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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藏·韬晦·思辨——司马光吏隐思想探析*

2016-01-23

关键词:司马光

张 丽

(运城学院 中文系, 山西 运城 044000)



敛藏·韬晦·思辨
——司马光吏隐思想探析*

张丽

(运城学院 中文系, 山西 运城 044000)

摘要:司马光为北宋一代名臣, 他丰富的吏隐思想可谓隐而不彰。 在前期的政治生涯中, 吏隐更多的是司马光内心一种隐藏不发露的情结, 产生的原因既有政治波折带来的失意, 政治理想和自身性格间的矛盾, 也与封建社会后期政统与道统矛盾张弛有关。 吏隐思想集中表现在司马光后期隐居洛中十几年的“独乐园”生活中, 这一时期吏隐从前期所向往的理想境界成为其生活本身。 司马光的思辨精神是形成吏隐思想的重要哲学基础, 也让他在实现人生调适、 回归丰富的主体意识的同时摈弃吏隐的消极颓放面, 为吏隐思想注入新的内涵。

关键词:司马光; 吏隐思想; “独乐园”

司马光, 字君实, 号迂叟, 宋仁宗时进士, 政绩主要为退居洛邑之前, 争夏竦谥, 疏灾异, 请建储, 定濮礼, 史称其清忠粹德。 司马光被视为北宋第一等人物, 学术著作颇丰, 主持编撰了史学巨著《资治通鉴》。 学界对司马光的研究多关注其治国治家之道, 而对其史学、 经济思想、 诗歌方面的研究较少。 虽然司马光也自称拙文, 然所作诗歌达一千余首, 题材多样, 诸体兼备, 此外还有反映其诗学思想的续诗话, 笔记小说《涑水见闻》等。 纵观司马光的诗歌创作及诗学理论, 不可不谓宏富, 这些诗歌是其思想感情的重要载体, 从中亦可窥见其思想的吉光片羽, 诸如蕴含在其中隐而不显的吏隐思想。 本文基于细读诗歌文本, 旨在对司马光吏隐思想做专题探索, 并就教于方家。

1敛藏: 反省与内在超越

吏和隐, 本是两个相对的词, 分别指入世的官宦生涯和出世的隐居生活, 代表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 先秦时期吏和隐尚处于对立矛盾的状态, 包含着一部分固穷守道的至德因素。 孔子曰:“邦有道, 则仕; 邦无道, 则可卷而怀之。”[1]163庄子认为:“古之所谓隐士者……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 则反一无迹; 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 则深根宁极而待。 此存身之道也。”[2]253与先哲传统的重在隐逸守道相比, 后世士人转向调和吏隐间矛盾。 魏晋文人“隐之为道, 朝亦可隐, 市亦可隐, 隐初在我, 不在于物”、 “既欢怀禄情, 复协沧州趣”[3]2151的观点无疑对吏隐思想的形成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有学者认为:“吏隐大约出现在盛唐, 对中唐士人产生较大的影响, 并成为中唐诗人较为心仪的一种生活方式。”[4]298中唐以降, 白居易的中隐思想更趋圆通且影响日盛。 中隐思想是中唐复杂政治和社会文化精神的产物, 安史之乱后, 大唐辉煌难继, 士人内心不确定性增强, 出现追求世俗安逸的苟安心理和时代风气。 白居易政治仕途失意是中隐思想产生的直接触点。 被贬江州后, 他在《江州司马庭记》中写道:“官不官, 系乎时也; 适不适, 在乎人也……群吏, 执事官, 不敢自暇佚; 惟司马, 绰绰可以从容于山水诗酒间。”[5]932白居易真正地将吏隐从理想引入世俗, 而非仅仅将其看作是一种高雅的价值观。 如同他在《郡亭》进一步所陈:“山林太寂寞, 朝阙空喧烦。 唯兹郡阁内, 嚣静得中间。”[5]155不劳心力, 又免饥寒, 无言责, 无事忧, 白居易的隐逸观既解决了士大夫最基本的生计问题, 又平衡了出世与入世, 实现了士大夫思想的自我调节, 可谓是面临政治矛盾自我解脱的有效出路。 从这个角度看, 中隐、 吏隐乃至仕隐是一致的。 这种超越出处行藏的隐逸观影响后世, 尤其是对宋士大夫影响深远。 宋士大夫据此建构起新的文化范式。 比如王安石由白居易的中隐思想延伸出禄隐, “饿显之高, 禄隐之下, 皆迹矣, 岂足以求圣贤哉?唯其能无系累于迹, 是以大过于人也”[6]731。 苏轼《灵壁张氏园亭记》中云:“古之君子, 不必仕, 不必不仕。 必仕则忘其身, 必不仕则忘其君。 譬之饮食, 适于饥饱而已。”[7]368这一时士风不可避免的对司马光产生影响。 表现在诗文中如《和昌言宫舍十题萱草》: “达士隐于吏, 孰为行与藏”; 《答昌言求薯蓣苗》:“雅意非遗人, 野情聊自惬”、 “既知吏可隐, 何必遗轩冕”。 司马光也效仿白居易香山九老会, 与文彦博、 富弼等在洛阳设耆英会, 置酒宴乐。

司马光的这种吏隐思想集中表现于后期独乐园诗文中, 在他前期的出仕生涯中亦频现端倪, 这和他从政后的波折不无关系。 司马光从政第一次较大的波折是嘉佑二年(1057年), 由于进筑事件, 虽受恩师庞籍力保, 未获罪, 但对仕途险恶有了切身体会, 在给友人聂之美(时聂被贬韶州监管铸钱)的书信中慨叹:“人生浮似叶, 客宦泛如萍”、 “何当占箕颖, 萧散并柴扃”(《寄聂之美》*本文选引的司马光诗文均出自李文译, 雷绍晖校点的《司马光集》(成都: 四川大学出版社, 2010年版), 下不赘述。)。 这一年的夏天, 司马光调任开封府推官, 后改判三司度支沟院, 均为要职, 对此司马光连续三次提出请辞, “今窃知已降赦命, 授臣开封府推官……禀赋愚暗, 不闲吏事, 临繁处剧, 实非所长”、 “窃缘臣禀赋愚钝, 素无才干, 省、 府职任, 俱为繁剧, 去此就彼, 皆非所宜”。 《乞虢州状》中提出希望改派虢州或庆成军(今山西万荣一带), 然不得。

司马光的吏隐思想与封建社会后期“政统”和“道统”的日趋紧张有密切的联系。 中国传统社会中, 与君尊臣卑的政统观相对立的即是道高于位的道统观念。 道统, 可视作由历代儒者所传承的精神之统。 随着集权制的加强, 两者不可避免的发生冲突。 由于中国士阶层缺乏类似西方的教会组织一样强大的政治实体来与政统对抗, 处于政治一维性的环境中, 因而传统中国道统与政统先天的具有很大的不平衡性, “道统”不能直接对“政统”发生决定性的制衡作用, 不仅如此, “中国传统文化的政统始终是统治着道统的, 而且这种统治力越往后越是加强的”[8]。 北宋封建社会后期专制的加强意味着道统的渐趋式微。 司马光所任的谏官职位也让他对此有深切体验。

1061年~1065年司马光出任谏官, 对于这个职位, 司马光以为负天下之望, 必任天下之责, 5年来倾输胸腹之所有, 上谏言仅《司马文正公传家集》载就有178份, 包括治国政纲、 治军、 民生、 取士、 进贤、 外交等。 作为谏官, 司马光有种“惟知殉国, 不为身谋”的精神, 但实际上遭遇了很大据囿, 有的谏言“自夏及秋, 囊书三上, 皆杳然若投沙砾于沧海之中, 莫有知其所之者。 ……或弃或遗, 而不得上通也”(《与范景仁书》), 谏言多数并未被采纳。 一些奏章如反新法《奏为乞不将米折青苗钱状》、 反对西夏用兵《谏西征书》、 《乞罢刺陕西义勇》等都事与愿违, 从《辞知制诰第三状》中“国家纲纪寝以堕紊, 百姓困穷, 衣食日蹙, 戍狄悖慢, 军旅骄惰, 比于臣未做谏官之时, 未见有分毫之胜”可以略知这些谏言对匡正时弊效果并不显著。 官场沉浮多年的司马光思虑渐深, 对朝廷情形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在《乞罢刺陕西义勇第六札子》云:“今国家凡有大政, 惟两府大臣数人相与议论, 深严秘密……及昭制已下, 然后台谏之官始得与知, 或事有未当, 须至论列, 又云命令已行, 难以更改……谏诤之官皆可废也。” 这段话侧面印证了宋集权制度下以士大夫为代表的道统与以皇权为代表的政统间的深刻矛盾。 又如在乞罢刺陕西义勇事件中, 为加强西北边防, 1064年英宗诏刺陕西百姓二十万人为义勇军, 根据当时法令, 充军籍后, 不得复为平民, 因而下诏之后, 民情惊扰, 深山穷谷无得脱。 司马光得知此事后, 为救黎民, 连上六奏章, 无奈因“命令已行, 难以更改”被拒谏。 说明在与政统的博弈中, 道统实现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司马光的吏隐思想还受他事君行己的政治理想与天生林野的性格矛盾所致。 北宋时期政治体制发生了较大的变动, 由魏晋隋唐的贵族政治向宋官僚政治转型, 逐步形成皇帝与士大夫即内外在官之人共治天下的局面。 当时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 以名节相激励, 普遍有救时行道的责任感。 为了革新北宋中期社会强干弱枝、 弊端百出的现状, 欧阳修、 司马光、 王安石等名士积极推进复兴儒学风气。 司马光有感于“道之不明久矣。 蔽于古者, 迂大而不可从; 溺于今者, 浅薄而不足用”(《上许州吴给事书》), 遂立下宿昔之志, 睹道之正, 识道之归, 以期得其位而行其道。 这种事君行己的政治理想实源自儒教“其行己也恭, 其事上也敬, 其养民也惠, 其使民也义”[1]47-48, 孔子所言的“志于道, 据于德, 依于仁, 游于艺”[1]67, 不啻正是司马光所追求的“道”。 司马光一生颇注重德行修养, 以清直仁厚、 高才全德闻于天下。 《宋史》载司马光“自少至老, 语未尝妄”, “孝友忠信, 恭俭正直, 居处有法, 动作有礼”, “海内称其正直”[9]10767。 友人康节评其是“脚踏实地人也, 公深以为知音”[9]559。 这些评述一方面说明司马光深厚的儒家修养底蕴, 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严以苛己, 承受着巨大的思想压力, 这样的性格在政治上缺乏圆通, 加之司马光不善吏治, 政治仕途并不是游刃有余, 虽历仕四朝, 但多居于政治中心的边缘。

从司马光本人性格来看, 他自称“性本野, 雅叶所欲”(《答薛虢州谢石砚屏书》), “鄙性苦迂僻”(《酬赵少卿乐园见赠》), 生性不喜华靡, 尚在幼童时就不喜华美之服。 《自题写真》中形容自己“黄面霜鬓细瘦身, 从来未识漫相亲。 居然不可市朝住, 骨相天生林野”。 自谓经史吾友, 云山己知, 公务之余, 喜研习经史, “久负观书乐”、 “观书达夜分”, 《夜坐》中更是描述了“涉猎阅旧闻, 暂使心魂澄。 有如行役归, 丘园怳重登。 又如远别离, 邂逅逢友朋”的乐趣。 自然和书籍是他心灵的另一处栖息之地, 皇祐二年(1050年)春, 忙于行役的司马光获准省亲, 《出都日途中成》有“贱生习山野, 愚陋出于骨。 虽为冠带拘, 性非藩笼物。 扬鞭出都门, 旷若解徽绋”等诗句, 真切地表现了他暂别政务, 重归自然的喜悦。 在“夺其性所乐, 强以所不能。 人生本不劳, 苦被外物绳……安得插六翮, 适意高飞腾”(《夜坐》)、 “红尘终可厌, 青眼不长开”(《酬君贶和景仁对酒见寄三首》)中进一步流露出司马光性格与政治理想的矛盾。 从其政治理想而言, 出仕是他实现事君行己儒道理想的重要途径。 从其性情而言, 出仕不免有违己交病之患。 对自己的不善吏治缺乏圆通, 司马光也有所认识, 在他出仕不久, 不堪胜任大理寺官职时, 给友人钱公辅的书信中就提到为官繁琐, 披露“岂徒劳百骸, 消铄侵天真”的京官之苦。

给司马光心理和思想带来巨大影响的还有这一时期先是其爱子夭折, 而后挚友相继离世。 嘉佑四年(1059年), 石昌言突然离世, 嘉佑五年(1060年), 江休复, 梅尧臣, 韩宗彦, 一月之内染疫先后离世, 时司马光作《和吴冲卿三哀诗》“诵君《三哀》诗, 终篇涕如雪。 眉目尚昭晰, 笑言尤仿佛, 肃然来北风, 四望气萧瑟”, 表达痛惜之情。 1063年恩师庞籍去世, 司马光更加伤时感怀。 熙丰变法, 他与王安石两人因“议论朝政, 数相违戾”而反目。 熙丰四年(1071年)司马光远离政坛, 隐居西洛。

总的来看, 司马光前期从政时的吏隐思想以潜意识的方式存在, 可以看作是种“情结”。 这种吏隐情结一方面由外部环境产生, 某种程度上是经验性的, 另一方面和个人意向相连, 包含性格、 思想、 行为等因素。 前期司马光的吏隐思想表现为不欺其志, 不欺其心, 并非身退, 隐匿形迹, 更多的是沉潜, 敛藏, 不发露。 与白居易以儒治身, 以佛道修心, 趋向闲趣不同, 司马光重在治心和实现内在超越, 在经世致用的愿望遇挫后, 他更多转向治心养性, 这种反省式理性不同于抽象的人伦, 而是通向自然之理和人生哲理相融, 渐有理趣色彩。

2韬晦: 独与乐

司马光吏隐思想集中体现于其“独乐园”生活的15年。 熙宁四年(1071年)司马光“始卜居洛中”, 此后15年间, 退出政治的风口浪尖的司马光六任冗官, 秉承“言而无益, 不若勿言; 为而无益, 不若勿为”, 潜心著书。

园林名为“独乐”, 用司马光自己的话说是“满城皆种花, 治地惟种乐”(《酬赵少卿乐园见赠》), 在《独乐园记》中, 他进一步解释, “独乐”非孟子所言王公大人的众乐, 亦非一箪食一瓢饮的圣贤之乐, 是“唯意所适”、 “志倦体疲, 则投竿取鱼, 执衽采药, 决渠灌花, 操斧剖竹, 濯热盥手, 临高纵目, 逍遥徜徉”。 这种“乐”在天地间无从替代, 所以为“独乐”。 这一时期回归自然后, 司马光获得了内心本真与现实生活的极大和谐。 对此他在诗文中多有描述, 如“拜表归来抵寺居, 解鞍纵马罢传呼。 紫衣金带尽脱去, 便是林间一野夫”(《独步至洛滨》)的脱樊之乐; “公归卧林壑, 好作钓横溪”(《春日有怀仆射相公洛阳园》)), 诗人素发, 野服尽享山水之隐; 暂脱世俗之累, 身心寂然“闲来观万物, 在处可逍遥”(《闲来》), 沐水净、 花繁、 竹风荷雨物外之乐; 既有“吾心自有乐, 世俗岂能知。 縕袍宽称体, 脱粟饱随宜。 乘兴辄独往, 携筇任所之”(《乐》)之“独乐”, 也有“繁华两佳节, 邂逅适同时。 雅俗共为乐, 风光如有期”(《和君贶清明与上已同日鉴定舟洛川十韵》), 清明、 谷雨前后与洛阳市民一道踏青、 赏花的世俗之乐。 对于温公来说更多的是游于艺术之乐、 书本之乐。 不朽的史学名著《资治通鉴》就是他编撰于此处的。

“独乐园”造型很别致, 从苏轼《司马君实独乐园》大致可看出这里的格局:“青山在屋上, 流水在屋下。 中有五亩园, 花竹秀而野。 花香袭杖屢, 竹色侵盏 。”[10]1441“独乐园”有形的建筑一方面传达出温公的诗性气质和精神意趣, 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他吏隐思想的转向, 从前期的理想境界变成了生活的本身。 从这个意义上说, “独乐园”是司马光吏隐思想的载体, 使其不必高蹈远引, 而是在悬置现实政治博弈后, 转向形而下, 游于物之内。 “谁知吏道自可隐, 未必仙家有此闲。 酒熟何人能共醉, 诗成无事复相关。 浮生适意极为乐, 安用腰金鼎鼐间。”(《和赵子舆龙州吏隐堂》)在看似洒脱闲逸背后, 显示出司马光对于吏隐、 入世出世、 生命意识的深入思考。 像司马光这样的名臣, 用世之心比常人要深, 人生的痛苦体验也深刻, 正是赖于其丰富的生命体验和自我调节思想, 宦海沉浮后他没有淹没于人生的悲凉, 反而有了更浑融的思想, 更广阔的进退胸襟。

《邵氏闻见后录》云:“司马光在洛阳, 自号迂叟, 谓其园曰独乐园。 园卑小, 不可与他园班……所以为人钦慕者, 不在于园尔。”[11]200司马光退居西洛后自称迂叟, 避世人, 齐物人, 并说“闲中有富贵, 迥与俗尘殊”(《闲中有富贵》)。 这种所谓的为人钦慕的“富贵”与“避世”, 不妨作另种解读。 在“独乐园”生活中, 所谓“道”从先前事君行己转向关注个体人生, 借助于艺术创作的转移, 司马光获得了个体的极大精神自由, 这时候个体不是社会意义的存在, 也不是感性的存在, 这种自由主要是指其精神超越于世俗之上, 回归自然。 因而他的内心感悟与常人也有所不同, 所以他才有吾心有乐, 世俗未知之语。

司马光的吏隐思想还流露于对山野之人品评中, 如《续诗话》多次提到隐士的诗和处士的生活, 赞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曲尽梅花之体态”; 说“妻喜栽花活, 童夸斗草赢”是“真得野人之趣”。 在一些咏史诗中, 司马光表现了对一些隐逸典范的推崇, 如《柳枝词》之十一“五柳先生门乍开, 宅边植杖久徘徊”, 对汉名士郑子真隐逸的赞誉“德化移乡曲, 声光动缙绅。 一时种鼎贵, 磨灭彼何人”(《咏史》)。 《独乐园诗七题》中更以“吾爱”起句, 将园中之景与历史人物相连, 歌咏董仲舒、 陶渊明、 严子陵、 韩伯林、 杜牧之、 王子猷、 白乐天七位名士, 他们或穷经独守, 或隐逸高洁, 或有诗意闲适的情趣, 体现了司马光深味尘俗之累, 于性情、 精神、 生命体验方面对这些名士价值观的认同。

司马光诗歌中有大量咏物诗。 这些咏物诗反映出司马光的文学创作突破现实政治生活的小我局限, 达到一个高度, 主体挣脱道统束缚, 以一种沉淀了的情感和心理感受来看待外物和自身, 进而潜移默化影响其审美追求, 表现在诗文中追求一种平淡之美。 如《静霁》诗:“聊窥碧瓷缺, 寒草生历历。 时闻山鸟呼, 未得全幽寂。”《野花》诗:“喧喧桃李蹊, 何妨笑幽草。 但愿保天真, 徐共春风老。”《兰》诗中“贤者非无心, 园夫自临课。 艺植日繁滋, 芬芳时入座……正苦郢中人, 遗唱高难和”, 在兰之高洁品行中融合曲高和寡之意。 这可以看作是其吏隐思想的另一种声音, 将个体性情精神、 生命感沉于物质之中, 冥符默契, 得乎心而应乎手。 这种领略自然之趣, 也就接近领悟人生真谛, 对平淡美的发现结合深层的人生思考, 正是宋诗的精髓所在。

3思辨: 批判与交融

吏隐思想包涵着司马光对于儒道的哲学思辨。 宋代道、 禅盛行, 司马光《戏呈尧夫》中感叹“近来朝野客, 无座不谈禅, 顾我何为者, 逢人独懵然。 羡君诗既好, 说佛众谁先。 只恐前身是, 东都白乐天”。 不唯如此, 宋人多自称居士, 如六一居士( 欧阳修) 、 东坡居士( 苏轼) 、 于湖居士( 张孝祥) 、 稼轩居士( 辛弃疾)、 后村居士( 刘克庄)等。 在佛教中, 居士指在家信佛, 受三归、 五戒之人。 就宋人的处世方式来看, 他们多取“居士”内含的文化精神, 是宋三教合一, 隐逸思想趋向世俗化的表征之一。 司马光不喜佛, 史评“光于物淡然无所好, 于学无所不通, 惟不喜佛”[9]10769, 认为佛之微言大义概不出他的文字之外, 且不信其怪诞, 这其实反映了他对佛道更深刻的理解。

司马光对佛道的冷静反思和批判有深刻的时代背景, 是针对当时佛道浸淫, 儒学不振的现象, 想要重建儒家思想正统地位的体现。 他反对别有用心者对释道的歪曲利用, 《秀州真如院法堂记》抨击当时僧侣“以淫怪诬罔之辞, 以骇俗人, 而取世资, 厚自丰殖, 不知靥极”。 正是这个原因, 他指出道家所谓符水和禁咒术的讹谬,“窃以释老之教, 天益治世, 而聚匿游惰, 耗蠹良民, 此明识所共知”(《论寺额札子》)。 司马光反对歪曲佛道而来的灾异、 符命等荒诞虚妄之言, 而且也批评禅道所说的长生和来世思想, 不信鬼神, 如《示道人》诗:“天覆地载如洪炉, 万物死生同一途。 其中松柏与龟鹤, 得年稍久终摧枯。 借令真有蓬莱山, 未免亦居天地间。 君不见太上老君头似雪, 世人浪说驻童颜。” 他借讽刺太上老君来讽刺佛道中不重现世重来世的思想, 长生不老纯属子虚乌有。 他对佛道本着“要明佛之道, 深思于本源而勿放荡于末流”(《释老》)的原则。 《释老》中记载:“或问:释老有取乎?迂叟曰:有, 释取其空, 老取其无为自然, 舍是无取也。 ……空取其无利欲之心, 善则死而不朽, 非空矣。”这段话反映出司马光本身深谙佛道, 不是完全排斥佛道之说。 司马光批判佛道之否定现实生命, 舍离现实世界的所谓解脱, 强调佛教世界和现实世界并非完全冲突, 他重视佛道修行与儒学内省的冥符, 反映出宋明理学以儒家思想为本, 吸取佛学、 道学的理论思维。 从司马光的思想根源来看, 儒学并非唯一的思想来源, 司马光一生下帷绝编, 饱读诗文, 通览经史子集, 形成了很丰富的哲学思想。 他研读并写了多部哲学方面的专著, 如《易说》、 《道德真经论》、 《太玄集注》等。

笔者认为司马光以儒学修身, 思想深处则是儒道的融合。 他的一些诗文描述了其与佛道中人的交游情况以及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如《送文慧师归眉山》、 《赠道士陈景元酒》等, 这些诗文流露出司马光对佛道思想的接受。 儒道本身都有很强的包涵性, 尤其在吏隐思想上, 儒道并不是截然对立的, 司马光《自嘲》中写道: “英名愧终贾, 高节谢巢由, 直取云山笑, 空为簪组羞。 浮沉乖俗好, 隐显拙身谋。 惆怅临清鉴, 霜毛不待秋。” 在仕途受挫, 政统与道统冲突中, 道教无疑为司马光自我调节, 回归丰富的生命情感意识, 乃至生发隐逸情结奠定了精神基础, 也有助于司马光转向自我体认、 内省。 佛道所谓空, 虽然不失为士大夫在复杂社会环境中保持独立人格的方式, 但本身还需要儒教极高的道德修养来支撑其不流于颓放。 佛道对司马光的影响趋于潜在, 其功效不是着力于靠庄禅化解其人生痛苦, 而是始终让他保持现世主体意识清醒, 进而使儒学治心至德思想与佛道的超然物外达到神合。 这不仅体现了宋代文人援佛道入儒的时代精神, 而且也为吏隐思想做出了新的注解。

参考文献

[1]杨伯峻. 论语译注[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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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丁傅靖. 宋人轶事汇编[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3.

[11][宋]邵博. 邵氏闻见后录[M]. 北京: 中华书局, 1883.

Convergence ·Conceal·Thinking——Sima Guang’s Official-Hidden View

ZHANG Li

(Dept. of Literature, Yuncheng University, Yuncheng 044000, China)

Abstract:Sima Guang, a famous minister in North Song Dynasty,had rich official- hidden view which was not revealed and but very implicit. In the early stage of his career, official-hidden view was deeply hidden. Political twists and turns frustrated him; his political ideals contradicted his own character; and governance with power contradicted that with morals in the late feudal society. His official-hidden view was expression in his late years when he had lived in his “Dule Park” for more than ten years in seclusion. In this period the idealistic spiritual realm became his life itself. Sima Guang’s speculative spirit is an important philosophical basis of forming his official- hidden view, achieving his life adjustment, and returning to enrich the subject consciousness, at the same time abandoning negative decadence, and instilling new connotation to the official- hidden view.

Key words:Sima Guang; official- hidden view; “Dule Park”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3-1646.2016.01.018

作者简介:张丽(1980-), 女, 讲师, 博士, 从事专业: 古代文学、 古代文论。

基金项目:运城学院“河东文化”科研项目: 司马光仕隐情结和文学思想探微(HY-2014001)

*收稿日期:2015-09-27

文章编号:1673-1646(2016)01-008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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