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日本《古今和歌集》中的“物哀”美意识
2016-02-13雷芳
雷芳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2)
论日本《古今和歌集》中的“物哀”美意识
雷芳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2)
“物哀”作为日本古典美学理念,集中体现在平安时代的《源氏物语》中,事实上从成书早其近百年的《古今和歌集》中就已经萌生了这种美意识。“物哀”的核心是情感和感受,它在《古今和歌集》中以纤细、柔美的姿态展现出古代诗人的缠绵情怀。诗人们以和歌的方式抒发了对自然风物变幻的敏锐感受,表达恋情体验中的细腻、洗练的感动。《古今和歌集》中的“物哀”尚属萌芽阶段,它自身也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状态,孤独、幽怨、惊叹、无常、愉悦、共感等,交织成了这一时代的“物哀”美。
《古今和歌集》;物哀;孤独;愉悦;共感
“物哀”是日本古典美学理念,是指对所见之物、所听之事、所及对象产生情感的震动而发出的内心的种种感叹。它集中体现了王朝文化的美,并且在平安时代(194~1192)女性作家紫式部笔下的《源氏物语》(约1001~1008)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因此,《源氏物语》成为学界研究“物哀”的经典。实际上,在成书早于《源氏物语》近百年的《古今和歌集》(以下简称《古今集》)(905)中“物哀”思潮就已经开始萌芽。《古今集》是日本首部敕撰和歌集,收集了自奈良时代(710~794)至平安初期124位作者的1111首和歌,包括自然咏歌、恋歌、杂歌等20卷。作者多为封闭于贵族宫廷社会的文人学士和贵族男女,他们以敏锐的感受抒发着对自然风物和男女恋情的纤细、洗练的感动,书写着不同于《源氏物语》的“物哀”。本文试图以《古今集》为考察对象,揭示其不一样的“物哀”内涵。
一、“哀”的用例考察
“物哀”,日文写作“もののあはれ”,它是由助词“の”连接“物(もの)”、“哀(あはれ)”两个词汇构成。“あはれ”是该词的核心,而“ものの”在日文构造中是一个接头词,即“广泛意味上的添加词”。[1]据《和歌大辞典》的解释,“あはれ”的情感内容一般包括赞叹、感动、亲爱、同情、共感、爱惜、哀伤等,在该词尚未语言化专指特定的感情之前,它用于指由身体深处涌现而出的多种情感,诸如喜怒哀乐等。[2]《古今集》中尚未出现“物哀”一词,而“哀”的用例共20处。[3]因此,要考察其中的物哀美意识,就必须首先考察“哀”,勾勒其物哀感的范围。仅举代表性的几例:
(1)よそにのみあはれとぞみし 梅花 あかぬ色かは 折りてばりけり[4]素性法师(春37)往日见梅花,遥遥徒想象。而今色与香,攀折手中赏。[5]
(2)我のみやあはれとおもはん きりぎりすなく 夕かげのやまとなでしこ 素性法师(秋244)独自悲思苦,垣间蟋蟀鸣。夕阳斜照里,石竹一花荣。
(3)たちかへりあはれとぞ思ふ、よそにてもひとに心をおきつしらな(恋 474)
航遍无涯路,人心总曰归,白波回岸送,不使此心违。
(4)あはれともうしとも 物をおもふときなどかなみだのいとながるらむ(恋 805)
优乐虽无定,音容总不忘,相思时落泪,泪落数千行。
(5)ちはやぶる宇治のはしもり なれをしぞ あはれとは思ふ 年のへぬれば(杂 904)宇治老桥守,汝犹未可哀,我今亦老矣,与尔正同来。
用例(1)赞美梅花色泽之艳美,用例(2)是“可爱”之意,用例(3)表达对恋人思慕的情感,用例(4)形容喜悦的心情,用例(5)表达对守桥人的同情、怜悯之意。由此可见,《古今集》中的“哀”广泛涉及自然、恋爱、杂歌等各种题材,主要用于表达赞美、可爱、恋慕、喜悦、怜悯等感动。随着岁月的推移,季节的流转,触物感怀,感叹不已,“物哀”的内涵便由此而出。处于平安时代初期的《古今集》,其“物哀”虽然与《源氏物语》中的“物哀”有相似之处,但毕竟不像《源氏物语》中那样将“物哀”发挥到一种极致,包揽各种情绪要素的感动,它对自然和恋爱的感触明显地具有平安朝初期的时代特征,日本学者太田水穗关于这一时代“物哀”的特点就曾指出:“所谓‘物哀’,并非一种肤浅的悲哀或是痛苦的感觉,而属于一种更深层次的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最初就是一种宗教信仰的萌发。”[6]我们认为,太田所谓“宗教信仰”应指日本土著的神道教信仰,遵从“万物有灵”继而上升到“自然崇拜”。古代日本民族在求生存的经验中总结出与自然万物相处之道,他们将万物奉为神灵,对自然抱有一种近乎神秘的亲切感。于是,他们情感产生和抒发的机制在一开始就带有宗教色彩,他们与自然万物的情感对话仿佛同神灵照面一般。因此,正如太田所说,若从情感的源头追溯,这一时代的“物哀”与宗教感关联甚密。那么,这种类似宗教感的“物哀”是如何具体地体现在和歌中的呢?
二、恋歌中的“物哀”
爱情是日本和歌表现的中心主题,“恋歌”在日本和歌集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恋爱最能打动人心的地方不在于恋人的长相厮守,而是其“未完成”的状态,或是等待的失落,或是离别的哀愁。因此,名流千古的恋歌往往以“哀伤”为基调,诉愁诉怨,其悲戚之情令人刻骨铭心。平安朝著名的六歌仙之一小野小町就在《古今集》中留下了许多恋歌佳作。与恋人的聚少离多使她常常在梦境中倾诉对恋人的思慕。比如:
思ひつつ 寝ればや人の 見えつらむ 夢と知りせば 覚めざらましを(恋歌二 552)念久终沉睡,所思入梦频,早知原是梦,不作醒来人。
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与佳人的相遇不是现实而是虚幻。我们从这首恋歌中看到了作者将爱情寄托于虚幻梦境的懊恼和遗憾,对美好爱情的期许即使在梦中都能够体会到它的甘美,然而梦醒后发现那只是梦,现实之中并不存在这样的爱情。人终会从梦境中醒来,明知现实如此但仍难免遗憾,想回到虚境重遇梦中的他。遗憾、失落、哀愁的情感洋溢于和歌之中,倍感寂寞的小野小町的形象亦历历在目,孤独感构成了她的物哀抒发。及至晚年,她的恋歌更加忧郁和感伤,下面这首和歌是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花の色は うつりにけりな いたづらに わが身世にふる ながめせしまに(春下113)花色终移易,衰颜代盛颜。此身徒涉世,光景指弹间。
樱花的颜色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了,春雨不知不觉间已经持续下了很长时间,等待恋人的小野小町倍感空虚和寂寞。这首和歌形象地勾勒出春季即将结束时难以言说的倦怠的世界。眺望樱花的怅然,等待恋人的胶着,以及潜藏于内心的期待感因久而不停的春雨而被冲刷地消失殆尽。日语中的“眺め”与“長雨”都读作“ながめ”,作者运用“挂词”①“挂词”相当于中文的“谐音双关语”,即词的表面意义意外,暗中还有另外之意。的修辞技巧将景物与人情有机地结合起来。“眺め”是视觉效果的眺望之意,“長雨”是说久而不停的春雨冲落了诗人眺望的樱花,樱花的凋落预示着女性容颜易老、恋情无法长久保鲜的命运。小野小町眺望的不仅是衰败的樱花,而且也是自己注定短暂的青春与爱情,绵绵的春雨打落的不仅是易逝的樱花,也是诗人对爱情的憧憬与期待。诗人通过这种戏谑性的文字游戏,将人生中的无常与孤独巧妙地隐藏在其中。正如著名哲学家和辻哲郎所指出的:“《古今集》中的和歌多少有些许戏谑的基调,这种新的咏歌方式开拓了和歌新的境地,并让我们着实感受到了内在的美妙。”[7]作者运用微妙的技巧委婉地感叹青春的逝去,在她忧郁而多愁的情感抒发中渗透着绵绵的物哀情怀。所以纪贯之亦如此评价她:“小野小町之和歌,属古代衣通姬之流,多有哀怨,缠绵悱恻,写高贵女子之苦恼。惟因纤弱,方为女子之歌也。”[8]
如果说小野小町的和歌代表着与恋人分别的孤独感的话,那么《古今集》中的另一类恋歌则以幽怨感倾诉着稍许不同的物哀情怀。比如素性法师有首和歌咏道:
今こんといひし許に 長月の ありあけの月をまちいでつるかな(恋歌四691素性法师)只道今宵来,待君君不在,深秋皓月明,自出何人待。
此歌是素性法师以女性的视角感发而作的一首闺怨歌,一个女子夜夜苦苦等待心上人的到来,等来等去只见那秋月空自浮沉。歌中的“长月”是阴历九月的别称,因夜长而得名,“有明の月”指阴历十五之后的月亮,拂晓前残留在天上。夜晚之长与痴情女子所感受的时间之长相重合,在夜幕下漫长等待的夜晚,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复现那个无情的人,起初单纯的思慕久而久之化作幽思和哀怨。于是将内心的幽怨寄托在那久久没有西沉的月亮上,长久的折磨与痛苦唯有那月亮能够与之产生共鸣。
再如一首无作者之名的和歌:
あはれともうしとも 物をおもふとき などかなみだのいとながるらむ(恋 805)优乐虽无定,音容总不忘,相思时落泪,泪落数千行。
这首和歌是诗人回首自己的恋爱经历时所咏。恋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虽由心生,却不知它到底为何。与恋人初次见面时因万分激动而泪流满面,如今对变了心的恋人心生怨怼又不由得涕泪连连。恋爱之中,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会禁不住地泪流满面。此歌中使用“あはれ”一词,就是为了表达这时喜时忧、时悲时乐的心情,内心世界微妙而急剧地变化流露着对变幻莫测、转瞬即逝的爱情的幽怨之情。
如上所举的具有代表性的恋歌,我们可以看到,《古今集》中的恋歌主要以“未圆满”的恋爱为中心,倾诉恋人不在的孤独感和幽怨感,以表达恋爱之中人的情真意切。在款款深情的河流中,静静地流淌着缠绵而伤感的物哀情怀。
三、自然咏歌中的“物哀”
自然,是日本古代诗人抒情表意的重要题材,经历了万叶时代客观叙景的素朴表达,他们进而从自然中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兴和缠绵悱恻的情趣。四季的变迁、自然风物的变幻等,自然之中的一切变化都深深吸引着诗人们。自然万物随着季节的推移历经萌芽、生长、成熟、衰败的阶段,它们每时每刻发生的变化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惊喜与感动,感叹生命的悄然成长,体会季节以调皮的方式与人照面;同时,凋败的景象又激发了诗人慨叹世事无常,抒发悲哀、感伤的情绪。这种周而复始的“悲喜参半”的感物方式伴随着日本古人的自然审美体验。
悉数《古今集》中的自然咏歌,主要以四季咏题居多,其中春歌134首,夏歌34首,冬歌29首,相较而言,秋歌歌数高达154首,[9]数量最多。中世僧侣作家吉田兼好曾言:“秋季最能令人深感物哀”,这或许就是《古今集》中秋歌最多的缘故。秋季是自然万物衰败凋零的季节,在生长阶段这种变化最为明显,它无端勾起人们惜物的哀感情绪。来自古老神道信仰的“人与自然一体”的情感体验,激发着人们对自我生命变化的联想,仿佛是“自然的哭泣”引发了“我的哭泣”,悲悲戚戚、忧郁伤感。以一首秋歌为例:
月みればちぢにものこそかなしけれ わが身ひとつの秋にはあらねど(秋歌上193大江千里)见月遂悲秋,心伤何太甚,秋非我独私,月亦非群品。
这首和歌是大江千里在贞亲王和歌会上所作,其中的意境取自于白居易的诗《燕子楼三首并序》中的一首:
满窗明月满窗霜,被冷等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秋季自然凋败的景象极易勾起诗人悲哀的情绪,即所谓悲秋。这种情怀中日诗人皆同,只是中国诗人慨叹的是自己政治抱负无法实现的悲愁,而日本诗人则感受性地认为,秋季就是悲伤的季节。白露、红叶、蝉声、鹿鸣都是代表秋季的自然物象,诗人观之闻之便本能、莫名地感伤,甚至认为,只有从中体会到了感伤,才是真正领会了秋天的季节感。由此,形成了和歌中的季题,月亮便是其中的季题之一。和歌中吟咏的明月普照大地却并非只为诗人自己,悲哀之感顿时呈现出来。清冷的明月与诗人的愁绪两相呼应,很好地寄托了诗人忧郁的情怀。这种悲秋的情趣正是“物哀”。
今道友信将日本的美学概括为“植物美学观”,[10]因为日本民族的美学感悟多来源于植物的审美体验。日本对植物的情有独钟在《古今集》中已经有所体现,据研究,《古今集》中吟咏的植物多达数十种。尤其对樱花的怜爱之情与日俱增,《万叶集》中吟咏樱花的诗歌仅有二十余首,而《古今集》中的樱花歌则增至百余首。[9]樱花雅而不艳,花开时相互依偎着簇拥枝头,宛如娇嗔的少女;花落时纷纷飘落毫无留恋,仿佛少女的青春一去不返。花开花落间,隐射了平安女子起伏不定的命运。以一首樱花诗为例:
あはれてふことをあまたにやらじとや 春にをくれてひとりさくらん(夏歌136)赞美出言辞,他花莫乱施,樱花此树好,春后独开迟。
这首和歌是作者看见开在阴历四月(即阳历五月)的樱花所咏。常在三、四月份开放的樱花竟然在五月绽放,令作者对这支独自开迟的樱花浮想联翩——仿佛女子独展娇媚之态以博得男人之爱。看似浮想却实有其根源,平安时代社会的一夫多妻制使众多女性产生了“独占”的内心渴求,但愿望最终只能化为空想,这是当时所有女性的悲哀。这首和歌表面上是赞美独开一支的樱花娇艳美丽的姿态,实际上暗含着平安时代女性为追求自己的爱情而不得已千方百计地展现自己的娇美,但最终剩下的却是激情过后无限的悲哀与凄凉。
无论是悲秋,还是惜樱,归根结底都是对时间与生命的体悟。诗人对时间的流逝十分敏感,他们把时间感与人的生命等而视之,在消逝的时间中体验生命的律动,在人的生命中感受时间的流淌。处身于封闭的宫廷社会的他们,在有限的生活空间中将其日常生活审美化,在反复地体味之间将这种交织着生命感与时间感的独特体验上升为一种生活情趣。他们以唯美的视界怜爱逝去的一切,这其中自然充盈着感伤与失落,但也不乏愉悦和惊叹。比如以下两首和歌:
夏と秋と行きかふ空のかよひ路は片方すずしき風やふくらむ(夏歌168凡河内躬恒)夏去秋来日,空中有路通,其间秋半面,吹出是凉风。
あききぬと目にはさやかに見えぬども 風のをとにぞおどろかれぬる(秋歌上169藤原敏行朝臣)秋天暗自来,展目难明视,一听吹风声,顿惊秋日至。
这两首和歌分别位于《古今集》夏歌末一首和秋歌第一首。前一首和歌描写了炎炎夏日刚过,翘首以待的凉爽的秋日终于要来临的愉悦心情。在季节交替的瞬间,秋和夏在空中通道擦肩而过,此方仍然酷暑难耐,彼方已是凉风飒飒。这种拟人的写法让我们不难想象这样的画面——夏与秋如同两个行人一般挥手告别,夏渐渐淡出我们的视野,秋向我们缓缓走来。这首和歌咏于“水无月”之时,即阴历六月三十日,一般认为七月一日正式进入秋季。然而,季节的交替不可能如此明显和突然,诗人以“瞬间”的方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变化,以拟人化的手法为之建构了颇为形象的想象空间,以一种新鲜、亲切、柔和的方式传达了诗人在夏秋之交的愉快心情,展现了时光流逝的瞬间美感。紧随其后的立秋所咏和歌将读者从想象的世界带回现实。带着丝丝凉意的秋风迎面吹来,诗人用听觉敏锐地捕捉到秋意,因为视觉尚不能捕捉到秋天的颜色。常人的身体感受更多地诉诸视觉,而作者却借助听觉捕捉到秋意,说明了他的敏感以及这一丝惊奇的发现为他带来的愉悦和感叹。
由此我们认为,自然咏歌中的“物哀”主要来源于对时间和生命的体验,其中既有消极的无常哀感,也有积极的愉悦与惊叹。
四、其他歌中的“物哀”
众所周知,日本和歌是在模仿中国汉诗创作中逐渐发展和成熟起来的。至《古今集》诞生的平安初期,日本和歌诗人已经能够将汉诗的写作技巧逐渐融入本民族的精神之中,并创作出有别于汉诗的、能够代表日本民族性的和歌。然而,平安初期的贵族文坛几乎被汉诗占领,汉诗被视为正式的文学;而和歌只是用于传递男女间秘密恋情的私人通信工具,不能荣登大雅之堂。随着敕撰和歌集《古今集》的完成,和歌一跃登上了宫廷的正式舞台,宣告与汉诗的对抗。然而,步入大雅之堂的和歌,究其本质,“还是‘应和人声’,甚至追随对方的心而达到一种‘互相亲和,互相安慰’的境界。”[11]也就是说,和歌最本质的功能仍在于交流,它不单单停留在抒发诗人悲哀、痛苦的情绪,更重要的是寻求内心的共鸣。诗人的喜怒哀乐等一切情感的抒发,其根本的内在动力仍然是获得他人的共鸣。田中康二在阐释本居宣长的物哀论时曾强调了“物哀”的“共感”本质:“当见到他人遭遇痛苦而深感悲痛的样子时,自己内心能够推测出他人悲伤的程度,理解悲哀的本质并能报以感慨,便是‘物哀’。”[12]逆时代反向推之,《古今集》的和歌已经将“共感”“共鸣”置于极为重要的地位。除了前述自然咏歌和恋歌以外,《古今集》还包括杂歌、羁旅歌、离别歌、贺歌等。这些和歌中的“物哀”就主要体现为一种能够相互理解安慰的共感力。以两首离别歌为例:
秋はぎの花をば 雨にぬらせども 君をばましてをしとこそ思へ(离别歌397纪贯之) 雨打秋花湿,飘零固可忧,与君离别意,更觉使人愁。
这首和歌是兼览王于雷鸣壶召见之日大赐酒食时大雨如注至于日夕退席之前举杯告别时纪贯之所咏。当日因《古今集》的编撰事宜为天皇召见,即将分别时大雨如注,庭园里的胡枝子花被纷纷打落,友人分别,依恋不舍,遂咏歌以表达离愁别绪。这种情形似乎与纪贯之在《土佐日记》总所写:“船夫不懂得物哀之情”一段颇为相似,只是此处没有不解风情的船夫,只有对纪贯之的“离别之哀”产生共鸣,解风情,知物哀的文人雅士。兼览王听之颇为动容,于是作歌回答:
をしむらん人の心を知らぬまに 秋のしぐれと身ぞふりにける(离别歌398)惜别樽前意,前时尚未知,秋来时雨将,我已愧衰迟。
兼览王是惟乔亲王的儿子,并无丰富的阅历,且年事已高,听闻贯之不忍分别的暖心话语,甚感安慰,直抒胸臆。贯之和歌中的“雨”,兼览王以“秋时雨”对之,“ふり”一词一语双关,既指秋雨如注的“降り”,也形容年老色衰的“古り”。这首和歌表达了作者慨叹自己无知音便将老去的寂寞感,但纪贯之是那个懂得自己内心的好友。文人雅士以和歌畅叙幽情,表达自己内心的凄楚,产生心灵的共鸣。
五、结 语
《古今集》的诗人抒发内心对自然风物和男女恋情的纤细、洗练的感动。通过各种文字技巧委婉而巧妙地表达了身处恋爱之中的孤独与幽怨。在平安时代佛教无常观思想的渗透下,加深了对自然风物变幻莫测的无常感体验。悲秋、哀月、咏樱都深刻地体现了诗人对自然的体会与玩味,无常感和悲哀感成了他们自然审美的主旋律。诗人往往将时光的流逝与人的生命体验联系在一起,在深深体会无常感的同时,又不时地迎来愉悦与惊叹。然而,“物哀”不是浅表层的幽怨与悲哀,它蕴含着超自然的感应力,是一种能够深深打动人心甚至能够震撼天地自然之灵魂的力量。“物哀”思潮在古今集时代尚未完全倾向于哀感的表达,它是集孤独感、幽怨感、优美感、愉悦感、惊奇感、悲哀感、无常感、共通感于一体的审美表达。
[1]本居宣长.源氏物语玉小栉[M].东京:多摩通信社,2013.
[2]犬养廉.和歌大辞典[Z].东京:明智书院,1986.
[3]山崎良幸.“あはれ”と“もののあはれ”の研究——特に源氏物语における[M].东京:风间书房,1986.
[4]纪贯之.日本古典文学大系8·古今和歌集[M].佐伯梅友,校注.东京:岩波书店,1958.
[5]纪贯之.古今和歌集[M].杨烈,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1983.
[6]太田水穗.古今集の恋歌[M]∥古今和歌集研究集成:第一卷.东京:风间书房,2004.
[7]和辻哲郎.日本精神史研究[M].东京:岩波书店,1992.
[8]王向远.日本古代诗学汇译·上[M].北京:昆仑出版社,2014.
[9]西田正好.日本文学の自然观——风土のなかの古典[M].东京:创元社,1972.
[10]今道友信.东方的美学[M].蒋寅,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1.
[11]大冈信.日本的诗歌——其骨骼和肌肤[M].尤海燕,译.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0.
[12]田中康二.本居宣长文学と思想の巨人[M].东京:中央公论新社,2014.
〔责任编辑 王小风〕
The“Mononoaware”Beauty in Kokin-wakashu
Lei Fang
(Art colleg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Jiangsu210042,China)
“Mononoaware”as a classical Japanese aesthetic ideas,embodied in the“Genji monogatari”of Heian era, in fact,from the book as early as nearly a hundred years of Kokin-wakashu has been the initiation of this beauty.The core of“Mononoaware”are emotion and feelings.it is in the Kokin-wakashu as a slim,soft gestures show the linger⁃ing feelings of the ancient poet.Poets write the poetry to express the keen sense of the natural scenery's change,and express the exquisite,purely moving in love experience.“Mononoaware”in the Kokin-wakashu is still the embryon⁃ic stage.It was showing a chaotic state.Loneliness,bitterness,exclamation,impermanence,pleasure,sharing a sense,etc.Intertwined into the“Mononoaware”of the times.
Kokin-wakashu;mourning;loneliness;pleasure;sharing
I01;I313
A
1671-1351(2016)06-0033-05
2016-08-19
雷芳(1985-),女,江苏南京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