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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御魑魅”考辨*

2016-01-23杨清虎

杨清虎

(1. 中山大学 哲学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2. 安顺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贵州 安顺 561000)



“以御魑魅”考辨*

杨清虎1,2

(1. 中山大学 哲学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2. 安顺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贵州 安顺 561000)

摘要:“以御魑魅”一说最早载于《左传》, 大致意思是放逐四凶至四夷之地, 抵御域外之地的魑魅。 “以御魑魅”既指四凶拱卫中原, 抵御外患, 也是黄帝战蚩尤故事的演绎。 “以御魑魅”所涉及的对象, 呈现出从尧舜到四凶、 四裔、 四夷、 魑魅这样一种由亲到疏的民族关系。 “以御魑魅”影响深远, 既代指了偏远、 蛮夷之地, 又借指流放这一刑制。 在历代谏书和诗文等文献中, “以御魑魅”以一种观念和典故而持久存在。

关键词:“以御魑魅”; 魑魅; 四凶; 四夷

在“魅”文化中, “魑魅”是最早出现的魅族成员, 亦正亦邪。 “以御魑魅”之说是对“魑魅”的一种对抗和斗争行为, 背后蕴含了相关的神话传说和原始信仰, 并形成宗教观念影响后世。

1“以御魑魅”的文献出处

《左传》曰:“舜臣尧, 宾于四门, 流四凶族浑敦、 穷奇、 梼杌、 饕餮, 投诸四裔, 以御魑魅。 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 同心戴舜以为天子, 以其举十六相, 去四凶也。”(文公十八年, 公元前609年)[1]1862

《左传》所记应是“以御魑魅”之说的最早出处, 自此以后, “以御魑魅”之说不绝于书。 所谓的“以御魑魅”, 主要指上古时期, 为了保护中原部落, 尧舜放逐 “四凶”至边疆一带, 用“四凶”抵御“魑魅”, 最终推举贤良, 化害为利。 “魑魅”凶恶, 远离中原之地, 因而《左传》又曰:“魑魅魍魉, 莫能逢之。”[1]1868“魑魅”之众, 故唐吴少微有诗云:“群牧贡金, 远方图牧, 备诸山泽, 以御魑魅”[2]2378。

此外, 《左传》昭公九年(公元前553年)又载:“先王居梼杌于四裔, 以御螭魅, 故允姓之奸, 居于瓜州。”[1]1955从字面上来看, 所描述的事件应与文公十八年所记并无二致。

“以御魑魅”的历史非常久远, 几乎只是个古老的神话传说, 正因如此, 也不免让人产生了诸多疑惑, “以御魑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和情节又如何?

2“以御魑魅”与黄帝战蚩尤

“以御魑魅”一说由来已久, 从本义上来说, 就是对“魑魅”的抵御。 在上古时期, 黄帝和其他部落之间, 就爆发过抵御“魑魅”的涿鹿之战。 从时间上来说, 黄帝战蚩尤要比尧舜流放“四凶”早, 且影响力也更大、 更广。

黄帝战蚩尤, 因为是传说, 所以文献记载较为模糊。 黄帝与蚩尤是两个氏族部落首领, 部落之间战争不断。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了他们之间的战争:“有系昆之山者, 有共工之台, 射者不敢北乡。 有人衣青衣, 名曰‘黄帝女魃’。 蚩尤作兵伐黄帝, 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 应龙畜水, 蚩尤请风伯雨师, 纵大风雨。 黄帝乃下天女曰魃, 雨止, 遂杀蚩尤。”[3]430这个故事主角虽然是“魃”, 但从侧面讲述了黄帝与蚩尤所爆发的冀州之战, 蚩尤战败被杀等传说故事。 关于黄帝与蚩尤, 历史传说中还有阪泉与涿鹿两次战争。 《史记》曰:“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三战, 然后得其志, 蚩尤作乱不用帝命。 于是黄帝乃徵师诸侯, 黄帝乃征师诸侯, 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 遂禽杀蚩尤。”[4]3《逸周书》载:“蚩尤乃逐帝, 争于涿鹿之河, 九隅无遗。 赤帝大慑, 乃说于黄帝, 执蚩尤, 杀之于中冀。”[5]782-783炎帝战败, 蚩尤联络苗民, 裹挟魑魅魍魉, 打着炎帝的旗号, 向黄帝宣战。 黄帝得到其女相助, 发明指南车, 最终大获全胜, 自此黄帝一统天下, 四海臣服。

黄帝时期所发生的“蚩尤氏帅魑魅与黄帝战于涿鹿”[6]715的故事, 时间上远早于《左传》所载的“投诸四裔”, 而且流传更为广泛, 本与“以御魑魅”无关, 却构成了“以御魑魅”事件原型的重要演绎版本。 先秦之后的文献, 所提及的“以御魑魅”, 故事情节与“黄帝战蚩尤”异曲同工, 如唐·杜佑《通典·乐典》比较详细地讲述了这个故事:“蚩尤氏帅魑魅与黄帝战于涿鹿, 帝乃命吹角为龙吟以御之”[7]3587。 宋·罗泌《路史·蚩尤传》中, 这个故事又被不断演绎:“德不能驭, 蚩尤产乱, 出羊水、 登九淖, 以伐空桑。 逐帝而居于涿鹿, 兴封禅, 号炎帝。 兴, 乃驱罔两兴云雾、 祈风雨, 以肆志于诸侯。 顿戟一怒, 并吞亡亲。”[8]65这些故事基本上都是涿鹿之战的翻版, 仅是情节上有些渲染或变化而已。

之所以说《左传》所提到的“以御魑魅”与黄帝战蚩尤事件有关联, 是因为:第一, 故事有“魑魅”参与。 黄帝大战蚩尤, 因为有很多异族参与, “魑魅”之说被引入进来, 战争的关键就是打败了助战蚩尤的“魑魅”, 战争的实质[9]50与“以御魑魅”的过程是吻合的。 第二, 故事本身的神话色彩。 “魑魅”是否存在, 或是异类妖怪, 或是子虚乌有, 关于“魑魅”的认识有很多神话因素, 故事的神化往往是一个虚构的过程, 因而造成了“以御魑魅”之间诸多故事的内在联系。 第三, 正义、 统一的战争。 从战争的性质上来说, 对“魑魅”的对抗, 尤其是正义战胜邪恶, 追求和平统一之战更容易被后世传颂。

唐代开始, “以御魑魅”一说大量地出现在正史文献中, 同指一事的“以御魑魅”、 “御魑魅”、 “魑魅”、 “魅”等词汇频繁出现。 简单来说, “以御魑魅”背后所讲述的故事, 要么是指《左传》提到的“四凶”抵御“魑魅”, 要么是经过演绎的“黄帝大战蚩尤”事件。

3“以御魑魅”的地点与对象

关于“以御魑魅”所涉及的对象和地点, 杜预注《左传》:“言梼杌, 略举四凶之一, 下言四裔, 则三苗在其中。”[10]2087关于“允姓”, 注曰:“允姓, 阴戎之祖, 与三苗俱放三危者。”关于“瓜州”, 注为“敦煌”[4]39。 按照杜预之说, 对象上, 除了“魑魅”, 还有包括“三苗”在内的“四裔”之地居民; 地域上, 应是包括“敦煌”在内的“中原”之外地区。

关于“以御魑魅”涉及的“四凶”、 “四裔”、 “四夷”、 “魑魅”几个不同对象, 按照平心的考证, “四凶”就是共工(穷奇)、 欢兜(浑敦)、 三苗(饕餮)、 鲧(梼杌)。[11]这样看来“四凶”即为“四夷”。 按照虞云国对“四裔”的解释, “四裔”就是“四夷”, 两者没有差别。[12]“魑魅”有着多种解读, 以笔者此前的考察, “魑魅”就是异域之怪。[13]这样推下来, “四凶”、“四裔”、“四夷”、“魑魅”基本指同一对象, 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若如此, 《左传》又何必说以“四凶”投“四裔”而御“魑魅”呢?

“四凶”主要指穷奇、 浑敦、 饕餮、 梼杌的考证大体并无差错, 只是在“四裔”认识上未能仔细辨别。 笔者认为, “四裔”是以“四凶”为祖先的后代部落或其居住之地, 两者既有关系, 也不尽相同。 “四门”、 “四方”等观念较为复杂, 涉及天地星宿五方、 阴阳八卦五行、 四季、 五色、 五方帝、 五人帝、 五人神、 五官神等。[14]《礼记·王制》释“四夷”为:“东曰夷、 西曰戎、 南曰蛮、 北曰狄”, 指中原地区的四方少数民族。 在中国古代社会, 非中原地区生产力落后, 居民长期茹毛饮血、 衣不蔽体, 形象狰狞, 或因此被称为“鬼方”[15]。 在古代文献中, 常常出现“伐鬼方”、 “正(征)鬼方”, 中原居民对周边“鬼方”总是保持一种敌意, “鬼方”本身就是一种蔑称, “四夷”与“鬼方”相似。

从汉字的本意来说, “裔”与“夷”有较大差异。 “裔”为衣之边裾, 引申为遥远之地或后裔, 杜注“远也”, 在《左传》中代指边远之地, 在《方言》卷十二中指“裔, 夷狄之总名”。 郭璞注:“边地为裔, 亦四夷通以为号也。”“裔”代表了一定的联系或血缘关系, 今天我们仍说“华裔”; “夷”, 《尚书·大禹谟》中指“无怠无荒, 四夷来王”, 《说文》中指“东方之人也”[16]213, 大多泛指少数民族。 关于杜注所提的“三苗”, 《尚书》:“三危既宅, 三苗丕叙。”孔安国注:“西裔之山已可居, 三苗之族大有次叙。”孔颖达疏:“要知三危之山必在河之南也。 禹治水未已窜三苗, 水灾既除, 彼得安定, 故云三危之山已可居, 三苗之族大有次叙, 记此事以美禹治之功也。”[17]150《史记》曰:“三苗在江淮、 荆州数为乱。 ……迁三苗於三危, 以变西戎。 殛鲧于羽山, 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4]39可见“三苗”本是中原部落的一支或与之有诸多联系, 不然谈不上“作乱”。 《左传》所说的“投诸四裔”, 应该是与中原部落有一定血缘的“四凶”后裔, 属于华夏后裔, 与“四夷”比起来, 更亲密一些。

关于《左传》以御之“魑魅”, 杜预注为:“魑, 山神, 兽性。 魅, 怪物。 魍魉, 水神。”而孔颖达疏:“魑魅既为山林之神, 则罔两宜为川泽之神, 故以为水神也。”既然“魑魅”是抵御的对象, 可见它远比“四凶”、 “四夷”更为恐怖, 更加凶残, 应是异族之外的“异类”, 或神或怪。

由此可见, “以御魑魅”构成了“尧舜——四凶——四裔——四夷——魑魅”这样一种由亲及疏的群落关系。 按照费孝通关于华夏民族“多元一体”的理论来看, 也是比较符合情理的, 在上古社会, 中华民族就已经是一个多民族社会, 各民系之间只是亲疏关系不同而已。

关于“以御魑魅”所涉及的地理位置, 大体可以推测其在中原以外地区。 杜注提到的“三苗”说法不一, 其祖先与蚩尤、 九黎、 驩兜有关, 分布没有定论, 但大致在今西南、 华南、 南海一带。[18]南朝·梁荀济《论佛教表》说:“释氏源流本中国所斥。 投之荒裔以御魑魅者也。”[19]3768唐初赙奕也说:“佛生西方, 非中国之正俗, 盖妖魅之邪气。”[20]163在唐代, 民众认为佛教就是妖魅所生, 可见“以御魑魅”所抵御的都是中原之地从来没有的对象。 唐·宋之问在《在桂州与修史学士吴兢书》有文:“拙自谋卫, 降黜炎荒, 杳寻魑魅之途, 远在雕题之国。”又有《祭杜学士审言文》:“始翔鸳於清列, 旋御魅于炎荒。”[2]2427其中, “炎荒”指南方炎热之地, “雕题之国”指广西海南以南地区, 在唐人心目中, “魑魅”之地应为较遥远的地方, 多指岭南或更为遥远的南方或南亚地区。 清·胡渭《禹贡锥指》中提到:“《左传》:‘季文子曰:舜臣尧流四凶族。’是四罪之刑皆流也。 安国云:‘幽洲北裔, 崇山南裔, 三危西裔, 羽山东裔, 在海中。’马融亦云:‘与季文子所谓‘投诸四裔以御魑魅’者正相吻合, 即此之二百里, 流是也。’”[21]684如果“四凶”就是共工、 欢兜、 三苗、 鲧的话, 胡渭所纠谬孔安国疏的“魑魅之地”, 结合杜注提到的“敦煌”, “魑魅”之地就是指古代中原两百里以外的地区, 大致在今河北以北(东北、 北海), 湖南以南(岭南、 西南、 南海)、 陕西以西(西北、 古楼兰、 中亚一带)、 江苏东海县和山东临沭县以东(长江黄河下游、 渤海、 东海)。

综合来看, 在上古氏族部落时期, “以御魑魅”所抵御的对象与“四裔”或“四夷”有密切关系, 主要指上古时期与中原有血缘或存在交流的少数民族, 即“四凶”居“四夷”之地, 所抵御的应该是离“四夷”更偏远地区的异族、 异类、 鬼怪等, 且异常凶狠, 具体为何已无从考证; “以御魑魅”所涉及的地理位置也没有明确的标识, 所发生的战事离中原华夏部落很遥远, 至少有百里甚至千里之遥, 一般人无法到达, 可以较为模糊地认为是华夏部落活动的“中原”以外的区域。

两汉至魏晋时期, 人类视野中所观察到的“魑魅”, 基本上就是一个能够化身为各种人类形象角色的怪物。 这种怪物企图以各种方式接触人类, 危害人类, 以至于民众极度恐慌。 关于“魅”的传说在汉代以后广为流传, 各类资料中“以御魑魅”频繁出现, 这种现象代表了人类对“魅”的接触与理解越来越广泛和深入。[22]

4“以御魑魅”与流放制度

在历史文献中, 人们往往借与“四凶”传说有关的“以御魑魅”来代指贬谪、 流放。 东汉·班固在《汉书》中说:“圣制, 无法惑众者, 投诸四裔, 以御魑魅, 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23] 4249“以御魑魅”逐渐成为一种流放边疆或征伐异族的代名词, 而且含有明显的贬义色彩。 因而, 后来就有了 “鬼魅不能自还, 半长途而下颠”[23]3513一说, 意在说明远离故土, 难于折返。

《汉书》的《食货志·第四下》又载:“敢非井田、 挟五铢钱者为惑众, 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汉书》的《王莽传》中又提到:“敢有非井田圣制, 无法惑众者, 投诸四裔, 以御魑魅。”[23]4112在这里, “以御魑魅”就是把那些违反法律的进行放逐, 是“流刑”的委婉说法。 汉代以后的文献中, 也大致沿袭了这一用法。

《魏书》卷十八、 《北史》卷十六讲述北魏孝文帝改革后, 六镇鲜卑不甘于被汉化, 进行反叛, “或投彼有北, 以御魑魅, 多复逃胡乡”[24]430, 原鲜卑族人纷纷北上, 进入异族地区杂居。 《晋书》中记载刘隗弹劾丞相行参军宋挺的奏书:“挺蔑其死主而专其室, 悖在三之义, 伤人伦之序, 当投之四裔, 以御魑魅。 请除挺名禁锢终身。”[25]1835《宋史》卷三八一《黄龟年传》亦载有黄龟年弹劾秦桧的奏章:“比论桧徇私欺君, 合正典刑, 投诸裔土, 以御魑魅。 今乃任便居住, 虽陛下曲全大臣之礼, 秦桧奸状暴露, 复宠以儒学最上职名, 俾优游琳馆, 听其自如。 律断群盗, 必分首从, 为之从者皆已伏诛, 独置渠魁可乎?”[26]11741卷四七一《吕惠卿传》中苏辙上书历数其种种恶行罪状:“如惠卿之恶, 纵未正典刑, 犹当投畀四裔, 以御魑魅。”[26]13708卷四七二《蔡京传》记载太学生陈朝老上奏朝廷蔡京十四大罪:“太学生陈朝老追疏京恶十四事曰渎上帝、 罔君父、 结奥援、 轻爵禄、 广费用、 变法度、 妄制作、 喜导谀、 箝台谏、 炽亲党、 长奔竞、 崇释老、 穷土木、 矜远略。 乞投畀远方以御魑魅。”[26]13725《明史》载:“耳贯铜环, 身衣赭服, 残破礼法, 肆为淫邪。 宜投四裔, 以御魑魅。 奈何令近君侧, 为群盗兴兵口实哉。”[27]5000《清史稿》载:“邸报既传, 人情震骇, 犹解之曰:古圣王之待罪人, 有投四裔以御魑魅者。”[28]11592诸如此类, 说话者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人被施以流放之刑, 用“以御魑魅”代称流刑, 言语文雅, 不失身份。

“以御魑魅”代指流刑, 在平常人的语言中, 也是司空见惯的。 唐·令狐楚有文《为郑尚书贺登极赦表》曰:“投豺虎而御魑魅者, 无远无近, 陛下移之。”[2]5473明·祁彪佳在《莆阳谳牍》中斥责盗用官印时说:“即昧五出日, 果有认其假印者, 而本犯罪恶贯盈, 断不宜以银完改配, 留此大蠢, 仍张其故智也, 投之荒郊, 以御魑魅可矣。”[29]

此外, 关于“以御魑魅”故事原型所流放的“四凶”身份, 后人提出过质疑, 比如南宋·吴曾在《能改斋漫录》中说:“夫左氏所谓‘傲狠’者, 则屈原所谓‘刚直’也。 意屈取此耳。 祷杌即鲧也。 左氏所谓‘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即非诛死矣。 岂东坡别有所见而为是说欤。 不然何差殊如此也。”[30]290北宋·苏东坡在《辨四族》中引屈原而自比“四凶”流放, 吴曾又说苏东坡援引屈原自比, 所谓的“四凶”, 就是如自己一般被流放的对象而已。 关于“四凶”是否真如其说, 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现也无从考证, 当备此一说。 屈原也好, 苏轼也好, 在今人看来, 无非是为自己的流放寻找慰藉, “四凶”是好是坏, 见仁见智。

5“以御魑魅”对后世的影响

“以御魑魅”观念广泛流传, 它既作为神话传说出现在历史故事和民间文化中, 也常以典故的形式司空见惯于历代谏书、 诗词、 小说中。

谏书是臣下向帝王进谏的奏章, 即臣子用来向最高统治者提出建议和规劝, 内容涉及广泛又不乏文采, 是非常有价值的公文类型之一。 在众多的谏官言辞中, “以御魑魅”观念常常被提及或者引用, 成为一种劝谏的代名词。 犹如唐代刘知几所言:“语魑魅之途, 则福善祸淫, 可以惩恶劝善, 斯则可矣。”[31]83谏言对“以御魑魅”的引用, 如王方庆《魏郑公谏录》直接引用黄帝大战蚩尤的故事, 谏曰:“昔黄帝与蚩尤七十于战, 其乱甚矣, 既胜之后, 复致太平。 九黎乱德, 颛顼征之, 既克之后, 不失其化。 桀为乱虐而汤放之, 在汤之日则得太平。 纣为无道, 武王伐之, 成王之日亦致太平。 若言人渐浇讹, 不返淳朴, 至今应悉为鬼魅, 宁可复得而教化邪”[32]23, 借此说明和平的重要性。

古代文学作品中, 大量出现“以御魑魅”, 唐·杜楚宾有赋曰:“可以斥奸慝, 可以御魑魅。”明·邱濬《大学衍义补》:“盖置恶人于荒僻之地以御魑魅, 古典也。”[33]1323宋·郑侠《西塘集》:“此万死不赦之罪, 上赖君父至仁, 清明之朝, 不肯为炉镬炙煮之事, 故赐之再生, 以御魑魅于南之陲, 为人臣者, 不择地而安之, 忠之至也。”[34]3《夷坚志》有故事:“四郎所立, 以御魑魅, 救疾疫。 后人能辨其字者, 则可学仙。”[35]19文中 所引的“魑魅”, 大致是借“魑魅”的邪恶和偏远表达斥责、 惧怕、 怀念等情绪, 并无实质含义。

6结语

“以御魑魅”一说源于上古流放“四凶”及“黄帝战蚩尤”等故事传说, 因此蕴含了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 “魑魅”凶恶, 充满邪气, 不得不抵御之。 所抵御的“魑魅”, 远离中原, 居于异域, 也就成了边陲蛮荒之地的代名词。 “以御魑魅”就是一种对“魅”的认识, 这种观念影响深远, 随着时代的变迁, 在历代公文、 诏书、 谏书、 诗词、 小说等文献中, 频繁出现, 大致就是为了阐述己见, 借“魅”喻人或重伤、 诋毁他人, 或以“魑魅”抒情, 表达一种失落、 忧伤、 思乡、 漂泊等情感。

总的来说, “以御魑魅”是对“魑魅”的一种防御心态, 可以看作人对“魅”的一种观念。 这种观念产生于上古社会, 经后世不断演绎和附会, 附加了很多的含义。 人与“魅”的这种互动, 一方面表明“魑魅”之类的怪物异常恐惧, 让人类唯恐避之不及, 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人们面对邪恶势力时的一种态度, 抗争, 观望, 或是投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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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search and Analysis of “AgainstChiandMei” in Chinese Culture

YANG Qinghu1,2

(1. Dept. of Philosophy, Sun-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 China;2. Dept. of Marxism, Anshun University, Anshun 561000, China)

Abstract:“AgainstChiandMei” was first written inZuoZhuan, mainly referring to the ancient story, involving the Battle between the Huangdi and Chiyou tribes. The objects of “AgainstChiandMei” involved from Yao and Shun to Four Monsters, Four Descendants, Four Minority Tribes, toChiandMei, and this order showed a national relation from close ones to remote ones. This story spread a long time, and its meaning being profound, it may refer to remote and barbaric land, and to the system of exile as well. “AgainstChiandMei” was also seen as a concept or an allusion in remonstrating books and poems.

Key words:“AgainstChiandMei”;ChiandMei; four monster; four tribes

中图分类号:B93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3-1646.2016.01.003

作者简介:杨清虎(1981-), 男, 副教授, 博士生, 从事专业: 中国文化与现代化。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中国魅文化研究(14YJCZH180)

*收稿日期:2015-10-28

文章编号:1673-1646(2016)01-0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