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诺“文化工业”批判的哲学解读
2016-02-04陈文旭
陈文旭
阿多诺“文化工业”批判的哲学解读
陈文旭
文化工业;否定辩证法;非同一性;反体系
阿多诺批判技术理性统治下的整个资本主义“文化工业”,认为其对于民众有虚假性、欺骗性和意识形态性,强调资本主义社会“文化工业”已经蜕变为统治色彩浓重的“反”文化。而以“非同一性”为理论基石的“否定辩证法”,是贯穿阿多诺一生理论思考的哲学总结,也是阿多诺“文化工业”批判的哲学根基。
“文化工业”(culture industry)这个术语最初是在阿多诺与霍克海默合著《启蒙辩证法》(1947)一书中首先使用的,此后,阿多诺在《文化工业再思考》(1963)一文中又做了深入探讨。在法兰克福学派早期学者视域中,资本主义“文化工业”具有如下特征:生产流程的标准化、技术化、产业化;文化工业产品的同一性、重复性、商品性;对大众精神控制的欺骗性、隐蔽性、意识形态性;文化工业的逐利化、资本化、拜物教化。与此同时,这些特征外在于现代资本主义文化形态,异化成为一种否定意义上的“反文化”体系,最终导致消费公众的“主体缺失”和“批判消退”。从本质上看,资本主义“文化工业”是资产阶级极权统治的代名词,扮演着巩固现行秩序的“社会水泥”角色。阿多诺对资本主义“文化工业”的认知完全是否定的、批判的,而“文化工业”自然蜕变为消极的、反动的力量。阿多诺如此彻底否定的批判态度,不仅与其欧洲理性主义和精英主义文化立场有关,还与其流亡美国时所面对的大众文化实践分不开;更为重要的是,阿多诺所独具的“否定辩证法”式哲学观才真正是他获得如此巨大批判勇气的深层次根源。鉴于此,后人也只有回到“否定辩证法”那里,才能真正理解阿多诺“文化工业”批判的理论真谛。
有学者指认,《否定的辩证法》*《否定的辩证法》(1966年),是法兰克福学派重要代表人物阿多诺晚年的一部最重要的哲学著作,也是一部极其晦涩的著作。它不仅从哲学上概括了这个学派的“批判理论”的精髓,而且还反映出20世纪60年代西方社会“新左派”的价值追求,并将之奉为其政治纲领的理论论证。以“非同一性”为核心的否定辩证法哲学思想,在一定程度上预示着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后现代转向。最初萌芽于:《哲学现实性》和《理性与革命》,其雏形则出现在《启蒙辩证法》中,《否定的辩证法》标志着其经典形态的最终完成,而《美学理论》使之进一步扩展。[1](P115-133)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本身秉持的就是一种绝对的否定批判路径,而作为形而上的哲学精髓——“否定辩证法”在这一点上发挥得淋漓尽致。阿多诺认为,“否定辩证法”是以“非同一性”为理论基石,强调个别而否认一般,强调非同一性而否认同一性,强调否定而反对肯定,强调自由而反对钳制。同时,始终高举反体系、反概念、反传统大旗,以绝对否定为核心,对西方文明几千年来追求的同一性哲学进行了彻底颠覆,对启蒙精神、工具理性、文化工业、工业文明进行了无情批判。虽然不乏片面性和绝对化,并最终陷入悲观主义,但是其批判力度是深刻的,影响力是久远的,特别是为西方左翼派别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全面批判和彻底否定提供了哲学论证。可以说,《否定的辩证法》是贯穿阿多诺一生理论思考的哲学总结,也是阿多诺具体展开的所有文化批判的理论根基。
一、“文化工业”批判彰显否定辩证法的“否定”本质
阿多诺在《否定的辩证法》序言中开宗明义地指出,“否定的辩证法是一个蔑视传统的词组。早在柏拉图之时,辩证法就意味着通过否定来达到某种肯定的东西;‘否定之否定’的思想形象后来成了一个简明的术语。本书试图使辩证法摆脱这种肯定的特征,同时又不减弱它的确定性。展开这个自相矛盾的标题,是它的一个目的。”[2](P1)可见,阿多诺所认知的否定辩证法与先前所有传统辩证法是有本质区别的。因为,“否定辩证法”致力于将辩证法从肯定的宿命中拯救出来,始终拒斥“否定之否定”的肯定性倾向。有学者指出,否定的概念是辩证法的本质,否定的知识是辩证法的核心,他不允许任何其他东西围绕着自己。阿多诺否定的辩证法否定同一性、否定首要性、否定概念和否定任何理论体系、否定自然辩证法、否定一切传统哲学思想、否定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由于阿多诺把否定的辩证法当作是否定一切的东西,最终对否定的辩证法本身也进行了否定。[3]
在阿多诺看来,否定性是辩证法的根本特征,“否定”在辩证运动中处于核心地位。阿多诺对辩证法否定性的强调并非无道理。辩证唯物主义认为,“否定”是推动一切事物和现象运动变化的根本环节,没有内在的否定方面和不断的否定过程,就不会有辩证的运动,也就没有辩证法。辩证的否定是通过事物内在的矛盾运动而进行的自我否定,即“保持肯定的东西”的否定,而不是对旧事物的一笔勾销,亦不是简单地宣告其不存在。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事物由肯定阶段发展到否定阶段,旧事物向新事物转化,但在新事物中又包含着新的肯定因素和否定因素,当新的否定因素战胜肯定因素取得支配地位时,事物又一次发生质变,由否定阶段发展到新的否定阶段,即否定之否定阶段。可见,事物“自我运动”发展经历了自己发展自己的两次否定(对肯定的否定和对否定的否定)三个阶段的有规律的过程(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经过两次否定产生的事物也不是仍旧回到原来的出发点,而是在新基础上的“回复”和在更高基础上的发展,它是同旧事物根本不同的、更高级的新事物。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样,否定之否定所显示的事物自身发展的辩证运动,重新达到了原来的出发点,但这是更高阶段上达到的。从表现形态和发展态势上看,事物的发展由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一个周期接着一个周期,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呈现出周期性的螺旋式上升或波浪式前进。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1872年第二版“跋”中,一方面客观评价黑格尔辩证法,“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为了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必须把它倒过来。”[4](P112)另一方面强调“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性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4](P112)不难发现,阿多诺同黑格尔、马克思一道都给予辩证法中蕴含的“否定性”因素很高重视。
但是在对“否定性”作何种理解问题上,阿多诺同黑格尔、马克思却分道扬镳。阿多诺坚持认为,否定即无条件的绝对的否定,“否定之否定”是不包含任何肯定性的否定。他强调,“传统的辩证法仅仅把辩证法当作一种方法来看待,它为了使矛盾达到人为的虚构的同一而认为矛盾双方存在着对立统一关系,而否定辩证法并不是通常作为方法的辩证法,而是理性批判的媒介、是表达矛盾的方式。它不企图人为地调和矛盾,而赞成矛盾的不可解决性。正因为矛盾是不可解决的,所以,矛盾双方是不能同一的,不能用思想简单地使之达到一致。”[3]而唯物辩证法则认为,作为辩证法本质特征的否定不是简单的、绝对的否定,而是包含有肯定的否定,是与肯定密切相关联的否定。辩证否定的本质属性是“扬弃”,体现着新事物对旧事物的超越与升华,在克服、抛弃的同时,又坚持保留、吸收、继承、发扬。阿多诺在《否定的辩证法》的主旨之一原本是破除绝对主义的思维方式,然而他本人却在否定和肯定的问题上受形而上学思维的狭隘性所束缚,陷入到把否定绝对化的泥潭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2](P5)阿多诺“否定辩证法”的“否定”哲学观,与唯物辩证法的否定观截然相反,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否定观,否认肯定与否定是对立的统一,把肯定与否定绝对对立起来,不加分析地对一切加以否定、批判、抛弃,正好像倒洗澡水时连同盆中的小孩也一起倒掉一样。
不难理解,阿多诺是在“否定辩证法”指导下对“文化工业”展开批判的,真正做到了将“否定进行到底”。首先,“文化工业”百害而无一利,本质上就是维护资本主义现存秩序的工具。其次,构成“文化工业”各环节、各要素无不是否定的代名词。无论是标准生产,还是机械复制;无论是虚假个性,还是风格统一;无论是文化垄断,还是意识形态钳制;无论是广告肆虐,还是极权主义盛行,体现出来的都是否定的、反向的、批判的特质。此外,阿多诺对于包括电影、广播、杂志和广告等在内新兴大众媒体同样抱以否定态度,因为媒介已俨然成为加剧控制的帮凶。对他来说,“文化工业”唯一获得的肯定性结果就是,通过“文化工业”这个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资本主义制度得到进一步巩固,然而,其本质上也是否定性的,因为人类历史上任何极权主义最终都会寿终正寝。
二、“文化工业”的“非同一性”背离
在《否定的辩证法》第139页第二个脚注中,阿多诺指出“同一性”具有三重意蕴:“首先,它标志着个人意识的统一性:一个‘我’在它的所有经验中都是同样的。这意味着康德的‘我思考那种能陪伴我的一切概念的东西’。其次,同一性还意指在一切合理的本质上同样合法的东西的即作为逻辑普遍性的思想。此外,同一性还标志每一思想对象与自身的等同,简单的A=A。最后,在认识论上它意指着主体和客体和谐一致,不管它们如何被中介的。”[2](P139)对于这三种“同一性”说法,阿多诺其实批判的是第三种,因为他认为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从一开始,辩证法的名称就意味着客体不会一点不拉地完全进入客体的概念中,客体是同传统的充足理由律相矛盾的。矛盾不是黑格尔的绝对唯心主义必定要美化的东西:它不具有赫拉克利特所说的本质。它表明同一性是不真实的,即概念不能穷尽被表达的事物。”[2](P3)与传统哲学对辩证法认识不同,辩证法应是彻底否定的,而非肯定的工具,因为“辩证法是始终如一的对非同一性的意识”。[2](P3)按照阿多诺的理解,概念是一种精神的、先验的且固定化的范畴,任何事物决不等同于与其相对应的概念。“否定的辩证法”的首要任务是考察一个事物在现实中的样子,而非界定它属于何种概念、范畴。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摆脱概念拜物教。即使概念在涉及存在的事物时也还是概念,所以,“改变概念性的这个方向,使它趋于非同一性,是否定的辩证法的关键。”[2](P11)在阿多诺那里,概念的精确性往往取代了事物的本性,每一个概念的决定性的缺陷使得有必要引用别的概念,从而形成概念星丛。在《否定的辩证法》一书中,阿多诺其实将概念、第一性、第一哲学、同一性、体系等放在“非同一性”的对立面来考察,目的就是集中批判传统哲学对“同一性”的追求与遵循。
根据阿多诺的理解,从古至今,全部哲学的基本主题都是围绕追求“同一性”来展开,无论是在本体论上还是在认识论上,无论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哲学家总是试图追求一个绝对的“原初东西”,即探索究竟谁是世界的本原。恩格斯曾精辟阐述道:“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5](P229)阿多诺指出:“哲学家在考察诸如物质与精神、客体与主体、一般与特殊、理论与实践之类的传统对立面时,总是赋予其中这一或那一概念以第一性,并创造一种千篇一律的语言来描述每一事物,力图统一宇宙的各方面。实际上这是行不通的,因为根本不存在绝对的第一性,哲学所强调的任何事物都是与它的对立面相互依存的,任何想寻找原初事物或概念的哲学都是走上了错误的道路。”[2](P3)奥斯维辛集中营就证实“同一性”的哲学原理就是死亡,种族灭绝是绝对的一体化。资产阶级文明的“同一性”原则是造成“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历史悲剧的罪魁祸首。哲学的“同一性”表现在社会领域必然是社会的“同质化”,即“最终,制度将达到这样一种程度——暗示这一社会现象的词是‘一体化’——在那里,每一要素对所有别的要素的普遍依赖性使得谈论因果性成了过时的。在一个铁板一块的社会中探寻可以作为原因的东西是无聊的,因为只有这个社会本身才是原因。”[2](P265)哲学的“同一性”在社会领域的另一个表现是商品交换价值法则的确立。在这一点上,阿多诺显然受马克思商品拜物教影响,也是其对资本主义“文化工业”批判的重要方面。他指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最大问题在于商品经济的极端化发展,从而导致被神化了的资本逻辑蜕化为社会交往的普遍法则,甚至已经将趋利性的人类降低到同物相一致的水平。“在普遍的商品交换关系中,一切质的要素都被辗平了,这些要素的总体可以是类似于结构的东西。制度形式的力量越是广泛,它们禁锢的并按其想象来扭曲的生活就越混乱。”[2](P85)在阿多诺看来,“资产阶级的理性以商品交换原则的形式真正接近于它自身与之相称并与自身相同一的体系——尽管潜在地看是凶残的,资产阶级理性的确日益成功地这样做了,越来越概莫能外。”[2](P22)可见,资产阶级社会的运行机制是以商品交换价值法则为基础的,人与人的关系已经成了赤裸裸的金钱物质关系,并同时造成虚假的需要和欲望的幻象。
在《否定的辩证法》一书中,阿多诺多次谈及“文化工业”。在“虚假的需要”一节中,阿多诺指出,需要是真实和虚假的混合物;当社会生产关系的不合理性出现时,必须满足大众精神需要,此时,曾被抑制的东西的替代品也将受到无情批判。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替代品的不单是文化工业填鸭式地给大众带来的基本的愿望实现——实际上用不着相信它们。在官方的文化教规的珍宝库里,在假定崇高的哲学领域里,幻想是无边界的。”[2](P90)在“软弱与支持”一节中,阿多诺分析称,当前的制度比以前更强有力,“制度早就产生了某种类似于文化工业的霓虹灯风格的东西,这种风格像巴洛克风格一样一度风靡了世界。主体性和形式之间的冲突并没有减弱,但在普遍的形式规则之下,一种感到软弱无力、对改变制度及其精神形象的能力失去了信心的意识使得这种冲突与侵略者统一起来。”[2](P91)其实,阿多诺在这里所要表达两点:一是“标准化生产”的“文化工业”的肆虐,充斥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体系;二是面对“文化工业”的强势、极权制度的加强,民众表现出软弱、无助甚至绝望。这些无疑与《启蒙辩证法》中关于“文化工业”所阐述的观点是一致的。“文化工业”所具有的同一性特征、所表现出来的同质化趋势,与否定辩证法所蕴含的“非同一性”本质,二者之间形成强烈反差。不难看出,资本主义“文化工业”与阿多诺“非同一性”哲学观格格不入,资本主义“文化工业”是要打造同质化的极权社会,而“否定辩证法”所批判的恰恰是这种病灶,可谓对症下药、一针见血。
三、“文化工业”对资本主义体系的顺从
在“否定辩证法”中,“反体系”是一个很重要内容。阿多诺认为,体系,就是“一个使任何东西概莫能外的总体的表现形式使思想绝对化,它反对思想的每一内容并在思想中蒸发掉这些内容。”[2](P23)从某种意义上讲,体系和概念,是一对孪生兄弟,源于它们都使事物固定化并试图穷尽一切。阿多诺“反体系”的目的在于批判第一哲学,也就是本体论哲学。阿多诺反对一切本体论,反对把某种东西奉为第一性。他认为,一方面,概念具有明显的自主性,并不简单地作为事物的摹本而出现;另一方面,概念和事物相比较也不是第一性的。概念与其对象存在于不可分割的辩证关系中,二者都不具有第一性。[2](P8)任何一个完备的体系都会最终出现体系与内容相矛盾的情况,就像概念与事物一样,原因在于体系和概念内部的具体内容和事物都在发生变化。每一种体系都会注定在下一种体系中被消灭,“体系的趋势只能生存在否定之中”。[2](P27)正因为这一点,阿多诺始终捍卫“反体系”主张,坚持真理的可变性诉求,向所有以绝对真理为终结的完备哲学体系发起挑战。如果体系不存在了,事物之间又应该是什么样的存在状态呢?对此,阿多诺解释道,星丛是在消除体系和解除所有奴役关系之后,所形成的一种全新的伙伴关系状态。所谓星丛(constella-tion),即关注异质性的非同一性,是阿多诺否定的辩证法所主张的一种承认矛盾、承认差别的新型存在与思想关系。这不仅是主体与客体之间,而且主体与主体、主体与类、意识与存在、概念与经验、价值与技术等等凡是存在关系的地方,都应该构成一种各种不同因素之间“和平”的伙伴关系。[6]按照阿多诺的理解,作为一个天文学术语,“星丛”体现的是一种并立而非交错的去中心状态,包括主客体在内的各种变动要素在同一集合体中共生共存,这样一种理想状态反对将某一要素视为该集合体的中心或本源。他用这个概念来说明主体和客体在真理中不可分割的联系,这并不错;真理毕竟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少了哪一方都不称其为真理。但是,就意识的起源和本质而言,物质客体无疑保持着优先地位。[2](P9)阿多诺“星丛”理论无疑是对黑格尔思维统帅对象这一主客体统一模式的挑战,“星丛”更强调主客体彼此间的异在性、非同一性,同时认为主客体矛盾是不可以和解的。在主客体之间,不是寻找哪一方处于主导地位,而是努力探寻主客体的相互中介,最终达到主客体之间缓和的伙伴关系。
“星丛”体现在现实社会生活中,就是社会个体突破现存体系制约、真正实现个体主体性,没有谁处于中心,没有哪一方对他者起着决定作用。“星丛”具有明显的后现代倾向,在一定意义上讲,预示着法兰克福学派后现代转向的开启。这一思想,虽然具有很强的乌托邦色彩,但还是表达出阿多诺对自由的渴望追求,为重建主客体之间的良性互动的“星丛”关系作了有益尝试。在资本主义社会体系里,资产阶级处于统治地位,社会成员被紧紧束缚在其左右。统治阶级运用包括“文化工业”在内的各种手段,加强极权统治、维护现存秩序,编制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阶级统治体系网。毫无疑问,“文化工业”在其中扮演着资本主义极权系统的卫道士角色。在“文化工业”钳制下,人们丧失了批判和反抗现实的意识,泯灭了追求自由解放的想法,对现实社会和现存制度表现出满足、依附和顺从。阿多诺对此毫不留情地予以批判,将资本主义“文化工业”视为“欺骗群众的启蒙精神”、“社会水泥”、“新的法西斯形式”。历史经验表明,体系再强大也会被攻克,因为“体系的趋势只能生存在否定之中”。[2](P27)这才是真正的“辩证法”,而非“否定的辩证法”。
四、“文化工业”的自由遮蔽与压制
阿多诺、霍克海默在《启蒙辩证法》1969年新版序言中谈及此书写作意图时有这样一段话:“今天,更重要的事情是捍卫自由,传播自由,实现自由,而不是间接地促使世界走向宰制,这一点我们在后来的著作中也明确提了出来。”[7](P2)虽然作者没有明确指认这个(些)后来著作名称,但是依笔者看至少包括《否定的辩证法》(1966)这本书。《否定的辩证法》第三部分第一章“自由:实践理性总批判”通篇探讨的就是自由的问题,这也是阿多诺一生思考最多的核心主题。从早期对启蒙理性批判,到此后“非同一性”无调哲学的提出,再到死前乌托邦美学探索,无一不是沿着追求自由的轨迹前行,“自由”成为阿多诺所独具的文化基因流淌在其著述血液中。前面已经探讨,《否定的辩证法》一书主题是阿多诺“非同一性”哲学观,包括了对概念、体系、同一性、首要性、传统哲学、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等等的否定,但不可否认的是,否定的目的抑或贯穿全书主线应该是对宰制性社会统治下民众如何解放、如何自由、如何救赎的深刻思考。否定是阿多诺所持存的立场,而自由则是他毕生的向往与追求。
在阿多诺那里,自由的唯一意义在于否定,而要想实现完全自由,就首先要否定体系,因为体系使思想绝对化。更为重要的是,阿多诺把自由同社会压制作为一对矛盾来审视,把自由视为对压制的抵抗,这种看法要比那种孤立地把自由看作人类天性的抽象说法中肯得多。他指出,“在这个普遍社会压抑的时代,反社会的自由的形象仅仅生存在被压碎的、被滥用的个人的特点中。这种自由在历史的任何环节上隐藏在什么地方是不能一劳永逸地来规定的。作为对压抑的抵制,自由在变化着的压抑形式中变得具体了。有多少意志的自由就有多少想自由的人。”[2](P262-263)此外,在一切社会控制面前,在一切对统治关系的适应面前,被思想物和思想者二者都存在着被强制。可见,在“管理化的世界”里,完全没有真正自由可言。如果不拆除这个极权社会,自由将永远不会存在,思想也就永远不会自由。阿多诺“文化工业”批判所要传达的就是这样的呼声。宰制性社会中的统治者已经将控制的魔掌从经济、政治伸向了思想文化,乃至社会生活各个角落和领域。资本主义“文化工业”看似繁荣了文化市场,貌似提供给民众更多的文化选择,实质上,这些都是虚幻的镜像,文化垃圾对公众思想侵蚀更可怕。所以说,资本主义“文化工业”彻彻底底遮蔽了思想的自由,完全成为了阻碍社会进步的消极力量。诚如阿多诺在《文化工业再思考》一文所言,“文化工业刻意地由上而下,借着一种意识形态将消费者收编进去;而这种意识形态就是让人以顺从代替主体意识,压根儿不允许脱离规范而存在;文化工业整体效果是违反启蒙原则的。……它是一种桎梏意识的手段,文化工业阻碍了个人的发展,个人无法以独立自主的态度,有意识地为自己决断事务。”[8](P106)在阿多诺看来,为了彻底消解“文化工业”对人们的控制与压迫,只能推翻现存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够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普遍自由与彻底解放。
[1] 王凤才.追寻马克思——走进西方马克思主义[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
[2] 西奥多·阿多诺.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3] 王凤才.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研究[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4).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 张一兵.非同一性:否定的辩证法中的范畴星丛[J].山东社会科学,2001,(5).
[7] 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片段[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8] Theodor W. Adorno.The Culture Industry[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Press, 2001.
[责任编辑 孔 伟]
The 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on Adorno’s Culture Industry Criticism
Chen Wenxu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ulture industry; negative dialectics; non-identity; anti-system
Adorno criticizes the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under the rule of the capitalist culture industry which is false, deceptive and ideological for people, and emphasizes that the capitalist culture industry has become a dominant counter-culture. The “Negative Dialectics” based on “non-identity” theory is a philosophical summary of Adorno’s life-long theory thinking, and is also the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of Adorno’s critique of culture industry.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专项任务项目“仪式传播视阈下的思想政治教育创新研究”(项目号:14JD710035)和北京市委教育工委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专项研究课题“当代西方主要国家主流价值观教育研究”(项目号:JGWXJCZX201459)的阶段性成果。
陈文旭,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法学博士(天津3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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