氏,其继室者,封本邑县君,皆姻不失其亲也。”[13]170这也是卢氏与崔氏既是望族,也是近亲联姻的实例。郑嗣恭撰《唐故卢氏夫人墓志铭》对唐代卢、郑、崔氏婚姻的情况叙述尤其详尽:“夫人荥阳郑氏……袭冠冕,修婚姻,至今为天下最……夫人生于崔氏,亦蝉联之盛族。及既笄之年,适嗣恭外祖范杨[阳]卢公讳子謩,盖门地之相称,重叠之旧姻。”[3]2328可见,以范阳卢氏为代表的高门士族相互之间婚姻重叠乃至近亲结婚的情况非常普遍。更有一门诸女同嫁于卢氏的事例,如崔岘撰《唐故怀州录事参军清河崔府君(稃)后夫人范阳卢氏墓志铭并序》:“曾祖景明,王屋令;曾祖妣清河崔氏。祖泽,殿中侍御史、华州判官;祖妣荥阳郑氏,故刑部侍郎少微之女也。父倓,陕州夏县尉;妣郑氏,少微之孙,大理正朝之女……怀州有别子肇……娶故礼部尚书致仕范阳卢公载之女……元女适故集贤校理范阳卢公亮,早殁;次女适故大学助教陇西李兖;少女适前雅州刺史范阳卢审矩,无匪姻族,佥得其人,美哉。”[12]1157这里的崔稃就是卢公亮的岳父。甚至有亲姊妹或堂姊妹同嫁于卢氏一人者,成为“姻不失亲”的特殊事例。如卢顼撰《剑南东川节度推官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卢公夫人崔氏墓志铭并序》:“夫人讳元二,姓崔氏,清河贝人氏……夫人卢氏之出也,外祖进贤,皇河南府户曹参军,德表东海,世为望族,绵历千祀,比肩闻人,玉山崇崇,峻趾连起,辉动简谍,时无与京。夫人生知礼则,性禀淑顺,四德咸备,六姻所称。年廿一,归我仲兄殿中侍御史璠。吾兄前室即夫人之姊也。”[3]1986这篇墓志记载崔元二之母为卢氏,崔元二之姊嫁于卢璠,其姊卒后,元二又嫁于卢璠,这是崔氏亲姊妹嫁于卢璠一人之例。再如李璋撰《唐范阳卢夫人墓志铭》:“父匡伯,河南府洛阳县丞,丞即璋之亲舅也。以宿敦世亲,许垂婚媾,谬奖魏舒之贤,遂申戴侯之眷,既荣旧好,克修前德。”[12]1156是知李璋的岳父卢氏也是其亲舅。新出土《唐故监察御史弘农杨君(筹)墓志铭并叙》所载“夫人荥阳郑氏,即君内妹”[14],也是表兄妹结婚的实例。

四、 卢公亮与长庆元年科举案

《卢公亮墓志》云:“早以文学从乡里之赋。长庆元年,得高第于宗伯钱公。钱公与时之内庭臣不协,诬以选第与夺先定。穆宗命重试,公与时之名声显白等十人受黜,而钱公就贬江州。物论冤塞,公处之恬然,曰:‘顾道何如耳?’”这里涉及长庆元年影响甚大的科举案,需要结合史籍以进一步考证。

《旧唐书·穆宗纪》记载:“(长庆元年四月)丁丑,诏:‘国家设文学之科,本求才实,苟容侥幸,则异至公。访闻近日浮薄之徒,扇为朋党,谓之关节,干扰主司,每岁策名,无不先定。永言败俗,深用兴怀。郑朗等昨令重试,意在精核艺能,不于异常之中,固求深僻题目,贵令所试成就,以观学艺浅深。孤竹管是祭天之乐,出于《周礼》正经,阅其呈试之文,都不知其本事。辞律鄙浅,芜累何多。亦令宣示钱徽,庶其深自怀愧。诚宜尽弃,以警将来。但以四海无虞,人心方泰,用弘宽假,式示殊恩。孔温业、赵存约、窦洵直所试粗通,与及第;卢公亮等十一人可落下。自今后礼部举人,宜准开元二十五年敕,及第人所试杂文并策,送中书门下详覆。’贬礼部侍郎钱徽为江州刺史,中书舍人李宗闵为剑州刺史,右补阙杨汝士为开州开江令。”[15]卷一六,488-489至于当年进士试的详情,《旧唐书·钱徽传》记载:

长庆元年,为礼部侍郎。时宰相段文昌出镇蜀川。文昌好学,尤喜图书古画。故刑部侍郎杨凭兄弟,以文学知名,家多书画,钟、王、张、郑之迹在《书断》《画品》者,兼而有之。凭子浑之求进,尽以家藏书画献文昌,求致进士第。文昌将发,面托钱徽,继以私书保荐。翰林学士李绅亦托举子周汉宾于徽。及榜出,浑之、汉宾皆不中选。李宗闵与元稹素相厚善。初稹以直道谴逐久之,及得还朝,大改前志。由迳以徼进达,宗闵亦急于进取,二人遂有嫌隙。杨汝士与徽有旧。是岁,宗闵子婿苏巢及汝士季弟殷士俱及第。故文昌、李绅大怒。文昌赴镇。辞日,内殿面奏,言徽所放进士郑朗等十四人,皆子弟艺薄,不当在选中。穆宗以其事访于学士元稹、李绅,二人对与文昌同。遂命中书舍人王起、主客郎中知制诰白居易,于子亭重试,内出题目《孤竹管赋》《鸟散余花落》诗,而十人不中选。诏曰:……寻贬徽为江州刺史,中书舍人李宗闵剑州刺史,右补阙杨汝士开江令。初议贬徽,宗闵、汝士令徽以文昌、李绅私书进呈,上必开悟。徽曰:“不然。苟无愧心,得丧一致,修身慎行,安可以私书相证耶?”令子弟焚之,人士称徽长者。[15]卷一六八,4383-4384

从《旧唐书》所载长庆元年进士科第详情,知其初试并无明显不公之处,因为钱徽知贡举,虽有官僚请托,但段文昌、李绅请托之人并没有擢第,因此本年的重试是由段文昌等请托未成而迁怒于钱徽,再加以朋党之争造成的。这与墓志记载钱徽受朋党所诬颇相一致。但既令重试,而落下之人也必定会有受屈者,卢公亮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据史籍记载,涉嫌请托者有苏巢和杨殷士等。《旧唐书·李宗闵传》:“长庆元年,(宗闵)子婿苏巢于钱徽下进士及第。其年巢覆落,宗闵涉请托,贬剑州刺史。”[15]卷一七六,4552同书《杨虞卿传》:“杨汝士,长庆元年为右补阙,坐弟殷士贡举覆落,贬开江令……鲁士字宗尹,本名殷士,长庆元年进士擢第。其年诏翰林覆试,殷士与郑朗等覆落。因改名鲁士,复登制科。”[15]卷一七六,4564-4565然长庆元年亦有才能杰出而被覆落者,如《旧唐书·柳公绰传》所载:“钱徽掌贡之年,郑朗覆落。公绰将赴襄阳,首辟之。朗竟为名相。”[15]卷一六五,4305当时覆试,著名诗人白居易也参与其中。《旧唐书·白居易传》:“长庆元年三月,受诏与中书舍人王起覆试礼部侍郎钱徽下及第人郑朗等一十四人。”[15]卷一六六,4353白居易还有《论重考试进士事宜状》,意欲对长庆元年之进士从宽处理。而陈寅恪与岑仲勉则根据本年进士覆落情况以判别白居易的党援关系,陈认为白居易为牛党[16]90,岑则认为白居易非牛党[17]404。为避免论题扩散,不再展开论述。

五、 卢公亮的仕宦经历

(一) 张惟清辟署振武观察推官

墓志云:“时张将军之在单于,聆公之休厚礼嘉,辟署观察推官。不数月,奏授太常寺奉礼郎,实掌管记之任。公嘉猷令谋,竭诚奉主,广开运漕,移筑受降城,大小之政,必公之由。故张将军之经略闻于当时,以公之在其府也。后将公事朝京师,张将军在镇,与戎落豪长高下不等,诸酋帅率众叛振武。公闻之,驰往复命。时北边骚然,将军之存亡声问不至。或劝公缓赴以免祸。公以为从知报德之赴夷险一致,去乃穷日之力,与将军相见于城下,君子以为贞。”

这里的“张将军”是指张惟清,其名或作“张维清”。《旧唐书·穆宗纪》载,元和十五年(820)正月“丙寅,以右神策大将军张维清为单于大都护,充振武麟胜节度使”[15]卷一六,476。同书《敬宗纪》载,宝历元年(825)十月“丁巳,振武节度使张惟清以东受降城滨河,岁久雉堞摧坏,乃移置于绥远烽南,及是功成”[15]卷一七上,517。《新唐书·地理志一》载,丰州九原郡“东受降城,景云三年,朔方军总管张仁愿筑三受降城。宝历元年,振武节度使张惟清以东城滨河,徙置绥远烽南”[18]卷三七,976。《山右金石记》载有《唐振武节度使单于大都护张维清政绩碑》,宝历二年(826)高撰。根据墓志记载,卢公亮受张惟清辟署在长庆元年进士覆落后一两年间,而史载张惟清移置东受降城完成于宝历元年十月。故知卢公亮应为长庆三年(823)受辟,直至宝历二年裴度擢置四门馆博士时,卢公亮一直为张惟清振武幕吏。晚唐以后,史籍对受降城的记载甚少,墓志详细记载了卢公亮辅助张惟清广开漕运,移筑受降城的经过,对于唐代北方边事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二) 裴度擢为四门馆博士

墓志云:“裴侍中之在中书,以公美学行业,宜在清列,由是授国子监四门馆博士,充集贤殿校理。声华弥大,朋游益附。”这里的“裴侍中”为裴度。《旧唐书·敬宗纪》载,宝历二年二月“丁未,以山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光禄大夫、守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兴元尹、上柱国、晋国公裴度守司空、同平章事,复知政事”[15]卷一七上,518-519。墓志又称“后三年”因李宗闵为大学士,奏改卢公亮为万年尉。而宗闵为集贤殿大学士在大和四年(830)为中书侍郎后,因此裴度荐卢公亮为四门馆博士应在大和初年。

(三) 李宗闵擢为万年尉

墓志云:“后三年,今相公李公之为大学士,奏改万年县尉,雠校之职仍旧。”这里的“相公李公”为李宗闵。李宗闵也是与长庆元年科举案相关的重要人物,因为是年其子婿苏巢亦应进士举,宗闵请托于知贡举钱徽,而后苏巢在重试时被覆落,宗闵涉嫌请托,也被贬为剑州刺史。《旧唐书·李宗闵传》称:“比相嫌恶,因是列为朋党,皆挟邪取权,两相倾轧。自是纷纭排陷,垂四十年。”[15]卷一七六,4552《新唐书·李宗闵传》亦言:“长庆初,钱徽典贡举,宗闵托所亲于徽,而李德裕、李绅、元稹在翰林,有宠于帝,共白徽纳干丐,取士不以实,宗闵坐贬剑州刺史。由是嫌忌显结,树党相磨轧,凡四十年,搢绅之祸不能解。”[18]卷一七四,5235在这样的朋党之争中,李宗闵成为牛党的重要人物。

《新唐书·宰相表下》载,大和三年(829)“八月甲戌,以吏部侍郎李宗闵同中书门下平章事”[15]卷六三,1720。大和四年六月己酉,“宗闵为中书侍郎”[15]卷六三,1721。李宗闵在朝四年,大和七年(833)六月“乙亥,以中书侍郎、平章事李宗闵检校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兼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15]卷一七下,550。墓志称李宗闵为大学士,是指其任中书侍郎后为集贤大学士,即《旧唐书·李宗闵传》所称:“(大和)三年八月,以本官同平章事……累转中书侍郎,集贤大学士。”[15]卷一七六,4552可知卢公亮由李宗闵奏改万年县尉应该在大和四年或稍后。

六、 卢公亮的文学创作

卢公亮是一位诗人,墓志叙述其长庆元年进士被覆落之后,“属迎侍季父于北边,因优游于云、代之间,以诗酒自适。公虚怀,与物于人,无所不容,故所至为闻人。一二年间,飏风声于朔野”。可见卢公亮在当时颇有诗名。新出土卢震撰《卢轺墓志》:“公于余为仲兄,幼而歧嶷,季父故集贤校理公亮尝赠诗以嘉之。”[19]124据知卢公亮曾经作诗赠送过其侄儿卢轺。

但卢公亮的作品今已只字不存,甚为可惜。而我们还可以通过他参加科举推测其诗文创作之一斑。根据前引《旧唐书·钱徽传》所载:长庆元年重试进士时所出题目为《孤竹管赋》和《鸟散余花落》诗。宋洪迈《容斋随笔》卷三《进士试题》条:“唐穆宗长庆元年,礼部侍郎钱徽知举,放进士郑朗等三十三人,后以段文昌言其不公,诏中书舍人王起、知制诰白居易重试,驳放卢公亮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白公集有奏状论此事,大略云:‘伏料自欲重试进士以来论奏者甚众。盖以礼部试进士,例许用书策,兼得通宵,得通宵则思虑必周,用书册则文字不错。昨重试之日,书策不容一字,木烛只许两条,迫促惊忙,幸皆成就,若比礼部所试事校不同。’及驳放公亮等敕文,以为《孤竹管赋》出于《周礼》正经,阅其程试之文,多是不知本末。乃知唐试进士许挟书及见烛如此。”[20]卷三,31《文苑英华》尚存有孔温业、赵存约、窦洵直《鸟散余花落》诗三首。是知卢公亮作过《孤竹管赋》和《鸟散余花落》诗。而据《容斋随笔》所述,卢公亮所作《孤竹管赋》并不很理想,故其被覆落应该与此相关。

七、 卢公亮墓志的撰书者

《卢公亮墓志》题署:“永乐县令殷尧藩撰,再从弟前乡贡进士罕书。”殷尧藩是中晚唐时期的著名诗人,其事迹《唐才子传》卷六《殷尧藩传》记载较详:“尧藩,秀州人。为性简静,眉目如画。工诗文,耽丘壑之趣。尝曰:‘吾一日不见山水,与俗人谈,便觉胸次尘土堆积,急呼浊醪浇之,聊解秽耳。’元和九年韦贯之放榜,尧藩落第,杨尚书大为称屈料理,因擢进士。数年,为永乐县令。一舸之官,弹琴不下堂,而人不忍欺。雍陶寄诗曰:‘古县萧条秋景晚,昔时陶令亦如君。头巾漉酒临黄菊,手板支颐向白云。百里岂能容骥足,九霄终自别鸡群。相思不恨书来少,佳句多从阙下闻。’及与沈亚之、马戴为诗友,赠答甚多。后仕终侍御史。尧藩初游韦应物门墙,分契莫逆。及来长沙,尚书李翱席上有舞《柘枝》者,容语凄恻,因感而赋诗以赠曰:‘姑苏太守青娥女,流落长沙舞《柘枝》。满座绣衣皆不识,可怜红粉泪双垂。’众客惊问之,果韦公爱姬所生女也,相与吁叹。翱即命削丹书,于宾馆中擢士嫁之。今有集一卷传世,皆铿锵蕴藉之作也。”[21]64-70这段文字大体将殷尧藩的风度性情和文学成就表现出来。

殷尧藩撰志时为永乐县令,考之《全唐诗》卷四九七姚合有《寄永乐长官殷尧藩》,卷五一八雍陶有《永乐殷尧藩明府县池嘉莲咏》《寄永乐殷尧藩明府》诗,卷五五六马戴有《集宿姚侍御宅怀永乐宰殷侍御》,卷八一四无可有《冬中与诸公会宿姚端公宅怀永乐殷侍御》诗。诸人之诗,陶敏《姚合年谱》均系于宝历二年(826)冬天[22]294-295。今据《卢公亮墓志》题署,知殷尧藩大和六年(832)七月在永乐县令任,可知陶敏所考不确。

殷尧藩与中晚唐著名诗人多有交往,白居易有《别杨颖士卢克柔殷尧藩》《见殷尧藩侍御忆江南诗三十首诗中多叙苏杭胜事余尝典二郡因继和之》《九日宴集醉题郡楼地周殷二判官》《日渐长赠周殷二判官》诗,鲍溶有《寄福州从事殷尧藩》诗,贾岛有《酬殷尧藩》《寄殷尧藩先辈》《送殷侍御赴同州》诗,许浑有《酬殷尧藩》《寄殷尧藩先辈》《寄殷尧藩》(一作《再寄殷尧藩秀才》)诗,沈亚之有《答殷尧藩赠罢泾源记室》诗等。

新出土《唐故监察御史弘农杨君(筹)墓志铭并叙》:“君幼无童心,事必亲砚。元和中,有殷尧藩由进士科历柱下史,从君伯氏游,善章句于五七言,往往流于群唱,雅有遗君诗,其大略曰:‘假如不共儿童戏,争肯长将笔砚亲。’自尔炯然有名字骧首于弟兄间。”[14]按,杨筹之父为杨汉公,这里所称“伯氏”就是杨虞卿。杨虞卿为中唐诗人,现有《过小妓英英墓》等诗作传世。

殷尧藩著有诗集,《新唐书·艺文志》载:“《殷尧藩诗》一卷,元和进士第。”[18]卷六○,1161《直斋书录解题》:“《殷尧藩集》一卷,唐侍御史殷尧藩撰。元和元(九)年进士。”[23]卷一九,569

然而,这篇墓志的序文虽是殷尧藩所撰,而其铭文则为卢罕所撰。墓志云:“小子于公为从祖弟,承友爱之分于等伦,雪涕铭之,以志陵谷。”参之题署“再从弟前乡贡进士罕书”,再从弟就是从祖弟,根据其世系,卢罕和卢公亮是同高祖,都是卢正言,曾祖而下才不相同,公亮曾祖为卢朓,卢罕曾祖为卢先之[24]。卢罕既是撰铭者又是书丹者,而墓志的序文为殷尧藩所撰,这也是唐代墓志中志与铭分撰的一个例证。卢罕所撰的墓志,新出土还有《唐故杭州余杭县尉范阳卢府君(厚)墓志文并序》题署:“四从兄尚书兵部郎中上柱国赐绯鱼袋罕撰。”[5]380可知卢罕既擅长撰文,又擅长书法。

卢公亮夫妇墓志是新出土超过万方唐代墓志中形制最为特殊的墓志之一,它既是一合龟形墓志,又是一对鸳鸯墓志,因其特殊的形制和重要的价值而被国家文物局定为国宝级珍品文物。墓志记载了卢公亮作为望族家世的世系和婚姻,从中彰显出名门望族的家族文化和家风传承,而卢氏与世家大族的代代联姻,实则建立起中古时期婚姻与家族一体的较为稳固的社会形态。唐代的世家大族又与科举考试紧密关联,卢公亮墓志呈现的长庆元年科举案是唐代科举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关涉政治、文学与文化,而墓志的记载有助于我们对这一事件的深入考察。墓志记载卢公亮的仕宦经历不仅能够补充史籍的缺失,而且有助于我们对中晚唐党争这些政治背景产生新的认识。卢公亮是在当时具有一定影响的文学家,有一些诗赋创作,然其作品如今只字不存,仅能通过墓志以探究其梗概。卢公亮墓志的撰书者也非常特别,撰序者是时为永乐县令的殷尧藩,他是中唐时期的著名诗人,撰铭和书丹者则是卢公亮的再从弟卢罕,因而这是一篇志铭分撰的墓志,是一种特殊的文章体式。总体上看,卢公亮夫妇墓志从石刻形制、文章体式、内容蕴涵、撰书构架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启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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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胡可先: 《新出石刻史料与唐代卢氏文学家族考论——以卢士玫族系为中心》,见荣新江编: 《唐研究》第20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61-363页。[Hu Kexian,″A Study of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of the New Stone Inscriptions and the Literary Family of the Lushi Family in the Tang Dynasty: A Case Study of the Lu Shimei Clan as the Center,″ in Rong Xinjiang(ed.),TangStudies:Vol.20,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14, pp.361-363.]

A Discriminative Investigation of the Newly Unearthed Epitaph of Lu Gongliang and His Wife in the Tang Dynasty

Hu Kexian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The epitaph of Lu Gongliang and his wife is a special shaped one newly collected by Qiantangzhizhai Museum. It is important as a cultural relic as well as for the academic research.As for the shape and structure, it is a turtle-shaped epitaph. There are only four turtle-shaped epitaphs still existing. The first one is Yuan Xianjuan’s epitaph of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the second one is Hao Zhe’s epitaph of the Sui Dynasty; the third one is Jingwang Li Shou’s epitaph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last one is Lu Gongliang and his wife’s epitaph. In addition, this one is made for two people, different from the ones made for other couples on the both sides of which there are separate epitaphs and covers for both people.As for the family, it is a concentrated embodiment of distinguished clan and marriages in the Tang Dynasty. Although the official positions of Lu Gongliang’s ancestors and Lu himself were not very high, they also acquired significant social positions and stable marriage relationships, due to the distinguished clan culture and impeccable family traditions. It is noteworthy that Lu Gongliang and his wife Cui Shi are cousins, their marriage belongs to a common consanguineous marriage type frequently seen among distinguished families in the Tang Dynasty: a typical social phenomenon calledYinBuShiQin.As for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it mentions the Changqing first year imperial examination case, which is a vital event in the Tang Dynasty, concerning politics, literature and culture. This epitaph is not only a record of Lu Gongliang’s life story, but also a contribution to the further study on this imperial examination case.As for literature, Lu Gongliang was an influential literator of literal creation at that time. However, there is no existence at all of one piece of his creation up to now. It is a common phenomenon at the hand-written time when printing had neither been invented nor widely spread. According to this epitaph, we can partly understand his literary achievement, which has a certain meaning of literary history.As for the writers, the epitaph is written by Yin Yaofan, a famous poet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inscription, a distinctive article form, is written by Lu Gongliang’s younger brother, Lu Han.On the whole, Lu Gongliang’s experiences of being an official recorded in the epitaph supplement the missing historical records of this period of time and help the researchers cast a new light on the political background of the factional political struggles in the middle-and-late Tang Dynasty. The epitaph of Lu Gongliang and his wife has momentous cognitive value and enlightening significance, in terms of the shape and structure, the article form, the content implication and the writing frame.

newly excavated document; the Tang Dynasty; epitaph of Lu Gongliang and his wife; shape and structure; clan and marriage; experiences of being an official;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case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9.241

2016-09-24

[本刊网址·在线杂志] 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线优先出版日期] 2016-12-30 [网络连续型出版物号] CN33-6000/C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4ZDB065)

胡可先(http://orcid.org/0000-0002-5023-2411),男,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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