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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述先先生杂忆

2016-02-01杨国荣

哲学分析 2016年6期
关键词:牟宗三哲学系香港中文大学

杨国荣

刘述先先生杂忆

杨国荣

我与刘述先先生初识于1986年。这一年10月,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在宁波举办了一次国际黄宗羲学术思想讨论会,我当时处于博士论文撰写阶段,论文亦涉及黄宗羲的思想,于是与冯契先生一起参加了此次会议。刘述先先生在那段时间正从事黄宗羲思想的研究,也参加了会议。那一时期,我对海外学者的研究状况了解不多,借参加会议之机,特意拜访了刘述先先生。当时所谈的论题大致围绕王阳明、黄宗羲而展开,具体内容虽已经淡忘,不过,刘述先先生思路的清晰、敏捷却给我留下颇深印象。事后,刘述先将我拜访他一事也向冯契先生谈及。当我在会后禀告冯先生曾拜访刘述先先生时,冯先生说,我知道,刘述先曾提及,“你的学生曾找过我”。当然,冯先生并未提及刘述先先生对我有何评价。

1991年,香港中文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所举办了一个胡适学术思想的小型讨论会,我应邀参加。刘述先先生也参加了此次会议,其间我们作了比较宽泛的交谈,他特别提及,将邀请冯契先生到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作讲座。会议结束前,他特意拿了几种书,包括他的《黄宗羲心学的定位》以及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所编的一本英文论文集,赠送给我。

大约在1992年前后,我收到当时香港出版的《法言》学术杂志,其中一期刊有刘述先先生的文章,主要讨论理一分殊问题。文章的具体标题现在已不记得,印象比较深的是它对理一分殊问题的讨论,并不仅仅限于历史的维度,即主要不是考察宋明时期二程和朱熹如何论述理一分殊,而是着重探讨其当代的理论意义。这一进路比较合乎我所理解的哲学研究进路,因而引起我的特别关注:我感到刘述先先生似乎已不满足于照着讲,而是呈现某种接着讲的意向。我非常期待刘述先先生在后续的研究中,在这方面有系统的阐发,以形成一种新的哲学理论或学说。然而,使我略感遗憾的是,在后来的20余年时间中,刘述先先生虽然也时有从不同角度讨论理一分殊的文章,但却未能在这方面形成比较系统的理论。前些时候,看到一篇刘述先先生的晚年访谈,其中,刘述先先生自述:“我从来没有太高的理想,说我一定要完成甚么东西,我只是在一个阶段,能做甚么就做甚么,做多少是多少。”这样看来,上述情况可能体现了刘述先先生总体上的学术风格。

1996年夏,刘述先先生已卸任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主任一职,但却邀请我去那里访问一周。当时接替刘先生任哲学系主任的是石元康博士,到那里后,具体接待工作也由石元康博士负责。访问期间,我在哲学系作了一次关于冯友兰哲学的讲座,刘述先先生、他的学生郑宗义以及当时仍在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任教的冯耀明博士也参与了此次活动。其间,我们就中国现代哲学的相关问题作了讨论,具体的内容虽已记不太清楚,但印象中刘述先先生对冯友兰的哲学总体上比较公允,这种态度与港台新儒家的其他一些人物常常趋向于贬抑或指斥冯友兰似乎有所不同。

1997年,北京有一个关于全球伦理方面的会议,我和刘述先先生都参见了此次会议。此次会议参与的人较多,我们没有作个别的交流,但刘述先先生的大会发言却引起了我注意。在发言中,刘述先先生介绍了参与世界各大宗教关于普遍伦理的讨论情况,并论述了他关于普遍伦理或世界伦理的看法。此后,上述问题似乎成为刘述先先生晚年关注的主要问题之一。在其论著中,一再从儒家的立场出发,阐释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前面提及的理一分殊,也同样被用于考察普遍伦理的问题,而伦理原则的普遍性(理一)与文化传统的多元性(分殊),则成为他考虑相关问题的重要进路。从这方面看,尽管刘述先先生没有形成基于理一分殊的系统理论,但诚如他自己所言,在不同的阶段,他侧重于对不同问题的思与辨,在这种多样关注之后,事实上也蕴含着某种一以贯之的观念。

此后,在不同的场合,如国际中国哲学学会的会议等,我都曾与刘述先先生见面、交谈。几年前,他在台湾的一位学生曾到华东师范大学思勉高等研究院工作,其间,哲学系的同仁曾商议请刘述先先生到华东师范大学进行学术交流,特别是就熊十力、牟宗三的哲学传统与金岳霖、冯契的哲学传统进行若干对话,刘先生欣然同意。然而,由于他的健康问题,这一计划最终未能实现。对此,我们至今仍引以为憾。当然,此前(1995年),刘述先先生曾到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访问,但我当时不在上海,接待他的是时任系主任的童世骏教授,参与叙谈的则还有哲学系的冯棉教授。

我最后一次与刘述先先生见面,是在去年(2015年)9月,当时我参加台湾“中央研究院”文哲所一个关于哲学史论的会议,刘先生也专门与会。其间,他特别对我的健康问题表示关切,这使我甚为感动。此次会面时,刘先生说他患有帕金森病,并且浑身发痒,我注意到,他身上因瘙痒而满是红色印痕,由此建议他中医调养。尽管身体看上去明显苍老、瘦弱,但刘先生的头脑却异常清楚。记得会上讨论到牟宗三先生与康德哲学的关系,特别是牟宗三的康德著作翻译,刘先生发言,大意为:他不是牟先生的直接学生,故说话可以直率一些。牟先生的康德著作翻译主要依据英文版,有些地方虽原文意义未详,但以他的聪慧,常常以逻辑的推论圆过去。言下之意,牟宗三先生在康德著作的翻译方面,有些地方或许并不十分可靠。如此直截了当的评论,让我甚感意外。此事既体现了刘先生观察的敏锐,也可看到他在学术上不为贤者讳的真诚精神。

未曾想到,去年在“中研院”与刘先生的告别,竟成为永诀!然而,斯人虽逝,但其学术生命却将依然留存于世。

(责任编辑:肖志珂)

杨国荣,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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