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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古茶诗及其英译的诗学象似性审美表征

2016-01-23葛艳梅

关键词:音韵原诗诗学

葛艳梅

(太原工业学院 外语系, 山西 太原 030008)

论中国古茶诗及其英译的诗学象似性审美表征

葛艳梅

(太原工业学院 外语系, 山西 太原 030008)

诗学象似性是诗歌的美学特质。 从数量象似、 音韵象似和图形象似的角度探讨了中国古茶诗及其英译文本中比较典型的诗学象似性审美表征, 具体分析了译者如何灵活应用这些象似手段和各种修辞方法, 有效整合形式、 意义、 情感, 并与审美之间相互作用, 给译文增添了丰富的象似元素, 生产出高额的象似价值, 译写出等值于、 甚至是超值于原诗诗学象似性的译文。 诗学象似性不仅是诗歌的创作原则, 也是诗歌翻译的译写原则。

诗学象似性; 数量象似; 音韵象似; 图形象似; 茶诗英译

茶, 作为一种物质形态, 伴随着人类的日常饮食生活, 正所谓开门“七件事”: 柴、 米、 油、 盐、 酱、 醋、 茶。 茶, 作为一种精神形态, 浸润着人类的精神世界, 它与琴、 棋、 书、 画、 诗、 酒并称为“七雅”。 在数千年悠久的岁月积淀中逐渐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茶文化。 茶诗便是茶文化的典型代表, “茶诗”意指以“茶”为中心意象符号、 以“茶”及“茶事”活动为题材、 包括吟咏或提及茶的相关茶事活动的“写茶之诗”或“有茶之诗”。[1]茶诗以茶为物理介质, 氤氲茶之形、 茶之味、 茶之道, 摹写茶之具、 茶之事、 茶之艺, 抒发诗人之情思、 诗人之志趣、 诗人之睿智。 茶诗折射出人们日常生活的审美意趣, 再现了诗人的诗意生存状态和中华民族自然风情及社会发展的真实样貌。 茶, 以其平朴之性深得世界人民喜爱; 茶文化, 以其广博之质源远流长, 和世界各国文化交汇融通。 中国茶文化走向世界的道路, 绵远悠长, 离不开翻译工作者的励精图治, 笔耕不辍。 本文以中国古茶诗及其英译文本为主要研究对象, 基于诗学象似性的相关理论探讨诗学象似性在原诗和其英译文本中的审美表征, 旨在揭示诗学象似性在诗歌创作和诗歌翻译中的应用性和可操作性。

1 诗学象似性的基本内涵

象似性从符号能指与所指之间的相似关系, 探讨语言的理据性。 从符号象似性, 到语言象似性, 再到诗学象似性的研究都基于“形意之间的相似性”这一基本内涵。 “诗学象似性”的概念由美国学者Margaret H. Freeman于2009年提出。 基于皮尔斯的符号象似性概念和文学象似性的相关研究, 结合认知诗学、 文体学(Leech & Short)及艺术的相关理论, Freeman认为诗学象似性是一种审美层面的结果性获得, 它源自意义与形式在“创造前范畴现实的相似性”关系中, 是“动机、 成分相似和摹仿”三者的有机整合, 是“当前生活经验的情感投入被感知, 并通过创造复杂的整合即作为整体的符号表征的诗歌”而表现出来的。[2]5

较之于符号象似性和语言象似性, Freeman提出的诗学象似性突出以下两个要点: ①审美是文学文本的首要功能, 情感(情绪/感情/感知)是创造诗学象似性的推动力。 审美象似性是诗学象似性的本质特征。 ②整合是文学文本审美结果获得的方式和过程, 隐喻是诗学象似性的工作机制。[3]国内学者熊沐清于2012年进一步明确了诗学象似性的涵义, 指出: 诗学象似性是文学文本的一种美学特质, 它来自于文本中形式、 意义、 情感和审美效果之间建立在相似关系基础上的融合, 最终以符号形式反映现实世界与作者—读者观念世界的映照性相似或关联, 其基本特征是(广义的)隐喻性。[4]概言之, 诗学象似性基于认知诗学和文体学的研究, 揭示了文学作为艺术审美对象的区别性特征, 是对文学特殊性质的结论性发现。 诗学象似性区别于语言象似性, 关注文学文本形式、 意义、 情感和审美效果之间的整合性和融合性。

目前, 国内对于诗学象似性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熊沐清、 潘丽霞和赵秀凤从理论上阐释和完善了诗学象似性的内涵、 本质和形式类型; 蒋仁龙、 王玲、 赵秀凤等则以具体的文学语篇为案例分析了诗学象似性分别在传统文学文本如诗歌、 戏剧、 小说和多模态文学文本如绘本中的审美价值和艺术价值。 再考察2010年至今5年来以茶诗为研究对象的500多个学术成果, 发现其研究角度多样, 涉及哲学、 文学、 文化、 文字、 美学、 历史、 佛教、 旅游等不一而足, 但是鲜见从认知视角来切入研究茶诗的相关研究, 仅有吴琴的1个成果。 因此, 本文尝试以认知的诗学象似性角度研究茶诗及其英译, 以期丰富茶诗的研究视角, 拓展诗学象似性的研究领域。

2 茶诗及其英译的诗学象似性审美表征

2.1 数量象似性

诗学象似性中的数量象似既可以指句法成分较大, 形式较复杂, 也可以指话语数量与主题、 作者意图等的相关性, 即: 作者越是要突出的东西, 就越可能给予更多篇幅。[4]汉语古茶诗中经常出现的叠词、 重复现象就是数量象似的具体表现手段。 如:

例 1 簇簇新英摘露光, 小江园里火煎尝。 (唐·郑谷 《峡中尝茶》)

Bits upon bits, new green is picked with dew.

In Rivulet Garden, we seethe a joyful brew.

例 2 岩倚团团桂, 筒分细细泉。 (宋·陆游《慈云院东阁小憩》)

Where rocks nestle the laurels grow and grow.

And bamboos fork a creek into flow by flow.

例 3 吾家有娇女, 皎皎颇白哲。 (西晋·左思《娇女诗》)

My two daughters are cute girls.

Fair and flawless as lily pearls.

例 4 不风不雨正清和, 翠竹亭亭好节柯。 (清·郑板桥《七言诗》)

No wind nor rain, what a mild day.

Slim and slender bamboos gently sway.

例 5 蒙蒙漠漠更霏霏, 淡抹银屏幂讲帏。 (明·瞿佑《茶烟》)

Misty, blurry, and hazy steam.

Silky and lacy in dreamy gleam.

英译文本中, 译者顺应数量象似的原则, 或采用词汇重复“A upon/and/by A”式(bits upon bits, grow and grow, flow by flow), 或采用头韵法(fair and flawless, slim and slender), 或采用同义词并置和押尾韵(misty, blurry and hazy), 以达到和原诗句同样的象似效果。 下面以南朝宋王微的《杂诗》为例做详解。

例 6 寂寂掩高阁, 寥寥空广厦。

待君竟不归, 收领今就檟。

英译文本(姜欣、 姜怡译):

Slack and slow, I close my bower,

Chill and still, I feel an empty tower

Wait and wait in vain to hear my dear,

I pour some tea to kill the hour sour.[5]

《杂诗》以采桑女的视角叙述形单影只的她自己在空寂的家里, 登阁楼凭窗远望, 盼君君不归, 等君君不来, 独自整衣饮茶, 聊以度过寂寥的时间。 诗人在起首两句便以“寂寂”和“寥寥”两个叠词铺设了整首诗的环境基调, 加之这几个汉字都以宝盖头为部首, 进一步构建了沉重空阔的视觉形象, 加深了“妇人”的沉郁愁苦, 突出了主题——以茶为饮的清寂。 “寂寂”和“寥寥”从音响效果来看, 都象征着低沉缓慢的节奏, 延宕着清寂惓懒的情绪。 “寂”和“寥”在数量上的重复和叠加, 再借助于汉字音形义相互关联的特殊性, 首先激活读者的视觉域——沉重的房顶压了下来, 再到空间域——空阔的屋子, 正是基于这样的物理感知刺激, 读者的情感域被进一步激活: 沉闷漫长的等待, 孤寂清冷的茶饮, 读者和妇人一起感受着“寂寥”。 因此, “寂寂”“寥寥”构成了全诗的“诗眼”, 以重叠的数量象似方式达到了形式、 意义、 情感和审美整合融通的诗学象似效果。

再来看英译文本中的诗学象似效果是如何再现的。 译者并没有亦步亦趋地重复“寂”和“寥”, 而是灵活地将原诗句的“寂寂”和“寥寥”分别转换成两个同义的形容词分别押头韵/sl/, 押腹韵/i/和押尾韵/l/, /sl/, /i/ 和/l/ 的巧妙连用, 有效传达了妇人沉闷惓懒、 清冷独伤的情绪; 从音、 形、 义上映射了原诗的数量重叠美及由此折射的寂寥美。 值得一提的是, 译者将第三句的“待”有意重复做“wait and wait”, 一方面, 数量上的重复, 线性延长了诗行的空间域和视觉域, 增加了读者的阅读时间, 延长了“等”的时间和过程, 取得了“等了又等, 不见君, 兀自伤怀”的象似值; 另一方面, “wait and wait”和紧随其后的“vain”又构成三个开元音/eI/的重复和连用, 以押腹韵的修辞手段刺激了读者的听觉域, 激活了读者的情感联想——妇人的无奈叹息“唉……”, 似乎还回荡在空寂的房屋中, 突出了等待无果的凄清悲切。 这无疑是译文的亮点所在, 译者跳脱出原诗的形式束缚, 而又紧密联系原诗的主旨, 把自己对原诗的情感和阐释, 以重复的数量象似手段融合到译文中, 借形表意, 寄情于形, 使得原诗的立意更加鲜明, 情感更加饱满, 象似元素更加丰富。

整体上, 译者在译文中苦心孤诣, 通过有意识地选择某些具有音响象征意义的音节复现和密集分布, 构成连贯的音韵运动图式和强大的情感运动潜势, 以达到诗学象似性的完美再现。

第一, 前两句中, 译者着意以送气音/s/和流音/l/铺陈写意。 这两个声响柔和的辅音在前两句中共出现8次, 占到前两句辅音总量的33%。 高比例辅音的密集分布, 凸现了妇人在空寂的房屋里, 形单影只、 百无聊赖、 走来走去的意象。 空阔的房屋里似乎只有妇人的呼吸声、 踱步声和叹息声, 暗示满纸寂寥挥之不去, 满腔沉郁遣之不散。 突出诗眼“寂寥”的同时也为下文“wait and wait in vain”埋下伏笔。

第二, 后两句从“wait in vain”到“hear dear”再到“pour”最后到“hour sour”中的双元音开口度不断增大, 以音韵模式模仿隐喻图式, 暗示了妇人待君不归时, 内心的委屈越来越浓, 积郁越来越厚的情感变化。 双元音和爆破音/p/ 和/k/ 相辅相成, 增强了妇人倒茶时的力度和速度, 她似乎要把漫长等待中积郁而来的委屈和愤懑都倾泻到一只茶盏中去。

第三, 尾句“I pour some tea to kill the hour sour”集中使用了圆唇后元音//,/a/和//。 发音时, 双唇收圆突出, 口腔肌肉紧张, 声音低沉有力, 读起来节奏缓慢, 听起来阴郁沉闷。 双元音和同句中的长元音/i/, 短元音/i/以及“kill”的语义相互结合, 象似着妇人难以遏制的压抑和积郁要通过“pour”, “hour”和“sour”中的双元音倾吐出去、 吼叫出去。 再者, 原句“收领今就檟”包含有两个动作: “收领”和“就檟”。 译文将和主题关联度小的“收领(整衣)”略去, 突显主题“就檟(饮茶)”, 并且有意增添了细节“pour”, “kill”,“sour”和“hour”, 深化了主题——就着苦茶聊以度日。 译文的信息详细度远远大于原文, 产生了胜于原文的象似值和审美效果。

可见, 数量象似手段在具体的诗境中, 有助于强化诗歌语义, 映衬诗歌内容, 突出诗歌主题。 在翻译活动中, 则有助于译者依据原文形式、 内容与意义的需要, 繁简得当地灵活选择语言表达形式和应用其他象似手段(在本例中运用到了音韵象似), 以全面表现诗歌的美学特质。

2.2 音韵象似性

音韵象似性指文学文本尤其是诗歌文本中由字音、 重读、 韵律和节奏等语言手段所体现的象似性。[4]茶诗常常以茶事为主题, 摹写采茶、 烹茶、 煮茶、 饮茶、 品茶等活动。 “声由情发”, 诗人对茶的喜爱、 赞美之情便常由音美、 形美、 义美的字词表现出来。 所以, 入茶诗的字词, 不仅表现茶的物理美和带给饮茶人的感知美, 还暗示茶的情致美。 如:

例 7 寺有泉兮泉在山, 锵金鸣玉兮长潺潺。 (唐·皇甫冉《杂言无锡惠山寺流泉歌》)

例 8 蟹眼己过鱼眼生, 爬咫欲作松风鸣。 (北宋·苏轼《试院煎茶》)

例 9 槐火石泉新历历, 松风桂雨韵潇潇。 (清·孔尚任《试新茶同人分赋》)

例 10 砌虫卿卿万蝉催, 忽有千车捆载来。 (南宋·李南金《茶声》)

例 11 乳窦溅溅通石脉, 绿尘愁草春江色。 (唐·温庭筠《西陵道士茶歌》)

例 12 汹汹乎如涧松之发清吹, 浩浩乎如春空之行白云。 (北宋·黄庭坚《煎茶赋》)

因此, 茶诗常被喻为经典化、 深度化的“声音”。 茶诗中音响词的使用以及汉字的声调、 平仄、 连顿等特质特点赋予茶诗以独特的乐感。 读古茶诗, 读者仿佛在奏响茶的交响乐, 描绘茶的写意画。 而且, 正如美国诗学教授Laurence Perrine 所言: 诗与音乐不同, 其特殊作用不是传递声音, 而是通过声音传达意义或经验。[6]茶诗中的声音, 不仅可听, 亦可视, 还可感可触。 试以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山泉煎茶有怀》为例:

例 13 山泉煎茶有怀

坐酌泠泠水, 看煎瑟瑟尘;

无由持一碗, 寄与爱茶人。

英译文本(姜欣、 姜怡译):

Brewing Tea by the Rill

Bending, I bale in trickles crystal clear,

Boiling, tea bubbles to chant and cheer.

Pouring a cup full for no reason special,

Just to share it with its doter my tea-peer.[7]

拟声词是音韵象似性的典型代表。 诗人以“泠”和“瑟”两个拟声字做叠词“泠泠”和“瑟瑟”。 “泠泠”模仿泉水滴落到茶鼎时激荡出的清越之声, 产生悦耳动听的听觉意象, 和“泠”字的形声构字相辅相成, 呈现清澈明亮的视觉意象和清凉适意的感觉意象。 “瑟瑟”模仿煎茶时水温渐升、 茶末滚动的微小声音, 关联“瑟”字琴弦本意, 制造出琴瑟低吟的听觉意象、 茶随汤舞的视觉意象和内心欢跃的感觉意象。 “泠泠”和“瑟瑟”以首先刺激读者听觉的方式触发了读者一系列的色觉、 视觉、 触觉、 动觉和内觉意象群: 清泉、 山涧、 瓜瓢、 木勺、 茶鼎、 茶末、 茶雾、 碧汤、 流动、 鼔动、 舞动、 恬静、 柔滑、 温馨等, 描摹煎茶环境之幽, 品茶意蕴之远, 突出茶的本色和与自然的关联度。 “泠泠”“瑟瑟”通过模仿、 相似和整合取得了清越和谐的声响效果和闲适平淡的联想效果。

英译文整体上把握了原诗的音韵象似特征, 充分利用英语的音韵特点, 将汉语的拟声叠词转换成英语惯用的押头韵词: “crystal clear”和“chant and cheer”, 从形式上映照了原诗的叠用手法。 原诗中的“泠泠”以听觉刺激为触发点, 译文中的“crystal clear”以视觉刺激为触发点, 首先激活的是视觉意象“水晶”, 增强了煎茶泉水的纯净度和透明度——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后两个/k/音以及辅音/kr/,/kl/ 的连用, 再激活听觉意象水声之清脆——如水晶激荡茶鼎而发出的金石之声。 “chant and cheer”虽然没有按照原诗直接描摹茶微煮时的瑟瑟之音, 但这一组词从整体上关照了“茶舞汤吟”的视觉动态和听觉感受——有节奏的舞动低吟和听茶看茶时的愉悦情感。 且“clear” “cheer”和最后一行的“tea-peer”以双元音/I/押尾韵, 借助于双元音发音时舌位偏高, 口腔肌肉活动幅度大, 时间持续长的特点, 整首诗读起来语流速度缓慢, 节奏松弛平稳, 渲染了诗歌清亮悠闲的意境, 仿佛读者耳边也响起了泉水流动的潺潺声。 以双元音/I/入尾韵不仅强化了诗歌的节奏美和韵律美, 还增添了诗歌的意境美和闲适美。

“坐酌”和“看煎”实为两个对仗的动词短语, 动作执行者为诗人。 译文符合译入语的行文习惯和思维习惯, 灵活进行了视角转换。 在第一句将主语“I”突显出来, 第二句则将原文的主语诗人隐形, 把画面的中心“茶”显化成主语——“tea-bubbles”, 重在客观写实, 突出茶的动态。 同时, 译文也对“坐酌”和“看煎”进行了动词名词化转换, 以押头韵的手法替换了对仗法。 “bending, bale, boiling, bubbles”虽不及原诗对仗工整, 但四个词构成头韵, 巧妙利用了/b/的爆破音韵特征及其水流淙淙的声响象征意义。 联系诗的标题“Brewing Tea by the Rill”, 可以看出双唇爆破音/b/复现6次; 关照全诗, 双唇爆破音/p/复现4次(pouring, cup, special, tea-peer), /b/及/p/共计出现10次。 双唇爆破音高频出现, 构成特定的语音运动和音韵模式, 营造出煎茶时水声汩汩的听觉意象, 描绘出末沫舞动时水泡翻滚的视觉意象, 不仅原诗的音乐美质得到再现, 视觉美质也得到彰显。 译文在形式、 听觉和视觉上都照应了原诗的煎茶主题, 兼顾了煎茶时的音美、 形美和意美, 最大限度地通过音、 音节、 音组的物质表现而激发和整合读者的听觉、 视觉、 触觉和内觉意象等, 进而触发其情感意象和审美意象。 尽管译文没有和原诗保持形式和内容的完全一致, 但是译文整体上流淌着泉水的泠泠之音, 鼓动着茶汤微煮的瑟瑟之声, 漫延着诗人的轻快愉悦之情。 译文和原文之间的这种一致性, 也正说明了译文不仅从听觉上传译了原诗的音韵象似性, 而且从视觉上强化了原诗的音乐性。 由此可见, 音韵象似性借用语音的听觉形象来辅助阐释词汇意义和诗歌内容, 能够激活读者的感官联觉, 起到寄情表意, 渲染意境的作用。 诗歌是“带有音乐性的思想”[8]365。 音韵象似性不仅是诗歌的本质特征, 也是增补语义、 营造意象的重要修辞手段。

2.3 图形象似性

图形象似关注文本的视觉形式和视觉审美, 是基于视觉形象的模仿和视觉经验的映射; 文本呈现出某种可见的物理形式, 与意义、 意图、 情感和效果之间有着摹写性的关联, 或者形式与意义、 情感、 美学效果之间有着某种隐喻性或转喻性的关系。[4]图形象似性常常体现在“图形诗”中。 茶诗中的“图形诗”当首推唐代诗人元稹的《茶》。 《茶》诗这种创作形式在古代被称作“宝塔诗”。 其特点是:“题条为一字, 而后每句一序, 按序各增一字, 排列为一, 二二, 三三, 四四, 五五, 六六, 七七, 韵依题目, 全诗一韵到底。 平仄也有讲究, 中间字数依次递增, 各自成对。”[1]

例 14

茶,

香叶, 嫩芽。

慕诗客, 爱僧家。

碾雕白玉, 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 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 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 将至醉后岂堪夸。

《茶》诗最大的特点在于它的视觉形式, 整首诗的形状描摹了客观现实中茶山的物理构形, 而诗行的排列结构又描摹了茶田层层、 漫山遍野的层进美和整齐美, 呈现出视觉上的图形美和意象美, 也让读者联想到茶在晚唐时期广泛种植的盛景和备受人们喜爱和推崇的地位。 《茶》诗的另一特点在其韵, 以题“茶”入韵, 一韵到底, 从听觉上制造出韵律的一致美、 和谐美。 内容上来看, 诗人从点题入手, 依次着笔茶香、 茶形、 爱茶人、 碾茶、 筛茶、 煎茶(汤色)、 煮茶(茶沫)、 饮茶和茶效。 从茶本身的特质写到爱茶人士, 再到茶的制作, 再到饮茶的时间和地点, 最后到茶的精神气质, 无不突显茶的本色: 茶乃天地造化之嘉木灵苗。 故此, 采茶、 制茶、 烹茶等茶事都须细致而神圣, 饮茶的环境也以明月为伴的夜晚和朝霞相迎的清晨为佳。 《茶》诗在任何一个人茶共生的制茶饮茶环节里, 无不融入“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 《茶》诗无论在视觉形式还是听觉效果、 描写内容上, 无不彰显茶生于自然的天然属性和自然之美。 以下是《茶》诗的英译文(姜欣、 姜怡译)。

例 15

Tea

Shoots tasty, buds juicy.

Adored in poetry, loved amid holy.

Ground to gem sappy, sifted with net ruby.

Boiled golden as flower honey, foams dance like fairy beauty.

Night falling it treats moonlight fancy, dawn walking it greets sunglow jolly.

Tea endows vigor and bliss through history, even lushes wake sober with this remedy.[1]

如前文所述, 《茶》诗以“形”和“韵”称奇称妙。 译文把握原诗的形、 韵特点, 以形摹形, 以韵译韵。 遣词造句上, 紧扣原诗的形式美和音韵美, 使得译文中每个字词的词义和词性都相互对称, 每行的词数也和原诗对应, 且全诗每句均以字母“y”收尾的非重读音节做尾韵, 不仅听觉上制造了原诗一韵到底的流畅美、 和谐美, 形式上也增添了原诗的排列美和整齐美。

“香叶、 嫩芽”, 原诗意在强调茶叶的自然香气和茶芽的初绽鲜嫩, 译文以“shoots tasty, buds juicy”进行了等值替换以状其嫩芽之“味美、 汁鲜”, 不仅传达了原诗对嫩芽的珍惜之情, 而且还为读者呈现出美好的视觉意象: 茶芽如初绽的花蕾般娇艳欲滴。 茶诗中常以“琼蕊、 茶蕊、 蓓蕾”等来描述茶芽, 如唐代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用“仁风暗结珠蓓蕾”来写茶叶的欲张未放之态。[9]因此, 以“buds”作译, 非但不是误译, 相反, 把中国茶文化的意象之丰、 意象之美无意间推广到了西方诗歌中去, 是传播中国文化的成功案例。

“慕诗客, 爱僧家”描写茶为诗客和僧家所喜爱, 译文中进行了顺序置换, 并采用拟人和借代修辞手法, 将“诗客”“僧家”转换为“poetry”“holy”, 增添了原诗的诗意和意境。 “碾雕白玉, 罗织红纱”写碾茶、 筛茶的制茶过程。 鉴于异域文化的英语读者对制茶的用具和过程都是陌生的, 译者将原文中富有茶文化色彩和中国文化意象的词(白玉和红纱)略去, 以“sappy gem, ruby net”作“白玉、 红纱”近似等值的模糊意象替代, 直接朴素地给外国读者讲解了制茶的工具和动作, 行之有效地弥补了文化缺省。

“铫煎黄蕊色, 碗转曲尘花”写煎茶时茶汤的澄明和煮茶时茶末的样态。 译文用西方读者熟知的具象“honey”和“fairy beauty”做明喻来把茶汤的色泽和茶末的姿态具体化、 明晰化, 符合译入语读者的文化图式。 译文最后两句中的“night falling, dawn walking”“treats, greets”“moonlight, sunglow”和“fancy, jolly”四对词, 以平行手段和拟人、 联觉手法, 写出饮茶人以敬畏之心、 欢乐之心走进自然, 体味自然, 在自然中品茗、 怡情、 养性, 融人们的茶饮习惯、 养生观念和顺应自然的哲学观念为一体。 而“this remedy”则在结尾处轻点茶的功效——可醒神可洗心可涤烦可养生, 茶禅一味, 为人们诗意地生存在天地间提供了一方优雅的栖居之地。

译者以形驭神, 将自己体验到的图形象似之美, 通过音、 形、 义在相似性基础上的相互关联性, 完美诠释了“象似性是艺术的结构性原则”[10]173。 图形象似性有助于建构诗歌的外在形式, 折射诗歌的内容, 实现形式与内容的有机统一。 但是, 在翻译中, 鉴于“图形诗歌是围绕某个特定的意象来进行构思刻画和择词定句的”[11], 具有规则限制性, 再加上汉英两种语言的表达差异, 使得译者在进行转换时, 言辞表达受到译入语的规范限制, 很难兼顾到字词、 句法、 语用、 韵律等规则和原诗做到一一对应。 所以, 译者应在保留原诗形式特点的前提下, 应用各种增补手段发挥译入语的特色, 尽量服务于原诗的形式美。

3 结 语

诗歌在本质上是审美的, 诗歌的审美性在于其固有的诗学象似性。 本文从数量象似、 音韵象似和图形象似的角度探讨了中国古茶诗及其英译文本中比较典型的诗学象似性的审美表征, 具体分析了译者如何灵活应用这些象似手段和修辞方法, 一方面再现了原诗的视觉美、 听觉美、 意象美和文化美, 另一方面也在某种程度上创造出了超越原诗的诗学象似性美质。 诗学象似性不仅是诗歌的创作原则, 也是诗歌翻译的译写原则。 诗歌翻译中, 译者在分析原诗的象似性类型基础之上, 在译文中可以充分利用语言符号的音形义之间的象似关系, 应用各种手段和方法, 有效整合形式、 意义、 情感和审美, 给译文增添更加丰富的象似元素和高额的象似价值, 译写出等值于、 甚至是超值于原诗诗学象似性的译文。

固然, 原诗和译文之间存在天然的相似性和互文性, 但是翻译活动是在汉英两种异质语言之间转换的行为, 因此需要注意: 诗歌的象似性传译, 不是简单的“A对A” “B对B”公式化的以数量象似译数量象似、 以音韵象似译音韵象似的程式化活动。 译文应根据译入语音形义的特点, 基于隐喻的机制, 综合应用多种诗学象似性类型和象似手段(重复、 平行、 对比、 押韵、 借代、 比喻等), 通过整合性过程而获得审美象似的结果性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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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earch on the Aesthetic Representation of Poetic Iconicity inChinese Tea Poetry and Its Translation

GE Yanmei

(Dept. of Foreign Language, Taiyu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Taiyuan 030008, China)

Poetic iconicity is an aesthetic feature of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quantity iconicity, prosodic iconicity and graphic iconicity, the aesthetic representation of poetic iconicity in Chinese tea poetry and its translation were explored. This paper also analyzed the translators how to use the iconic principles and rhetorical means to blend form, meaning, emotion and aesthetic effects to create more iconic elements and produce new iconic values. Thus the translation will be equivalent or even superior to the original poetry in poetic iconicity. It proposed that poetic iconicity is the writing principle of tea poetry as well as the translating principle of tea poetry translation.

poetic iconicity; quantity iconicity; prosodic iconicity; graphic iconicity; tea poetry translation

2015-11-19

太原工业学院一般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网络翻译之超文本译本研究(2014RY04)

葛艳梅(1975-), 女, 讲师, 硕士, 从事专业: 英美文学、 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

1673-1646(2016)02-0065-06

H0-05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6.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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