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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子戏载体“杂念调”之研究

2016-02-08游素凰

民间文化论坛 2016年6期
关键词:杂念曲牌唱词

游素凰

民间艺术研究

歌子戏载体“杂念调”之研究

游素凰

歌子戏发展早期所唱的“杂念调”,为其基础唱曲之一。“杂念调”乃初级的语言音乐化所产生的歌子调。其语言性非常强烈,从歌词语言声调之高低而产生曲调,以近似于说唱性质的演唱方式呈现,具浓厚的戏剧性效果。其唱词的语言本身,富含意义情趣与思想情感,称作“词情”;且具喜怒哀乐等音乐性的语言旋律,称为“声情”。二者须互相融合,且相得益彰。在此基础之上,作曲者顺应歌词之“声情”度曲,谱曲之际同时彰显其“词情”,再搭配器乐烘托诠释歌词。最后,由演员以其“音色”“口法”“行腔”,依其个人之技艺修为与对歌词意义情境思想之体悟,融会运转用歌声表达呈现,此为戏曲“歌乐”之最终完成,即演员之“唱腔”。作者从“杂念调”的歌词与曲调内在质素及其曲调构成,并藉由“七字调”“都马调”的比较,析理“齐言”与“长短句”在歌子戏载体中运用的异同,以供音乐与戏曲界之参考。

歌子戏;杂念调;唱腔

戏曲之主体,在于歌乐。戏曲最终呈现,包含唱念做打舞的综合表现,唱功居首位,且攸关戏曲演出成败。因此,“戏曲歌乐”之探究,十余年来一直为笔者所关注。

本文探讨歌子戏“杂念调”之载体,拟自“戏曲歌乐”最终完成的“唱腔”,追溯其内涵及其所建构完成之元素。昔日,个人研究歌子戏音乐,较多关注与曲调有关问题,针对唱曲之来源、旋律结构形式、调式与调性、板眼变化等进行讨论,较少虑及产生于曲调之前的唱词,到底有哪些形式,“词”与“乐”是如何配搭,戏曲歌乐的内涵又是什么,诸如此类问题。幸有学者曾教授永义先生,①曾教授永义先生为世新大学杰出讲座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台湾大学名誉教授。曾师永义先生治戏曲五十余载,笔者从老师杖履探讨戏曲歌乐理论,如履薄临深。因受业于曾先生,以下文中均以“曾师”称之。肌理有致的建构完整戏曲歌乐理论,②曾永义:《论说“歌乐之关系”》,载于《戏剧研究》第13期,台北市:国立台湾大学戏剧学系,2014年,第1—60页,又再有“曲牌建构八律”③曾永义:《戏曲与偶戏》,台北:国家出版社,2013年,第100页。关于“曲牌建构八律”,详见该书第三章《论说“建构曲牌格律之要素”》一文,第 99—158页。,作为论述准绳。近数年来,于曾师之戏曲新论中沉浸醲郁,含英咀华,稍有所得,僭越为文。

歌子戏之载体

一、何谓“载体”

戏曲学术研究论及“载体”者,曾师永义先生开其先河。将戏曲“腔调”之探讨,分作腔调本身内在结构、外在载体与所以呈现的人为运转三个层面。他说道:“腔调之于载体,犹刀刃之于其刀体;刀刃可以依存于各种形式之刀体,亦犹腔调可以依存于不同种类之载体。腔调与载体合一,亦犹刀刃合于刀体之中,必须两相依存才能展现腔调的特色,才能发挥刀刃的功能。”①曾永义:《从腔调说到昆剧》,台北:国家出版社,2002年, 第24页。如此描绘载体与腔调之间的关系,微妙且贴切。

戏曲腔调的“载体”,并非有形的物质,是属无形的“语言旋律”。曾师又谓:“戏曲腔调之载体,大抵可分为:号子、山歌、小调、诗赞、曲牌与套数等体式。”②同上,第25页。它们是在中华民族漫长的历史发展中逐渐形成。腔调既是语言的旋律,同时也是戏曲音乐的主体内容。那么腔调或戏曲音乐是凭借什么载体呈现出来的?毫无疑问,自然是其语言。歌子戏所运用的闽南语与普通话相同,都是一字一音的单音节。语言只要发出一个字音,即已包含音的长度、高度、强度与音色等四种构成因素。而方言,则是将字音中各种不同声调累积组合,再累字成句,其间将语言的字音引其声,使得语言音乐化,而形成居住于相同地方的人共同的语言旋律,也就是那个地方的“腔调”。

由于语言音乐化的层次等级不同,以致腔调有所区别。因此,号子、山歌、小调、诗赞、曲牌与套数,即是在漫漫戏曲历史长河中自然生成,或者淬炼而成之音乐层级不同的戏曲“载体”。“杂念调”属闽南腔调的“歌子戏”剧种之载体,以下拟抽丝剥茧地探究此一载体。

二、“杂念调”之源起

1921年日本人片冈岩列出台湾的戏剧有:大人戏、查某戏、囝仔戏、子弟戏、采茶戏、车鼓戏、皮猿戏、布袋戏及傀儡戏九种,未提及“歌子戏”剧种名称。该书第四集第二章《台湾の杂念》,将台湾歌谣分为十八种:

二十四送、十二按、三十二呵、十八摸、使犁歌、現今流行歌、挽茶歌、博歌、病囝歌、僧侣之歌、劝解缠足歌、长歌、领台当时之歌、朱一贵乱之时的歌、儿守歌、小儿歌、乞食之歌、生蕃之歌。③片冈岩:《台湾风俗志》,台北:台湾日日新报社,1921年, 第309—376页。片冈岩在日治时期担任台南地方法院通译官,其研究台湾各地风俗习惯,不仅涉猎各种书籍文献资料,亦收集大量口耳相传流传下来之民间习俗。

上述,片冈岩将“台湾的杂念”视为全部的台湾歌谣,并分作十八种,可见他的“杂念”概念,与歌子调中的“杂念调”有相当差距。另,1931年陈镜波叙述1928年以来,歌子戏风靡台湾庶民阶层的情况。就内容观察,其基本曲调包括:杂念、博歌、长歌、采茶戏等;音乐以哀调为主。其旋律简短,一再反复,七或五字一句……④陈镜波:《台湾の歌仔戏の实际考察と地方男女に及ぼす影响(一)》,《台湾教育》第346号(1931年5月),第59—63页。《台湾の歌仔戏の实际考察と地方男女に及ぼす影响(二)》,《台湾教育》第347号(1931年6月),第107—110页。

从以上日治时期片冈岩与陈静波二者之描述,可见1921至1928七年间,“台湾的杂念”已经从歌乐的种类,演化为台湾地方戏曲剧种“歌子戏”基本歌唱曲调之一的《杂念》。

近人张炫文亦曾探究“杂念调”到底从何而来。他从香港中文大学七十八转老唱片转录的一首《锦歌》,因与台湾“杂念调”如出一辙,而认为台湾的“杂念调”源自大陆《锦歌》的“杂念子”(又称“杂嘴子”或“杂碎子”)。这样的看法,印证大陆歌子戏学者刘春曙与王耀华所称,台湾“杂念调”是从台湾歌子戏传回大陆的一种朗诵体唱腔,而其来源即是“锦歌杂念调”。①张炫文:《台湾福佬系说唱音乐研究》,台北市:乐韵出版社,1991年, 第204页。

“杂念”即今所谓的“杂念调”“杂念子”(什念子)或“杂念子调”。“杂念子”为一般称呼,其“子”字,可视为语尾助词;而“杂念”,闽南语意指“唠叨”;歌子戏演出当中,把具有朗诵、叙事性质的情节,以快速的节奏唱念的曲调称为“杂念子”“杂念调”或“杂念子调”。本文以下均称作“杂念调”。

综上所述,“杂念调”最早的来源,为大陆《锦歌》的“杂念子”,在台湾发展并且运用于歌子戏之中,为朗诵、叙事性质,以快速节奏唱念出来的曲调。也让吾人了解,其内在质素含融“歌子”(锦歌)的成分。

三、“杂念调”歌词之前承

“杂念调”作为歌子戏载体,其唱词形式又是如何承继漫漫文化之遗痕呢?

张紫晨之《歌谣小史》,将古歌谣依朝代发展分类,包括:原始、夏商、周代、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以及明清歌谣等。②张紫晨:《歌谣小史》,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最早的原始歌谣《卜辞》云:

今日雨,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③《吕氏春秋》,《十三经注疏分段标点》,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2001年,第130页。

这样的长短句句法,在早期的古歌谣之中,已经运用。周代《箕子歌》(又称“麦秀歌”):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妤兮。④《史记》,卷三十八 ,台北:鼎文书局,1997年, 第162页。

以上为四字和五字间用的长短句。描述周灭商后,周武王封纣王诸父箕子于朝鲜,后箕子朝周,过殷故都,有感于宫室毁坏,禾黍丛生而作。“兮”字无意义,有延长声音功效,增强慨叹情感。汉刘邦的《大风歌》云: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家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⑤同上注,第389页。

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以后,在故乡沛县宴请故乡父老子弟,酒酣之后,唱此歌谣。其唱词使用七八八的长短句。再举情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⑥(宋)郭茂倩:《铙歌十八曲‧上邪》,《乐府诗集》(卷十六), 台北:里仁书局,1981年, 第231页。

以上运用二三四五六七字等长短句的杂间方式,歌唱出对爱情的坚定不移。

从以上所举历代文体形式中,可以观察类似这样长短句形式的歌谣,早就已经存在,且经过长时间的传承以迄今日,历久不衰。歌子戏的“杂念调”,即属此种长短句形式的歌曲。

“杂念调”唱词与曲调结构

“杂念调”结构为长短句形式,每首句数不定,每句长短也不一。其歌唱方式近乎念白,其曲调乃由迁就唱词的声调而形成,因此无固定旋律。剧情进行中,“杂念调”是以唱替代连串说白的最佳场合,具紧凑情节之功能。它的诠释技法,端赖演员对声调高低、速度快慢与节奏准确之掌握;对于戏曲演出情境之起伏变化,甚具关键功效。至于其唱词与曲调如何构成,以下将分别叙述。

一、从“曲牌建构八律”检视”杂念调”唱词

从“歌子”到“歌子戏”之演变途径,如欲从中国戏曲小戏雏型演变至金元之“北曲杂剧”与宋元之“南曲戏文”之大戏,乃至明清以后昆山水磨调之“昆剧”与西皮二黄之“京剧”等成熟大戏阶段作一权衡。首先,我们知道,二者不能等量齐观。如何将前者置于后者那漫漫戏曲长河中去作衡量呢?今则有曾师永义先生为后学者裁制了一把“曲牌建构八律”以检视戏曲唱词的度量尺。

所谓“曲牌建构八律”是指:

(一)字数律(二)句数律(三)长短律(四)平仄声调律

(五)句中音节单双律(六)协韵律(七)对偶律(八)词句语法特殊结构律①有关“曲牌建构八律”,详注3《论说“建构曲牌格律之要素”》一文;为节篇幅,本文不赘述。

就字数律与句数律而言,“杂念调”每一首句数不定,各句字数也不一,不符字数律与句数律。以下举1932年左右,古伦美亚唱片公司录《采花薄情报》一剧中,刘清香饰白素珍“杂念调”唱词,以及1968年刘福助演唱《安童哥买菜》,唱词分别罗列如下。

例一,《采花薄情报》“杂念调”:②徐丽纱、林良哲:《从日治时期唱片看台湾歌子戏》(下册),宜兰五结乡:传艺中心,2007年,第54—56页。

素珍(唱):“杂念调”

(我)素珍开言(喔--)(我)就讲起khi2:(仄)

店主(啊)(您我)无讲(起)不(啊)知机ki5,(平)

阮(啊)是苏州(讲)人(啊)名氏si7,(仄)

(我)爹爹白云腾thing5,(平)

母(啊)亲(啊)杨(啊)氏(啊)伊i1,(平)

双(啊)亲单生(讲)我自(啊)己ki2。(仄)

阮(啊)在绣房(是)闷(啊)无意i3,(仄)

招娴碧(啊)桃(伊)(往到)凌(啊)云(啊)寺si5,(平)

凌(啊)云寺中(卜)行(啊)香(啊)时si5,(平)

往到后殿(看来)共(啊)看去khi3,(仄)

触(啊)着(一个)公子来到此chu3。(仄)

例二,刘福助《安童哥买菜》:

安童哥仔啰!

我一时有仔主意,匆匆走哩哆匆匆去,

上街到菜市,呀菜篮叮仔当耳噢!

嘿!安童哥仔啰!

我双脚行入到菜市,开嘴叫一声!头家仔!

目睭搁眨仔眨摄,东平看过来呀西平搁看过去,

举一目嗳唷看一见,彼啰肥猪肉肥仔志志,瘦的红吱吱!

我安童开嘴就问起,讲这啰一斤是要外仔钱?

彼个杀猪兄就应伊,肥的一斤五角二呀瘦的搁一斤是要六元四噢!①采自1968年出版的《思双枝》唱片专辑,刘福助演唱。演唱影音见网络:http://blog.xuite.net/ smile27/f ower/317395246-%E5%8F%B0%E8%AA%9E%E5%89%B5%E4%BD%9C%E6%AD%8C%E8 %AC%A0%EF%BC%9A%E5%AE%89%E7%AB%A5%E5%93%A5%E8%B2%B7%E8%8F%9C,(2015年10月12日下载)。

以上二例唱词,各首句数不定,各句字数也不一,②凡句号处,为一首唱词。此曲由多首组成,限于篇幅,仅列两首词。因此均不符字数律、句数律与长短律。至于其他的平仄声调律、句中音节单双律、协韵律、对偶律,以及词句语法特殊结构律,更是遑论。20世纪80年代,杨丽花在《狸猫换太子》剧中,饰演范仲华所唱“杂念调”③1984年6月台湾电视公司播出《狸猫换太子》,杨丽花饰演范仲华所唱“杂念调”。亦同。其唱词如下:

例三,《狸猫换太子》“杂念调”:

范仲华,卖菜最便宜,匆匆行匆匆去,来到大街头,放在巷口边,喂!

阿金嫂、阿桂姐、阿福姆、阿却姨,紧来呦!

范仲华,公道作生意,秤头不曾跟人平,

拢是秤起起,不曾秤平平,童叟全无欺,男女老幼一律平价钱。

葱子一斤三钱二,韭菜卖钱四,人讲真水真大枝,买转炒米粉、炒大面,

芹菜炒花枝、韭菜花炒鱿鱼、……

这些均为民间艺人日常生活真情之写照,他们尚未认真考虑韵文学各种严格的规律问题。因此,“杂念调”唱词,不具备韵文学及前述戏曲曲牌规律之建构。

笔者曾探讨歌子戏“七字调”歌词,就其语言内在质素而言,仅具备“戏曲歌乐”建构完成的“曲牌建构八律”中之“正字律”“正句律”与“协韵律”,④游素凰:《歌子戏载体“七字调”之探讨》一文,载于《闽台文化研究》,2015年第4期,福建省漳州市:闽南师范大学,2015年12月25日,第52—72页。所以其制约性很宽松,其语言旋律所产生的音乐通俗质朴。而“杂念调”相较之下,则又更加宽松自由了!

二、“杂念调”的曲调构成

“杂念调”的曲调,因迁就唱词的声调而形成,所以并无固定旋律。对于此一歌子戏唱曲,似难见出其构成相关规范。而就歌曲组成方式观察“杂念调”曲调之运用,则可理出一些规则。

其一,以锣鼓乐“全点”(又称“大点”)⑤锣鼓点名称,为民间艺人常用称法。此一锣鼓,已成为歌子戏“杂念调”惯用之开唱锣鼓乐。参王清松、吕冠宜:《歌仔戏曲调锣鼓运用》,台北市:国立台湾戏曲专科学校,2000年,第 33页。或“半点”⑥半点,即“大点”之后半段。参上注,王清松、吕冠宜前揭书, 第34页。为“杂念调”之开唱模式,谱例如下:

例四,“杂念调”开唱旋律与锣鼓经:

此种“大点”作为“杂念调”开唱锣鼓者,昔日老歌子戏时期以及今日廖琼枝均相同。而为节省演出时间,也经常用“半点”开唱。无论锣鼓乐是“大点”或“半点”,至今仍是“杂念调”经常运用的开唱方式。

其二,“杂念调”大段唱曲,为便于区别剧中情境内容,而经常分作数小段,而于每一小段之前,以呼唱自己姓名、职称或绰号等简短方式作开头者,最为常见。此种唱法,类似说唱表演的第一人称叙述。以下请见老歌子戏艺师陈旺欉演唱《吕蒙正‧相爷退婚》①陈旺欉版:《山伯英台》,陈进传、张月娥:《本地歌子──陈旺欉技艺保存计划报告书》,台北:国立传统艺术中心筹备处,1998年,第273—361页。唱词片段:

例五,《吕蒙正‧相爷退婚》“杂念调”:

相爷:刘相府一时有主意……

吕蒙正:这──,吕阿正,听一个去……毋知相爷你怎主意?

相爷:刘相爷听一个去,懊恼甲生气……

吕蒙正:蒙正听一个去,懊恼甲生气,开言就骂相爷你……

相爷:刘相府一时有主意,我叫老主婆近前来。

老主婆:来喽──老主婆灶脚内,听到笑咳咳……

相爷:刘相府一时有主意,我叫老主婆你近前来。

老主婆:我就来,相爷叫娴有啥代?

相爷:刘相府一时有主意,锁匙提一支……

以上粗体字,系自报姓名且同时道出即将表述的动作,此乃戏曲表演保留“说唱”艺术成分之实例。

其三,常与小调“江湖调”联用或替代运用,作为歌唱长短句歌词的方式。例如上文,柯荣三收录杨秀卿传唱之《廖添丁传奇》,其中“江湖调”小调演唱的长短句,曲调近似于“杂念调”。杨秀卿弹“月琴”,自弹自唱,并配以音域较低的“大广弦”,②竹碧华:《杨秀卿歌仔说唱之研究》,台北:中国文化大学艺术研究所硕士论文,1991年,第69—72页。将月琴与歌者唱腔融为一体,把故事表现得出神入化。此外,亦有廖琼枝以长短句唱词创编《果子令》,③财团法人廖琼枝歌仔戏文教基金会:《民族艺师廖琼枝歌子戏唱腔艺术》CD,台北市:台北市政府文化局,2009年。以“江湖调”与“杂念子”相间使用之例。

其四,“杂念调”亦与“七字调”经常连用。由“七字调”(全曲或仅唱一二句)作为序曲,再转唱“杂念调”以叙述全盘情节经过。大段的“杂念调”演唱之中,可以自由夹杂“口白”,如此唱、白混用,至结束时,即以“杂念调”结束,亦可由一段“七字调”或一句“大调”作为结束。因为,“杂念调”具生动而写实之叙事方式,唱者得以灵活运转曲调。

其五,“杂念调”与其他曲调连用产生调式转变,造成音乐色彩改变之情况。如“杂念调”以G = 1为宫音,以D为征音的“征”调式,与连用之“七字调”F = 1为宫音,以D为羽音的“羽”调式,其音乐色彩就呈现极大差异。又如廖琼枝《水果令》的“江湖调”与“杂念调”交互轮流歌唱,而以“G”“F”二调轮流转换造成音乐色彩之变换,亦是很好的例证。

上述各种情况,大致可见歌子戏“杂念调”歌词,反映台湾民间生活百态,为纯真自然的民间诗歌,毫不假造做作。至其曲调结构,则从无甚规律中,理出“杂念调”开唱锣鼓、开唱形式,及经常连用的曲调与连用后之效果等五种规则。

三、词情与声情

唱词的声调之外,曲调的行腔也受“词情”的影响,而“词情”更直接地影响“声情”。

譬如“泪涟涟”“冷冷清清倒眠床”,为哀伤悲凉情况;“飘飘乐如仙”“身骑白马走三关”,意指兴高采烈,充满朝气活力;“急忙忙”“赶紧行甲无停脚”,是指慌张匆忙、紧凑快速之情境。又如“力霸山兮气盖世”,连续的仄音,顿挫强而有力,一字比一字紧凑,表现西楚霸狂傲自满、不可一世的气魄;“何方野汉”则有愤怒质疑之状;“一山过了又一岭”描绘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的奋斗,含有光明的期待;“八仙过海去无踪”,形容神仙功夫高强,漂洋过海即消逝得无影无踪,富有幻化情境。

缘此,“杂念调”其无固定句数与字数,不甚讲究押韵、不固定音节形式、以及不一致的节奏框架,也就无曲谱固定模式。每一首“杂念调”歌词的情境、思想、情感都不一样,它们各自须以不同的“声情”表现出来,因之,“杂念调”曲调无固定形式。

“杂念调”歌乐之完成

继歌词与曲调之后,最后探讨“杂念调”歌乐之完成。拟自以下方式探讨之。

一、安歌谱曲与歌唱方式

歌子戏“杂念调”从过去艺人随口哼唱,一直到现代由专人依据剧本唱词安歌①安歌,为歌子戏艺人间之专业术语,即音乐设计。谱曲。到底一出戏中,哪些唱词段落可以运用什么唱曲或曲牌②“曲牌”为元明以来南北曲、小曲、时调等各种曲调的名称。见中华民国教育部编:《重编国语辞典修订本》,网址:http://dict.revised.moe.edu.tw/cgi-bin/newDict/dict.sh?idx=dict.idx&cond=%A6 %B1%B5P&pieceLen=50&f d=1&cat=&imgFont=1 (104年6月26日下载)来表现?过去,是由外台歌子戏做活戏的“讲戏先生”③游素凰:《从外台歌子戏之现象说到其近十年音乐特色与可行之道》,《戏曲学报》第六期,台北市:国立台湾戏曲学院,2009年12月, 第215—216页。负责此项业务,今则交由“音乐设计”者专职谱曲工作。他依照各段歌词意境安上不同歌名,再写成曲谱,然后交由演员歌唱。

关于曲牌性质的说法,许之衡在其《曲律易知》提出对曲牌性质的看法,是将南北曲分作三类,有细曲、粗曲与可细可粗之曲。细曲于长套所用,属缠绵文静之类;粗曲于短剧过场等所用,属鄙俚噍杀之类;可细可粗之曲,则随人运用。④许之衡:《曲律易知》饮流斋刻本,台北:郁氏印讲会,1979年, 第89—90页。歌子戏的音乐设计者,不仅得谙曲牌,尚须熟习作曲。论及作曲,王季烈《螾庐曲谈》卷二〈论作曲〉认为,曲一支与诗一首、词一阙的作法相当,但是当联合数支曲成为一套曲时,其中曲牌的运用,就有所考究,须遵守一定的法则。再进一步至集合数十套曲而成一部传奇,又更讲究了。这是南北曲论作曲的至高层次,以传奇为最。⑤王季烈:《螾庐曲谈》,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发行,卷二“论作曲”,1971年,第1页。歌子戏唱曲,虽未具元明以来发展成熟的曲牌体制,但依许氏对于曲牌之分类,亦可约略见出大部分歌曲所属性质。

“杂念调”在歌子戏演出中,多半用于鄙俚噍杀之长篇叙述。剧情中举凡欢乐、游览、悲哀、幽怨、行动、诉情⑥王季烈,前揭书,第四章《论剧场与排场》,第27页。等情境兼容。如以上各例,其能欢乐游览,也可鄙俚噍杀,亦有诉情之长篇叙述,亦可哀伤幽怨或诉情,应属粗曲而非细曲。而今有廖琼枝特别将宝岛台湾各地依节令出产的水果创作歌词,安上“杂念调”歌唱,亦可归作“游览”类。此首水果歌以“杂念调”为主,其间穿插“江湖调”,即“杂念调”→“江湖调”→“杂念调”→“江湖调”→“杂念调”,①廖琼枝:《水果令》“江湖调”与“杂念调”片段,取自《民族艺师廖琼枝歌子戏唱腔艺术》CD,曲28—32。且同时进行转调:G→F→G→F→G,故其音乐色彩有所改变。因此,长篇大段接近于说白的曲调有了变化。再者,其唱词讲究押韵,试图将“杂念调”向更精致艺术之途迈进。

综上,歌子戏“杂念调”的歌词多属白描直朴,不讲究字数工整、句尾押韵;其节拍,均采用一强一弱循环的2/4拍;而其旋律,完全依各字声调,原则采一字一音或一字二音为主。这样的歌子戏唱曲,可以归为前述许之衡所谓之“粗曲”。而民族艺师廖琼枝讲求兼容传统与创新,让人感受她兼容传统但亟欲求新求变的匠心用意,是一位独具品味的歌子戏艺术家。

二、歌乐之完成

歌子戏演员以“真嗓”歌唱各种歌子调。“真嗓”又称“真声”“肉声”,俗称“本声”或“粗口”等,乃是来自农村乡间之“歌子”,因此,以“真嗓”演唱歌子戏相沿成习迄今。②游素凰:《廖琼枝歌子戏唱腔艺术探讨》,台北县深坑乡:学海,2004年,第79页。

“杂念调”由相同歌者唱不同唱词,因其“声情”不同,而产生不一样的“唱腔”。若相同脚色、相同歌词,由不同的演员歌唱,因其“音色”“口法”“行腔”“技艺修为”,及“对歌词意义情境思想之体悟”有别,也会产生不同的“唱腔”;如不同脚色、相同歌词,由相同的演员歌唱,则因脚色所用声音之“口法”有别,其“唱腔”亦有所异;而若不同脚色、不同演员,演唱相同歌词,当然其“唱腔”之差异性最大。歌者藉歌词与旋律所表达出来的“声情”,随着各自天赋歌喉条件、发音发声口法、思想情意表达及歌唱技艺修为之不同,所呈现出来的“唱腔”,自然有其差异。但,由于歌词每一字仅以一或二音近似于唱与念之间,因此,“杂念调”之歌者,其所能发挥歌唱技巧的空间并不大。

同一段“杂念调”歌词,若由不同歌者演唱,差别不致太大。或许,每一位歌者各自所加衬字、衬词有差异;或者各自的发声音色有所不同;或是各自的土腔发音有异等。这些因素,都不如整齐句的“七字调”依字声行腔,或依词情表达各自声情那般地将旋律变化无穷。颇值得一提的,是大段“杂念调”之运用,已成为传统戏曲科诨之应用。

“科诨”即插科打诨。“科”指滑稽动作,“诨”指滑稽语言;科诨是指戏剧表演时,以滑稽动作或逗笑的言语引人发笑。明代王骥德《曲律》论述了科诨问题,说科诨应在掌握实际演出过程的节奏中巧妙穿插,或“博人哄堂”,或“令人绝倒”,以紧紧地吸引观众、调节演出为主要职责。清代李渔认为“科诨”属微不足道的技艺,但戏曲若要能够雅俗共赏、智愚同欢,则当注意“科诨”须与文字、情节一般的好。科诨能够让看戏者养精益神,使人不倦,为看戏之人蔘汤,实不可小觑。 时人游宗蓉亦深究“科诨”义涵,认为科诨在戏曲演出中,并非常态性的演出,它属特意安排、非叙事性质的滑稽形式表演,且是外加的片段穿插于剧中。

因此,《山伯英台》之“安童买菜”一场中,由丑脚安童所唱之长篇大段“杂念调”,其轻快唱演中夹杂逗趣诙谐的口白,为该剧悲伤情节发挥润饰与调和作用,为“杂念调”歌乐完成之极佳写照。

结论

“杂念调”作为歌子戏腔调之小调一类的载体,其源自歌子戏发轫之初,即传唱不息。迄今百余年来,“杂念调”作为歌子戏初起时基本唱曲之一,与“七字调”“大调”“背思调”等并驾,为歌子戏演出经常运用的唱曲。

它是初级的语言音乐化所产生的歌调,其强烈的语言性,近似于说唱的呈现方式,具有浓厚的戏剧性效果,且已成为戏曲科诨演出模式,运用颇为频繁。又,从唱词的语言本身,富含意义情趣与思想情感,称作“词情”;且具喜怒哀乐等音乐性的语言旋律,称为“声情”。二者,须互相融合,且相得益彰。在此基础之上,作曲者顺应歌词之“声情”度曲,谱曲之际同时彰显其“词情”,再搭配器乐烘托诠释歌词。最后,由演员以其“音色”“口法”“行腔”,依其个人之技艺修为与对歌词意义情境思想之体悟,融会运转用歌声表达呈现,此为戏曲“歌乐”之最终完成,即演员之“唱腔”。

歌子戏的载体“杂念调”,为长短句式歌曲。其唱词,经由戏曲曲牌八律衡量,大部分不符合字数律、句数律与长短律。至于其他的平仄声调律、句中音节单双律、协韵律、对偶律,以及词句语法特殊结构律,均未符合。从《山伯英台》“安童哥买菜”大段“杂念调”可窥豹一斑。此乃民间艺人,未认真考虑此一问题,因此其唱词尚无韵文学以及前述戏曲曲牌规律之建构;就戏曲曲牌而言,大多属许之衡所谓之“粗曲”。然而,当代民族艺师廖琼枝老师,似乎已突破昔日民间艺人之局限,试图创编更精致、音乐色彩更炫丽的“杂念调”,其作法值得后辈借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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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素凰,台湾戏曲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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