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叙事 情感浓烈——沿河土家族山歌的情感内涵阐释

田黎星

（　铜仁学院　文学院，贵州　铜仁554300）



抒情叙事情感浓烈
——沿河土家族山歌的情感内涵阐释

田黎星

（铜仁学院文学院，贵州铜仁554300）

摘要：沿河土家族山歌内容丰富，主要有劳动歌、仪式歌、情歌、苦歌等。通过对生活中各类情景的描绘，土家族山歌表达了土家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对劳动的激励之情；对纯洁爱情的追求；对真挚亲情的赞美。在艺术表现上，情理、情景交融，情感真挚热烈，既含蓄委婉，又幽默诙谐。

关键词：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土家族山歌；情感内涵

沿河土家族自治县（以下简称“沿河”）位于贵州省东北角，地处黔、湘、鄂、渝结合部的武陵山腹地乌江中下游，是贵州百余万土家族唯一的单一土家族自治县，且县内人口以土家族为主。因为当地土家族山歌保存较好，数量较多，具有一定的典型性。故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誉为“中国土家山歌之乡”[1]。沿河是“中国土家山歌之乡”，其山歌数量众多，现在共挖掘有原生态山歌2000多首。这些世代流传的土家族山歌，是土家人的情感地图，是土家人情与爱的演绎、裂变出的“天籁之音”，呈现了特定社会背景、生活环境、民俗风情里土家人的喜、怒、哀、乐等浓烈情感，是土家男女随口而出、即兴而歌、质朴自然、刚健清新的抒情叙事形式。它融入和渗透了土家人乡情、爱情、亲情等丰富而多彩的情感内涵。本文试图通过对沿河土家族山歌的内容的总结，窥探其中所蕴藏的深厚情感，并对这些山歌的艺术效果进行探讨。

一、沿河土家族山歌的内容

山歌源于生产生活。沿河土家族山歌的种类，有望牛山歌、砍柴山歌、栽秧山歌、哭嫁歌、灯歌、傩歌、榨油歌、福祀歌、上樑歌、薅秧歌、薅草锣鼓、望牛歌、号子等。从内容来看，主要分为：劳动歌、仪式歌、情歌、苦歌[2]。

（一）劳动歌

劳动歌是土家人在劳动时唱的歌。在劳动的过程中唱一些幽默风趣的歌曲，能给紧张的劳动带来一丝轻松愉悦，并缓解劳动的疲劳，提高劳动的效率。沿河土家族劳动歌曲主要有《望牛山歌》《砍柴山歌》《栽秧山歌》《榨油歌》《上樑歌》《薅秧歌》《薅草锣鼓》《望牛歌》《号子》等。如《望牛歌》：

清早起来（蛮啄啵）把草鞋穿（啰啄啵啄），

赶上牛儿（蛮南噻）上高山(啰啄啵吔啄）；

高山顶上（蛮啄啵）好风光（哎啄啵吔啄），

牛儿胀得（蛮南噻）饱鼓鼓（吔啄啵吔啄）；

想起那个（蛮）老婆，我笑哈哈（啰啄啵吔啄）！

《望牛歌》可以一人单唱，也可以几人合唱。因为有时望牛只是一个人，这就有了些许的孤独寂寞。特别是在旧社会，帮人望牛这种活往往被人看不起，从事这种劳动的，大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生活悲苦，有的人甚至终生找不到老婆成不了家。牛郎苦中作乐，在山坡上吼出来的山歌有着深厚的情感，既自娱自乐，又能解除忧愁苦闷，表现了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

（二）仪式歌

仪式歌是土家人在举行各种仪式时唱的歌曲。土家人举行的各种仪式基本上都要唱歌，以祈求生活美满幸福，平安富贵等。仪式歌主要有《上樑歌》《放排歌》《哭嫁歌》《伴嫁歌》《祝寿歌》《福祀歌》《开财门歌》等。如《上樑歌》：

不谈红布犹自可，提起红布根有长；

土家妹子手灵巧，种植棉花纺棉纱。

织起红布一张张，东家拿来缠大樑。

缠了一层又一层，好比金瓦盖麒麟；

盖了一段又一段，好比金瓦盖宫殿。

盖了脚来又盖巅，东家富贵万万年。

仪式歌在土家族山寨的特别仪式上都会有。如《上樑歌》中即体现出了木匠师傅对主人家的真挚而美好的祝福，歌词里以美好的词语“金瓦”、“麒麟”、“宫殿”等，以示吉祥富贵，使仪式场面的喜悦气氛更加浓烈。

（三）情歌

情歌是所有民歌中都有且篇幅较大的类别。沿河土家族山歌里的情歌有男女之间的相爱、相慕、相思的幸福与忧伤，也有对所爱之人求之不得的苦恼。沿河土家族情歌主要有《相爱歌》《相慕歌》《相思歌》等。如《相幕歌》：

白岩脚下刺开花，又鲜又嫩惹人爱，

有心摘花又怕刺，有心恋妹口难开。

姑娘反而显得大方、潇洒，主动唱道：

豌豆开花角对角，连姣就要把话说，

只要小郎真有意，三言两语赶撇脱。

土家小伙儿委婉地道出对土家姑娘的爱恋之心，而土家姑娘则大方、潇洒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非常直白，显出了土家姑娘的爽快，对自由爱情的大胆追求。

又如《相爱歌》：

千槌打锣要定音，哥妹相交要定心；

笋子变竹心不变，皮匠锥子要当针（真）。

郎放心来妹放心，钉子弯脚定了根；

燕子衔泥不换口，芭蕉换叶不换心。

土家族青年男女经过一段时间的爱恋，情意浓烈，山盟海誓，私定终身。“燕子衔泥不换口，芭蕉换叶不换心”体现出土家族青年男女对爱情的忠贞。

（四）苦歌

苦歌主要是对自身不幸遭遇的诉说，对万恶的旧社会的批判，以及对无情无义之人的痛恨。歌词以深情真切的语言道出他们的苦难与不幸，歌曲凄婉动人，感人肺腑。苦歌主要有《壮丁歌》《单身苦歌》《苦媳妇歌》《长工歌》等。如《壮丁歌》：

送齐沿河城，交到接兵团。

稍息立正做不完，还要挨扁担。

进了接兵团，顿顿吃生饭。

蚊子虼蚤咬死人，活命实在难。

在旧社会里，经常有抓壮丁的事情发生，这让百姓很痛恨。壮丁被抓去不但要干苦力，而且常常被毒打，生活条件也不好，有时是有去无回的，既苦了自己也苦了妻儿。他们的遭遇着实让人同情。

土家族人民世代生活在沿河的大山中，大多以稻耕农业为主。击盆而歌，拍胸而舞。那些古朴的带着泥土芳香的山歌，记述了土家人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更记载了土家儿女的艰辛和悲欢，蕴含着土家人浓烈的情感。

二、沿河土家族山歌的情感表达

音乐美学家徐自强在他的《歌词创作美学》中说：“情感活动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最重要标志之一。人类只要生存一天，就有喜怒哀乐，就需要情感交流，一旦情感压抑、郁结，就需要宣泄，而歌唱是抒情最简便有效的方式。人的情感越激动、越强烈，就越需要借助于歌的形式。歌唱除了慰情泄欲外，还能给人以愉悦、娱乐和美感享受，这也正是人性所追求的一种本能。而且在所有娱乐方式中它最廉价，人人皆可享有之。”[3]22沿河土家族人民就是用这种最廉价的方式来抒发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情感也正是通过唱山歌来体现、宣泄的。

（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

人因有梦想而伟大，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人努力奋斗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沿河土家族人民千百年来，正是因为心中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他们辛勤劳动，快乐歌唱，勤勤恳恳。这种动力驱使他们创造了属于土家族人民的历史文化和物质基础。这种可贵的情感，在沿河土家族山歌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如《砍柴歌》：

岩上砍柴岩下梭，一齐梭到斑鸠窝。

……

扯得斗儿哗哗响，拖得谷子几大箩。

背的背来挑的挑，有的还扛几大包。

包包都是胀鼓鼓，今年要吃饱鼓鼓。

肚儿吃得饱又饱，干起活路样都好。

日子过得咪咪甜，天天都像过新年。

这首歌唱出了土家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沿河县境内大部分地区山高谷深，土地比较贫瘠，人们的生活比较艰辛，很多时候都吃不饱饭。因此，他们辛勤地劳动就是盼望能够吃饱饭，能天天过像过年一样的好生活。正是这一愿望才驱使他们“扯的扯、背的背、挑的挑”，这是他们辛勤劳动的报酬，也是他们最美好的期盼。

（二）对生产劳动的激励之情

激励是指用言辞或行动来激发鼓励。现代管理学对劳动激励的方法运用得非常广泛，以此来提高劳动的效率和积极性，从而提高单位和企业的效益。而沿河土家族山歌里也有一种对劳动激情的激励。他们通过山歌的形式，将激励的言辞用特殊的方式表现出来，让劳动者提高劳动效率。如在薅草劳动中有人偷懒，打闹的人就会唱道：

唱得好来唱得乖，有条懒虫等花开。

香花开在高崖上，懒虫手短摘不来。

这是“打闹歌”里的一段，目的是为了激励对方不要偷懒，要辛勤地劳动。正如歌词里面唱的，美好的东西要经过努力、辛勤劳动才能实现，只在原地等待是永远得不到的。又如：

土头摆起长龙阵，中间起了箩篼形。

中间几个没有劲，比起两头太丢人。

再如：

薅得快的莫二样，薅得慢的莫心慌。

猛劲把这薅完了，桐子树下去歇凉。

沿河土家族人民用山歌这种形式，在生产劳动中激励大家，以此提高劳动效率，既鼓劲，又逗乐，且风趣幽默。

（三）对纯洁爱情的追求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民歌是孕育爱情最肥沃的土壤。在沿河土家族山歌中，有许多感情真挚、淳朴自然、生动含蓄、优美动人的爱情歌曲，其内容涉及相识、爱慕、初恋、热恋、钟情、离别、相思、抗争、追求等。如：

等你等你等不来，等得水井长青苔。

哥哥何时来挑水，妹子重情不重财。

这首薅秧歌唱出了土家族儿女的真情，展示了他们自由活泼的情趣，幽默淡然的情怀。“妹子重情不重财”更是道出了土家族儿女对感情的真挚和纯朴！又如：

细石磨刀不用水，江边洗衣不用捶。

要像梁上双燕飞，有情亲妹不用媒。

刺梨开花起坨坨，不用风吹自己说。

妹我不用媒人说，终身大事自己说。

这首情歌体现了土家姑娘敢于冲破封建思想的禁锢，渴望追求美好自由的爱情生活，希望在婚姻爱情方面能够自己做主，不要包办的婚姻、被迫的爱情，及对爱情的忠贞。

（四）对真挚亲情的赞美

传统文化中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强调亲情的和谐完美。亲情的和谐完美是社会和谐，家庭和睦，生活幸福美满，情感愉悦的基础。亲情的缺失会使人在痛苦和仇恨的情感中烦恼不已。由此可见亲情对维系人类社会、家庭的和谐幸福起着重要的作用。沿河土家族山歌中有很多关于亲情的歌曲，内容涉及对长辈的关心孝顺，兄弟姐妹的团结友爱，对父母养育之情的真挚感激等。如《哭嫁歌》中的《哭哥哥》之一：

阳沟后天栽笼葱，哥把老人放在胸。

阳沟后天栽韭菜，莫把老人待格外。

神龛面上点两点，服侍老人莫垮脸。

神龛面上偏两偏，服侍老人有孝心。

老人若有焦心来，好话几句劝心下。

老人若感饥饿来，热菜热饭抬拢来。

老人若是湿处来，干衣干裳拿拢来。

这是土家姑娘出嫁时对哥哥唱的歌，从歌词中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其对父母长辈的关心，要哥哥好好地孝顺、照顾老人家，不要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歌曲唱出了待嫁姑娘对长辈的依依不舍之情及子女对父母的孝顺。

（五）诚挚的祝福之情

真诚的祝福有助于构建和谐的社会关系和良好的人际关系，有助于营造一种喜悦的氛围。土家族山歌里也有很多对人的真挚祝福之曲，展示着沿河土家人对他人的诚挚祝福情怀。如《上樑歌》：

凤凰山上出凤凰，出有三只金凤凰。

一只飞到天空上，指派日月发金光。

一只飞到海中去，统管海洋和大江。

一只心想凡间人，一翅飞来站樑上。

一面点头一面叫，东家富贵与天长。

土家族山寨建房时，待房子的大樑抬上去安装好，木匠师傅缠完布匹之后，会抓来一只雄壮的公鸡，让它挺身站立樑上，以示吉祥。家族富贵，人丁兴旺，福寿天长，是我们每个人都向往的，“东家富贵与天长”的美好祝福不仅使祝福场（上樑福祀）的气氛更加喜悦，也表现出木匠师傅的诚挚祝福之情。

三、沿河土家族山歌情感表达的特点

山高沟深的地理环境造就了沿河土家族人民坚韧不拔的性格。他们在辛勤劳作中自娱自乐，创造了许许多多神奇美妙的山歌。这些山歌不仅仅是歌曲，更是一种民族精神，是一种文化力量！其在情感表达上有着深刻的艺术内涵，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情理、情景交融

情理、情景交融是艺术的一种重要表达方式，情理并茂、情景交融更有助于表达志向，表达自己的情感。民歌也是这样，利用情理、情景交融的艺术展现形式，置情感于景物中，以情、景来说理，将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如《薅草锣鼓》：

唱得好来唱得乖，有条懒虫等花开。

香花开在高崖上，懒虫手短摘不来。

在薅草的队伍里，看到有人在偷懒，打闹的锣鼓手就以此充满道理的歌曲批评偷懒的人：偷懒是不行的，香花虽然要开，可是香花开在高崖上，如果不爬上高崖是闻不到花香、摘不到香花的。歌词情景、情理并茂，将懒汉说得哑口无言。

（二）含蓄委婉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内敛，不要张扬。含蓄委婉是文学、艺术审美的基本特质。沿河土家人说话、传情表意也非常含蓄委婉，沿河土家族山歌亦是如此。如《太阳出来照白岩》：

太阳出来照白岩，金花银花朵朵开。

金花银花我不爱，只爱妹子好人才。

前两句反映出土家人所居住的地理环境，“金花银花我不爱”，表明男女青年对爱情的专一和执着，用比兴的手法，婉转含蓄地传达情意，十分美丽动人。

又如《大田栽秧路路长》：

大田栽秧路路长，一路青来一路黄。

秧子黄黄欠粪草，妹子黄黄慊小郎！

歌词里的“慊”字，谓“不满也。”可引申为“想”、“恋”的意思，表达的是“妹子”想念“小郎”，歌词却委婉地表达出来，韵味无穷。

（三）幽默诙谐

幽默诙谐是指说话风趣而意味深长。幽默诙谐更能够吸引人的注意，使环境氛围轻松和谐，更具有打动人心的美学力量。沿河土家族山歌的很多曲调都具有幽默诙谐，给人逗乐，使氛围轻松活跃的作用。如《薅秧歌》：

凉风绕绕天要晴，庄稼只望雨来淋。

杨柳要望风来摆，情妹望哥走得勤。

“情妹”唱得形象生动，幽默风趣，用比兴的手法，唱出希望情哥哥多来找她，心里有多想他的心声。

沿河土家族山歌是沿河土家族人民的劳动生活、思想的生动体现，展现了土家人的精神风貌、思想情感，既具有对美好生活积极追求的正能量的审美价值，也有展现不幸无奈的悲情美。探究沿河土家族山歌的各种情感内涵，对于了解土家族人民的生产生活、精神情感、历史文化及民族团结、社会和谐，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实践意义。

参考文献：

[1]陆然，蔡启芬．沿河土家族山歌保护模式初探[J]．铜仁学院学报，2014，（3）．

[2]沿河土家族自治县民族事务委员会，沿河土家族自治县文化馆，编．沿河土家族歌谣选[M]．1987．

[3]许自强．二歌词创作美学[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郭玲珍）（责任校对白俊骞）（英文编辑何历蓉）

The Expression and Narration are Full of Strong Emotions——TheinterpretationoftheaffectiveconnotationinfolksongsofYanheTujiaAutonomousCounty

TIAN Lixing
( School of Literature, Tongren University, Tongren, Guizhou 554300, China )

Abstract:The folk songs of Yanhe Tujia Autonomous County are rich in contents, mainly including labor songs, ritual songs, love songs, bitter songs, etc. By means of describing various scenes in Tujia people’s daily life, those songs express their yearnings for a good life, their motivation of laboring, their pursuit for a pure love and their praise for the sincere affection. Artistically, the integration between perception and rationality, the feelings and the natural settings is in a good harmony.Besides,theemotionsthosesongsdenotearenotonlysincereandardentbutalsoeuphemisticandhumorous.

Key words:Yanhe Tujia Autonomous County, Tujia folk songs, affective connotation

中图分类号：I20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639 (2016) 03-0089-04

收稿日期：2016-03-0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2年贵州省高校人文社科项目“贵州土家族山歌艺术的传承与保护研究”（12ZC064）的成果。

作者简介：田黎星（1966-），男，贵州石阡人，铜仁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地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