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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科技手稿”的写作缘由及其哲学本体论思想论析

2016-02-10李锐

中共合肥市委党校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手稿资本主义工人

李锐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100732)

马克思“科技手稿”的写作缘由及其哲学本体论思想论析

李锐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100732)

马克思的“科技手稿”是《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写作缘起于对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深入分析和探讨。马克思在“科技手稿”中全面探究了社会生产发展过程中的协作、分工、机器大生产和科学技术的应用等阶段,高度评价了科学技术和机器大生产对发展生产力所做的巨大贡献,但这并不是无限抬高技术的社会作用,将其置于“本体”的高度,而是为了批判技术发展背后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资本,揭露资本家对劳动者的残酷剥削和压榨。因此,马克思不是“技术力本论者”,他的主要注意力始终在无产阶级解放和社会革命上。研究马克思的“技术手稿”,不能将其与整部《资本论》割裂开来,更不能脱离马克思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初衷。

科学技术 技术力本论 机器大生产 资本本体论 劳动

马克思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第一部分[1]中的“第三章资本一般”里的一级标题“I.资本的生产过程”下设置了三个二级标题,分别是“1.货币转化为资本”、“2.绝对剩余价值”和“3.相对剩余价值”。在“3.相对剩余价值”中,马克思具体、详尽地谈及了机器大生产和科学技术在生产中的应用及作用,有人将马克思的这部分手稿称之为“科技手稿”。这部分手稿后来成为了《资本论(第一卷)》第十三章“机器和大工业”的直接草稿。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有些西方学者倾向于对马克思论述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的文字做出延伸性、扩展性的解读,以把马克思塑造成一位“技术决定论者”或是经济新增长理论的同路人,似乎马克思并不是一位特别厌恶资本主义社会大生产的思想家。这显然不是事实,通读《手稿》,很容易发现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宗旨始终没变,“科技手稿”的写作有特定的用意,它是马克思尖刻批判资本主义和其政治经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科技手稿”何以出现?

从其篇章结构上看,“科技手稿”属于“3.相对剩余价值”中的一部分,题为“(c)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2],与(a)协作和(b)分工并列。看来,“机器”、“科技”和“协作”、“分工”属于同一范畴,“协作”是工人“同时进行劳动,从事同一种操作”[3],目的是加快生产节奏和效率,在一定的时间内获得更多的产品;“分工”是“不同的工人生产不同的产品”,根本目的与协作相同。不管是协作、分工还是机器大生产,都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方式和手段,只是剥夺工人劳动力愈加高效和隐蔽罢了。这说明,马克思最初是想证明,资本家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缩短了必要劳动时间,从而剩余劳动时间得以延长,同样的劳动时间创造出了更多的剩余价值。可是,工人的工资没有变,他们被进一步剥削和压榨了。“使用机器的目的,一般来说,是减低商品的价值,从而减低商品的价格,使商品变便宜,也就是缩短生产一个商品的必要劳动时间,但无论如何不是缩短工人从事这种变便宜的商品的生产的劳动时间。”[4]不难看出,马克思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机器”、“科学技术”产生好感,在他眼里,“科技”延长了工人“无偿地为资本劳动的工作日部分,即工作日的无酬部分,他的剩余劳动时间。”[5]

严格来说,协作和分工相较机器大生产、科技更“温和”一些,毕竟工人还能在社会生产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谋得一份职业借以生存。但是,当剩余价值生产由绝对生产阶段进入到相对生产阶段,社会生产组织的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依靠纯粹延长剩余劳动时间和增加劳动强度不仅会遭到工人的抗议和排斥,也无益于生产更多的剩余价值。因此,协作、分工和机器、科技的投入使用,会导致工人内部产生分化,一部分工人那“不合时宜”或是“跟不上时代”的“劳动能力”[6]终将被淘汰掉,劳动形式从根本上改变了。必要劳动时间也越来越短,因而花费在必要劳动时间上的人力也必定得以减少。形象点说,协作是用10位工人“代替”了50位工人,分工是用10位工人代替了100位工人,而机器和科技,可以用10位工人代替几百位工人甚至更多!

马克思在《手稿》里反复提及,科学技术的大量运用,迫使很多工人丢掉饭碗,科技的力量越强,失业的工人越多,科技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工人阶级新的噩梦。“使用机器的基本原则,在于以简单劳动代替熟练劳动”,机器可以帮助人们将复杂、困难的工序简单化,操作员只需要学会使用机器,从前那些必须具有极高劳动技艺的工作就可以轻易完成,因此,熟练工变得不再不可或缺,更不用提非熟练的工人了。自此,“机器体系代替简单协作”[7],资本家没有必要雇佣那么多需要工资来“养活自己”的劳动者,冷冰冰的机器“甘于奉献”,不会经常性地要求提高工资待遇,而且生产效率得到了提高,使用机器何乐而不为呢?马克思在《手稿》中不无愤恨地说,资本家“为了抵制罢工和抵制提高工资的要求而发明和应用机器”,“机器就它本身的使命来说,也成了与劳动相敌对的资本形式。”[8]“……由于工人的技能已经转移到机器上,工人的反抗遭到破坏,现在工人失去了在工场手工业条件下还占支配地位的技能,他们不能奋起抵抗,而资本则能以非熟练的,因而也受它支配的工人来代替熟练工人。”[9]

其实,机器大生产和科技是对协作与分工的“升级”,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每一次生产方式和技术的革新进步,都是对工人生存生活空间的无情挤压。马克思在《手稿》中做出结论说,科技的使用就是为了“代替劳动”[10],也就是代替工人,节约必要劳动时间,砍下工人的工资。“这一点适用于机器,同样也适用于简单协作和分工。”[11]

由此可见,马克思的“科技手稿”带有浓郁的伦理学色彩,马克思的主要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机器、科技给社会生产带来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更加注重技术革新到底给价值形式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以及工人因这种变化都承受了什么。从《手稿》文本结构上看,“科技手稿”处在“3.相对剩余价值”下绝非偶然,它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必然理论产物和结果。马克思想告诉人们,机器和科技的应用是社会发展必经的阶段,其内在驱使力是资本家无休止地追求剩余价值,在这个意义上,机器的科技的广泛应用对工人来说,无疑是悲剧。西方学者罗默、沃肖等对马克思的批判用意避而不谈,而只论及马克思对机器和技术本身提高生产力的阐述,毫无疑问是在主观上选取了马克思的语句和思想。意大利学者托尼·史密斯曾一针见血地评点道:“……马克思不像罗默他们那样,并不打算使自己的理论成为一种政治经济学。就像马克思在手稿的标题中明确表示的那样,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的理论当做一种政治经济学批评。”[12]

这就是说,马克思之所以写“科技手稿”,是为了剖析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结构,是为了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制度、批评为资本主义生产做辩护的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如果说他在论及机器和科技的时候预先设定了什么,那就是深层次地批判资本主义。将马克思“科技手稿”用来论述马克思是一位当代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先驱”甚至是“代表人物”的做法,明显是断章取义。

需要注意的是,“科技手稿”虽然以批判资本主义为导向,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对机器和科技的应用持彻底、否定的态度。《共产党宣言》里的“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3]这句话被马克思一以贯之,他痛恨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残忍,同情工人生活境遇的困苦,但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出发,社会历史前进的步伐必须经历生产关系变革的阵痛,即便这个过程充斥着肮脏和黑暗。因此,马克思一方面批判资本主义,另一方面又赞成资本主义,他并不完全否认机器和科技给社会生产力和社会关系带来的巨大变革。“在马克思著作中,对资本主义科学技术推动力的赞美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否定是并存的”[14],而且,马克思也在其它著作中不止一次地称颂过科学技术和“自然力”,科技在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中,占据着一个相当重要的地位。

二、马克思是否是一位“技术力本论者”?

“技术力本论”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它几乎与“技术决定论”同义,只是“技术力本论”更能表示思想家或是理论家对科技的痴迷与崇拜,将“技术”上升到了“本体”的高度。早在马克思、恩格斯生前,关于他们是不是“技术决定论者”的讨论就已经开始,直到现在,仍然有人试图把马克思归结到有着浓烈技术决定论倾向的思想家行列中。

马克思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研究,不可避免要涉及到“生产”本身的问题,他无法绕过对科技、技术的阐述与探讨,如果在这个意义上强行将马克思视作“技术决定论者”,多少有些牵强。同样的道理适用于恩格斯,他从青年时代就形成的实证、客观式的分析笔法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进而将其与“人道主义”的马克思区别开来。问题是,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是思想精深全面的思想家,任何盲人摸象式的武断判断都会只抓一点不及其余,进而在自我选取论证材料时不自觉地树立起各自“想象中的马克思(恩格斯)”。

回到《手稿》,马克思在1861-1863年间比1840年代更进一步,不再将“自然力”与“生产力”等较为抽象的词语简单联系在一起,而是在更具体的解析剩余价值生产的语境中阐述他对“科学技术”的理解。相比马克思在1845年的《评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著作<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中谈到的“……水力、蒸汽力、人力、马力。所有这些都是‘生产力’”[15],《手稿》把“生产力”解剖得更为细致,并紧紧地将其与剩余价值生产和工人命运结合起来,给人一种更为直观的感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的“技术”没有给人幸福,反而令更多的无产阶级陷入新的“科技牢笼”。与此同时,“生产力”本身的内容也得到了丰富和拓展,它不仅包含“自然力”,也包含“科技力”,只要是能够创造社会财富(剩余价值)的能力和途径,都可以称作“生产力”。

至此,马克思关于“生产力”和“技术”的“说教”不再显得生硬、思辨和泛泛而谈,诸如《共产党宣言》中“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能够料想到有这样的生产力潜伏在社会劳动里呢?”[16]这句话得到了确切的解释:机器、技术对人类社会及人类自身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在相对剩余价值生产阶段,机器和科技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生产力,而很多逐渐“退居幕后”的劳动者,走上了失业、忍饥挨饿的不归路。

因此,马克思绝不是只重视技术的决定力量,他更关注技术、生产力背后的人的问题。否则,历史唯物主义和剩余价值论的最终指向就不会是共产主义社会了,“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7]可以说,把马克思说成是“技术力本论者”忽视了马克思思想的终极价值取向,这无论如何都缺乏说服力。

“新增长理论”者把科技进步看成是资本主义社会内生的产物,这并没有问题,但要认为马克思与他们的观点一致,则太勉为其难。马克思的确没有否定科技进步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内源性产物,他甚至在《手稿》中探讨了究竟是哪些“内在的”原因促使了技术革新,例如,马克思考察了19世纪英国工业革命的特点,并把自己的见解和观点与诸如尤尔(Ures)那样的论敌进行比照,这说明他看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完全能够推动技术进步和科学发展。但是,促使科技进步的是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欲望,而不是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有多么地优越和先进,科技进步不是为了给全人类谋福利,而只是给资本家获得剩余价值提供便利。在马克思的视域里,技术进步只是在某一个方面,也就是物质生产层面决定了社会的进步,而这也只发生在一定时段内。当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全面暴发时,经济危机如约而至,经济萧条衰退,工厂倒闭停产,此时科技再发达,又有什么用?科技归根到底是“人”的科技,主体“人”不去应用科技,或是失去了应用科技的条件和机制,那么科技就将被彻底废置,好比弃之不用多年的陈旧机器。因此,在马克思看来,“技术”不能在根本上决定社会发展。不少西方学者也不断提醒“新增长理论”者不要过于自信地将马克思当做“技术力本论者”,因为“马克思的论述可能比较多的设计技术方法的革新,至少没有把它绝对化、永恒化。”[18]

同样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性特征”,马克思更专注考究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内在对抗性,而不是资本主义制度如何“内在地”催生新技术和新科学成果。一些西方学者或许是寄希望将马克思说成是“技术力本论者”,来瓦解和拒斥整个剩余价值理论,但这几乎是在做无用功,毕竟“技术手稿”本来就是“3.相对剩余价值”的一部分,马克思的科技思想在原生形态上,只是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的组成部分。“摧毁”部分无法“毁坏”整体,《手稿》映现出的马克思,不是一位“技术力本论者”。

不过,科技与生产力的紧密关联使得人们不得不去思考另一个问题,即马克思能否算是一位不彻底的“技术力本论者”?生产力是马克思理论大厦的根基,既然马克思认为机器大生产和科技的应用在资本主义时代曾经极大地发展了社会生产力,那么马克思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作是“技术力本论者”?

诚然,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生产高速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颠覆了人们对生产、世界和社会的理解,很难想象马克思和恩格斯能够置身事外,对“技术”漠不关心。他们确实热情讴歌了技术的重大社会功用,称赞技术给生产力带来的巨变。但是,马克思的目光总是聚焦在“人”身上,在《手稿》中,马克思仍然沿用了自己在19世纪40年代的研究思路,从两个角度同时切入来剖析和理解生产力:

第一个角度是纯社会生产层面上的:生产力当中当然要包括科学技术的成分,科技也为生产力带来了实质性的改变与发展。这一层面,正是那些主张把马克思视作“技术力本论者”的人的依据。

第二个角度则是“人”的角度:马克思没有将生产力看成是僵化冰冷、与人相隔绝的事物,而是把工人与技术之间的关系试图讲清楚。生产力终归是人的生产力,所有关于工人劳动相关的讨论,都旨在证明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度下,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同工人的受奴役程度成正比。

在马克思看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科技产生的社会生产力究其本质与工人的主观意愿无太大关联。科技是资本所催生出来的,对于工人来说,推动生产力向前发展的主体本应是自己,但他们在这一历史过程中所充当的只是“义务劳动者”的角色。马克思坚信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力的发展都是以工人自由的丧失和片面的发展为代价的,即使是令人倍感新鲜和鼓舞的科技成果,归根结底也是“冷酷无情”的资本所使然。科技越先进,工人就越会失去自由,丧失必需的发展潜力和空间,真正成为“物”的奴隶。

归根结底,马克思在《手稿》中,是在负面的意义上论述科技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社会作用的:“使用机器的目的,一般说来,是减低商品的价值,从而减低商品的价格,使商品变便宜,也就是缩短生产一个商品的必要劳动时间,但无论如何不是缩短工人从事这种变便宜的商品的生产的劳动时间。”[19]

马克思强调他的研究的出发点只是“财富的最基本形式的商品”[20],意即人类社会在进入资本主义时代后社会结构和劳动性质发生的变化,劳动完全从属于资本,协作、分工、机器以及科技都只是资本主义社会之中的表象或产物,其总体目标和指向终归是为资本家(统治阶级)谋取更多的利益(剩余价值)。“马克思是技术力本论者”的论调并没有切中问题的要害:马克思不是不重视技术,但他更看重技术背后所隐藏的无产阶级必需进行革命、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社会历史规律。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至多是一位社会批判家,而不是“技术力本论者”,尽管他相信,当劳动者将生产资料控制在自己手里时,技术就不再显得那么面目可憎。

三、技术力本论之后的问题:资本本体论

当劳动者将生产资料控制在自己手里,技术就同人一起,得到了解放。在马克思眼里,“技术”是“中性”的事物,在早期资本主义社会,工人常常捣毁和破坏机器,用来宣泄自己的愤恨情绪,其指向本应是“资本”而不是“科学技术”,工人选错了发泄的对象,技术背后的资本,是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产生、运作和发展的根源。

资本家连同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无疑是信奉“资本永恒论”的。因此,将马克思和恩格斯解释成“技术力本论者”,就有意无意地“降低”和“矮化”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视域和深度。通读“技术手稿”,马克思不仅阐释科技给人类社会带来的革新和变化,更是通过解读相对剩余价值的“历史”、“结构”和“本质”,给“技术”背后的“资本”以严厉的批判。“马克思坚信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只存在于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是‘资本’作为一种更高级的‘主体’出现时的一种异乎寻常的主客倒置”[21]。

不管怎样,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就是“主体”,哪怕这是一种“主客倒置”,但“资本决定一切”是客观事实,“资本”既是最大、最高的“实体”,又是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根本动力”。我们应该看到,比“技术力本论”更为棘手和复杂的是其背后的“资本本体论”问题,也就是说,在特定的语境下,《手稿》多少向人们传递和显示了马克思的一个另类的“资本本体论”。

资本本身是人类社会关系异化的一种结果,但它能够反过来制约和规定所有人的行为及社会角色和定位。这种决定是彻底的,是由内而外的,协作、分工、机器大生产,科学技术的应用,无一不是资本的力量所使然,因为资本家永远都要追求剩余价值。具体反映在劳动者本身,就是他们的“活劳动”和“死劳动”全部被资本所奴役和控制。“死劳动”作为固化的劳动成果,是对象化过了的劳动,已经成为了社会财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死劳动”拥有者是资产阶级;“活劳动”是非对象化的劳动,“是现在的劳动”,与“过去的劳动”,也就是“死劳动”相比,“活劳动”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属于无产阶级(劳动者)本身的,因为正是无产阶级在实际地付出自己的劳动,但是,“活劳动”只不过是“处于自行对象化的过程中”的劳动而已,它的最终归宿仍是“死劳动”。换句话说,无论是作为使用价值的“死劳动”,还是作为创造价值的必备过程的“活劳动”,都是资本的产物。而劳动者作为“死劳动”和“活劳动”的统一体,自然处在资本掌控的范围内。

“活劳动”和“死劳动”的区分,说明资本主义世界也是两个部分:一是对象化劳动(“死劳动”)业已形成的世界;二是蕴藏在人们体内的潜在的劳动(“活劳动”)将要创造出来的世界。而资本,或资本家,他们的任务就是利用他们手中的钱袋来把工人的所有劳动能力全部激发和调动出来。“如果现有的价值与创造价值的活动,即对象化劳动与活劳动,简言之,货币与劳动相交换,那么,看来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可以通过这一交换过程,使现有的价值保存或者增大。”[22]

这样一来,没有人能够否认资本确实是整个世界的主宰了,马克思相当于构建了一个独特的资本本体论理论。相较于资本本体论,技术力本论并不能从深层次上阐明马克思的观点,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机器、科学技术只是资本的从属物,它们并非社会发展的本源性驱使力量。

不过,被剥削和压迫的劳动者反抗和敌对资本的最初表现,经常是直接针对机器以及各种各样的科技衍生物:是机器让他们失去了生活的路径,是科技挤掉了他们的饭碗。尽管如此,马克思仍然把工人对抗机器的行为看成是他们向资本的“宣战”,这意味着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觉醒,吹响了颠覆万恶之源——资本的号角:“只有在使用机器的条件下,工人才把资本所发展起来的生产力当做与工人本身,即与活劳动相对抗的原则,而开始同它进行直接的斗争。工人破坏机器和普遍反对采用机器,这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所发展起来的生产方式和生产资料的首次宣战。”[23]

事实证明,工人阶级与资本作斗争的道路是漫长且艰苦的。既然资本主义社会的本体是资本,那么技术肯定不是掌握在无产阶级手中。一方面,技术“能够有效地帮助资本去实施它的‘分裂和征服’战略”[24],劳动者总是受制于资本家,无产阶级武装力量也常常沦为资本主义国家强大科技力的“炮灰”,第三世界的人民也不得不屈服于资本主义世界的坚船利炮。另一方面,只要存在资本,它就会以强势的“本体”面目出现,它不仅侵蚀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更会改变人的内心和精神,使人完完全全地异化在资本的脚下。在当代,拉美国家经济的举步维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艰难探索,传统欧美强国在经济上的苦苦挣扎,无一不体现着资本的无处不在。在这里,回过头来看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提出的“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和“生息资本拜物教”等概念,才能多少体味其中的深意。值得一提的是,马克思从来没有提过“技术拜物教”,毕竟在他看来,根本不存在什么“技术拜物教”,技术只不过是商品的生产手段,是货币的产生方式之一,是资本的附属品。人类社会只要进入了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所有的一切都是资本“创造”的,这其中,当然包括科技。

不过,如果没有技术,生产力就不会突飞猛进,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就不会在生产力发展的冲击下露出疲态,无产阶级就不会看到变革生产关系的曙光。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是热情讴歌和赞扬技术的发展的。或许也只有在这一层面,马克思不排斥技术在“本体”层面上的价值和作用。

四、余论

其实,技术对于人的解放与发展到底具有多重要的意义,《手稿》没有给出说明。马克思更关心劳动究竟从属于资本还是资本从属于劳动这个问题,他觉得劳动才是人类社会的最高统治因素,资本无权掌控和钳制劳动。尽管我们从马克思的阐述中得到了“资本奴役了劳动群众”的结论,但这是因为劳动的性质不是理想状态从而导致了资本能够成为社会的绝对操控者。与工人对立化、或者说异化的劳动是活劳动与死劳动分隔开来的终极原因,而这种异化了的劳动其实早在资本主义社会之前就普遍存在了。在封建主义社会和奴隶社会中,劳动甚至连“异化”都谈不上,因为劳动者的人身直接就从属于他人(主人)了,他们的劳动不是异化劳动,而是“属于他人的劳动”。

怎样解决劳动的性质问题是伴随马克思一生的难题,他将劳动性质与私有财产联系在一起,二者何者为本原常常使马克思陷于深深的思考,这在《手稿》中也有所显现。在讲到分工的历史意义时,马克思谈道:

(1)“可见,产品作为商品的生产——在商品是产品的必要形式即生产的一般形式,从而生活需要通过买和卖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是以某种社会分工为条件的。”[25]

(2)“另一方面:只是在劳动能力本身对它的所有者来说已经成为商品,从而工人成为雇佣工人,货币成为资本的地方,产品才普遍采取商品形式,生产者相互作为卖者和买者的关系才是支配他们的社会联系……资本主义自身导致工厂内部的分工,而工厂内部的分工同资本所采用的其他生产手段一样,进一步发展了大规模生产……”[26]

从(1)上看,分工是资本主义的前提,这个可以对应为“劳动在财产之先”;而(2)则恰恰相反,是资本主义是分工的前提,可以理解为“私有财产在分工式的劳动之先”。按照习惯性的解释,便是“终归是现有私有财产,也就是私有制生产关系的确立,才会有后来的异化劳动,并且私有制的生产关系会加重和增快异化劳动的发展”。

可马克思没有在《手稿》中延续这样的论证逻辑。他认为自发且原始的分工与资本主义生产制度催生的社会分工是同时发生并共同发展的,不分“谁先谁后”:

“社会内部的自由的、似乎是偶然的、不能控制的和听凭商品生产者的任意行动的分工同工厂内部的系统的、有计划的、有规则的、在资本的指挥下进行的分工是一致的,而且这两种分工是齐头并进地向前发展的,通过相互作用而相互产生。”[27]

由此可见,马克思在1861年间思考的主要哲学问题同1840年代相比没有发生太大的转变,依然是与人息息相关的劳动问题,这再次证明,马克思没有强烈的“技术力本论”倾向。对他来说,技术的进步和人的发展,前者只是手段和过程,后者才是终极的目的和价值取向。

[1][2][3][4][5][6][7][8][9][10][11][19][20][22][25][26][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1-10,362,289,363,363,373,386,387,376,392,392,393,356,39,359,360,360.

[12][14][18][21][24][意]理查德·贝洛菲尔,罗伯特·芬奇主编,徐素华译.重读马克思--历史考证版之后的新视野[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0:150,149,156,21,167.

[13][16][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7,277,294.

[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261.

[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49.

责任编辑:马俊

本文系2012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文本研究”(立项编号:12YJC710030)的阶段性成果。

2016—06—10

李锐,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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