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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尧《古赋辩体》的文赋观及其现代启示

2016-02-03曹栓姐徐礼节

殷都学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辞赋文体

曹栓姐 ,徐礼节

(巢湖学院 文学与传媒系,安徽 巢湖 238000)



祝尧《古赋辩体》的文赋观及其现代启示

曹栓姐 ,徐礼节

(巢湖学院 文学与传媒系,安徽 巢湖 238000)

祝尧在《古赋辩体》中指出,唐末宋初的赋家为矫正律赋之弊,学习楚辞和汉赋中问答体作品的散文化句式和议论手法,开创了一种新赋体——文赋。但文赋未能祖述兼有六义之骚,亦未能宗法“丽以则”之汉赋,更未能做到情、辞、理的统一,已失赋之本义。且以指导科考的标准来看,文赋不能作为士子学习的典范,所以祝尧拒绝给予文赋以“合法”的地位。祝尧对文赋近乎否定的评价,有其理论渊源和理学一尊的时代原因,它显示的是实践家的“破体”行为和理论家的“尊体”主张之间的矛盾。祝尧保守的文赋观对明清两代的赋论有着深远的影响。正确评价祝尧的文赋观对当今的辞赋理论研究及创作都有重要意义。

文赋;祖骚宗汉;情辞理的统一

元代祝尧在他的辞赋学专著《古赋辩体》里,以时代为断限将辞赋分为楚辞体、两汉体、三国六朝体、唐体和宋体,并指出各个时代辞赋的主要特征,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在论及宋体时,他指出:“愚考唐宋间文章(笔者按,指辞赋),其弊有二:曰俳体、曰文体。”(《宋体》)[1](P818)其中的“文体”,就是“以文体为之”的赋,“文赋”这一概念萌蘖于此,并逐渐被人们所接受。本着“因时代之高下而论其述作之不同,因体制之沿革而要其指归之当一”[1](P711)的著述原则,祝尧对文赋的源头、内在特点作了阐释,并根据自己崇古的辞赋观和现实的需要,对文赋作出了近乎否定的评价。祝尧这种较为保守的观点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目前学界虽已在祝尧的身世、《古赋辩体》产生的原因、“古赋”的含义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对其文赋观则鲜有提及。故本文拟从祝尧提出的“文赋”这一概念出发,探讨祝尧论域里这一概念的含义、祝尧文赋观的特点,以及这一观点对当时和后世的影响,以求对全面了解《古赋辩体》的价值、元以及明清辞赋理论作一些补充。

在论述各个历史时期辞赋的优劣高下时,祝尧的观点贯穿在各体总论、作者小传、篇章解题之中,原始表末,笼圈条贯。至于文赋,祝尧至少从其产生的远源和近因、情辞理的关系等几个方面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从远源和近因两个层面来看,祝尧认为,文赋源出楚辞,产生的近因则出于对律赋、俳赋的校正。汉赋最主要的源头是楚辞,在祝尧看来,文赋也不例外,其最初源头可追溯到楚辞中的问答体作品:

赋之问答体,其原自《卜居》《渔父》篇来。厥后宋玉辈述之,至汉,此体遂盛。

(《子虚赋》解题)[1](P749)

此等赋(笔者按,指《秋声赋》)实自《卜居》、《渔父》篇来,迨宋玉赋《风》与《大言》、《小言》等,其体遂盛。

(《秋声赋》解题)[1](P820)

《卜居》《渔父》等作品从体例和语言风格上来说,多叙述和议论,而且通篇以散句为主,和楚辞其他句式整齐的抒情作品不同,被祝尧认为是文赋的源头。这一源头至汉代出现两大支流:其一以司马相如和班固的赋作为代表,如《子虚赋》、《上林赋》、《两都赋》乃至张衡的《二京赋》等:

此两赋(笔者按,指《子虚赋》、《上林赋》)及《两都》、《二京》、《三都》等作皆然,盖又别为一体:首尾是文,中间乃赋。世传既久,变而又变。……其首尾之文,以议论为驶,而专于理者,则流为唐末及宋之文体。性情益远,六义渐尽,赋体遂失。

(《子虚赋》解题)[1](P749)

在祝尧看来,司马相如和班固赋作的共同特点是,在体例上承袭楚辞中的问答体,开头和结尾用散行的单句叙述议论,与主体用整齐的句式状物风格不同。这些赋“首尾是文,中间乃赋”,全文结构为文——赋——文,其首尾之文为后世文赋的一大源头。其二以扬雄的《长杨赋》等作品为代表:

及子云《长杨》纯用议论说理,遂失赋本真。欧公专以此为宗,其赋全是文体,以扫积代律之弊。然于三百五篇吟咏情性之流风远矣。

(《秋声赋》解题)[1](P820)

这一支流的作品通篇说理,为唐宋诸公作了示范,故祝尧认为“至子云此赋,则自首至尾纯是文,赋之体鲜矣。厥后,唐末宋时诸公以文为赋,岂非滥觞于此?”(《长杨赋》解题)[1](P766)在探究文赋渊源时,祝尧振叶寻根,观澜索源,指出文赋的源头在楚辞和汉赋,颇为后人所接受,四库馆臣评之曰:“于正变源流,亦言之最确。”[1](P717)

文赋产生的近因则出于对俳赋、律赋的校正。祝尧认为,俳赋、律赋乃进士赋体,属场屋之文,写作目的系“务进干名”,以五七言之诗或四六句之文为赋,故“拘对偶以趋时好”,“揣声病以避时忌”(《唐体》),[1](P801)专求形式上的严整、协韵,这种赋体在唐代就已遭到抨击。为矫这一弊端,赋家借鉴古文创作的成功经验,创作辞赋,开创了文赋这一新赋体,却又矫枉过正。如祝尧所云:

欧公专以此为宗,其赋全是文体,以扫积代律之弊。

本以恶俳,终以成文,舍高就下。俳固可恶,矫枉过正,文亦非宜。

(《宋体》)[1](P818)

“以文为赋”到底是否“非宜”,是别一问题,但祝尧敏锐地发现了文赋产生的直接原因是出于对俳、律赋的矫正,确为千古的论。

从内部特点看,文赋“远于性情,害于义理”,且不能很好地处理情辞理的关系。祝尧认为文赋“失之于辞,尚理而不尚辞”(《两汉体上》),[1](P746)文赋既“尚理”,以议论说理为能事,目的在于表达观点或认识,自然追求议论精警、周密、一致。“于三百五篇吟咏情性之流风远矣”、“性情益远,六义渐尽”也就顺理成章了。如杜牧的《阿房宫赋》目的在于总结历史兴亡的教训,如史论。即使欧苏之文赋也难免存在这些缺憾,如《秋声赋》、《赤壁赋》虽有“丽词雅义”,但给人更多的也是理性的思索而非情感的打动。黄庭坚的《煎茶赋》、《江西道院赋》、《休亭赋》等作只是借赋之名行阐释义理之实,以祝尧的标准来看,此等体物赋未能从“物理上推出人情”(《鹦鹉赋》解题),[1](P776)却推出了治国之道、治政之方和处世之法,只能算是“有韵之文”、“有韵之赞铭”,徒有“理之当”,却皆与赋体无涉,根本不足一提。苏黄以下者更只是流于空谈心性,读来味同嚼蜡,徒有“理之当”,却情辞俱失。

文赋自产生,对其产生的源头、原因以及内部特点进行深入阐释的,祝尧乃第一人。

从上文所论可知,祝尧对唐末宋初这类“远于性情,害于义理”的文赋基本持否定的态度:此类赋“虽名曰赋,乃是有韵之文,于赋之本义失之噫”、“则文体又果可为赋体乎”、“赋之本体恐不如此”(《宋体》)。[1](P818)那么祝尧对文赋价值进行否定性评价的依据是什么?依据就是祝尧崇古的辞赋观和现实的需要。具体地,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加以论述:

第一,文赋家未得楚骚汉赋之精华,所作之赋乃非赋之本色。“祖骚宗汉”是祝尧在《古赋辩体》中提出的一个明确的主张。在全书的开头,祝尧就提出“《离骚》为辞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则赋家可不祖楚骚乎”,并强调指出,“自汉以来赋家体制大抵皆祖屈原意,故能赋者,要当复熟于此,以求古诗所赋之本义”(《楚辞体上》),[1](P718)“词赋之作,莫不祖于屈原之骚矣”(《卜居》解题)。[1](P738)在这里,祝尧谨慎地对“祖骚”的边际进行界定,把宋玉的一些所谓“词人之赋”排除在外,他指出:“宋玉赋已不如屈,而为词人之赋。”(宋玉小传)[1](P739)至于“宗汉”,祝尧指出“古今言赋,在骚之外,咸以两汉为古,……心乎古赋者,诚当祖骚而宗汉”(《两汉体上》)。[1](P747)但祝尧所理解的“宗汉”也是有取舍的。在祝尧看来,赋自宋玉已有“丽淫”的倾向,至汉“丽淫”成风,“宗汉”当“去其所以淫,而取其所以则”(《两汉体上》。[1](P747)“丽则”、“丽淫”之说本于扬雄《法言·吾子》:“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2](P280)所谓“丽以则”就是指古诗中的赋符合儒家思想的规范,蕴含儒家诗教的讽谏意义。用班固的话来说就是“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两都赋序》),[3](P3)这正是后世赋家应该学习的;所谓“丽以淫”是指辞赋作品的“奢侈相胜,靡丽相越,不归于正”(《法言·吾子》注),[2](P281)不属后世赋家学习的范围。祝尧在这一点上服膺扬雄,说自己要发明的就是扬子的“丽则”、“丽淫”之意。一句话,祝尧的“祖骚宗汉”是指后世赋家在取法对象上,应该祖述兼有六义之骚作,且宗法“丽以则”之汉赋。然而,在祝尧看来,唐宋文赋家在创作文赋时,并没有拟则骚之仪表,或祖式骚之模范,同时因没有“兴废继绝,润色鸿业”和“比附三代”的创作意图,而丧失了汉赋中“体国经野,义尚光大”类“丽以则”的创作精神,却只是学习了楚辞中的一些问答体式和汉赋中的议论,这显然是仅得骚汉之皮毛,而未得其精华。展开来说,从赋之本体来看,文赋没有做到如楚骚和汉赋的“以赋为赋”、“直陈其事”,却以论理为主,虽能有“好文字”,却不能“通讽谕”“尽忠孝”;从赋之审美功能上来看,文赋不能如骚“依经立义”,故不能兼有“风之优柔,比兴之假托,雅颂之形容”,[1](P818)致使赋作“性情渐远,六义尽失”;从语言风格上来看,文赋更是以议论笔法行文,语言散文化,且讲究条理与逻辑,结构章法灵活多变,与楚骚汉赋语言之古奥典丽、结构之整饬、手法之铺陈有着天壤之别,这样的作品在祝尧看来只是“一片之文,但押几个韵尔,赋于何有”![1](P818)

第二,以“情”为核心的评赋标准和追求“情辞理”统一的创作原则,使得祝尧无法肯定文赋。除了在效法的源头和创作意图上文赋家发生了偏差以外,祝尧认为文赋最大的不足之处在于无“情”,即“远于性情”。在祝尧的论域里,“真情”应该是辞赋的核心,真正好的辞赋应该是“乐”、“怨”、“怒”、“哀”等“真情”和“善理”、“美辞”的结合:[4](P119)

辞者,情之形诸外也;理者,情之有诸中者也。有诸中,故见其形诸外;形诸外,故见其有诸中。辞不从外来,理不由他得,一本于情而已矣!

赋之于体,固尚辞,然其与辞也,必本之于情,而达之于理。

(《唐体》)[1](P802)

文赋产生于古文运动的大背景下,而古文运动又是经世致用思潮的产物,古文家多在古文中表达社会政治、伦理道德、天人性命等思想观念,于情感的抒发确实比较弱,古文的社会功能和认识功能也远远大于审美功能。唐宋赋家在“以文为赋”的过程中难免受此影响,或表现对社会、历史、人生的思考,或阐释心性义理。他们的文赋作品,上者理辞兼胜,但其中确实很难觅喜怒哀乐怨等个体情感,即使有情,也与“丽以则”的标准相去甚远,如杜牧、欧苏等作品;下者徒有理,可读性不大,如上文所举黄庭坚等作品。在祝尧看来文赋家的这些做法是不正确的,赋者当先求情的抒发,因为“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诠赋》),[5](P81)情当,“则不刊之言自然于胸中流出,辞不求工而自工……无邪之思自然于笔下发之,理不求当而自当”,然“至于赋,若以文体为之,则专尚于理,而遂略于辞,昧于情矣。……以论理为体,则是一片之文,但押几个韵尔!于赋何有?今观《秋声》、《赤壁》等赋,以文视之,诚非古今所及,若以赋论之,恐坊雷大使舞剑,绝非本色”,因为“专求理之当而不求之于辞,当则当矣,若求夫情动于中,与手舞足蹈等义,有乎?否也。”(《宋体》)[1](P818)即文赋虽理当,但寡情、失之于辞,是“远于性情,害于义理”,已背离赋之本义。可见在这一点上,祝尧对文赋的批判措辞最为严厉,甚至不承认其赋的地位。

第三,指导科考的著述目的,是祝尧否定文赋的直接原因。祝尧著述的直接目的是为了指导元代的科举考试。[6](P53)元代仁宗皇庆二年,朝廷确定科考共试三场,其中第二场试古赋,要求文风“不矜浮躁,惟务直述”。特别要求“古赋昭告用古体”,废除律赋,不许“摛章绘句”,“浮华不实”(《元史·志举)。[7](P2019)何谓古赋?在宋人眼里用散文笔法写成的文赋,与俳赋、律赋迥别,也属于古赋的范畴,[8](P56)而此等赋又与楚辞汉赋有别。故而,从概念上厘清古赋的含义,并从技巧上为士子写作古赋提供指导,就成了一个时代的任务。在《古赋辩体》中,祝尧从以下面三个层面上完成了对古赋的界定:第一,在时间上把古赋限定为楚骚和汉赋;第二,在要素结构上,祝尧认为古赋应当是情辞兼胜之作;第三,在功能上,古赋应当执行讽颂功能。以此为基础,祝尧为士子们应试指示门径:学习楚骚汉赋中这些情韵兼胜的“丽以则”之作;具体到方法上,就是学习马扬班潘讽颂之法:

马扬之赋终以风,班潘之赋终以颂,非异也。田猎祷祀涉于淫乐,故不可以不风;奠都藉田国家大事,则不可以不颂。所施各有攸当,凡为台阁之赋,又当如此。

(《藉田赋》解题)[1](P785)

科考所出的赋题不可能是无关宏旨的小题目,在面对事关国家大体的赋题时考生该如何下笔呢?祝尧为他们指明了方向:或风或颂。而文赋自产生就全然与讽颂无关,对士子科考无益,自然不可学!

以“祖骚宗汉”为主张,以“情”为核心,追求情辞理三者的统一,这是祝尧崇古辞赋观的主要内容。在上述观点的支配下,根据科考的需要,祝尧对文赋基本持否定的态度,认为文赋“远于性情,害于义理”,不能算是真正的赋。即使是在谈到《秋声赋》、前后《赤壁赋》等千古名篇时,也只承认它们是“非古今所及”的文,以赋的标准看来还不是“本色”,不承认其赋的地位和价值。

祝尧对文赋基本持否定的态度,这种文赋观的产生有着一定的理论渊源和时代因素,体现的是理论家“尊体”主张和实践家“破体”行为之间的矛盾,在明清两代有着深远的影响。

从理论渊源来看,祝尧论辞赋推尊骚汉、重“情”的观点,主要是继承刘勰,而且没有突破刘勰《诠赋》的范围,某些观点不如刘勰通脱,如刘勰虽也提倡赋要“风归丽则”,批评“逐末之俦,蔑弃其本,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5](P81)即辞采日繁而气格渐弱,但还是站在发展的角度对魏晋以来的赋家如王粲、郭璞之赋作了较为公允的评价。而对唐宋的文赋,祝尧的态度显然远较刘勰对魏晋赋苛刻。之所以如此又是由于祝尧所处的时代决定的。元代,理学处于一尊的地位,举凡朱熹的观点都被祝尧奉为圭臬,《古赋辩体》中引用朱熹话语多达33处,朱熹对宋代文赋的否定性评价更是被祝尧放在《宋体》总论中:“本朝文章之盛,莫不推欧阳文忠公、南丰曾公与眉山苏公,相继迭起,各以文擅名一世,独于楚人之赋,有未数数然者。盖以文为赋,则去风雅日远。”[1](P818)要求辞赋既有真“情”,又要近“风雅”,做到“丽以则”,可见祝尧所谓的“情”就是“温柔敦厚”、“怨而不怒”之情,他对文赋的近乎否定的评价显示的是他企图将辞赋重新纳入政治评价体系,以求与理学相契合。

祝尧的文赋观体现的是理论家的“尊体”主张和实践家的“破体”实际的矛盾。“兼有六义”之骚和“丽以则”之汉赋虽为赋之正宗,此后的赋家大多“破体为赋”,如三国六朝出现的俳赋、律赋表现出向诗靠拢的趋势;唐末宋初出现的文赋又表现出向文靠拢的趋势,且大有“流弊不返”的势头,祝尧“祖骚宗汉”和重情理论主张的提出,显然有着正本清源、返末归本、纯洁赋体的意义。从这一点上来说,祝尧此举与严羽抨击诗坛“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沧浪诗话》),[9](P688)主张诗学汉魏盛唐;以及李清照论词“别是一家”(《词论》),[10](P125)不许诗文侵犯其疆界,都为救一时之弊,有着“尊体”的意义。然而,任何一种文体在发展过程中都不可能“老是按照标准的模式,亦步亦趋,陈陈相因。如此,则文体必然失去生气,衰退乃至消亡。”[11](P10)富有创造性的作家往往“破体”为文,赋予传统文体以新的生命力,如钱钟书所说的那样:“名家名篇,往往破体,而文体亦因以恢宏焉。”[12](P1431)祝尧于辞赋产生1500余年后仍强烈要求“尊体”,故在论赋时有着“执正”过严,“驭奇”不足的弊端,以至于得出一代不如一代的结论:“盖西汉之赋,其辞工于楚骚;东汉之赋其辞又工于西汉;以至三国六朝之赋,一代工于一代……有辞无情,义亡体失。”[1](P778)“愚考唐宋间文,其弊有二,一曰俳体,二曰文体。”[1](P818)其实自三国六朝至宋,俳赋、律赋和文赋无不丰富了赋的语言体式和审美范式,它们的出现是赋体文学在新的历史时期生命力的张扬,这些祝尧都未能给予充分的肯定。

在理学一尊的思想钳制和祝尧等保守理论的指导下,元代的辞赋创作乏善可陈。但祝尧所确立的赋学批评体系却在明清两代很有影响。至明代祝氏的崇古主张、一代不如一代的辞赋发展观和文坛的复古思潮相呼应,如胡应麟认为“骚盛于楚,衰于汉,而亡于魏。赋盛于汉,衰于魏,而亡于唐”(《诗薮·内篇》)[13](P6)清代程庭祚、章学诚亦持此论。在论及文赋时吴讷、徐师曾、王世贞直至清代程廷祚、李调元、浦铣等都祖述祝尧,拒绝给予文赋以“合法”的地位:

(文赋)尚于理而失于辞,故读之者无歌咏之遗音,不可以言丽也。(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文章辨体序说》)[14](P101)

杜牧《阿房》,虽乖大雅,就厥体中,要自峥嵘擅场。惜哉其乱数语,议论益工,面目益远。( 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15](P1015)

黄山谷诸赋中,唯《悼往赋》犹有意味,他如《江西道院》、休宁《煎茶》等赋,不似赋作,只是有韵之赞铭。(李调元《赋话》)[16](P668)

迨东坡诸公始变其体,以文为赋,而不拘声韵,如《赤壁》诸作,虽词意高妙,较诸古赋体裁则迥别也。(浦铣《历代赋话续集》)[17](P124)

赋至元代体式未见有新变,文赋随着辞赋这一体裁整体的衰落而衰落,清代虽有传统文体复兴之说,也未见有流传众口的辞赋名篇出现。传统固不可丢,创新亦不可无,自古就是“若无新变,不能代雄”,“文穷则变,律赋之历晚唐、五代,专尚奇巧精密,而从前浑古朴厚之气荡然无存。欧、苏始起而矫之,解脱羁勒,纵辔骋足,以驯致怿辞,予赋体以新生命,此亦文学发展之进步动向……时不相与,文莫能追,一时代有一时代之风格,《秋声》、《赤壁》非楚辞之遗体,而词情爽朗,韵调谐和,实乃宋赋之正声。辞综比兴,义归讽喻,何‘奇变弗逮’、‘风雅日远’之可言乎!”[18](P210)对于文赋当作如是观。

研究祝尧的文赋观,对当今的辞赋理论研究和辞赋创作都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近年来,在《光明日报》等媒体的倡导下,辞赋,尤其是都邑赋创作出现了一个高潮。但从现在能搜集到的公开发表于报刊媒体的辞赋作品来看,质量参差不齐,甚至有的作品徒有“赋”之名。作为一个古老的文体,辞赋已经退出创作领域很久,除了专业学者,很多人对辞赋的了解仅限于《秋声赋》、《赤壁赋》等少数作品。如何引导人们正确认识、全面了解这个古老文体?除了倡导人们直接阅读古代作品以外,还需要从理论上引导人们认识辞赋的本体特征,如同祝尧为元代士子明确“古赋”的边界,指明写作方向一样,当今的辞赋理论研究者也应该引导当今的辞赋创作者认识辞赋的“本色”。

与此同时,当今的辞赋理论研究者当以祝尧保守的文赋观为戒,在新的历史时期,不为保守理论所束缚,而要对传统的理论进行创新性发展和创造性转化,引导辞赋创作与时代精神相结合,让辞赋发挥传统文体的优势,既利用其历史积淀,唤起民族记忆,重建文化自信,又能自由地承载时代精神,展现创作主体的个性,为辞赋拓展写作空间,这样才有可能出现可读性强的辞赋新篇章。这应该是祝尧文赋观给我们的最重要的启示。

[1] 元.祝尧.古赋辩体[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6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 汉.扬雄.法言[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9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 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 李新宇.论《古赋辩体》的情统观[J].晋阳学刊. 2008,(1):119-122.

[5] 梁.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6] 李新宇.论《古赋辩体》出现的原因[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7):53-56.

[7] 明.宋濂.元史·志举第三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6.

[8] 万光治.古赋文赋刍议[A].熊良智主编.辞赋研究[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9] 清.何文焕辑.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0] 宋.李清照著,吴慧娟导读.李清照词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1] 余恕诚.中国古代文体的异体交融与维护本色[J]. 文艺理论研究,2009,(5):10-14.

[12] 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13] 明.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4] 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文章辨体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15]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A].清.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6] 清.李调元.赋话[M].续修四库全书.第171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7] 清. 浦铣.历代赋话续集[M].续修四库全书.第171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8] 李曰刚.辞赋流变史[M].台北:文津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康邦显]

2016-06-20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类一般项目(项目编号2008sk374):苏轼兄弟与苏门四学士辞赋研究。

曹栓姐(1971— ),女,安徽巢湖人,巢湖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I206.2

A

1001-0238(2016)03-006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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