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之精到 文之广深——评李乃龙《文选文研究》
2016-02-15孙亚萍
孙亚萍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体之精到文之广深
——评李乃龙《文选文研究》
孙亚萍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116081)
摘要:李乃龙撰著的《文选文研究》是“选学”史中,首部对《文选》文进行系统研究的著作。作者从《文选》文作品本身出发,从“体”和“文”两个角度进行分析、解读。就文体分析而言,作者条分缕析,纵横比较,多有新意。就文章解读而言,作者出入文史,探幽索隐,启人心智。
关键词:李乃龙;《文选文研究》;体;文
一路走来,透过时空的发展,《文选》这部书,不是史书,却留下了历史发展的足迹。从隋唐曹宪产生“文选学”,《文选》研究便贯穿着整个文学史,直到当今。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新的学术意识推动下,文选学研究尤其兴盛,迄今更蔚成显学,成为古代文学研究的前沿和生长点。学者们立足于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历史事实,在古代文体的基本内涵、古代文体分类研究、古代文体形态与文体史研究以及古代文体学学科建设与构建等方面,均取得了一系列有价值的成果[1]。李乃龙先生撰著的《文选文研究》,就是其中富有代表性的一项成果。
《文选文研究》是一部对昭明太子《文选》之文详加解说的著作。从其书名中就可以得知,它研究的对象有一定的针对性,主要是对《文选》具体文章的深入见解和独到研究。角度新颖,是其特色,也弥补了历来研究中的一个缺憾。难得的是,著者在对文章研究的同时,也对相应文体追其源头究其流变,这是此书另一特色。著者李乃龙在绪文中明言:“《文选》分‘体’和选‘文’,因而本书的研究确定为‘体’和‘文’两个角度。‘体’是由‘文’来表现的,因而‘文’是核心对象。”[2]2总观其文,“文”为核心的位置,而“体”则具有归类和统领的作用,正所谓“论诗文当以文体为先”[3]459。所以相对于“文”研究来说,作者对文体的研究也甚是重视、精细、独到。力之为之作序,言“其索《文选》文之各体的渊源所自深,而勒其流变之轨迹晰,宛若大禹之治水,分疆画野,‘彼’‘此’分明。” 力之之说,一语中的。
1文体分析
那么,何为文体呢?古代文体较现代来说,形式更为多样,内涵也更为丰富,学者对其定义、分析角度也不一致。笔者较赞同郭英德的说法,他是从形态学角度来定义,认为“文体的基本结构应有体制、语体、体式、体性四个层次构成。体制指文体外在的形状、面貌、构架,语体指文体的语言系统、语言修辞和语言风格,体式指文体的表现形式,体性指文体的表现对象和审美精神。”[4]李乃龙在书中对体的分析于无意之中也涵盖了这四个方面。《文选文研究》主要是对所选每个文体的来源、特征、演变历程,以合适、巧妙的方法详细论证,正如李乃龙在绪中所言对文体重在说清楚“从哪来”“有什么”“怎么变”三个问题。具体而言,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1分类清晰,辨其源流
本书共20章,以文体名作为各章题目,每一文体之下,分两大类模式:文体和选文。文体分析在前,紧接着解读其文。两大类之下又分各种小类,小类之中又进一步细分再分小类,仅从其目录中我们便能一目了然作者思路及其安排次序。如第一章《七》体,作者先从七体“起源与文体特征着手”,二是辨其“模式”,三是分析“内容的矛盾性与文学特色的统一性”。其中,第二节“模式”又进一步细分为“前人论七体模式”“七体模式之一:问疾性”“七体模式之二:招隐型”三个部分。第三节从两个部分“七体内容的内在矛盾”和“七体文学特色的统一性”分析,回归到文学中去,用审美的价值观分析其文本本身。不管是从整体章节,还是每个具体部分,分类角度合理,思路清晰。
作者针对每一种文体,又不断考辨其源流、发展、演变,把它们的“过去”和“现在”分析透彻,从整体上对其来龙去脉有个通观的把握,并注重前因后果,发展演变。例如在第十一章《对问》中,针对该文体的渊源论述,见解不一。李乃龙追溯到殷商时期的甲骨卜辞,由占卜形式“问答”进一步演变为之后的问答体,作者得出结论“甲骨卜辞是对问体散文的滥觞”[2]203。在考辨文体发展演变过程时,首先分析最早历史文献《尚书》,以具体实例和统计呈现问对句型,紧接着从诸子散文寻找依据,详细分析了对问体代表作《论语》特点,并与对话体的代表作《孟子》进行比较,概括其发展演变,到体现“对问体”更为明显特征的《战国策》,一步一步“按图索骥”,自然而然地概括出“问对”这种手法最终演变为“对问体”。《文选》对问体之后是设论体,刘勰和吴讷都倾向于把二者等同,未详细分析其区别。李乃龙先生也认为二者极其相似,虽然对问体是其“母体”,但存在着不同。在此,李乃龙先生从“问”的实质、情感倾向、提问角度三个方面进行全方位比较,于比较中得出设论体本身的特点,对两者的异同一目了然。前因后果,渊源流变,详尽论证,分析之极致。
1.2同一文体之辨析
李乃龙对每一种文体的分析,都是建立在大量的文献基础之上,并且进行细微的比较和详细考辩,一一品评,考察出一种文体的演变和形成。作者证据充足,方法得当,可信度自然很高。在第四章《教》体中,从最基本的《说文解字》入手,然后引用《孟子·梁惠王上》《吕氏春秋》《白虎通义》《太平御览》等文献材料,证实“教”义,多是“身教”意思。李乃龙又从《尚书·舜典》中寻找例证,赞同李善注引蔡邕《独断》对“教”的解释 “诸侯言曰教”。作者通过对比“教”的意思演变,即从“身教”到“言教”,到刘勰《文心雕龙·诏策》篇集二义之意思,“教”真正发展成为一种文体。又如在《对问》文体中分别列举刘勰《文心雕龙·杂文》、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三者对“对问”体的解说,并进行纵向比较,指出其中的逻辑演变,分析其异同,并指出三者的不足之处:刘勰未直接称呼“对问”文体,吴、徐二人混淆“问对”和“对问”。作者也结合自己的理解,言明前者为一手法概念,后者为一文体概念。作者追溯其源头到先秦时期,认为从甲骨卜辞(人问神对)到《尚书》《论语》《孟子》(人际问对),再到《庄子》(虚构问对),是“对问”主体的三大发展阶段,最后在宋玉手中产生名副其实的问对体。作者从文体学的角度,对先秦文学作品重新整合,“对问体”发展历程一目了然。
1.3不同文体之比较
李乃龙不只是介绍单个文体的源流演变发展状况,也分析了相似文体之间的联系和区别。比如,在第四章中,分析“教”与“令”这两个相似文体的同中之异,从使用者身份、语气、使用范围指出其区别之处。在此,作者举例说,同一个主体曹操对同一对象崔琰使用这两个公文时,效果却截然不同,又举同一个主体诸葛亮在分别使用“教”和“令”时呈现出不同的内容和含义的事例,同一个人使用不同的文体,表达效果也不同,使读者一望便知二者的差别,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在第六章《上书》中,指出前人对其认识模糊,对“上书”和“表”始终分析不够清晰,李乃龙结合前人观点和选文的具体内容,给以清晰的认定,指出两者区别。从送呈对象等级、内容、所持态度进行分析,得出结论“上书是以否定上书对象的行为作为逻辑基础,以劝阻对象已然行为、消除或然意念为终极目标。这与表类对皇权的臣服承认形成对比”[2]103。在第九章中,在第十七章介绍“铭”体时,根据前人的观点,自觉地对铭和箴、碑和铭的区别进行辨析,有理有据。
2文章解读
曹丕《典论·论文》从理论角度把文章本身放到了“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重要地位,文人除了可以“见意于篇籍”,也可以自然而然“声名自传于后”,所以无论从解读角度、批评角度、传播角度还是接受角度,文章本身才是根本。李乃龙自觉地把文本放在核心的地位,对重要篇章从多个角度品评、解读,令人为其治学精神的严谨、精密所折服。对于文章的具体分析思路,他自己也概括道:“对于选文,重在说清楚‘是什么’‘为什么’和‘有何好’,三者时相杂处,往往联袂而下。”[2]3具体研究方法表现为这样几个方面。
2.1辩证分析前人失误——以史证文
由于编撰年代较远,我们早已不能见到《文选》原始底本。后人在传抄、印刷、注解、收藏等过程中,又出现了很多的人为错误。不少中外学者搜集各种国内外版本,力求给以客观的分析。“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李乃龙在信古、释古的同时,也大胆疑古,追求真和实。他从大量文献资料出发,尊重事实,实事求是地对作品及其相关内容进行考订和分析,大胆怀疑古人,指出前人失误之处,并详尽论证,不但知其然,而且探其所以然,力求阐明研究对象的真实面貌。
《文选》中,序文中只言所选之文“各以时代相次”,并未涉及每篇文章的具体写作年代和背景,在李善等人的注本中,也很少系统谈到这个问题。了解作品的写作年代和背景,对我们客观公正地理解文章有极大的作用。此书中,李乃龙并非只是为分析文章而仅阐释其内容,在有疑处一般都给予分析,表明自己的见解,尽量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进行翔实的考辩,以存在的历史文献阐明相关内容,以历史的眼光和角度得出公允的解说。比如第八章《笺》中的繁钦所写《与魏文帝笺》,李乃龙先生指出题目有失误之处,他依据《魏文帝集序》以确定写作时间,又据《三国志·魏志·武帝纪》指出其写作之时,曹丕是五官中郎将,所以题目应为《与五官中郎将笺》。同此,又分析陈琳《答东阿王笺》应为《答平原侯笺》或为《答临淄侯笺》,吴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也并非魏太子,都是以具体史实以证实文学之误,客观地去分析。在第三章《令》文中,著者独列一节“关于《宣德皇后令》题目及李善题注的得失”,首先指出题目的不当,“皇后”实际上应为“皇太后”,并指出原因,当时是她的儿子在政,尊她为“皇太后”。所以这篇文章是任昉代宣德皇太后所写,目的是为劝萧衍进位梁公而作。接着作者使用文献资料《南齐书》与李善注做对比,通过对应比较,分别指出李善所引和他所擅加的内容。李善注中“梁王于荆州立萧颖胄为帝”之后内容,是他自己所加的,但是史实是梁王萧衍奉立的人是萧宝融,并非萧颖胄。所以作者明确得出结论,所加的这句话“实为李善误记”[2]46-47。李乃龙在分析作品时,始终以一种严谨的态度进行客观考证,充分运用史料和互证的方法得出相应的结论。
2.2注重时代价值——以文证史
普列汉诺夫(《两篇关于古·朗松〈法国文学史〉一书的评论》)说过:“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他的时代的表现,他的内容和他的形式是由这个时代的趣味、习惯、憧憬决定的,而且愈是大作家,他的作品的性质由他的时代的性质而定的这种关联也就愈强烈、愈明显。”李乃龙透过《文选》所选文章,分析它们除了具有一定的文学和文体价值之外,也具有一定的史学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历史真相,这无疑使我们多了一个看文学、观历史的角度,可谓治学严谨又灵活。
作者在分析石崇《思归引序》时,首先结合历史得出此篇是《思归隐》而非《思归叹》的序文,然后紧接着具体分析其序文的内容,勾勒出石崇的耽于享乐的名士形象,并且层层分析得出放纵享乐与正始士人率性放诞的风气有关系。作者这样的关联分析,使我们对文章的分析和对历史的认识都有了更全面的理解。同时,在解说任昉《王文宪集序》中,既依据历史又呈现历史,指出“其史学价值是不能忽视的”。李乃龙又通过对同一文学主体进行纵横比较,透过作品呈现的具体风俗人情,真实地揭示时代与文人的双重影响。在第十三章《序》中,介绍《文选》所选两篇文章颜延年和王融的《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时,李乃龙首先从“雅集诗和雅集诗序的源流”谈起,纵向回归,追溯到春秋时期宴集与诗歌的结合、曹魏建安年间的第一个兴盛时期、晋代以金谷和兰亭雅集为代表的第二个高潮期,再到南朝盛行的三月三曲水诗会,通过比较分析,详尽其发展、继承、演变,异中有同,同中有异。在横向比较中,具体分析颜、融二序,由于帝王的参与,变成了诗人应诏而作,其写作内容及其侧重点都发生了转移,远不及《兰亭集序》,其价值一般。对此,李乃龙认为,颜、王二序被昭明太子《文选》所收,从所选文的角度证明当时雅集的盛行以及编者对雅集风尚的倾慕之情。
2.3情感和美感相结合
在对文章的解说中,作者多是持客观的态度给以合理的分析,但是文学本身又多间杂感性的因素,我们以读者的身份去品读的时候,在作品本身的刺激下和阅读主体对此感知、把握中,自己的思想、情感、情绪会自觉不自觉地随之跳动起来,接着运用自己的思维模式对之重新加工、整合,所以解读作品的时候无疑有自己的情感因子在里面。即使是在引用历史以为证据的时候,李乃龙的解读也带有情感因素。比如任昉《宣德皇后令》,作者从文学的视角用较大篇幅剖析历史背景,在具体介绍《文选》为何选任昉的作品以及他与萧统的关系时,多是情感的揣测,并非历史本身,但我们从文学的角度赏析时,心中会大赞如此分析却如此有理。李乃龙也持批判的情感进行文本的解读,对《解尚书表》,一面肯定其所作,一面以大量史实证明殷仲文实为政治投机分子,趋炎附势,虚伪至极,文与实不符,李乃龙把这篇文章概括为殷仲文虚伪阴劣人格的铁标本[2]79,对这样的人持不屑和厌恶的态度。论李陵《答苏武书》时,作者推翻前人伪托之说,通过论证和对历史的解读认为就是李陵所作,并且以理解、同情的态度指出李陵的无奈投降和内心的孤独、冤屈,层层分析,可以读出李乃龙替李陵申冤以及对此文的认同。在分析《陈情表》时,李乃龙不由地赞美这是智慧之作,指出它解决了忠、孝这一矛盾,既感动了千古之前的武帝,也感动着现在和以后的人们,是一篇不朽之作。
3结束语
文,多是应用型文体,比如诏、令、表、书、弹事、笺、奏记、铭、碑、墓志等等,所以实用性比较强,这也是《文选》流传广泛的一个重要原因。随着科举考试中杂文( 包含于《文选》所收篇铭论表及诗赋等文体之中) 的出现以及社会上对文才的重视, 对于中央、地方的官吏以及考生来说, 《文选》真的成了实用、速效的传统诗文模范选集[5],所以出现了“《文选》烂,秀才半”这种现象。研究《文选》文自古以来都是有很大价值的。只是由于《文选》成书时代距今久远,篇幅较为冗长,用语有时艰涩、拗口,辟字、典故使用较多,当代读者对很多选文作者背景知之甚少,对大部分文体的来龙去脉又不加关注,很难深入理解《文选》作品。《文选文研究》实有拓荒的意义,有助于当代读者理解和感情《文选》。
参考文献:
[1] 张慕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古代文体学研究[J] .文史哲,2013(4):148-158.
[2] 李乃龙.文选文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3] 张戒.岁寒堂诗话[M]//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
[4] 郭英德.中国古代文体形态学论略[J] .求索,2001(5):101-106.
[5] 景献力.关于《文选》一书成为科举教科书的时间问题[J] .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3):56-59.
〔责任编辑: 胡菲〕
Subtle style and profound article— Commenting on Study of Wenxuan’s Articles by Li Nai-long
SUN Yap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116081, China)
Abstract:The Study of Wenxuan’s Article of Li Nai-long is the first systematic study of Wenxuan’s articles in the history of study of Wenxuan. The author starts from the works itself of Wenxuan’s articles, and gives analysis and interpretation from the style and articles. In terms of analysis on style, the author analyzes thoroughly, compares vertically and horizontally, and has lots of creative ideas. In terms of interpretation for the articles, the author has a good communication and conversion between literature and history, explores the deep contents, and inspires our mind.
Key words:Li Nai-long; Study of Wenxuan’s Article; style; article
作者简介:孙亚萍 (1990—),女, 河南商丘人,硕士生,从事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7-08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C
文章编号:1008-8148(2016)01-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