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诗歌中“临洮”意象发微
2016-02-13连振波
连振波
(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甘肃定西743000)
唐宋诗歌中“临洮”意象发微
连振波
(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甘肃定西743000)
“临洮”出现的时间较远。秦孝公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其中就包括临洮。“后周武帝,逐吐谷浑,得其地,置临洮郡,寻立为洮州。”“临洮”意象在唐宋诗人的笔下,被赋予了特殊的内涵和意义。尤其自安史乱后陷入吐蕃,“临洮”成了大唐王朝的“国耻”,许多爱国诗人都对“临洮”怀有特殊复杂的感情。从这个意义上讲,“临洮”在唐诗意象中堪比“凉州”“阳关”,既是边关要塞、战场烽烟的象征,也是生离死别、悲壮苍凉的象征,更是爱国安民、建功立业的象征。
临洮;边塞;唐宋;吐蕃
临洮“秦汉以来为诸戎之地,后为吐谷浑所据。至后周武帝,逐吐谷浑,得其地,置临洮郡,寻立为洮州。……有洮水,源出西倾山,在郡西南吐谷浑界,桓水所出。”[1]4549因此,“临洮”在唐宋诗人的笔下,无论具体指陈“临洮”,还是以“临洮”为诗歌意象,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内涵和意义。大唐盛世,国力空前强大,希望彻底解决自汉代以来一直困扰着中央政权的边患问题,希望拓展疆土,打通商路,联通八方,威服四海。但是,临洮一带自安史乱陷入吐蕃,终唐之世未能收复,“临洮”成了大唐王朝的“国耻”,是唐宋诗人挥之不去的伤痛,因此,许多爱国诗人都对“临洮”一词,怀有特殊复杂的感情。从这个意义上讲,“临洮”在唐诗意象中更比“凉州”“阳关”成了边关戍卒、要塞战场的象征,是被赋予特定含义的一个诗歌意象。
一、“临洮”的历史文化内涵
(一)“临洮”地名的历史沿革
临洮作为古代地名,出现的时间非常久远。历史上的临洮,与现今的临洮地名相去甚远。今天的临洮古称狄道,古代为狄人所居。秦始皇统一六国,拓疆辟土,开始在民族地区设“道”进行统辖,狄道由此得名。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年),秦穆公用由余之谋,西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称霸西戎。古临洮(今岷县临潭一带)纳入秦国版图。公元前350年,秦孝公接受商鞅主张,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其中就包括临洮县。事实上,临洮属于陇西郡。秦代中央政府在洮河流域、渭河上游等羌族聚居区置陇西郡,其大致位置在于甘肃舟曲、礼县以北,陇西、天水以西,广和、和政以南,卓尼、临潭以东的广大地区,涵盖整个洮河流域中下游地区,以及白龙江、嘉陵江的源头地区,下辖狄道、上邽、安故、氐道、首阳、预道、大夏、羌道、襄武、临洮、西县等十一个县。狄道(今临洮)、安故(今临洮南)、临洮(今岷县)、羌道(今甘肃舟曲县北)均在洮水以东,秦始皇“使蒙恬将兵略地,西逐诸戎,北却众狄,筑长城以界之。”[2]1262汉景帝时“将研种留何及其种人安置在陇西郡的狄道、安故、临洮、氐道、羌道等地。”[3]102元鼎五年(前112年),先零羌与封养牢姐种结盟,与匈奴联合,聚兵十万,共攻令居、安故,遂围枹罕(今临夏东北)。元鼎六年(前111),汉朝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等将先零与封养、牢姐羌击溃,并逐出湟中地区,“始置护羌校尉”。西汉时,护羌校尉大多数能够秉承“捬偱和辑”的理念,对羌族各部采取征抚各异、区别对待的笼络怀柔政策。到了东汉,面对日益激化和尖锐的矛盾,中央政府采取分化间离、侵夺奴役甚至屠杀、暗杀的政策,致使边帅“专以多杀为快”日甚一日。据《后汉书》载,东汉政府“募民和徙罪人于金城、陇西、酒泉、北地等羌族地方者,总共有十七次之多”。因此,临洮一词,渐渐成为荒凉、萧索、流放、悲伤的代名词。北朝西魏文帝(535~552年)改临洮县为溢乐县,并置岷州。“金城郡开皇初,置兰州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二:金城、狄道。有白石山。”[4]814“临洮郡,后周武帝逐吐谷浑,以置临洮郡。寻立洮州。开皇初郡废。统县十一。”隋炀帝大业三年(607年),改洮州为临洮郡,下辖临潭、美相、归政、洮阳、洮源、叠川、合川、和政、当夷、临洮县。“临洮,西魏置、曰溢乐,并置岷州及同和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更名曰临洮……有岷山,崆峒山。”[4]820唐朝恢复州制,改临洮郡为洮州,唐玄宗天宝元年(742年),再改洮州为临洮郡,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年),恢复州制,改临洮郡为洮州。《新唐书·志第三十、地理四》:
“临州狄道郡下都督府。天宝三年析金城郡之狄道县置。县二。有临洮军,久视元年置,宝应元年设吐蕃。狄道,下。长乐,下。”“岷州和政郡,下。义宁二年析临洮郡之临洮、和政置。……溢乐,中下。本临洮,义宁二年更名,……有岷山。西有崆峒山。”[5]1042
(二)“临洮”为唐宋王朝之痛
1.大唐痛失河西陇右
盛唐时期,从武德初至贞观八年,吐谷浑寇扰唐朝边境,见于记载的达24次之多。公元640年,唐太宗李世民嫁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唐和吐蕃的关系得到了极大改善。贞观九年,李靖、侯君集平定吐谷浑叛乱,吐谷浑成为大唐属国。唐太宗随即颁发《宥吐谷浑制》,正式以诺曷钵为河源君王、吐谷浑可汗,“太宗并以宗室女弘化公主妻之”。“吐谷浑自晋永嘉之末,始西渡洮水,建国于群羌之故地,至龙朔三年为吐蕃所灭,凡三百五十年。”[5]1043吐谷浑横亘在唐和吐蕃中间,实际上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战略缓冲区域。但是,20年后,大唐和吐蕃因为吐谷浑而重开战端。唐高宗永徽三年(663年),吐蕃大败吐谷浑,占据今青海大部分,接着攻占西域地区,并向陇右扩张。诺曷钵及弘化公主等数千帐逃至唐凉州。苏定方奉唐高宗之命,采取“平两国怨”、“以安集吐谷浑”的消极策略,致使吐谷浑遭到彻底败亡,吐谷浑全境为吐蕃所有。“唐朝的岷、鄯、洮、叠、芳、旭、扶、兰、凉、松、河等十一州均受其害。”[6]82咸亨二年(671年),高宗“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总管,右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右卫将军郭待封为副,领兵五万以击吐蕃。”[5]1043吐蕃钦陵帅四十万大军来战,但郭待封辎重净失,薛仁贵兵败大非川,几乎全军覆灭。
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年),吐蕃岔达延、乞力徐统兵十万侵扰临洮、渭源、渭州、兰州等地,玄宗命陇右防御使、左羽林将军薛讷,太仆少卿王晙领军反击,展开了著名的“唐吐蕃洮河会战”。唐军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唐玄宗挥笔写下了“边服胡尘起,长安汉将飞。”(《平胡诗》)天宝十二年(753年),陇右节度副使兼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又大败吐蕃于洮河两岸,收复了吐谷浑故地唐地九曲。但是,天宝十四年,发生了安史之乱,吐蕃趁机攻占临州、渭州、秦州、岷州、会州、成州、固原一带,甘肃全境被吐蕃控制。德宗建中四年(783年),唐吐蕃在今甘肃清水会盟,唐朝被迫放弃了对西域的统治,陇右地区陷入吐蕃统治长达85年。
2.北宋经略洮西陇右
庆历二年(1042年)四月,韩琦受任秦州(今天水)观察使。后“西夏寇边,使者使可(侯可)按视,……说渭源羌酋输地八千顷,因城熟羊(今陇西首阳)以抚之。”[7]8319宋神宗熙宁年间,茶马互市的重点逐渐转移到熙秦地区。朝廷派遣王韶开辟河湟,“熙河之役”大胜,遂建置熙河路(治所今甘肃临洮)。王韶于熙宁元年(1068年)上《平戎策》指出,要制服西夏首要是收复河湟,而收复河湟的关键在于以恩信安抚沿边少数民族,其中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开展茶马互市。西羌“颇以善马至边,所嗜唯茶,乞茶与市”。为了筹措资金,在今陇西古渭塞设置“市易司”,以官钱为资本,借贷给商人,由他们与少数民族进行贸易,又以商人交纳的利息充作军费。宋军先后收复了熙(今甘肃临洮)、河(今甘肃临夏)、洮(今甘肃临潭)、岷(今甘肃岷县)、叠(今甘肃临潭南迭部)、宕(今甘肃宕昌)等州,设熙河路(治所今甘肃临洮)进行统治。熙宁七年(1074年)开始在四川地区榷茶,由政府统一控制蜀茶,大量蜀茶运送到陕西秦凤(治所今甘肃天水市)、熙河(治所今甘肃临洮)两路,用茶叶与“西羌”“博马”。从此,宋代亦有文人勃发唐人气概,如关学鼻祖张载“尝学兵法于寅,至欲结客取洮西之地。”[7]9947
宋代著名的杨家将、种家将都在陇中地区抗击西夏。熙宁元年(1068年),陕西经略使韩琦,派秦凤路副都总管杨文广前往筑筚篥城,九月,甘谷等三城堡修成,受到宋神宗诏书褒谕,筚篥城赐名通渭堡。另一位北宋名将游师雄,京兆武功人。“受学横渠。递进士,为仪州(今甘肃华亭)司户参军,迁德顺军判官。”[8]1114元祐五年(1091年)任提点秦风路刑狱,在甘肃定西至通渭之间修筑护耕七寨,今平西寨、安西寨遗址犹存。他在《贺岷州守种谊破鬼章》云:“围合洮州敌未知,烟云初散见旌旗。忽惊汉将从天下,始恨羌酋送死迟。”[7]8561他诗中的种谊系种家将种世衡第八子,种氏三代为西北名将,世衡有八子(古、诊、谘、咏、谔、所、记、谊)。边将种师道是种记之子,“少从载学……范仲淹宣抚陕西,与语奇之,置麾下。”[7]7624种师道以儒为主,兼融道、法,任熙州(今甘肃临洮)推官。鬼章即今岷县维新铁城。宣和元年(1119年)初,奉徽宗命率军修筑席苇平城(今甘肃静宁),大败夏军。但是,暗弱的北宋王朝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戍边洮西,如苏辙的《乞罢熙河修质孤胜如等寨札子》:
夫兰州不耕,信为遗利矣。若使夏人背叛,则其为患,比之不耕兰州,何翅百倍!故臣以为朝廷当权利害之轻重,有所取舍。况兰州顷自边患稍息,物价渐平,比之用兵之时,何止三分之一。若能忍此劳费,磨以岁月,徐观间隙,俟夏人微弱,决不敢争,乃议修筑。如此施行,似为得策。[9]946
这件事因为“光禄卿、枢密都承旨,出知熙州”的范育力争而逼迫作罢。范育上疏曰:“熙河以兰州为要塞。此两堡者,兰州之敝也,弃之则兰州危。兰州危,则熙河有腰膂之忧矣!”[8]1113又请(筑)城李诺平(今甘肃静宁)、汝遮川(今甘肃定西),称“此赵充国屯田古榆塞之地也。”才使朝廷认识到了经略陇右的重要。但是,临洮很快随着北宋王朝的灭亡而并入金、元统治之下,正如宋人范成大所说:“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汴京人民尚且如此,大散关、函谷关等已经在宋人眼中遥不可及,“临洮”早已淡出了南宋文人的视线。
二、唐宋诗歌中的“临洮”意象
(一)“临洮”意象表现唐宋诗人的爱国情怀
唐朝诗人对“临洮”的特殊感情,反映出临洮地区对安定西北、安定大唐的重要意义。因此,唐朝著名诗人如李白、杜甫、高适、岑参、王昌龄等,都在自己的诗歌中都使用了“临洮”意象。很多诗人亲身经历了安史之乱和边塞战事,亲眼目睹了关陇河湟地区的沦陷,尤其以李白、杜甫、王昌龄、陈陶为代表。李白写到“临洮”的诗歌有三首,分别是《白马篇》、《胡无人行》、《子夜吴歌》。其中“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万战场,匈奴尽奔逃”(《白马篇》)活脱脱写出一个投笔从戎、血荐轩辕的爱国诗人的形象,这与高适《送蹇秀才赴临洮》:“料君终自致,勋业在临洮。”王昌龄《从军行》“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其五)有异曲同工之妙。应当说,李白并没有亲历洮西会战,安史之乱前,哥舒翰收服青海吐谷浑时,他还说“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城取紫袍”。“骅骝蜷曲不能食,黔驴得意鸣春风”,慷慨激越,义愤填膺,藐视草菅人命的“功名”,同情边塞人民,但此时,他忽然要“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足见“临洮”关系国家安危,大唐气运。再看陈陶《胡无人行》:
十万羽林儿,临洮破郅支。杀添胡地骨,降足汉营旗。
塞阔牛羊散,兵休帐幕移。空馀陇头水,呜咽向人悲。
显而易见,这首诗中已经缺失了“从军向临洮”的豪气,全诗笼罩着一种失望和悲壮的气氛。在唐宋洮河一线,“杀添胡地骨,降足汉营旗”的事绝少发生,除了李靖、侯君集大败吐谷浑之外,在唐高宗永徽元年,屡见苏定方、薛仁贵等边帅全军覆灭,哪能“十万羽林儿,临洮破郅支”?因此,陈陶“空馀陇头水,呜咽向人悲”的悲音,既是爱国的浪漫主义情怀的宣泄,也是壮志难酬的现实绝望。这在他《陇西行》(之二)中表现得更加明显:“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事实上,临洮和陇西在地理位置上是重叠的。他把边塞失败的残酷现实与少妇美梦交替在一起,造成强烈的艺术效果,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爱国主义情怀。同样的边事,同样的临洮意象,但在宋人作品中,如苏轼《获鬼章二十二韵》:“青唐有逋寇,白首已穷妖。窃据临洮郡,潜通讲渚桥”,诗歌缺少了唐人豪气,多了一些怨恨和无奈。
(二)“临洮”意象蕴含悲壮苍凉的边塞品质
洮河东以鸟鼠山、马衔山与渭河、祖厉河分水,西以长岭山与大夏河为界,北邻黄河干流,南抵西秦岭山脉,由于民族文化复杂多变,自古以来“临洮”具有特殊文化情感和丰富文化内涵。临洮边地的苍凉与边民的尚武豪情,使边民全民皆兵,不仅男人是战士,妇女儿童也很自然地融入战争,时时备战成了边地常态化的生活内容。其表现在古代诗词中,它具有的悲壮苍凉和萧杀肃穆,往往胜过阳关、玉门关、阴山等具有西部特色的诗歌意象。“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西鄙人《哥舒歌》)它以短促的音节、诡秘的氛围、耸人的场景,让“临洮”意象给人一种特别肃杀诡谲的感情色彩。当然,这种文化色彩,不可能因一首诗歌所形成的,西鄙人在应用“临洮”这一诗歌意象时,说明当时的“临洮”意象已经具备了这种悲壮苍凉的内在情感和语言要素。哥舒翰平定青海吐谷浑在天宝十二年,仅仅两年之后,就爆发了“安史之乱”,河西陇右重新陷入吐蕃之手,哥舒翰本人也身死潼关,“临洮”一词从表象到实质,都强化了这种悲情色彩的变化。
“安史之乱”发生后,杜甫有一段时间生活在秦州(今天水),因此,杜诗中也出现了“临洮”意象,但以写实为主,不像李白浪漫主义的豪气冲天。如《秦州杂诗》(其三):
州图领同谷,驿道出流沙。降虏兼千帐,居人有万家。
马骄珠汗落,胡舞白蹄斜。年少临洮子,西来亦自夸。
安史之乱后,陇右已经陷归吐蕃,“降虏兼千帐”,“胡舞白蹄斜”,均不是汉人习俗。白蹄,亦作白题。按服虔《汉书注》:“白题,胡名也。《西域传》:白题国王姓支,名史稽毅,其先匈奴之别种也。”《代醉编》云:李叔元在京,戎骑入城,有胡人风吹毡笠堕地。后骑云:“落下白题。”乃知是毡笠之名。(明万历二十五年,明张鼎思撰《琅琊代醉编》四十卷,12册)故“年少临洮子”,恐怕已不是唐人纨绔?后来,杜诗《喜闻官军已临贼境二十韵》提到临洮:“花门腾绝漠,拓羯渡临洮。”作者把“绝漠”和“临洮”相对,由此可知经过战乱的洮河流域,已经不是“富庶天下”的陇右,而是荒凉冷漠,满目疮痍。“唐拒吐蕃,临州其控扼之道也。临州不守,而陇右遂成荒外矣。”[10]这在唐代其他诗人的作品中,也得到很好体现。如汪遵的《长城》:“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朱庆馀的《自萧关望临洮》:“玉关西路出临洮,风卷边沙入马毛。寺寺院中无竹树,家家壁上有弓刀。”实实在在体现了临洮的风土人情和悲壮苍凉的边塞特质。
(三)“临洮”意象寄托着民族和解的愿望
战争给洮西人民带来的苦难,杜甫以亲历者的身份,几乎全部品尝。因此,他在是各种往往对于官军取得的任何一点胜利,都能够欣喜若狂。同时,他开始对大唐的边防政策进行反思。唐、蕃和亲促进了双方贸易的发展,促进了两方文化的交流,加强了民族融合。“唐前期在民族关系上实行的和亲、互市、朝聘、册封、招抚等以安抚为主,讨伐辅之的恩威并施的怀柔方针,是对汉代以来民族政策的直接继承,只不过有所发展而已。”[11]55-62陈陶在《陇西行》中说“自从贵主和亲后,一半胡风似汉家。”以唐贞观时期主明臣贤、国富民强的态势,李世民尚且以文成公主、宣化公主下嫁吐蕃、吐谷浑,得到了和平稳定的边防形势,更何况经过了安史之乱的唐王朝。因此杜甫《近闻》:
近闻犬戎远遁逃,牧马不敢侵临洮。
渭水逶迤白日净,陇山萧瑟秋云高。
崆峒五原亦无事,北庭数有关中使。
似闻赞普更求亲,舅甥和好应难弃。
这里“牧马不敢侵临洮”因为吐谷浑在高宗时灭国,其国土已经并入吐蕃,唐西域陇右均受吐蕃蹂躏,牧人谈临洮色变。这样,迫使唐王朝改变对外用兵策略。据《旧唐书》载,自唐中宗神龙二年(705年)至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唐蕃间前后共有八次和盟。杜甫所记事发生在唐代宗大历元年(766年),安史之乱已经平定了三年,杜甫五十五岁。据仇兆鳌《杜诗详注》说:“《唐书》:永泰元年十月,郭子仪与回绝定约,共击退吐蕃,时仆固名臣及党项帅皆来降。大历元年二月,命杨济修好吐蕃。吐蕃遣首领论泣陵来朝,此诗盖记其事。”[12]此时,与杜甫关系最好的剑南节度使严武、高适已卒,杜甫又开始了颠破流离的生活。这首《近闻》通过“似闻赞普更求亲,舅甥和好应难弃”来表达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和他对民族和解、和睦相处的良好愿望。
与杜甫风格不同,李白《子夜吴歌》(其四):“裁缝寄远道,何日到临洮”用另一种语言控诉战争之苦。作者通过描写一个为临洮前线寄送棉衣的思妇,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人民的流离之苦和民族和解的重要。钱珝《春恨三首》(其二)更是用艺术的手法,描写一个在家思念丈夫的女子愿化作一只蝴蝶,去万里外的临洮寻找亲人,催人泪下,感人至深:
久戍临洮报未归,箧香销尽别时衣。
身轻愿比兰阶蝶,万里还寻塞草飞。
李白有诗云:“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唐代的青海头其实就是“临洮”界。“临洮郡,东至和政郡一百七十六里。西至野,更无郡县。……西南到吐谷浑界。”[1]4549因此可知,“久戍临洮”就意味着死亡,征人白骨,而在家悬望的妻子,却希望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飞到边关,寻找自己的未归人。这更加表现出了战争的残酷和征人思妇的无助,也从另一个角度,表现了人们希望民族和解、和平共处的愿望。令狐楚《从军词》(五首)“征人几多在,又拟战临洮。”也是表现了对战争的无奈。中唐诗人吕温的《临洮送袁七书记归朝》一诗很值得注意。全诗如下:
忆年十五在江湄,闻说平凉且半疑。
岂料殷勤洮水上,却将家信托袁师。
吕温字和叔,唐河中(今永济市)人。贞元二十年夏,以侍御史为入蕃副使,在吐蕃滞留。顺宗永贞元年(805年)秋,使还,转户部员外郎。[14]该诗欲抑先扬,写出了旅经临洮时的复杂心理和思念家乡亲人的真挚情感。这种情感到了宋人那里,更多的则是对奸雄的怒斥、痛骂、仇恨,如陆游《董逃行》:“渠魁赫赫起临洮,僵尸自照脐中膏。”诗中始终充满了对卖国贼、乱世奸雄的切齿仇恨。
(四)“临洮”意象承载着诗人英雄主义理想
有些诗人虽然写到临洮,但并不一定到过临洮。有不少诗人亲自到过陇西临洮之地,亲身经历了边塞战事,亲眼目睹了惨烈的战争场面。马戴《出塞词》就是一首英雄主义战歌: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
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儿缺宝刀。
这首《出塞词》于雄壮的场面中插入细节的描写,神完气足,含蓄不尽。“金带连环”表现了将士的风神俊逸,“马头冲雪”传达出一往无前的气概和内心的壮烈感情。“临洮”一词给激扬的诗情涂上了一层庄严壮丽,使得诗歌激扬而精致,粗犷而丰满。“乱斫胡兵缺宝刀”,其肉搏拼杀之烈,战斗时间之长,都在“缺”字中传出。在这首诗里,我们没有看到胆怯、惊惧、犹豫、失败和死亡,而是被勇敢、坚毅、机智和胜利所包围,人物之丰神壮烈,诗情之飞越激扬无以复加。另如王勃的《陇西行》:“烽火照临洮,榆塞马萧萧。先锋秦子弟,大将霍嫖姚。”王昌龄的《塞下曲》:“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高适的《送蹇秀才赴临洮》:“倚马见雄笔,随身唯宝刀。料君终自致,勋业在临洮。”他们使用的“临洮”意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诗歌总体上具有“兴象玲珑”的盛唐气象和个人英雄主义的气概。“临洮”在当时的集体无意识中,充满了诗人对恢复青海、临洮,打通西域,回复河山的英雄主义的理想渴望。但是,安史之乱后的大唐,民不聊生,藩镇割据,乱象丛生,已经没有明主贤将能够建立“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的功业了。唯有诗人把大唐之痛当作自己的耻辱,通过写实来表达自己胸中的不满和伤痛。如:李昌符《登临洮望萧关》:
渐觉风沙暗,萧关欲到时。
儿童能探火,妇女解缝旗。
川少衔鱼鹭,林多带箭麋。
暂来戎马地,不敢苦吟诗。
萧关在宁夏固原东南,是三关口以北、古瓦亭峡以南的一段险要峡谷,有泾水相伴。作者见到的景象,经过战争摧残,满目疮痍,“川少衔鱼鹭,林多带箭麋”,更何况多灾多难的边地人民。“不敢苦吟诗”与“欲说还休”的味道相似。“临洮”本来是富庶之地,“《志》曰:郡土田膏腴,引渠灌溉,为利甚博。其民皆蕃汉杂处,好勇喜猎。故徐达亦云:‘临洮西通蕃落,北界河湟。得其地,足以给军储,得其人,足以资战斗也。’”[10]但是,人民却只见到查看探视烽火的“儿童”和为战士缝补旌旗的“妇女”,这不仅让人无限感慨,更能激发出征人的英雄主义豪情,力尽关山,血洒疆场,还安宁于人民。因此,“临洮”意象,经过唐宋伟大的诗人引用、描写,无疑具有明显的时代特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
[1]唐杜佑,撰.王文锦,王永兴,刘俊文,徐庭云,谢方,校点.通典(卷一百七十四)州郡志四[M].北京:中华书局,2007:4549.
[2]范晔.后汉书·西羌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3:1262.
[3]耿少将.西羌通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102.
[4]魏徽,等,撰.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814.
[5]欧阳修,宋祁,范镇,吕夏卿.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1043.
[6]周伟洲.吐谷浑史[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82.
[7]脱脱,阿鲁图.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2:7647-9947.
[8]黄宗羲.宋元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6.
[9]苏辙,著.曾枣庄,马德富,校点.乞罢熙河修质孤胜如等寨札子.栾城集:卷四十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946.
[10]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陕西九[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1]刘小兵.唐蕃和盟关系研究[J].云南社会科学,1989,(5):55-62.
[12]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9:9.
[13]傅璇宗.唐才子传校笺(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9:542-544.
〔责任编辑王小风〕
I209.9
A
1671-1351(2016)01-0050-05
2015-12-23
连振波(1968-),男,甘肃通渭人,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副教授。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陇中文学研究”(12XZW 008)及甘肃哲学社会科学项目“关陇理学与当代价值研究”(WB103)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