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技术创新视角下“媒体融合”动因、内涵及趋向*

2016-02-13吴文涛张舒予

中国出版 2016年14期
关键词:全媒体媒体融合仪式

□文|吴文涛 张舒予

□文|战 迪 李凯山

技术创新视角下“媒体融合”动因、内涵及趋向*

□文|吴文涛 张舒予

从技术创新理论分析可以发现,广义的技术创新应是媒体融合的肇始动因。媒体融合的内涵可构建成“四维一体”框架:工具维度的物质技术融合、知识维度的智力成果融合、过程维度的活动方式融合、意志维度的主体形态融合。未来,媒体融合应趋向人文化、生态化与民主化三个方向。

媒体融合 技术创新 四维一体 趋向

近年,“媒体融合”研究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从国家的强力推进到互联网新技术的盛行,现实层面中与学术研究上都得到了足够多的关注。事实上,从卡普的“器官投射说”到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从芒福德的“媒介容器论”到莱文森的“媒介进化论”,考察历史上的媒介理论,我们总能找到隐含的媒体融合思想。应当看到,这种思想并非当今时代的异军突起,而是一直在历史的理论中有所传承。新的社会景观固然会给它打上时代的烙印,但现象背后的本质应是始终不变的。鉴于此,笔者不揣浅陋,率尔操觚,拟从技术创新哲学理论中找寻些许启发,以期理性考察“媒体融合”的动因、内涵及趋向,从而为重新审思“媒体融合”提供一种参考。

一、技术创新:“媒体融合”的肇始动因

“传播学之父”威尔伯·施拉姆(Wilbur Schramm)认为媒介是扩大人类交流能力的存在。技术是一切人造物,是人的存在方式。理论上看,媒介似乎已经超出技术的范畴。然而,这里我们忽视了“人”这一核心主体。媒介作为扩大人类交流能力的事物,必然需要“人”参与其中,无论其本来形式如何,一旦进入“人”的传播活动中,“每一种工具里都嵌入了意识形态偏向,也就是它用一种方式而不是用另一种方式构建世界的倾向,或者说它给一种事物赋予更高价值的倾向”。即便是空气这种自然物,当它成为人类传播媒介后,也被赋予了人的更高价值倾向,这也是一种所谓的“人造化”。因此,从扩大人类交流能力的角度上看,媒介是可以视作一种技术的存在的。

媒介作为技术的存在,这点还可以从其他学者的观点中得到佐证。媒介学家保罗·莱文森(Paul Levinson)说“技术是中介”,在其著作《思想无羁》的通篇论述中都把技术与媒介看作是等同的。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则说:“技术就是这样地被包含在每一项活动之中的,人们可以说祈祷的技术、禁欲的技术、思考与研究的技术、记忆的技术、教学法的技术、政治与神权统治的技术、战争的技术、音乐的技术、某位雕塑家或画家的技术、诉讼的技术,等等”。这里所说的技术在人类传播活动中的存在可以理解是媒介。综上,在传播学领域中,媒介可视作一种技术的存在,这也是本文论述的前提。

有学者在分析媒体融合的源起时认为其“肇始于技术创新,加速于制度创新,深化于市场创新,最终表现为产品创新”。[1]在这段简洁的论断中,实际上是把媒体融合的动因理解为“技术创新”“制度创新”“市场创新”与“产品创新”的整合,如此解读有其客观合理之处,然若从技术创新理论层面分析,这种理解又有失偏颇。英国著名科学家、哲学家约翰·齐曼(John Ziman)就指出“技术创新包括可售人工制品、科学概念、研究实践和商业组织的协同进化”。我国技术哲学专家陈昌曙也认为:技术创新应该包括不可分割的三个方面的内容,即技术本身的过程创新、经济的过程创新、管理的过程创新,三个方面有机结合,后成了技术创新的全部内容。如此来看,无论是制度创新、市场创新、还是产品创新都应属于技术创新的范畴:制度创新,包括有些学者所说的组织创新,可以被归为技术创新中“管理的过程创新”,而市场创新则可以纳入“经济的过程创新”,产品创新则是“技术本身的过程创新”。显然,从逻辑上讲,将广义的技术创新视作媒体融合的主要动因更为合理。

从历史的角度反思和考察,技术创新作为媒体融合的动因亦能从媒介形态演变的历史进程中得到呈现。纵观每一次媒介形态的飞跃,在给人类传播活动带来突破性进展的同时,无不打上了深深的技术创新的烙印。人类长期对于保存信息的技术探索,使文字媒介不断走向成熟;德国人古登堡(Johann Gutenberg)通过技术创新把活字印刷术变为实用技术,使印刷媒介得到普及;无线电技术的革新,收音机、电视的发明,拉开了电子媒介时代的序幕。媒介的变革和发展就这样由各种各样的技术相互融合、不断创新而形成:文字媒介起源于符号技术与材料技术的探索;印刷媒介归功于材料技术与机器技术的革新;电子媒介产生于电磁波的发现与无线电技术的发展,数字媒介更是依赖计算机技术和通信技术而存在。可以说,媒体融合与技术创新从来都是紧密相联的,传播媒介的演变史本身就是一部人类的技术创新史。

综上,从逻辑与历史两个层面上看,将技术创新视作媒体融合的肇始动因是合理的,以形而上层面的技术创新哲学作为理论基础解析媒体融合显然也是值得尝试的。

二、四维一体:“媒体融合”的内涵体系

如约翰·齐曼所言,“技术创新的综合模型必须涵盖文化变易的几乎所有方面”。对于“技术”的认识,技术创新理论更加赞成卡尔·米切姆(Carl Mitcham)提出的广义技术框架论,即:技术是物品,技术是知识,技术是活动,技术是意志。[2]以此反观作为技术存在的媒介,其每一种具体表现,如媒介组织、媒介产品、媒介产业等,都可以看作技术在传播领域的外在形式。依此思想,我们自然可以将“媒体融合”理解为物品融合、知识融合、活动融合、意志融合四个层面,由此可构建出以下的四维体系。

1.工具维度:物质技术的融合

当人们一说起“媒介”时,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诸如书籍、电视、手机等物质性的产品。这也表明,从最直观的感受上,媒介是同物质性的产品紧密相联的,如果没有物质性的产品,我们讨论媒介时便无从下手,更无法直观的理解媒体融合。媒体融合最直观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媒介物品(或媒介物质性的技术)的融合。正是媒介物品的“结构”与“功能”的融合,促进人们对于浅层次媒体融合的理解。譬如,电视可视作是广播与书籍的融合,手机报则可认为是手机与报纸的融合等。工具维度上物品融合是媒体融合最基本的层次,它既是其他维度上融合的基础,也是其他维度发展的终点。

2.知识维度:智力成果的融合

就技术这个对象而言,它既包括了物质方面的成分(仪器、机器、设备等),又包括了精神方面的成分(知识、程序、配方等)。同样,媒介不仅仅包括物质方面的产品,也包括与创造、使用这些产品所需要的精神方面的知识体系。因此,从概念范畴上看,媒体融合包含媒介知识的融合应是没有疑义的。那么在客观现实中,媒介知识的融合是否存在呢?这还需要分析媒介知识的具体内容。作为知识的媒介,具体内容可表现为媒介的技能、媒介的规则以及媒介的理论等。以媒介技能为例,可以有两种体现:一是原有技能中依然能够发挥效应的部分与新出现的媒介技能间的融合;二是新发展的媒介技能正是原有的其他两种或多种媒介技能的融合。知识维度的融合与工具维度的融合相辅相成,工具维度上的融合必然促进知识维度上的融合,而只有知识维度上能够融合才能真正发挥工具融合的效应。

3.过程维度:活动方式的融合

这里所说的活动主要是指媒介被使用的过程,即使用者利用媒介进行传播活动的过程。过程维度的活动融合集中表现为媒介使用者行为活动的综合性与多元性。比如,从印刷媒介到电子媒介,媒介使用者接收信息的方式由视觉接收向综合的视听觉接收转变;从电子媒介到数字媒介,媒介使用者的行为由以被动接收为主的单一方式向融被动接收、主动传播和主动创造为一体的多元方式转变。过程维度的融合以工具维度与知识维度为基础,同时又是对这两个维度上融合的检验,会反过来促进两者的进一步完善。

4.意志维度:主体形态的融合

技术被作为人的存在,意志可视为主体的表达。意志维度的媒体融合在现实中更多表现为媒介主体的融合。在媒体融合的实践中,客体当然是媒介,而主体则是相对于媒介而存在的“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论认为, 作为主体的“人”的存在形态有四种: 个体主体、群体主体、社会主体和人类主体。[3]理论上,“人”的这四种形态都可以成为融合的媒介主体。然而,在客观事实中,主体因形态相异,表现出的融合状态也不尽相同。于个人主体而言,媒体融合体现在个体对于媒介知识、技能等各方面的融会贯通。于群体主体而言,媒体融合则体现为群体间的整合,即不同的媒介集团之间的整合。于社会主体而言,媒体融合则体现在跨文化层面,随着时代的发展,不同社会文化在冲突与渗透的过程中走向融合,麦克卢汉“地球村”的预言或许是最好的说明。于人类主体而言,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主体正在形成之中,因而我们也很难从这一层次去做出合理的、有意义的分析。意志维度的融合应是其他维度融合最终的目标,即促进“人”这一主体不断向前发展。

“四维一体”框架中,工具、知识、过程和意志四者之间既互为区别又相互依存。首先,区别之处在于,四者分别指向媒体的不同存在形式。工具指向媒体的物质技术,知识指向媒体的智力成果,过程指向媒体的获得方式,意志指向媒体的主体形态。其次,四者又是相互依存的。整体上看,一方面过程维度与意志维度要以工具维度与知识维度为基础,另一方面工具维度与知识维度又以过程维度与意志维度为前提。

三、媒体融合的未来趋向

如前文所述,有人担心媒体融合带来社会效益的同时也会产生消极的影响。因而,在认清媒体融合的“四维一体”的内涵体系后,如何确保其在正确的方向上向纵深发展就显得尤为重要。“理论是实践的眼睛”,技术创新哲学认为技术创新实践的方式有三种,即人文化、生态化、民主化。[4]当我们逻辑地、历史地分析时,便会发现:在人文化、生态化、民主化三个趋向的逐步深入将成为媒体融合的必由之路。

1.媒体融合的人文化趋向:人性化设计与人文式关怀并重

著名媒介学者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曾有“媒介是人体的延伸”的经典论断。保罗·莱文森也提到,“大多数用于商业娱乐的视听媒介,在设计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尽量像人”,“技术的人性化即自然化,尤其是传播媒介的人性化即自然化”。理论上看,媒体融合的人文化发展是必须的。具体到实践中,媒体融合的人文化发展应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技术制作上注重人性化设计。以媒介产品为例,其设计要做到:形式上要注重人的情感体验、心理感受与思维方式,努力达到“以情动人”;功能上应符合人的生理结构、行为习惯与伦理道德,以满足人更高层次的需要为目标。媒体融合过程中必须注重人性化设计,才能使得产品真正为人和社会服务。二是产业发展时注重人文式关怀。就媒介产业融合而言,不能一味以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为目标,应承认人的主体性价值,追求个人价值、集体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譬如,有学者在谈到媒体融合时代的新闻人才教育问题时,认为应注重培养融合式的全能人才。人人都又全又专固然最好,但需要认清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与爱好,都有不同的目标与方向,如果忽视人的主体需要一味只谈社会的客观要求是缺乏人文关怀的,也是行不通的。

2.媒体融合的生态化趋向:遵循媒介生态规律

技术创新理论认为,技术创新应注重生态设计,开发与可持续发展密切相关的技术。于媒体融合而言,生态化则有新的内涵,已经形成一个相对成熟的研究领域——媒介生态学。媒介生态学认为,媒介生态的规律主要有生态位、食物链、生物钟、最小量、适度性五大类。因生态化发展仅仅是本文论述的一个侧面,故在此仅选择适度性规律加以阐释。“适度性规律强调媒介环境中的诸种生态因子要保持一种相互联系和相互依赖的适度互动关系”。[5]媒体融合过程中也要遵循适度性规律,只有这样才能让融合后的媒介适应所处的媒介环境,并在融合的过程中生命力持续增强,日益兴旺繁荣;违反适度性,融合后的媒介可能会难以生存乃至在社会中消失,美国在线与时代华纳的“闪婚闪离”或许就是最好的例子。

3.媒体融合的民主化趋向:提升公民权利,打破媒介垄断

关于媒介民主,德国哲学家哈马贝斯(Jürgen Habermas)曾提出“公共领域”的概念,并认为媒介(或公共媒介)是“公共领域”理论的重要元素。作为媒体融合未来的重要趋向之一,民主化趋向的思想应体现在媒体融合的起点、过程以及终点,贯穿媒体融合的全程,并且要一直居于核心地位。那么,媒体融合的民主化发展应如何进行?澳大利亚著名政治理论家约翰·基恩(John Keane)在其《民主与媒介:缺乏根据》一文中指出,确保媒体融合的民主化趋向起码应采取以下方式:提升公民的权力、创造多样的媒介、打破媒介的垄断以及限制媒介的商业性用途。

此外,当前社会的媒体中仍然存在的如“性别、种族和国家、年龄”等“刻板印象”,“对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不利,它影响着社会公正和平等”。消除“刻板印象”也将成为未来媒体融合民主化趋向的任务之一。民主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学概念,当前我们所认识的“不民主”的现象是有限的,未来或许还会产生新的“不民主”,此时我们无法概述所有。但是,我们可以期待媒体融合的民主化趋向使得未来的媒介成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民主技术”,为构建传媒产业的理想蓝图贡献力量。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安徽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注释:

[1]朱天,彭泌溢.试论媒介融合中的“加减之道”——时代华纳与美国在线“世纪婚姻”终结对我国“三网融合”的启示[J].新闻记者,2011(07)

[2][美]卡尔·米切姆.通过技术思考——工程与哲学之间的道路[M].陈凡等,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8:139

[3]查庆,田方林.构建主客体关系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作用和意义[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01)

[4]夏保华.技术创新哲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49-55

[5]邵培仁等.媒介生态学[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80

仪式感的重建与情感共同体的凝聚:电视文化未来想象*

□文|战 迪 李凯山

[摘 要] 融媒体语境下,唱响新媒体、唱衰传统电视的呼声不绝于耳。从墙面电视发展的历史坐标出发,以电视文化的本体特征为基础,可以展开对电视文化未来走向的合理想象。在“具身认知”相关理论的启发下,研究发现,关于仪式化内容的生产方面,墙面电视凭借着大尺寸、高画质所营造的“影院感”强化了电视作为文化机构的坚守。未来很长时间内,作为“文化壁炉”“看世界的窗口”,电视媒体的发展方向集中体现在如何有效凝聚以家庭为单位的情感共同体,并促进家庭成员在关于电视内容的分享、对话和互动中稀释现实分歧,凝聚思想共识。

[关键词] 电视文化 全媒体 仪式 家庭 影院感

编者按

电视曾经被世人认为是20世纪最为重要的发明之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电视是人类获取信息及娱乐的最主要方式。然而,随着各种智能终端的出现,越来越多的用户开始选择通过互联网观看视频节目,“电视将死”的言论一度甚嚣尘上。如何在新媒体的强烈冲击下实现突破,这需要电视媒体转变发展思路,突破原有格局,进行自我演进。或许,消融的仅仅是电视概念原本的内涵,电视文化及其产业正在发生一场新的改变及扩展。本期话题的两篇文章带给我们对电视未来发展新的启发——电视不仅以生活化、日常化的传播特性被广大受众青睐,更在异质影像媒介的比对中彰显了作为家庭媒介的审美接受属性。它不以技术性参与为首要互动策略,而是以仪式化色彩重塑了以家庭为单位的文化共同体、审美共同体和情感共同体,进而形成自己独有的电视文化。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9批面上资助项目阶段成果(2016M592666)

近年来,唱响新媒体、唱衰电视的声音不绝于耳,西方主流报刊中多有在显著位置刊发“电视之死”“就我们所知的电视末日”“老媒体如何在新世界中生存”一类的文章。事实上,早在21世纪伊始,美国《科技评论》(Technology Review)杂志就刊发了题为《电视的未来》一文,[1]文中颇具浪漫色彩地探讨了未来电视智能化观看的种种可能。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该文的预言不仅得到业界现实的充分印证,而且,全球范围内的视听产业更在科技力量的助推下迅速打破了电视、电脑、手机屏幕间的区隔,在泛屏、跨界中实现了大视频产业链条的全面升级。传统电视创作也在流通领域的丰富实践中不断自我重塑。诚如近年来世界范围内视听产业高管们所倡导的,“无论你想看什么节目,无论你什么时间想看,无论你在什么屏幕上想看”,[2]电视的发展总会超过观众的预期。在美国学者阿曼达·洛茨看来,电视产业经历了“电视网时代”和“多频道切换时代”,正在向“后电视网时代”跃进。与此相对应,中国视频产业领域的发轫、崛起、博弈乃至迂回也一直都是大信息产业的焦点。对于这一蓬勃变幻的市场而言,目前聚集着传统电视台、视频网站、通信运营商、IT巨头、新兴互联网公司等多元主体,其竞争可以说达到白热化状态。关于电视未来的预言,也因此而充斥着多种多样的声音。诚然,“后电视网时代”中众多形式的视听文本与传统电视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但离开墙面的电视还能称其为电视吗?传统电视概念边界的不断模糊和拓展似乎确实给电视科技产业研究带来种种启发与思考,但笔者认为,从传统墙面电视的本质出发,集中探讨作为“看世界的窗口”和“文化的壁炉”的传统电视的文化属性,并以此为逻辑起点向电视核心价值发问,方有可能规避天马行空的技术性想象,准确预判未来电视文明的价值归宿。

一、以史为鉴,面向未来的思维构念

早在电视初登传媒行业舞台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它声画并茂的传播优势就被西方新闻界所关注和期盼。1936年,对英国伦敦郊外盛大歌舞的实况转播,标志着以电视台为单位制播节目的机构雏形初步确立。1939年2月26日,在主题为“明天的世界”的世界博览会上,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测试播放的电视节目《阿莫斯与安迪》吸引了全球传媒界的目光。此后不久,该公司著名体育播音员格雷厄姆·麦克纳米(Graham McNamee)在位于纽约洛克菲勒中心的“无线电城”3H演播室中向观众发出问候,自此,“无线电城”以及遍布纽约各地的观众在家中观看电视成为了可能,格雷厄姆·麦克纳米的出镜画面也被永久定格在世界电视发展的史册中。

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有观察者声言,“电视就像是一个有时令人愉悦,但经常令人震惊、完全琢摸不透的大嗓门客人,开始占据美国人家中的起居室”。[3]从美国通用电气公司1928年推出大号家用落地柜式电视与收音机联合体,到电视图像仅有3英寸见方的八角形电视,从镶嵌在精美木箱子里的客厅展示品,到今天挂在墙面上的高科技液晶显示屏,尽管外形和技术手段日新月异,但电视在家庭中的位置始终没有改变。电视以极速传播、即时传输、重述世界的媒介特性赢得了传媒家族中霸主的宝座。时至今日,科技进步的力量催生出视听产业的结构性断裂,并不断塑造出崭新的视听媒体,但电视媒体在竞争和融合中重新审视自我价值,在坚守和重塑中实现其文化角色的蜕变。西方传媒学者约翰·菲斯克和约翰·哈特利曾将电视称为“吟游的诗人”,今天的电视覆盖着庞大的异质群体,为最广大的受众提供经验认同的同时,建构了多元的话语体系,也为意识形态的谈判提供了时空场域。阿曼达·洛茨将电视的功能归纳为四种模式:“一种电子公共领域,一种亚文化的论坛,通向另一世界的窗口,一种自定义的‘门禁社区’。”[4]

以不同的方式和维度对电视功能进行划分的意义在于引导我们面向电视的多元化前景,以此来揣测观众究竟基于怎样的心态来使用位于客厅中央的电视。他们既可以将电视作为生活的背景来浏览信息,也可以在高清晰的画质面前凝神观看,可以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因为电视节目的话题性而热烈攀谈,还可以通过或象征或真实的途径和节目内容产生互动。相较于新媒体随时、随地、随意的“三随”特征,以“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固定内容”为表征的电视似乎大为逊色。然而,恰恰是由于电视的上述特性,使其不仅以生活化、日常化的传播特性被广大受众青睐,更在异质影像媒介的比对中彰显了作为家庭媒介的审美接受属性。它不以技术性参与为首要互动策略,而是以仪式化色彩扭结和重塑了以家庭为单位的文化共同体、审美共同体和情感共同体,进而形成自己独有的受众询唤风格。

大众媒介变迁史告诉我们,新媒体的出现并不一定意味着传统媒体的灭亡,相反,意味着传统媒体重新定位和定义自己的媒介属性,在此基础上提供更多互补性服务。可以想见,简单的竞争姿态并不能解决传统媒体的生存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在新媒体产生、发展的过程中,传统媒体也一直被视为借鉴的对象。特别是在内容生产领域,传统媒体必将成为新媒体的背景和内容,拓展、延伸,乃至变异。

二、仪式的重建:从电视的影院感到“高价值内容”生产

在承载着大众文化的媒体序列中,电影媒体作为一个造梦空间,往往能够塑造仪式化的观影环境,相比之下,电视媒体则一度被视为生活化、日常化和随意化的媒介。然而,在碎片化的新媒体比衬下,电视的陪伴化特性大大减弱,相反,伴随着高清4K电视、3D电视等技术的日益普及,悬挂在居室中央的电视的仪式化观影特性反而被凸显无余。

一般认为,“仪式是指按一定的文化传统将一系列具有象征意义的行为集中起来的安排或程序”。[5]仪式本身具有时空性和参与性、程式化和重复性、象征性和表演性三大特征。巧合的是,美国传播学者詹姆·W·凯瑞提出,大众传播行为也具有仪式的种种特征,传播(communication)一词与“分享”(share)、“联合”(association)、“团体”(fellowship)以及“拥有共同信仰”(the possession of a common faith)等词汇具有很强的关联性。“传播的最高境界,恰恰是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有意义、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6]家庭成员在电视所营造的时空环境中分享意义,树立和强化世界观与价值观。特别是在一些如春节联欢晚会、世界杯直播、奥运开幕式直播等颇具仪式感的传媒活动中,电视媒体通达人心,最大范围、最大规模、最深层次地扮演着仪式化的传播功能,彰显了电视媒体的特有优势。相较于其他类型的大众传媒,电视媒介的仪式感首先在于帮助人们确立各自的文化归属,在仪式化的心灵体验中使家国文化系统的整合与建构成为可能,“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增强了亲历感与参与感。此时,作为电视文化的参与者,观众的“共识”“共享”意识得以充分调动,这也一定程度上为他们所属的现实社会群体注入了勇气资源。

值得强调的是,电视媒介对仪式感的渲染和呈现往往带有审美属性。即便在后现代主义“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思潮驱动下,宏大叙事的庄严美一定程度上受到消解,但电视仪式的美学价值“在艺术与现实、过去与现在之间搭建了一条桥梁,表现出一种超越于一切大众媒介的美感特性,令人感动地再现了传统美学中独有的审美特性和神话特性”。[7]作为一种象征性文化仪式,观众的共享和参与往往是在电视是媒介对“约会意识”的搭建中完成的。带有中国特色的电视文艺晚会、电视综艺节目常常将定期性狂欢作为对受众审美询唤的内在解释逻辑,邀约他们想象性参与到荧屏交往中。

电视媒体不仅在内容生产中以“现象级”电视节目为受众营造了充分的仪式体验,也在影院感(theatrical)方面全面超越新媒体,坚守着作为传统媒体的美学品格。从上世纪80年代的有线电视和家庭影院系统,到今天16:9的高清数字电视(HD),直到研发、生产者关于3D电视普及的全面构想,可以看出,电视作为以家庭为基础的视听媒体越发朝着“电影院的复制品”方向发展。这种技术研发的历史脉络和发展动态奠定了未来电视文化对“宅”文化满足的基本定位。有趣的是,今天越来越大的电视机和越来越小的掌上电脑形成鲜明的比照。不难发现,生产尺寸大小背后的玄机恰恰在于高清影院的仪式文化与便携、移动的伴随式文化正在竭力铺展各自独立的疆域。

在关于仪式化内容的生产方面,墙面电视凭借着大尺寸、高画质所营造的影院感强化了电视作为文化机构的坚守。基于此,“高价值内容”的要求也就被格外关注。“高价值内容”的概念由美国学者阿曼达·洛茨首先提出。“高价值内容”集中体现为分众化传播路径下从观众的接受愿望出发而生产的电视节目。此类电视节目能够让观众寻找到自己需要的具体内容,这也是对早期电视生产中传者中心制“自解释性”的反叛。亦如时下流行的《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奔跑吧兄弟》等真人秀节目,一反传统电视文艺高高在上的精英传播观,以明星平民化、平民明星化的原生态、全景化展示方式暗合了当代普罗大众草根意识的觉醒。当平民偶像登堂入室,成为屏幕主角的时候,电视话语和观众话语实现了无缝对接,使得传统电视成功自我塑造为全民共享的“电子文化论坛”。而观众也在潜意识里将电视频道视为最广泛的媒体组合,再造了一个“具有特定世界观的综合媒体内容集”。[8]

三、情感的共同体:全媒体时代的价值重塑

电视诞生伊始,人们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既怀有乌托邦式的希冀,也抱有恐惧性的期待。包括播音员、电视节目供应商、电视制造商在内的乐观支持者希望电视能够以一种崭新的家庭价值观来凝聚二战后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成员,同时,他们也将理想的新家庭定义为闲暇时间不是各自游逛,而是围坐家中的全新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讲,电视制作机构期望电视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促进家庭和睦。当家庭成员不约而同地坐在电视这个“电子壁炉”前时,他们彼此间的共同兴趣和情感联系也无形中被搭建起来。诚如施皮尔格尔所言,“电视不仅显示其可恢复人们对家庭和睦的信念”,而且也“在消费资本主义的光芒之中”[9]做到了这一点。

尽管在电视文化的发展历程中一度因为使孩子沉溺于其中,态度消极、缺乏反思意识,制造了一批呆坐在“肥皂剧”前乐不思蜀的沙发土豆而广受诟病,但无可争议的是,在一些特定的节目中,电视将公共娱乐变为私人体验,客厅这一私人领域也因此渐渐演变为一个“家庭影院”。家庭成员各自专享着自己的类型节目,如男人的体育赛事、女人的情景喜剧、孩子的卡通节目。电视重构了家庭成员的生活主题,也为不同年龄的家庭成员提供了可供探讨的专属话题。

世界范围内的电视节目生产在经历了“电视网时代”(上世纪50年代—80年代中期)的大众化传播,“多频道切换时代”(上世纪80年代中期—2010年前后)以类型化受众接受习惯为依据的分众化窄播,到今天“后电视网时代”的难有定论的预言与想象,电视机构的技术革新和内容升级都是在一种渐变的态势下不断选择自己的出路。可以笃定的是,过分的受众细分已经不再是电视发展的强项,因为社交媒体的灵活多变更适应最复杂、最具流动性的大众心理变迁。相形之下,电视媒体因船大难调头而无力和新媒体瓜分受众。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不少业界专家都对其产生悲观情绪。有行业专家预言,未来的墙面电视将变成一个尺寸更大的固定终端,电视频道仅仅是其众多应用软件中的一个。或许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笔者认为,只要传统电视台能够捍卫居室中央的位置不变,无论如何被革命,电视将一直担负着将家庭成员扭结为情感共同体的中介、纽带和桥梁的使命。

当下的中国社会正在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演变,代际隔阂和人际交往的错位很难在短期内弥合。加之全媒体时代的信息爆炸,使得长者为先的“前喻时代”、无长无幼的“并喻时代”正在向小鬼当家的“后喻时代”转型,传统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机制不断被颠覆和改写。正是在这样的矛盾系统中,居室中央的电视将持续发挥着黏合剂的作用。可以看到,《年代秀》中的老少同台、《爸爸去哪儿》中的亲子娱乐、《我是歌手》中的老歌新唱,都以巧妙的文化传播方式将家庭成员聚拢在电视机前。他们视角不同,却可以各抒己见,一种难于言传却其乐融融的家庭文化氛围正在逐渐形成,并缓慢升温。

可以预测,未来以家庭为单位的视听传媒体验将继续以多屏、泛屏的形态为主,并在此基础上不断蔓延,跨媒体互动技术的普及也将会令媒介接触行为变得越发便利。然而不容否认的是,各种不同媒体给受众带来的阅听认知体验往往是大相径庭的。就这一问题,认知科学的发展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参考的理论依据。从第一代“离身认知”简单地将大脑视作信息加工装置不同,第二代“具身认知”强调大脑不会孤立做出反应,而是与身体相连,与环境相通的。进一步讲,“‘具身认知情境观’指的是具身心智嵌入自然和社会环境的约束中,必须相适应于环境的状况和变化,环境对于有机体认知的影响是内在的、本质的”。[10]在具身观的实证研究指导下,我们认识到人的认知思维与身体物理属性息息相关,而身体与世界互动的方式又直接决定了认知系统的运作。可以推理,与社交媒体的认知效果截然不同,“家庭影院”式的收视体验更容易将观众的心智嵌入物理环境中,简言之,即“大脑嵌入身体,身体仰卧居室”。这不仅使家庭成员能够聚精会神地观看节目,也更便于就电视内容分享心灵体验。在这一综合互动体系中,电视的传播效果明显得以强化,而家庭成员也在对话和互动中稀释分歧,凝聚共识。借用结构主义名言“文本之外别无他物”,具身认知视域中的家庭收视行为也可以被理解为“客厅之外别无他物”。

四、结语

笔者认为,关于电视媒体未来发展的想象基础在于电视在居室中央的位置并未迁移,任何将电视缩小化、移动化、绝对双向互动化的构想都不再是关于电视本体的思考,而是对未来复杂媒体分工的简单化臆测。随着技术潮流的涌动,未来人们生存的媒体世界中还会有更多“新媒体”,甚至是“新新媒体”出现。传统媒体的自我定位准确与否直接决定了其可持续发展的方向。至少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电视这个“文化壁炉”和“吟游的诗人”都会继续霸占着居室中央墙面的位置,而观众与电视的交往仍旧以“意象性实践”为主,或许也将永远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双向交流。在仪式化的赏鉴体验中,家庭成员围坐在一起是为了感受而不是认知,是去主动相信而不是质疑和反叛,这无形中将日常行为中的自控让渡给电视节目来“他控”,在一场类似于精神催眠的“自娱设定”中,心甘情愿地参与到电视所邀约的心灵狂欢盛宴之中。

(作者单位:深圳大学传媒与文化发展研究中心深圳大学师范学院)

[1]Mark Fischetti.The Future of TV [M].Technology Review,2001(11):35-40

[2][4][8][美]阿曼达·洛茨. 电视即将被革命 [M]. 北京: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15:1

[3]Dorothy Barclay.“A Decade since‘Howdy Doody,’”[N]. New York Times Magazine,21 September 1958:63

[5]陈国强. 简明文化人类学词典[M].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135

[6][美]詹姆·W.凯瑞. 作为文化的传播 [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9

[7]翟杉. 仪式的传播力——电视媒介仪式研究 [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69

[9][美]加里·R·埃杰顿. 美国电视史 [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59

[10]赵剑.电影离开影院多远还能叫电影?——论具身认知视域中的电影与观影 [J]. 文艺研究,2014(7)

*本文系2016年江苏省普通高校学术学位研究生创新计划项目“语义网环境下MOOC学习资源库的设计研究”(KYLX16_0707)、2016年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基于学校的传统文化视觉表征及教学模式研究”(SK2016A0401)、江苏高校优势学科建设工程项目(苏财教[2011]8号)研究成果

猜你喜欢

全媒体媒体融合仪式
十岁成长仪式
仪式感重要吗?
浅析电视民生新闻的现状及发展趋势
全媒体环境下主持人竞争力的提升
地方广电媒体融合发展中的困境和出路
打造微公益品牌的“全媒体路径”
浅谈电视新闻的创新
实施三三战略 强化内容生产 推进媒体融合
论循证新闻的方法与意义
Talking strateg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