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私人藏书志的编撰与成就*
2016-02-13凌菲霞王蕾
凌菲霞,王蕾
清代私人藏书志的编撰与成就*
凌菲霞,王蕾
摘要文章采用文献分析法、列举法以及点面结合的方法,选取钱曾、黄丕烈、张金吾、孙星衍、潘祖荫、瞿庸等著名藏书家和目录学家撰写的代表性藏书志进行研究。在综述清代以前的重要藏书目录的基础上,归纳出清初版本目录的编撰与成就,通过版本考订、序跋、存藏、校勘、小传和内容提要等书志要素的著录情况来分析对比清中期和晚清时期各私家藏书志的侧重点和异同点,分别总结出这两段时期私人藏书志的编撰特点和成就,最后将这三个阶段的书志特点进行总结对比,归纳出清代私人藏书志的总体编撰情况与成就。
关键词私人藏书志版本目录版本考订序跋存藏
引用本文格式凌菲霞,王蕾.清代私人藏书志的编撰与成就[J].图书馆论坛,2016(3):75- 82.
*本文系中山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青年教师培育项目“中文古籍书志编纂与研究”(项目批准号:12wkpy21)研究成果之一
The Compilation of Private Bibliographies in Qing Dynasty and Its Achievements
LING Fei- xia,WANG Lei
Abstract Using literature review,enumeration,case study and summary,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representative bibliographies written by private bibliophiles and bibliographers such as QIAN Zeng,HUANG Pi -lie,ZHANG Jin-wu,SUN Xing-yan,PAN Zu-yin,QU Yong. At first,it provides a literature review of bibliographies written before the Qing Dynasty. Then,it introduces the writing and the accomplishment of textual bibliographies in early Qing dynasty. By comparing the focuses,differences and similarities of private bibliophiles from middle Qing dynasty and late Qing dynasty in edition evaluation,prefaces and postscripts,provenance,proofreading,biography and content summary,a summary is made about the writing features and achievements of those bibliographies. Finally,the paper sums up characteristics of the bibliographies in the three periods and the features and achievements of private bibliographies in Qing dynasty.
Keywords private bibliography;textual bibliography;edition evaluation;prefaces and postscripts;provenance
清代是私人藏书志发展的集大成时期,这是因为,清代是古代藏书业发展的巅峰时期,私人藏书业尤其发达,不仅藏书家众多,而且藏书数量多、质量高。更难能可贵的是,清代的私人藏书家积极为自家所藏编写不同类型的目录,有简单的薄册式目录,有记录善本的版本目录,后来还逐渐发展出能够揭示书籍版本与内容价值的藏书志。其中兼具学术性与资料性的私家藏书志是认识中华宝贵典藏的重要途径,也是推动文献学、版本目录学、目录学、校勘学等学术发展的重要成果。因此,研究私家藏书志的意义非凡。本文归纳了清以前藏书目录的特点和影响,总结清初版本目录的编撰特点与成就,探究清中期和晚清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私家藏书志,通过介绍版本考订、序跋、存藏、校勘、小传和内容提要等书志要素的著录情况,揭示各家的优劣得失,从而归纳出这两个时期私家藏书志的编撰特点、成就与影响。
1清以前的藏书目录
传统目录学与新兴版本学相结合乃首创于尤袤的《遂初堂书目》。“自镂板兴,于是兼言板本。其例创于宋尤袤《遂初堂书目》。目中所录,一书多至数本”[1]。该书目根据刊刻时间、地点和机构的不同而罗列书籍的不同版本。遗憾的是,该书目版本著录过于简单,有的连刻书时间地点都没有;而且除刻书时间、地点和机构,其他的诸如版本特征或源流等都不著录。稍后的《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才著录有较详细的版本情况。
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以下简称《读书志》)共收录图书1400多种,几乎每书都撰解题。据笔者统计,著录版本考订的解题约100条,只占解题总数的1/14,不过版本考订的项目却不少,包括卷帙残缺、刻书地点、刻书时间、刻书者以及版本流传,还通过纸墨、印章等鉴定版本。同时《读书志》解题也著录了存藏情况和授受源流,这样的解题约10条。而著录版本校勘的解题有20多条,包括脱衍字、文字异同等的校勘。《读书志》的作者小传撰写得较为具体,包括字号、籍贯、官爵以及登第时间。对于序跋,或指出为何人所作,或征引之。总体而言,《读书志》关于版本考订的解题比例较少,解题多为作者介绍、成书背景、内容要旨以及相关的典章和轶事等。然而,《读书志》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私人藏书目录,在版本考订、校勘等方面有开创之功,在小传、内容提要和评价、典章史实上的著述也为后世树立典范,无论从提供珍贵史料角度看,还是从目录解题法的角度看,其价值和意义都不容忽视。后来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经籍考》(以下简称《经籍考》)、清初钱曾的《读书敏求记》以及乾隆时期的《四库全书总目》都仿效其解题法或深受其影响。
《直斋书录解题》(以下简称《解题》)著录图书3000多种,解题总体上有详有略,简略的只著录书名、卷数和撰者。据笔者统计,《解题》关于版刻的解题有230多条,包括考订版本源流和刊刻时间地点、比较版本的优劣、鉴别刻本抄本,著录行款、装潢、字体、墨色等。《解题》关于版本考订的解题比《读书志》多,考订的内容也较丰富,相比《读书志》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解题》也比勘不同版本的内容增删、编次顺序、序跋差异等。而序跋的辑录情况跟《读书志》类似。整体而言,《解题》大多著录作者评价、内容要旨和品评、学术渊源的论述等。
《解题》《读书志》被誉为我国私人藏书目录的“双璧”,其在版本考订与校勘上所开创的先例最为后世习用,现存明清藏书目录十有八九皆效仿之。宋元之际著名史学家马端临的《经籍考》也大量引用晁陈二志的解题内容。
《经籍考》的特色是广泛辑录和征引相关文献,以揭示书籍特征和价值,其辑录原则是“叙事”集“本之经史,而参之以历代会要,以及百家传记之书”[2];“论事”时“先取当时臣僚之奏疏,次及近代诸儒之评论,以至名流之言谈,稗官之记录”[3]。披览《经籍考》,可以发现其收录了晁陈二志、《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崇文总目》《通志·艺文略》等诸家书目,还旁搜史传文集杂说诗话,取材相当丰富。这种辑录体深刻地影响了后世的藏书目录,如朱彝尊《经义考》、谢启昆《小学考》、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等。
上述宋代以及宋元之际的藏书目录在版本考订、序跋辑录、校勘、小传以及内容提要等方面的著录都有所开创,对后世影响深远。然而,元明时期藏书目录发展式微,鲜有能与之媲美的后起之秀,直到清代才出现藏书志百花齐放的鼎盛局面。
2清初版本目录的编撰与成就
我国私人藏书志成熟于清中期,而发轫于清初,出现《绛云楼题跋》《读书敏求记》《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等版本目录。清朝初期,宋元远逝,善本更弥足珍贵,加之书籍版本良莠不齐,藏书家在为善本编撰目录的同时,也开始留意评估版本价值、比较版本优劣、鉴定善本与否等。在前代晁陈二志等目录思想和方法的影响下,清初藏书家开始探索更为详细的版本著录方式,并进行突破性的实践。
这方面的最初尝试是钱谦益所撰的《绛云楼题跋》(以下简称《绛云楼》),从纸墨、刀法字体以及装潢等角度考订版本,如《方言》跋曰:“纸墨尤精好,纸背是南宋枢府诸公交承启劄,翰墨灿然。于今思之,更有东京梦华之感。”[4]《高丽板柳文》跋曰:“高丽国刻《唐柳先生集》,茧纸坚緻,字画瘦劲,在中华亦为善本。”[5]另有跋曰《述古堂宋刻书》:“缥青介朱,装演精緻”。[6]此外,钱谦益还运用音义法以及训诂学等知识比较版本内容差别、文字异同等,并由此判断版本优劣。如校对《左传·宣十二年战于邲传》,指出巾箱本、相台岳氏本、长平游御史本较建安本略优。总体上解题主要是成书背景、藏书故实、内容要旨和评价、个人情感等,涉及面比较广。《绛云楼》关于版本考订的解题所占比例过少,而且考订项目不够多,未能较全面系统地揭示版本,但其认真、缜密的考订引起了藏书家对版本的重视,在一定程度上继承并发扬了晁陈二志考订版本的传统。
承继钱谦益藏书的钱曾撰写了《读书敏求记》,被学界认为是第一部提要式版本目录。全书600多条解题中,著录版本情况的解题有180多条,考订版本源流和异同、行款、纸墨、字体、刀法、装潢以及初印或翻刻等。如《陶渊明文集》解题曰:“此则购名手从宋刻影摹者,笔墨飞动,行间字有不可遏之势,视宋刻殆若过之。”[7]再如《新雕校正大字白氏讽谏》解题曰:“刻镂精工,乃宋本中之绝佳者。”[8]无论是关于版本考订的解题数量还是版本考订的项目数量,都比《绛云楼》等以往的藏书目录要丰富。至于各书撰者,或不录之,或只记撰者姓名,或记姓名、字号与籍贯,又或者简述撰者平生事迹等。此外,解题还简述该书内容、著录存藏和授受源流、抒发个人情感等。解题总体上无固定体例或格式,或详或略,不拘一格。然其对版本的详细著录,则推动了版本目录的发展,也对后来藏书志的编撰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在《绛云楼》《读书敏求记》影响下,清初出现了以书籍版本特征和流传为主要内容的著录风尚,代表作有毛晋《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以下简称《汲古阁》)。《汲古阁》各书依次著录版本、书名、卷册数、撰者、抄本类型和售价、题识(部分书目)等。《汲古阁》是鬻书目录,版本与售价密切相关,因此各书版本项目详细标注,如大小字本、竹纸棉纸等,还细分抄本,如影元抄本、元抄本、从宋本抄出者、从元本抄出者、精抄、旧抄、名家抄本等。此外,毛晋也指出名家序跋与签名,还道出书籍源自何家典藏秘本,简介存藏与购书典故等。《汲古阁》也比较不同版本的文字异同、内容增删以及脱衍字等,以判断版本优劣,决定售价高低。《汲古阁》为突出书籍的经济价值而详注版本考订情况,实为一部版本目录;而且几乎每书都载有版本情况,大胆地尝试了将版本考订作为解题必录内容之一的做法。遗憾的是,400多条解题里仅有70多条有题识,其它无题识的书目除了著述字体、纸张等版本外形特征外,未能探究版本源流等较为深入的版本价值。
清初版本目录著作代表还有徐乾学的《传是楼宋元本书目》、孙从添的《上善堂所藏宋元版精抄书目》等。这些版本目录一定程度上吸收了晁陈二志的目录学思想和方法,并部分恢复了汉宋目录提要、叙录的传统,它们的产生逐渐引起后世藏书家对宋代目录思想与解题方法的重视,推动了书目著录版本风气的形成,为清中期藏书志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3清中期私人藏书志的编撰与成就
清中期考据学、校勘学、版本学等学问蓬勃发展,极大地丰富了版本著录与考订的项目和内容,促进了提要目录、解题目录、藏书志、题跋等多种形式目录的发展,成就较为卓越。这一时期的私人藏书家在清初版本目录发展经验的基础上探索突破,一方面继承汉宋提要、叙录之脉;另一方面借鉴题跋、读书札记等形式,还融合晁陈二志、《经籍志》等目录思想,逐渐发展出藏书志这一新型目录体式。与此同时,宋元善本日渐稀少,藏书界尤为注重以藏书志形式揭示珍稀善本古籍的版本、流传与价值,以保障书籍的流传和促进学术的发展,产生了《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爱日精庐藏书志》《平津馆鉴藏书籍记》《郑堂读书记》等优秀的藏书题跋、藏书志。这些著作虽在版本著录上详略各异、侧重有别,但均具有极高的版本与学术价值,融目录、版本、校勘等于一体,为藏书家书籍访求、版本鉴别、内容校勘等提供了有益的参考。
3.1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
《士礼居藏书题跋记》(以下简称《士礼居》)融入黄丕烈关于版本考订和校勘的思想和理论,是极具学术价值的版本目录、题跋和藏书志。全书主要内容是版本考订,通过字体、纸墨、避讳、体例、木记藏印等鉴定宋刻、初刻或重刊本等,还介绍版本鉴赏的经验。如卷三《新序十卷(北宋本)》,黄丕烈取所得宋本《新序》与蒋本《新序》对比,认为蒋本“虽行款悉同,而字形活变,不能斩方,彼此相校,真如优孟衣冠矣”[9]。再者,“他(蒋本)遇宋讳如‘殷’、如‘竟’、如‘完’、如‘构’,皆未缺笔。”[10]通过种种对比,黄丕烈总结“蒋本《新序》,余定为覆刻者”[11]。再如《说苑二十卷(校宋本)》曰:“旧本《新序》、《说苑》卷首开列‘阳朔’、‘鸿嘉年月具官臣刘向上’一行,此古人修书经进之体式。今本先将此行削去,即此已见其谬”。[12]此则通过编书体例、前人记载来鉴定版本。《士礼居》的校勘采用死校法——“择一本为主,而又罗列各本之异同”[13]。如“若宋刻原本序次颠倒,又得嘉定钱竹汀、海盐家椒升两家旧藏钞本,悉心对勘,俾免舛错。内有文字同而重出者一叶,未识当时是否错简反致衍文,不敢删削,仍旧并存。信以传信,疑以传疑,吾于古书,亦守斯训尔。”[14]可见黄丕烈是广罗各版本以比勘,若遇到异同等则不作改动,照载录之。
《士礼居》还较多地收录毛晋、钱大昕、鲍廷博、顾广圻、陈鳣等人的序跋题识,如卷二《国语二十一卷(校宋本)》《东家杂记二卷(宋本)》《孔氏祖庭广记十二卷(元刻本)》《武林旧事十卷(校本)》。此外,《士礼居》还详细记叙了古书的授受源流和存藏情况,记述作者购书和藏书的心得和情怀。得书经过常常如余嘉锡先生所总结的“索价几何,酬值几许,费银几两,钱几缗”[15]。个人情怀如“余于古书因缘巧合,往往类是,而此书之得,虽遵王不且逊余之创获耶。敢不详述原委,以志余幸”[16]。但这样的叙述或感想有时却因篇幅过于冗长,使文章迟迟未能进入主题或偏离了主题,如卷三《普济方(残宋本存第一至六)》关于得书原委和个人情怀部分占了解题篇幅的三分之二,行文略欠简洁和重点不突出。
可以说《士礼居》既有丰富的版本鉴赏经验,又有严谨的校勘功法;既有对序跋的载录引用,又有对藏书故实的娓娓道来,是一部优秀的版本目录学代表作,深刻地影响了往后历代私家藏书志的发展。
3.2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
《爱日精庐藏书志》(以下简称《爱日》)显著的特点在于大量收录前人序跋、题识。所引序跋揭示了编书体例、版本考订、内容大旨和评价、存藏、校勘、著者以及当代学术源流和学派渊源等内容,从多个角度对书籍进行描述。如杂史类的《战国策三十三卷》依次有“牧翁谨识”、“虞山陆贻典”手跋和“复翁炙砚书”[17]。首先,钱牧翁题识道出梁溪安氏和梁溪高氏两种版本的源流以及存藏情况。然后陆贻典题识叙述其借高氏原本校安氏本的经过。最后黄丕烈手跋又对前述两种传本和陆贻典校本进行简单总结。如此这般,不仅广收序跋题识,还以一定的编排顺序对其进行排列,既详尽又有条例。严佐之曾评价张氏的序跋收录特征为“大凡以往出现过的内容一应俱全,而且次序有致,规范划一”[18]。这种做法开创了私家藏书志的先河,其资料性非常强。据统计,“张氏自撰‘解题’305篇,所收前人序引、题识和跋语千余篇”[19]。可见张氏收录序跋题识之巨。具体而言,《爱日》的例言规定序跋载录原则为“诸书序跋,凡世有刊本暨作者有专集行世、其序其跋载于集中者,以及经部之见于《经义考》《小学考》,唐文之见于《全唐文》者,不更录入。外余则备载全文,俾一书原委灿然可考”[20]。“所载序跋,断自元止”[21]。但“先辈时贤手迹,题识校雠岁月,藏弆姓名”等“悉为登录”[22]。
《爱日》的自撰解题主要是内容提要、版本考订和校勘。张氏在其例言中称:“伏读钦定《四库全书总目》考核源流,折衷至当。草茅愚贱,何敢复赞一词。其或书出较后,未经采入四库者,仿晁、陈两家例,略附解题以识流别。”[23]可知《爱日》只对《四库全书总目》尚未收录之书撰写解题。
《爱日》的重要性有二:一是仿照《经籍考》辑录图书历来序跋,规范编排,“客观记录和主观研究的结合,资料性和学术性的结合,蓄含更多信息,比以往的叙录解题更符合书目揭示图书形式和内容特征的本质要求”[24],因而被许多学者称之为藏书志的雏形;二是其例言规定了收书原则、序跋收录原则以及解题撰写原则等,有较强的指导意义与借鉴价值。晚清陆心源的《皕宋楼藏书志》便是在《爱日》例言的基础上编写了新例言。
3.3孙星衍《平津馆鉴藏书籍记》《廉石居藏书记》
《平津馆鉴藏书籍记》(以下简称《平津馆》)的编排顺序比较特别,按版本类别分列次序,如宋元明本、旧影写本、影写本、外藩本;每一类版本下按经史子集顺序排列。就体例而言,孙自序曰:“凡刊刻年代人名、前后序跋、收藏图印,悉具于册。”[25]《平津馆》解题的各项要素基本按此顺序著录。
《平津馆》的解题主要是版本考订和校勘。孙氏对版本形式特征的记录较为详细,包括行款、版框、栏线、版心、黑白口、大小题等。如宋版《礼仪十七卷》的“黑口板,每页廿行、行廿字,内有补刻页,板心上有闽何校三字”[26]。行款和象鼻几乎是必录项。孙氏还通过避讳、字形字体、笔墨纸色、收藏印记等考订版刻年代、真伪和源流等。如元版《南史八十卷》“然审其模印、纸色,宋讳俱不缺笔,当是元时所刻”[27]等,关于版本考订的内容俯拾皆是。《平津馆》的校勘对象包括衍文、脱文、误字和文句异同等,如明版《汉书百卷》解题:“钱少詹云:‘赵广汉传、长老传以为自汉典以来治京兆者莫能及’,北宋干兴本无‘以来’二字,此本虽有之,其增添痕迹分明。”[28]又如《礼仪注疏十七卷》解题:“此即前本,而摹印稍在后,卷一脱唐贾公彦四字,卷七脱贾公彦疏五字,卷八脱汉郑氏注唐公彦疏九字。”[29]其中“较比文字多以宋元本校明本,以明本校汲古阁本”[30]。然而,校勘跟版本考订相比,仍是以版本考订为主。
除版本考订和校勘,解题还包括内容概述和评价,但所占比例较少,如《新编方舆胜览七十卷解题》概述了书旨。对于序跋题识,《平津馆》通常是注明有无序跋、何人作序或有序无名等情况,不载录或摘录序跋。
《平津馆》对存藏印记的记录也比较详细,还能通过史载资料对其进行考究。如《五经图六册》解题根据明史判断出书贾所伪造的藏印。孙氏的另一力作《廉石居藏书记》跟《平津馆》类似,不过前者较重视校勘。
《平津馆》是首部以行款和象鼻为必录项且详细记录版式特征的私家藏书志,再加上整齐划一的著录顺序以及详细的藏印记录,《平津馆》可谓开创了“序跋、版本形式、藏印”这种规范的藏书志体例,深深影响了晚清的藏书志,如《滂喜斋藏书志》《楹书偶录》等。在某种程度上,《平津馆》可以和《爱日》并称为藏书志的发端。
3.4周中孚《郑堂读书记》
与《士礼居》《爱日》《平津馆》比较,《郑堂读书记》(以下简称《郑堂》)的特点是著录有作者小传,即在著者后较简短和详实地介绍了著者的字号、籍贯、身世、爵里以及仕履经历等。如卷一的《孝经郑注补证一卷》的“洪颐煊撰”后小字加注“颐煊,字旌贤,号筠轩,临海人。乾隆辛酉拔贡生,官广东候补直隶州州判”[31]。既方便读者了解著者,又提供了宝贵的史料。
《郑堂》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解题多以内容要旨和评价为主,版本考订的内容则较少。如卷一的《孝经全注一卷》总结要旨曰:“大旨谓孝经惟以爱亲敬亲为纲,然后寻其职分之所当,成效之所至,则此经之义,昭白无疑。”[32]然后评价内容:“而章句之间,亦无凌杂之可议也,故其全注立义,亦不外爱敬两端云。”[33]最后评价作者:“可见厚庵生平辟佛、老,辟陆、王,其得力之处,尽在是经矣。”[34]陈方平、申畅评价《郑堂读书记》曰:“周中孚先生对所收录诸书,或体例得失,或史实出入,亦或文词优劣,必详加评论。实可谓褒贬万卷书,自成一家言。”[35]
《郑堂》所录版本要素不如前述几部读书志丰富,主要是考订卷帙存缺,如卷一的《孝经注疏九卷》和《孝经集传四卷》等。序跋题识节录或者不录。
《郑堂》的解题注重内容概述和评价,其实是仿照了《四库全书总目》的著录特点,也有学者在内容特点和水平上将其视为《四库全书总目》的续编,可见其功力之深与水平之高。此外,《郑堂》于著者后加注小传的做法也为藏书志的小传著录方式提供了范例。
综上所述,从清中期书志内容编撰的角度看,书名卷帙、册数、著者、版本是必载项,其他项如版本考订、序跋题识和存藏则是解题里出现频率较高的项目,而校勘、小传与内容提要则次之。著录版本信息与当时注重版本甄别和鉴定的风气息息相关,著录序跋、存藏故实则与藏书传承与渊源的研究密切联系。总体上对各要素著录详略不均还与实际藏书情况、书志撰者的学术倾向不同有关。从编撰成就来看,清中期藏书志具备以下特征:
(1)开创性。《士礼居》就版本、序跋、存藏、比勘的著录而言可谓奠基之作;《爱日》则开创了规范辑录历来序跋的先河,融主客观于一体;《平津馆》以行款和象鼻为必载项,首创“序跋、版本形式、藏印”的独特风格;《郑堂》以小传为必录项,解题以内容要旨和评价为主。
(2)体裁多样性。四种藏书志的解题侧重点各不相同,或重序跋辑录或重版本考订或重内容概述;必载项、著录顺序、序跋载录等也各不相同。
(3)客观性。均如实、规范地载录书名卷帙、册数、著者、版本以及行款、木记藏印等外形特征。
(4)资料性。这些藏书志的信息量较大,涵盖面较宽,资料性较强。解题虽有详有略,但涵括了版本考订、小传、存藏、校勘、序跋以及内容提要等方方面面的信息,以丰富的视角向读者展示藏书的特征,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5)学术性。这些书志还有大量的版本鉴定、文献辨伪、文字校勘等考订考据知识和经验,以及对成书背景、学术源流、内容大旨、作者生平等的总结和介绍,因而具有较强的学术性。总体而言,《士礼居》为后世藏书志的撰写奠定了基调,《爱日》和《平津馆》打造了藏书志的雏形;《郑堂》继承并发扬了官修《四库全书总目》的优点,这些成就促使藏书志从成形逐步迈向成熟。
4晚清私人藏书志的编撰与成就
晚清时期藏书家继承了乾嘉时期藏书目录的编制思想,出现了更多具有珍贵版本学术价值的藏书目录、藏书志,以及藏书记等,如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瞿庸《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等。这些藏书记、题跋充分继承了汉代提要、叙录传统,又融版本、校勘等于其中,丰富了我国古代书志的类型,也开创了书志繁荣发展的局面。
4.1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
《滂喜斋藏书记》(以下简称《滂喜斋》)重在考订书籍版本,揭示书籍存藏。版本考订要素包括字体刀法、版式行款、纸色避讳以及版本源流等。《滂喜斋》不像《平津馆》那么严格,每书必载版式行款等项目,而是将各书较为突出的版本特征录而载之,如《宋刻周礼考工记解二卷》载行款、避讳、卷帙残缺;《宋刻增修校正押韵释疑五卷》《元刻释疑韵宝五卷》载录避讳;《元刻增补互注礼部韵略五卷》载录纸张特征。《宋刻纪事本末四十二卷》则较为详细载入版本源流,曰:“宋时有二刻,一为小字本,淳熙乙未刻于严陵……一为大字本,宝佑五年赵兴所刻。”[36]《滂喜斋》也校对文字的异同及衍脱文等,但数量不多,主要还是版本考订,这点又与《平津馆》类似。至于前人题跋,要么全部收录(如《宋刻金石录十卷》),要么节录或不载录,以后一种情况居多。藏印或藏书故实则是《滂喜斋》的必录项目。
《滂喜斋》全书以版本考订为主,著录版本要素因书而异,序跋或全录或节录,整体风格类似《士礼居》。而每书解题基本按照“版本要素、序跋题识、藏印”的顺序著录,这点又类似《平津馆》。
4.2瞿庸《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
解题主要是版本考订和校勘,且以后者为重点。版本考订以行格内容编排和行款为必录项,如《周易兼义九卷》所载:“音义首行题经典释义,越数格题周易音义,次行题唐国子博士兼太子中允赠齐州刺史,吴县开国男陆德明撰”[37]和“每半页十行,行大字十八、小字廿四,页心间有正德六年及十二年字。”[38]但较少著录黑白口、板框和栏格等版式信息。
版本校勘是《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以下简称《铁琴》)的内容特色。《铁琴》采用活校法——“罗列各本,择善而从”[39],以考订文字、内容次序异同和脱衍文等。如经部一的《周易十卷》,取该本分别与通行本和相台岳氏本比较文字异同,然后指出该本的优胜之处。校勘内容也非常详细,有的长达十页。此外,《铁琴》还详细录入他人的校勘记,如《周易兼义九卷》“释文则兼及卢氏考证并付于后”[40],附上长达十几页的校勘记,且主要针对宋刊本详录校勘记。王欣夫评价:“《周易》《左传注疏》十行本,《榖梁注疏》宋监本,各附校勘记,体例最善,也是创例。又补《周易象义》之阙,正周氏本《毛诗传笺》、汪氏本《公羊解诂》之讹脱,读一书可得数书的功用,在近世藏书志中,尚没有超过它的。”[41]足见《铁琴》自撰校勘记质量之高以及录入他人校勘记功劳之大。《铁琴》节录或不载录序跋题识,也载录藏印,但一般是以小字按语的形式录入。《铁琴》以校勘为主,开创了藏书志的新风尚,这是当时学术界校勘风气浓郁的体现。4.3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
《皕宋楼藏书志》(以下简称《皕志》)的编书体例仿照《爱日》,但也有创新。首先,修改了序跋收录原则。《皕志》吸收最新学术成果,不录书跋的由“经部之见于《经义考》《小学考》”[42]变成“经部之见于《通志堂经解》”[43],不录书跋的还增加了“并书已刊入《十万卷楼丛书》者”[44]。所载序跋延伸至“明初人之罕见者,间录一二”[45]。其次,增加了新的著录形式。“愚间有考识,则加‘案’字别之”[46],即以“案”引出编者对该书的考识。案语短小精悍,多载录版本考订和藏印木记。版本考订主要为刊刻时间地点、版式、避讳等要素,正如其《例言》曰:“宋元刊本备载行款、缺笔,以便考核”[47]。
《皕志》在继承张金吾藏书志体裁的基础上进行完善和创新,把“题跋和书目相结合”、“兼具客观记录和主观研究”的传统发扬光大,使这一体裁的藏书志得以发展和成熟。
4.4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
《越缦堂读书记》仿照《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体例,“叙作者之爵里,详典籍之源流”[48]。既介绍作者,又概述和评价内容,风格类似《郑堂》。然而,因为李慈铭“往往能不袭陈言,独出己见,或寥寥数语,亟中肯棨,或由此及彼,触类旁通”[49],而且“对于重要典籍,他往往过若干年再次重读,随着学问的进境,见解也益发全面深刻。”[50]可见其读书记具备了较高的学术价值。该读书记的校勘也成绩斐然,其校勘成果曾被胡玉缙、余嘉锡等有名学者引作考证。
综合上述晚清藏书志的特点可知,书志的编撰内容整体上仍以版本考订、序跋和存藏为主要著录要素,其中版本校勘相对清中期占据更重要的地位。就书志的编撰成就而言,晚清的书志有以下特征:
(1)继承性。晚清书志深受乾嘉时期藏书志的影响,往往集几种藏书志之菁华于一体,如《滂喜斋》。
(2)创新性。在以往藏书志所开创的体裁和风格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和创新,如《皕志》,不仅仿照并修改了《爱日》的体例,还新增了案语的著录形式。
(3)考据性。晚清的书志更加注重校勘,甄别文献真伪、文字错舛和事实讹谬,这方面的突出者便是《铁琴》。
(4)由于晚清书志善于继承前人的成果,因而也具备客观性、资料性和学术性的特点,其中不袭陈言、敢抒己见的李慈铭所撰的读书记便是极具学术价值的代表之作。可以说,晚清的藏书志出现了百花齐放、各具风格的盛况。
5结论
诚如严佐之对清代私人藏书志编撰特点的总结:“体裁品种多样化;著录项目丰富化;解题内容版本化;编纂方法理性化。”[51]清代私人藏书志的发展成就卓越,藏书志著录要素中,版本考订、序跋题识和存藏最为常见,校勘、作者小传与内容提要次之,到晚清时期,校勘内容在藏书志中更为常见。总体而言,清初版本目录在吸取前代目录思想和方法的基础上进行突破性实践,为藏书志的形成和发展做了较好的铺垫。清中期的藏书家进一步恢复汉宋以来的叙录、提要之脉,取法晁陈二志之精华,充分利用题跋、读书记的体裁,开创了藏书志的新体例,编撰出兼具客观性、资料性、多样性以及学术性的优秀书志,使藏书志渐臻成熟,且深深地影响着后世的藏书家,起到了很好的承上启下作用。晚清的私人藏书志博采前人所长,积极探索创新,在考据性和学术性上更上一层楼,使藏书志从成熟走向鼎盛。
参考文献
[1]叶德辉.书林清话[M].长沙:岳麓书社,1999:4.
[2][3]马端临.自序[M]//文献通考.北京:中华书局,1986. [4][5][6]钱谦益.绛云楼题跋[M].潘景郑,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7][8]钱曾.读书敏求记[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9][10][11][12][14][16]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M].潘祖荫,辑;周少川,点校.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
[13][39]洪湛侯.中国文献学新编[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4:172.
[15][18][24][30][51]严佐之.近三百年古籍目录举要[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17][19][20][21][22][23][42]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M] .冯惠民,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12.
[25][26][27][28][29]孙星衍.平津馆鉴藏书籍记[M]//海王邨古籍书目题跋丛刊:第三册.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8.
[31][32][33][34]周中孚.郑堂读书记[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0.
[35]陈方平,申畅.周中孚及其《郑堂读书记》[J].四川图书馆学报,1987(2):84.
[36]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22.
[37][38][40]瞿庸.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0.
[41]王欣夫.王欣夫说文献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58- 59.
[43][44][45][46][47]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M]//续修四库全书第92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48]余嘉锡.序[M ]//四库提要辨证.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
[49][50]李慈铭.本书说明[M] //越缦堂读书记.由云龙,辑;虞云国,整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
收稿日期2015- 07- 29
作者简介凌菲霞,女,硕士研究生,中山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王蕾,女,博士研究生,副研究馆员,中山大学图书馆馆长助理/特藏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