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中受众的“狂欢”
——基于斯图亚特·霍尔编码/解码理论的分析
2016-02-13■文/周雅
■文/周 雅
弹幕中受众的“狂欢”
——基于斯图亚特·霍尔编码/解码理论的分析
■文/周雅
弹幕是受众研究在网络时代值得关注的一个面向,它营造的网络亚文化通过排他性的符码制造着与主流文化的疏离。弹幕中文本的原始意义发生断裂,受众角色不断变迁,而霍尔的编码/解码理论为这种断裂和变迁提供了理论解释。弹幕肩负着二度编码和一级解码的职能,使文本开放性进一步放大,受众积极参与其中建构意义。弹幕从事着意识形态实践,它不隶属于原始文本却依托其存在,时刻与原始文本进行着话语斗争或妥协,使得其成为网络时代受众观变迁不得不体察的一个重要方面,它既回应了文化研究学派的受众研究取向,又提出了编码/解码理论在当下传播图景中是否亟待更新的设问。
编码;解码;弹幕;受众;亚文化
20世纪60年代,文化研究的重镇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于英国伯明翰大学成立,从最初脱胎于文学批评领域的文本研究,到开创文化研究的民族志传统,再到关注各个领域的文化实践,文化研究以跨学科的视野展示文化全貌。新马克思主义和结构主义符号学是文化研究最为重要的两个理论支撑,而作为文化研究核心人物的斯图亚特·霍尔,引入葛兰西的霸权理论,对巴尔特的符号学理论提出修正,从而提出了编码/解码理论。霍尔认为意义的赋予仅仅依靠像巴尔特那样符号表征的文本分析是不够的,还必须对受众的解读即解码过程做出研究。这对彼时已陷入僵化的效果研究和“使用与满足”理论所阐发的积极受众观,形成批判与超越。当受众分别以统治—霸权立场、协商立场或对立立场进行解码时,代表着不同的权力关系、解码语境及社会地位。
弹幕为在网络语境中分析受众提供了全新的视角,本文力图以霍尔的编码/解码理论阐释弹幕机制中文本原始意义的断裂与受众角色的变迁。弹幕原指用火炮提供密集炮击,日本兴起的弹幕射击游戏最先把该词带到ACG(Animation、Comic、Game,动画、漫画、游戏的总称)界,一些弹幕网站的评论系统让受众的评论可以像子弹一样飞过屏幕 。时至今日,弹幕这种“子弹式”评论附着的文本已从最初的动漫延伸到大众媒介产品,率先引进弹幕机制的日本动画网站Niconico就直播了2016年央视猴年春晚,《小时代3》《秦时明月》等电影还组织过弹幕专场,让吐槽和观影齐飞。与置身于文本之外的评论不同,弹幕流动于画面之上,形成了文本的附着物,在二维画面上制造空间感;弹幕的发出又紧随文本叙事的推进,出现于同一画面的弹幕针对相同的主题,弹幕文本和原始文本具有高度的时间一致性,为任意时刻开启解码的受众提供了实时互动的“直播感”。当以编码/解码理论审视弹幕这一文化实践时,文本和受众获得了新的意义,编码和解码的不对称由于加入了受众的二度编码而加剧,二度编码者的知识架构、生产关系、技术基础与解码者近似,受众中心地位在弹幕中再次得到突显,弹幕叠加在原始文本上,受众被赋予了参与生产、共创意义的权力 ,又再次证明了编码解码的非直接同一。
1.弹幕中编码生产者身份的动摇
与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立场不同,英国文化研究将大众文化纳入研究视野,霍加特、威廉斯、费斯克等都表现出了对大众文化的积极关注。20世纪70年代,当代文化研究中心考察了诸如光头仔、嬉皮士、飞车党等英国工人阶级青少年亚文化,表现了青少年对占支配地位的文化的一种政治抵抗 。亚文化以反主流的方式从事文化实践,生产和制造排他性的文化符号,对抗性解码成为其鲜明的文化立场。当下盛行于青少年中的腐文化、宅文化、二次元、弹幕、同人、Cosplay(角色扮演)等,互联网为其搭建了虚拟和移动场景,以越来越偏离主流话语和正统叙事的方式营造着排斥性极强的亚文化圈,主流文化对其收编越来越难。如果无法掌握诸如萌化、妖化、鬼畜、emoji等符号体系,文化鸿沟只能日甚。青少年亚文化在传统媒体时代,以形象和风格来彰显抵抗的做法,在弹幕这一亚文化机制中以解码者兼二度编码者的身份,从事着抵抗实践。
霍尔理论视阈下从事编码的生产者具有专业、具名的特质,专业机构将一系列视听符号按照特定的制码规则绘制成电视话语,被符码化的话语(文本)符合叙事规律和表现技巧,因双方的地位与关系的结构差异,以及编码、解码方的符码不对称导致“误解”,因而说编码和解码不具有“直接同一性”。当弹幕这种二次生产的文本叠加到“意义结构1”,即霍尔所说的编码一方,代表着不同意识形态的实践进入原有的话语场,改变、补充、弱化甚至扭曲了编码生产者原初的传播意图。不仅如此,曾经在释码完成后才进行反馈的“再生产”,在弹幕互动同时即已实现。当有人发出关于背景音乐BGM (Background Music)的弹幕,会有人在同一情节点做出反馈;当有人对剧情走向提出疑问,弹幕会实时做出解答。原先只归属于生产者的编码解释权被瓦解,无数匿名的二度编码生产者在并不需要被许可的情况下进入二度创作空间,而这种二度编码反倒弥合了初始编码和释码之间的意识形态差异。参与二度编码的生产者,往往是网络亚文化的追随者,对动漫、游戏、网络视频具有较高的参与度,网络游戏建构的庞大虚拟社交群,给弹幕生产源源不断输入有生力量,无论采用主导—霸权、协商还是对抗立场,都以弹幕的方式呈现于初始文本上,形成了一种显性的意识形态表达,受众需将初始文本和弹幕文本打包解码,弹幕与文本之间的一致或对抗,势必会影响解码者的信息获取效果,无形中形成了解码立场交锋的场域。编码生产者身份不再是坚冰,因弹幕生产者的注入而加固或融化。
2.弹幕中解码立场的审视
文本和受众是伯明翰学派最为关切的两大研究领域。弹幕既是对文本的二次生产,又直接让解码立场凸显。霍尔指出,编码和解码之间并没有给定的一致性,某一信息可以由不同的读者以不同的方式解码。存在三种不同的解码方式,第一种是采用主导—霸权符码来进行解码,在这种情况下,编码和解码使用的符码是一致的。第二种是采用协调符码来解码,这种符码结合了吸纳和对抗两种因素,它一方面承认主导—霸权符码的合法性,同时又试图保持自己的某些特殊规则,使各种主导的规定与自身的“局部条件”和团体地位相协调。第三种是采用对抗符码解码,它以一种完全相反的方式解码信息 。
2.1弹幕参与建构生产性文本
弹幕的出现将文本的开放性进一步放大,要求受众积极参与其中建构意义。这印证了费斯克提出的“生产性文本”的意涵,它是一种“大众性的作者性的文本”,文本提供意义和受众创造意义之间的互动得以产生新的文本,意义和快感在新的文本中流通。弹幕视频是一种典型的“生产性文本”,蒙太奇和叙事节奏给文本解读预留充分的间隙和空白,网络视频颠覆了传统电视播放线性不可逆的缺陷,暂停给予弹幕党充足的创作时间,在解码的同时进行二度编码。二度编码并不受初始文本符码规则的限制,甚至采用一套与专业视角截然不同的符号体系解构“意义结构1” ,职业编码者和弹幕党背后的意识形态造成了意义的断裂,主流文化和亚文化联手缔造的“生产性文本”,令“意义结构2”的实现更加困难重重。
2.2积极受众的主导立场解码
另一方面,由于弹幕这种亚文化的排他性,其参与者往往都具有积极受众的特征。年龄、文化、经济地位、社交圈等因素界定了进入这一受众群体的身份识别,AcFun、哔哩哔哩弹幕视频网是弹幕爱好者的文本集散地,弹幕从动画、漫画、游戏延伸到电视剧、电影、音乐电视、广告、演唱会、舞蹈等适合于用视觉符号表现的文本形态,弹幕既是视频中的一种评论类型,又可以和其他视频结合成新的文本。在新文本的形成中,当弹幕发出者出于对文本的兴趣和追踪选择主导立场,此时弹幕是积极解码的反馈,这种主导立场的表现是微观和局部的,往往表现在对特定情节的评判或角色的好恶,弹幕的即时性决定了其较少呈现宏观评价,多以对细节的解码进行文化实践,并采用点面结合的交互式传播方式,互联网的去中心化特质令弹幕解码的规律性更难把握,来自于同一经济文化结构的阶层很可能采用不同的立场参与解码。
2.3弹幕中对抗与协商的解码实践
在解码机制中,弹幕参与者成为一级解码者,他们对编码的反馈和解码立场以弹幕直接呈现于文本上而合成了新的文本,新的文本面对广义上的受众,他们是围观的、不参与弹幕发布的二级解码者,这部分受众更接近霍尔理论模型中电子媒介时代的受众,如今在网络媒介中又被赋权开关弹幕。这一权力的行使,一方面表现了对文本衍生信息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表达了受众的解码立场。接受或拒绝的态度本身,就代表着来源于不同知识权力结构的意识形态背景,非网络亚文化的拥趸以关闭弹幕的行为标明自己的文化身份。这部分受众对弹幕采取对抗的立场,很少观看动画、漫画、游戏等弹幕源生文本,较少浏览弹幕视频网站或下载弹幕视频客户端,以一种“清教徒”般的姿态抗拒网络亚文化的侵入,对某种视觉符号的排斥可能衍生成对“阶级利益”的拥护,在话语的斗争中导致弹幕传播的失败。如果将弹幕的采纳比喻为一项新事物的“创新扩散”,那么落后者很可能是持对抗立场的受众,弹幕编码者即创新者和早期采用者持主导立场,后两者积极带动持协商立场的大众进入弹幕实践,大众面向不同的文本采用吸纳或对抗态度,一方面在自己熟悉的规则中接受作为二度编码的弹幕,同时又试图在不熟悉的符码中回避或坚持解码立场,以达成被弹幕有条件的“收编”。
3.作为受众“狂欢”仪式的弹幕
美国文化研究代表人物詹姆斯·凯瑞认为,与以信息的位移为本质的“传递观”相比,传播的“仪式观”历史更为悠久,在仪式观中传播一词的原型是一种以团体或共同的身份把人们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礼,是一种共享信仰的表征 。弹幕的交互正是一种传播仪式的再现,其目的并不在于分享信息,而是共享作为一个亚文化共同体,运用共同的符码再创意义的过程。在弹幕这一文化实践中,有不发底部弹幕遮挡字幕、不大量刷屏无意义信息、字词用句礼貌等礼仪,这些秩序维系着一个文化世界,每一帧画面上都浮动着一场弹幕参与的“盛宴”。作为二度编码,弹幕既弥合着生产和接收之间的不对称,又加速这种分裂;作为一级解码,弹幕补偿着“意义结构1”又对终极解码的立场实施着重要影响。
以霍尔编码/解码理论观之,作为一种网络亚文化的弹幕依然从事着意识形态实践,不隶属于原始文本却依托其存在,时刻与原始文本进行着话语斗争或妥协,使用文字符码对其他可视文本的天然粘性,构成弹幕成为网络时代受众观变迁不得不体察的一个重要方面,它既回应了编码/解码理论以受众为中心的研究取向,又提出了编码/解码理论在当下传播图景中是否亟待更新的设问。弹幕赋权受众亲身参与编码,并以中介性身份衡量意义结构的两端。因此,弹幕首先应然是一场受众的“狂欢”,最终才会是一个争夺意义的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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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复旦大学新闻学院)
G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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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1983—),女,蒙古族,内蒙古呼伦贝尔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