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精神与集体意志的碰撞——《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内在价值观比较
2016-02-04齐悦然深圳实验学校广东深圳518055
齐悦然(深圳实验学校,广东 深圳 518055)
人文精神与集体意志的碰撞——《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内在价值观比较
齐悦然
(深圳实验学校,广东 深圳 518055)
【摘要】本文通过对《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在人物塑造、矛盾冲突设置和读者观感上的不同特点分析,探讨同为复仇主题的两大悲剧,其内在价值观的差异。
【关键词】人文主义;集体意志;哈姆雷特;赵氏孤儿;复仇
《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同属复仇主题,作为中、西方两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它们诞生于两种不同的文明中,所处的国家时代背景大相径庭,带有各自的文化烙印。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巨匠,作品体现出人文主义价值观,彰显的是“基于理性和仁慈的哲学理论和世界观”。品咂两剧的差异,能深深感受到人文精神和封建社会集体意志的碰撞,这种碰撞体现在人物塑造、戏剧矛盾冲突设置等多个方面,让《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展现出不同的魅力。
一、人物塑造方式不同
总体来说,《哈姆雷特》人物性格多元,形象饱满;《赵氏孤儿》相对而言人物形象较为单薄,类型化明显。这源于在人文主义价值观下,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立的、自由的、具备复杂情感和理性思维的人,而在集体至上的观念下,个体归顺于集体,应当以集体的意志作为个人意志或为集体意志牺牲个人意志,所以当对人物进行类型化区分后,每一个个体的人在道德层面趋同,正面人物的忠义、勇敢、坚定和牺牲精神成为标配,他们不需要太多思考,只要做集体认为他应当做的事便为“忠”、为“善”,就符合了社会的伦理道德观。这一点,在两剧中有充分的体现。
以两位复仇者为例,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在复仇前的境况还是比较相似的,一个是被众人追捧的王子,一个是权臣屠岸贾的义子和接班人,能文能武,相貌堂堂,可谓天之骄子,意气风发。可一夕之间,哈姆雷特被父亲鬼魂告知真相,孤儿从程婴处得知身世,二人决意复仇。
虽然都是复仇,但以常人之理推断,两人内心的仇恨激烈程度应该是有很大差别的。《哈姆雷特》一剧中,杀父夺权辱母之仇是哈姆雷特当下经历的,鲜血尚未凝固,死者不能安息,母亲为仇人做妻。相比之下,赵氏孤儿的仇恨是久远的,他只能通过程婴手绘的画册和口述来了解当年发生的事。程婴的仇恨刻骨绵长,甚至被岁月淬炼得更加尖锐猛烈,但再深的仇恨,再动情的叙述,讲起来都不过是从傍晚到天明,而仇人屠岸贾是赵氏孤儿现实中的义父,待他如亲子,教授他十八班武艺,还打算“弑了灵公,夺了晋国,可将我的官位都与孩儿做了,方是平生愿足”。二十多年前遥远的仇恨与二十年朝夕相处的父子之情摆在一起,本是一个充满矛盾和痛苦的境遇。可在剧中,从此处开始,二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哈姆雷特做出复仇的决定后,在自身性格和宗教思想的牵绊下,勤于思索却耽于行动,一面发狠要报仇,一面又下不去手,他的种种踌躇顾虑,犹豫不决,让他的形象从书中跳脱出来,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缺点有感情的人。随着他的思考的深入,他不仅有血有肉,还被赋予了灵魂,一个可以与之对话、让人钦佩或叹息的灵魂。赵氏孤儿则相反,他甫知真相,就发狠要“把铁钳拔出他斓斑舌!把锥子生挑他贼眼珠!把尖刀细剐他浑身肉!把钢锤敲残他骨髓!把钢铜切掉他头颅!”内心没有丝毫矛盾挣扎,所有人性化的犹豫纠结都被抹去了,留下的是咬牙切齿、毫不留情的仇恨。这让剧中人物被抽离了灵魂和血肉,真实性大损,赵氏孤儿这个形象也被固化在书中,成为了推动情节发展的傀儡。
《哈姆雷特》剧中其他人物的形象也是丰富饱满的。每一个人做出的决定都是权衡了自身利益和价值判断后的结果,体现了每个人性格的多面性。克劳狄斯狠毒、奸诈、虚伪、自利,但在面对上帝时也有渴望获得救赎,却不敢忏悔的挣扎,而“越是挣扎,越是不能脱身的胶住了的灵魂”让他恐惧不安。背叛了先王的王后,在哈姆雷特的斥责下“灵魂交战”;正直冲动的雷欧提斯轻信谗言,被克劳狄斯利用杀死了哈姆雷特,自己也被毒剑刺中,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尊贵的哈姆雷特,让我们互相宽恕。”而在《赵氏孤儿》这部剧中,集体意志包含了道义、忠诚和血亲的重要性,因此塑造了一大批忠臣义士,锄麑撞树,韩厥自刎,公孙杵臼撞阶基,他们出场后的最大使命是牺牲,用性命保全忠义。而对血亲的重视,更是体现在程婴为了“保赵家一点根苗”,不惜献出独子,用一个婴儿的性命换取另一个婴儿的性命这样的情节设置上。所有人在做出牺牲的时候都没有半分犹豫,慷慨赴死,舍身成仁。这样的行为特征有违人性,却完全符合集体意志。
二、戏剧发展内在推动力不同
正因为以集体的价值观作为思想和行为准则导致人物性格单一和扁平化,《赵氏孤儿》无法演绎人物的内心冲突,剧中人物除了程婴和屠岸贾之外都是次第出场,完成情节赋予的使命后退出舞台,这样一来,此起彼伏的矛盾冲突就承载起了推动全剧发展的重任,使《赵氏孤儿》拥有了极强的故事性。与《哈姆雷特》不同,赵氏孤儿的复仇只出现在了最后两幕,剧作家花费大量笔墨用于讲述屠岸贾如何作恶以及程婴如何救孤,复仇行动本身则进行得非常顺利。实际上,上升到集体意志层面的个人意志是不会因个人思想、情感或性格原因而动摇的,这必然使赵氏孤儿的复仇果断而坚定。当复仇最终得以实现,“赐孤儿改名望,袭父祖拜卿相,忠义士各褒奖”,惩恶扬善的主题得到了宣扬,集体的价值观取得胜利,全剧在高潮中结束。虽然是悲剧,但结局却是慰藉人心的。
哈姆雷特从快乐王子到忧郁王子、复仇王子的转变是全剧的主线,构成了戏剧发展的内在推动力。最初,哈姆雷特认为“人是了不起的杰作”,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这是一个典型的人文主义者的观点。突逢变故之后,哈姆雷特悲伤、愤怒又思虑重重、不知所措,他躲在疯癫的保护壳下,用疯言疯语倾吐心声,发泄不满,安放自己的软弱和无助,他清楚自己背负着复仇和重整乾坤的重任,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勇气和能力,正如歌德评价的那样,“他是思想家而不是行动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怯懦无力,转而又对这种怯懦无力感到深深的自责,甚至愤怒,在这种反复的自我鞭策和自我否定中,哈姆雷特几乎要陷入崩溃的边缘。当他提出“生存还是毁灭”这一命题时,已经不堪重负。最后甚至转向悲观而虚无的宿命论,这实际上是一种逃避,是心理上一种自我解脱的尝试。凡此种种,皆与当时文艺复兴后期人文主义者的心境吻合。在黑暗的现实面前,人文主义者的天真乐观不复存在,专制王朝的腐朽力量占据绝对优势,人文主义者试图改变现状,重整乾坤,但苦于没有勇气和力量。哈姆雷特的抑郁和延宕折射出的正是人文主义者的无力和无奈;他的悲观和虚无主义,则是人文主义者理想幻灭后的失落心境的反映。哈姆雷特遭遇的困顿也对应着人文主义者的精神危机。
有趣的是,沉思中的哈姆雷特始终无法完成他的复仇,反倒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当他发觉自己身中克劳狄斯的毒计后,凭血气之勇做出最后一击,杀死了克劳狄斯,随后毒发身亡。复仇的成功仓促而意外,与此前的深思熟虑毫无关联,但哈姆雷特的死也使他再没有机会完成重整乾坤的重任,这似乎传达了人文主义者在苦无出路的情况下一种复杂的心态:过度的沉思会瓦解行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但他们又对人文主义理想的最终结局抱有悲观看法,即使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也可能只是飞蛾扑火,扭转不了乾坤。这样的结局沉重而无奈。
三、观者感受不同
都说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自由的解读来自于戏剧创作的大量留白。人文主义秉承的开放、宽容、独立的态度体现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最大特点是给予角色自由意志,人性有多复杂,对这部剧的解读就多么富于变化,因为观众解读的不仅是哈姆雷特,也是自己的内心,哈姆雷特在行动与思考面前的徘徊、对生存还是毁灭这个人类终极问题的思索,还有他身上背负的道义、责任与情感、宗教精神的纠结缠绕,像一块块磁石,总能触发观众内心的某一点,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思索,进而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哈姆雷特,并从中获得启发、汲取力量。
《赵氏孤儿》是一部典型的中国式悲剧,正义人士前赴后继,为维护道义不计生死,不惜代价,最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中国传统文化中“善”和“美”的一面得到弘扬,忠奸各归其位,得到应有的待遇和评价。在篇幅上前重后轻的安排,也是为了最大限度调动观众情绪,为结尾处酣畅淋漓的复仇蓄势,让观众体会惩恶扬善的快感。
四、结语
莎士比亚对人文主义理想的追求,纪君祥对集体意志的讴歌,都反映了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人文背景,作为两部经典悲剧,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的复仇各有千秋。不同之处则在于,人文主义倡导的以人为本和集体主义倡导的集体至上存在价值观上的巨大差异,这导致《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在内容和形式等方面形成强烈反差,成为风格迥异的两部经典之作。
【中图分类号】TU251.3
【文献标识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