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事件”:民俗影像的实现路径—基于三期影像工作坊的实践反思
2016-02-02张海岚
张海岚
发现“事件”:民俗影像的实现路径—基于三期影像工作坊的实践反思
张海岚
基于民俗学范式进行影像田野实践反思研究,民俗学学科范式的纪录片不再是要记录民俗“事实”,而是要在民俗事项的多语境结构中发现那些有文化意义的“事件”,根据叙事原则组织成“故事”,完成“非虚构”的文化表征,而这个“故事”是“工具真实”而非“理性真实”。通过对民俗事项多重语境的剖析,用“一人一事,一时一地”的原则,完成在复杂的民俗语境中的“个体”精神的展现和情感的传达,这是民俗学学科范式下的记录区别于人类学范式的民族志记录片或其它形式纪录片的主要特点。
民俗影像;事件;故事;个体情感
前 言
从2014年的第一期工作坊开始,我连续参加了三期“中美民俗影像记录田野工作坊”,从中国的端午节到美国的圣诞节,再到日本的“夏日祭”,对以节日为主题的民族志纪录片进行了三次田野的影像实践。工作坊的出发点是学员可以通过田野调查,以影像记录的方式取得田野素材,经过后期剪辑,完成一部有学科视角的民族志纪录片。其中,训练学员在田野中的“镜头意识”和“影像思维”是核心宗旨,我把这称之为“带着镜头去田野”。
在这三期过程中,我自己从一个“技术盲”到如今可以带领团队完成纪录片的拍摄制作工作,自觉受益匪浅。这期间,通过对民俗学学科范式下的纪录片的实践探索,有一些思考,希望可以为有志从事这方面实践和研究的同仁们提供最实际的可操作的经验借鉴。
一、反思“记录”:从“事实”到“事件”
2014年,端午节田野调查期间,我们分为两个小组进行,一组到湖南汨罗记录当地的端午龙舟赛,一组到湖北黄石,记录西赛龙舟会。对一个节日里的两种形态完全不同的地方呈现的影像田野进行了细致考察。
我所在的小组是拍摄汨罗龙舟赛。到达比赛现场后,我们又按照之前的计划分成了三组,对整个赛场的宏大场面、活动的完整过程都进行了记录。拿着素材回到武汉的我们满心欢喜,认为忠实地记录了事实,可以制作出一个满意的“片子”。坐下来观看素材的时候,一个问题出现了。如何把这些“忠于事实”的“记录”组织成一个“片”?从拍摄的素材来看,追求场面宏大,追求过程全面,剪辑出来的话,要么是一个以时间结构为线索的活动过程记录,要么就是以场面空间为线索的新闻报道,只有“记录”,没有成“片”的可能性,遑论加入自己的学科思考和阐释?
其实这次实践暴露出的一个严重问题就是,在影像的田野中,我们过分关注“事实”,认为只要手中的机器不关机,见到什么都拍摄下来,就能完成一次“影像田野”的实践。其实民俗影像的制作和田野一样,要在田野中发现“人”和“事”。 在后期剪辑中,我们不断反思自己在拍摄过程中出现的意识问题,在观看素材中发现了两个我们在田野中并未多加以关注的点。
第一个是,到达汨罗后,我们去当地的屈子祠参观,巧遇一支参赛的龙舟队伍在屈子祠祭屈原,以求取得明天比赛的好成绩。这支队伍是“社会团体”,以当地某家银行代表队的名义参赛。所有的参赛费用和参赛装备都是由银行出资。甚至他们的祭祀场景还动用了当地的电视台进行拍摄,在当时并不常见的无人机摄像机也参与了。出于完整记录所见的“事实”的目的,我们也拍摄了这支队伍的祭祀场面。
第二个是,当天晚上,在我们入住的酒店内,有一支当地农村来参赛的队伍。我们在闲谈中得知,这支队伍没有任何形式的赞助,而且这些队员就是村民,他们利用农闲时间,自发组织训练,来参加龙舟赛是因为这是“传统”。他们的领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以前村里人都很看重龙舟赛。在出来比赛前,要把村中庙里的一个龙头请出来祭祀。为了这场祭祀,整个村子的人捐钱捐物,妇女们要蒸很多包子,扔到水里祭龙神,这样就能保证比赛取得好成绩。有一年,祭祀做得很大,结果真的得了冠军。但是最近这几年,大家渐渐对这个不关心了,连祭龙头的钱也都不愿意凑,祭龙头的活动已经好几年都没搞过了。祭过龙头的年份,队伍的比赛成绩都不错,这几年,不搞祭龙头了,村子里的成绩一直不好。①来自2014年5月12日田野调查笔记。访谈对象:湖北省汨罗市古培镇文化站H站长;访谈人:张海岚;访谈时间:2014年5月12日;访谈地点:湖北省汨罗市华瑞国际大酒店。
在传统社会中,当地民众,在每个端午节都会以村庄为单位,自发组织参赛队伍,“宁荒三年田,不输一年船”的说法也足以说明这个赛事在地方社会的重要性。关于文化形式变迁在当代的呈现,已有很多表述,尤其是关于官方与民间、国家与地方的话语博弈,但是用影像如何表征是我们面临的一个困难。其实这已经构成了两个事件,但是第一次缺乏“镜头问题意识”的我们,虽然跟着他们的队伍一起到达了比赛现场,观看了他们的训练比赛,但是拍摄重点并没有放在两支本是可以彰显“冲突”的队伍上面,而只是追求活动的宏观“事实”语境,忽略了可以构成“事件”的子语境的丰富性。
比赛当天,坐在看台上的陈建宪老师意外发现了农民队伍的领队,记录下了他的队伍被淘汰后他的沮丧和失落。陈老师的镜头里,领队说:“我们的队伍没有赞助,买不起更轻便的浆,专业队伍的浆要800元一支,非常轻便,我们的都是实木的,输了很可惜,但是明年还会来。”②来自2014年5月13日龙舟赛现场拍摄视频。拍摄对象:湖北省汨罗市古培镇文化站站H站长;拍摄人:陈建宪;拍摄时间:2014年5月13日;拍摄地点:湖北上汨罗市龙舟赛现场。
之前遇到的屈子祠祭祀的银行代表队,果真夺得了那天的冠军。这样的冲突“事件”已然构成了民俗学学科范式的“故事”的核心要素,资本与传统的博弈、官方与民间的博弈、现代与乡土的博弈,都在“屈原信仰”下交汇,在节日这个高度凝结的非日常的空间里得到集中展演。20世纪90年代以来,汨罗龙舟比赛由民众自发的性质变为官方主导,在我们拿到的“第十届中国岳阳汨罗江国际龙舟节暨2014年中国汨罗江民间龙舟邀请的竞赛规程”中,主办单位是中共汨罗市市委、汨罗市人民政府、中共汨罗市委宣传部,承办单位是汨罗市龙舟办、汨罗市教育体育局、汨罗市龙舟协会,参赛队伍也由传统的村落发展到“以本市及周边县市区(乡镇社区、村)为单位组队,鼓励本市机关单位、社会团体报名参赛”。扩大了参赛范围,也引入了资本的运作。把一个民间信仰与民间体育结合的文化活动变成一个当地地方的文化名片。这样的变迁中,官方与民间、国家与当地社会,在一个龙舟赛的赛场上,其实背后有着多元的力量在博弈,这些作为一个民俗学角度或者人类学角度的纪录片,正是应该去关注的“事件”。
叙事学中,事件是指构成故事的元素,指的是故事“从某一状态向另一状态的转化”。事件必须是一个过程,一种变化。①罗钢:《叙事学导论》,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5页。在龙舟赛中,农民代表队的经历就是一个大事件,其中又可划分为若干小事件。银行队的祭祀行为也是一个事件,但是因为缺乏用镜头去寻找“事件”的影像思维意识,这些本该成为一个非常精彩的二元对立的结构性的“冲突”——银行队和农民队,并没有详尽地出现在我们的镜头中,虽然我们是带着镜头去田野,但是依然不能把握镜头应该对准的是什么。习惯了文字叙事的我们,在第一次影像田野实践中,认为影像就是镜子,只要全部记录,过程环节不落下,就能映照世界。彼得·洛伊佐斯指出: 民族志不是按真实时间顺序来记录事件的流水账,而通常应是对某段时期的田野调查成果的提炼,其整合了成百乃至上千的遭遇、事件、对话等之后从中 “拧出”一个总结。②[英]保罗·亨利著,庄庄、徐菡编译:《叙事:民族志纪录片深藏的秘密?》,《思想战线》,2013年第2期。反思过后发现,其实民俗学学科范式的民族志影片应该承载着对现实世界的表征任务。民族志是一个复合的整体,它需要进行顺序上的调整,需要“去语境化”以及重新整合,否则,它将只是一系列田野笔记的集合外,加一个评论。与文字的民族志的加工过程相同,民俗影像这个表征功能得以体现的前提是,用学科思维寻找田野中的人和人的事件,用镜头记录那些可以拧出一个总结的“事件”,而不仅仅是事实。否则,就像是文字田野中的“原始资料”,没有经过思维加工、抽象整合,也仅仅只能称之为“访谈资料”。
二、表征的实现:从“事件”到“故事”
有了上次的拍摄教训之后,在2015年的圣诞节拍摄中,我们就有了要在拍摄过程中寻找“事件”的意识。
2015年的圣诞前夕,工作坊一行到达美国俄勒冈州的塞拉姆市(俄勒冈州的州府所在地)进行美国圣诞节的拍摄工作。学员分成三个小组,每个小组围绕圣诞节确定一个小主题,三组围绕圣诞的核心文化符号——圣诞树、圣诞老人和圣诞礼物确定了自己小组的拍摄重心。鉴于俄勒冈州是圣诞树的主产地,整个州供应全美甚至出口圣诞树,我们小组决定去圣诞树的故乡就以圣诞树为主题拍摄。
到达当地是12月22日,圣诞节的氛围已经相当浓厚。除了宗教神圣空间的圣诞树外,在世俗空间里,圣诞树在当地叙事语境的呈现体现出了复杂的多元性。
1.日常生活语境的圣诞树。俄勒冈州以盛产圣诞树闻名,已经成为地区符号。所以我们最先发现的是所有的汽车车牌上的标识都是一种叫做道格拉斯冷杉(Douglas fir)的松树,这就是经常用来做圣诞树的一个品种。另外,圣诞树的日常还有一个场所,那就是当地的数量繁多的圣诞树种植场,圣诞树的种植意味着生计。
2.公共空间语境中的圣诞树。商业社会里,商场自然是公共空间的典型代表,这一点和中国的一些大中城市并无差异。各大商场的内外都装饰有圣诞树,大到商场外高达40米的景观圣诞树,小到挂在门窗上的圣诞树模型、圣诞树贴纸。圣诞树在当今这个人类已经远离自然的时代,成为了商业背景中节令的标识。
3.家庭语境下的圣诞树。在当地的圣诞树农场中,多数家庭购买圣诞树时,都是全部家庭成员一起参与,共同挑选。通常,圣诞树在圣诞节期间,会在家中的显要位置摆放,并进行装饰。平安夜中,家人要围坐在圣诞树周围共享天伦之乐。因此,在家庭空间,圣诞树成为节日的人伦表征。
这些都是圣诞树在当地地区的符号表现,我可以用文字来分析圣诞树的呈现场景及其背后的意义,但是如果用影像手段把以上分析表现出来的话,第一个镜头是车牌上的圣诞树,第二个镜头是种植场里的圣诞树,第三个镜头是商场里的圣诞树,第四个镜头是家庭里的圣诞树,这是毫无意义和毫无逻辑内涵的呈现。这也正是影像呈现与文字呈现的不同之处。能找到相互之间有关联的“事件”,才能用影像准确传达意义。
就在对于如何用圣诞树表征圣诞节毫无头绪的时候,我们在当地最大的购物商场里发现了一棵名为“sharing tree”的圣诞树。这并不是一棵真树,而是一个圣诞树形象的纸板模型,上面贴满了红色的心,每个红心上有一段小小的文字。原来这是当地的NGO组织组织的圣诞爱心活动。他们在每个圣诞节前夕会在整个俄勒冈州收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孤儿、福利院里的老人、残疾人的圣诞心愿,然后制作成心形卡片,贴在这棵树上,之后会在整个州的商场里搭建专门的场地,让来来往往的顾客看到这些圣诞心愿。如果想帮他们实现愿望的话,就摘下一个卡片,然后按照礼物卡的要求去购置相应的礼物,再和卡片一起交给工作人员。这些工作人员会把礼物分类放好,再统一转送给心愿书写人。这些心愿通常也不会太难实现,比如一件过冬的夹克、一副耳机、一个滑板等。人来人往的商场里,经常有人驻足在这棵树前,摘下一张心愿卡带走,第二天连同心愿卡的礼物和心愿卡一起交给工作人员。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我们。以圣诞树为核心文化符号的圣诞节,在美国,似乎与我们在国内体验到的“狂欢”“休闲”“购物”的那个圣诞不太一样。中国的大城市里圣诞前夕也会在各大商圈中竖起高高的圣诞树,但是除了装点节日氛围外,似乎别无其它象征意义。而这里,圣诞树是生命、爱、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是带领人们接近上帝的灵物。这也正是基督教中圣诞节的意义。
于是我们迅速调整思路,决定以这个“sharing tree”为主要事件进行拍摄。在商场中,我们记录了商场里的顾客们拿着心愿卡去购买和赠送礼物的过程,并对赠予人和工作人员进行了访谈。
仅仅有一个事件就是一个完美的故事吗?当然不是,事件只是故事的一个组成环节,一个故事至少要有两个以上的、之间有关联的事件组成,这些事件构成一个序列,这个序列必须具有某种可续性。所谓可续性是指,故事中的事件必须能够激起读者的兴趣,使他渴望看到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某一人物、某个场面将会发生什么变化。①罗钢:《叙事学导论》,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94页。比如“张三去世了”,这是一个事件,但是并不是故事,但是“张三去世了”“张三的太太也去世了”,两个事件之间如果是因果顺序,就是一个故事了。
关于纪录片的故事化叙事方式,有很多的讨论,在此就不一一列举。最著名的代表作——美国著名电影人希拉·柯伦·伯纳德的《纪录片也要讲故事》中就说:“为什么纪录片也要讲故事?因为纪录片本身就有故事的属性,或者说纪录片本身表现的就是故事”;“拍摄现场结束以后,拍摄的素材就已经成了故事,或者确切地说,是故事的素材,如何组织这些素材,就是如何讲故事”。②[美] 希拉·柯伦·伯纳德:《纪录片也要学会讲故事》,孙红云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年,第31页。我们在围绕圣诞树的田野中,确定了一个人物、三个事件、一条线索,来展示圣诞节的当代美国呈现。主人公是一个在圣诞树农场中工作的年轻人,他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在圣诞农场打工,主要工作是帮助来购买圣诞树的人挑选树。
事件一:圣诞树农场里,一个打工的小伙子在圣诞农场工作,圣诞前,他的工作异常繁忙,为人们挑选各种圣诞树。
事件二:sharing tree的故事。小伙子在商场里完成了“sharing tree”的分享活动,他拿了一张心愿卡,为那些需要关爱的人购置礼物。
事件三:年轻人家中准备圣诞树的活动。平安夜,一家人围绕在圣诞树下进行了点亮圣诞树的仪式,并且分发礼物。
有了三个事件,就能成为一个好的故事吗?一个民俗事项的现场语境呈现出多样化的、多层面的特点,除了事件外,还要考虑到叙述结构、叙事节奏、逻辑关系、情节设计等等。“结构一部民族志电影,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让观众感到有此类结构的影片是易于理解且富有吸引力,由此涉及各种叙事模式的应用,有些叙述模式是主题本身固有的,有些则是影片制作者设计和赋予的”①陶涛,林毓佳:《寻找他者活着的文化——浅析民族志影像纪录片的类型与创作》,《艺术教育》,2015年第11期(68)。,鉴于本篇文章并不主要讨论影像如何叙事,这里就不再展开论述。
最后我们的影片是这样的:由一对老夫妻讲述圣诞树的传说作为序言。一个在圣诞树农场工作的年轻人,在去给商场送预定的圣诞树时发现了“sharing tree”。他在心愿卡上发现,有一个盲人姑娘的心愿是可以亲手种植一棵圣诞树。于是这个青年邀请这个盲人姑娘来到自己的农场,帮她种下了一棵树,并邀请她一同在自己家中装饰了圣诞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圣诞节。最后再以圣诞树的传说结尾。
影片中的圣诞树完成了自己表意符号的功能,从作为商品和节日符号的物质树到作为表现当代节日内涵象征的“sharing tree”,再到传统家庭语境下表征温暖希望、寄托美好祈愿的家庭之树。整个影片把圣诞树这个符号的变化,通过在不同语境下的展示,反映的就是张举文老师说的“一时一地”“一人一物”的记录,表征着在浓浓的商业气息下圣诞节的本真意义在传承——那就是“爱”与“希望”。
针对这样的安排,小组讨论的时候,有同学提出,这样是不是属于“虚构”,不是“事实”。 关于纪录片的真实性的问题也是一个广为讨论的话题。就概念本身而言,“真实”一词与现实、事实、纪实等诸多概念在某些方面相趋近,而虚构则被置于对立面,这样的二元对立模式似乎具有某种先验的确定性。作者虽然本着客观的态度去记录,但一旦落实到影像,事实本身就化作了符号,按照符号学的解释,意义不在场才需要符号,符号可以再现真实事件,但不等于真实本身。
民俗学范式的纪录片的“故事”是“工具真实”而非“理性真实”。“工具真实”是要求民俗影像记录必须以现实正在发生的事件为拍摄对象,必须根据现实素材来处理,是创作者根据现实生活中真的个体生命、真事、真景象、真氛围进行的拍摄记录。
而“理性真实”是指,纪录片是作者观察、思考、选择后产生的产品,纪录片在拍摄和布局安排上,每个部分之间要有一定的逻辑关系,使观众能够按一定的思路来思考、认识和想象。也就是说,虽然影片中呈现的确实是发生在现实中特殊时刻的事件,但是当这些事件被整合到影片的叙事中时,它们不是对现实的直接呈现,而是对现实的合成。波兰电影导演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对纪录片的认识发生的变化颇为耐人寻味。他在电影学院的毕业论文中曾经极力阐述这样一个观点:“每一个人的生活中都充满故事和情节,既然现实生活中已经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又何必去编造呢?只需把它们拍下来就行了。”正是这种想法使他在从影之初走上了拍摄纪录片的道路,但是他在拍摄了十多部纪录片之后发现:“并非每件事情都是可以描述的。这正是纪录片的最大问题。”①[美] 希拉·柯伦·伯纳德著:《纪录片也要学会讲故事》,孙红云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年,第51—52页。
对于民俗学学科范式的影像纪录片来说,学会在田野中结合民俗事项的具体语境,剖析那些在不同层面不同维度的微语境,找出微语境中的表意性“事件”,再结合叙事理论,组合成好的“故事”,才能完成一部表征文化的民俗影像纪录片。
三、再思考:何为民俗学学科范式的纪录片
费孝通曾说过:“社会学要研究活的人,会讲话的人,会哭会笑有感情的人。”②李银河:《李银河:我的生命哲学》,北京: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13年,第4页。对于民俗学来说,更是要关注和聚焦在“人”上。张举文老师认为,民俗学学科范式的影像记录应该遵循的是“一人一事,一时一地”的原则,落脚点在“民”。而透过“俗”去观察和表征“民”的精神世界,正是民俗学学科的特点。 所以,能够通过影像把民众生活世界中精神世界的东西呈现出来,才是民俗影像纪录片和民俗志相结合的一种影像民俗学。在第一次实践中,龙舟赛中的农民,这个本是龙舟赛主体的群体,在资本和官方主导下的龙舟赛被边缘化后的失落;在商业化气息浓厚的现代社会中,透过“sharing tree”这个节日符号感受到的是以信仰为根基节日的所体现出的人伦之美的内涵。在2016年的日本的“夏日祭”中,我们捕捉到了这种情感,那就是“传承本身就是情怀”。在夏日祭的拍摄过程中,起初我们认为,虽然这个节日的仪式已经有了600年的传统,但是如今因为日本旅游局的介入,这样的仪式已经有了展演性质。我们准备抓住这个点进行深挖,准备和中国的官方主办的水上庙会进行对比,但是当我们真正走进参加夏季祭的那些村民的时候,他们的回答却再一次给了我们“文化震撼”。
六百年来,我们的仪式从没变过,不管它是不是国家的无形文化财,也不管旅游局是否宣传,这都是我们的传统。官方并不出资,也不负责筹办。我们村子里的人很多都是从小孩子的时候就开始参加这个祭祀,一代代的。我们很骄傲这是我们的传统。今天当然不会再有瘟疫(夏日祭起源于送瘟神),但是这是一种传统。作为本地人,我们有责任让它延续下去。③来自2016年7月23日尾张津岛天王祭影像田野现场采访。访谈对象:仪式负责人小岛先生;访谈人:张海岚;访谈时间:2016年7月23日;访谈地点:尾张津岛天王川公园。
仪式本身就是当地人的“情感”寄托,仪式的举行让他们获得他们与祖先的生活方式的延续感。如果可以这样去思考民俗影像记录的主题和意义,就超越了简单的田野调查报告,也超越了一般的纪录片。所以影像民俗志的实现路径应该是通过对处于复杂语境中的民俗事件的提炼,用“工具理性”的手段,依照“一人一事,一时一地”的原则,完成在复杂的民俗语境中的“个体”精神的展现和情感的传达。
最后,关于影像与民俗的结合,一种理想的状态是,我们的观察思考可以借由技术作为媒介来表达,同时技术能成为我们感知世界的一部分,影像自身也能成为塑造我们的话语体系甚至是文化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责任编辑:丁红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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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214(2016)06-0067-06
张海岚,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专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