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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场域中存在的多个考场

2016-01-22舒文治

湖南文学 2015年12期
关键词:场域新华伦理

舒文治

有一种写作能够打开我的共鸣腔:与自我反复较量,着迷于深处的发现,从不削减批判的力量,不断追求叙事佳境而保持相当的美学水准。细读翁新华自选集《沈郎多病不胜衣》,这些判断和感觉互为印证:他对自己的作品是苛求的,也是自信的;他的小说精神既有复杂性,也有连贯性;他是在历史考量和生存现场、本土化和城市隐喻之间开拓自己的小说疆域———在那样一片从现实迷境中生出的想象之域,又以想象照射存在的个人聚光区。他宿命般回到了加缪的永久性居住地:“我永远是我自己的囚徒。”

不断审视自我和生存的作家会坦然接受这一命运的符咒。所以,翁新华对加缪及其《西西弗斯的神话》做出了自己的本源性理解,他不是在理念的框架内推导存在所处的各种境遇,他总是从生活的全部实感出发,从亲友、乡民们所赖以存活的乡土经验着眼,既深情又冷静地打量、思量个人承受的多力挤压及其激荡心中块垒的可能,土地、家国、伦理、文化、历史所共同构成的生存现场总与他有着不可割舍的内部联系。联通的途径决定着作家的伦理立场、审美发现,作为一位发现和体验到的存在感均很强烈的作家,他像加缪一样选择一种反抗方式———最大限度地挖掘自己,呈现自己,拷问自己。这亦是写作者亲证与探询存在之境的必然,是一种写作操守。继而,他发现了“二元对立论”在中国语境、中国经验、中国叙事中呈现了无比繁复的纠缠,他数十年的凝神、思虑、痛苦、欣悦皆聚于此。若不深度表现,何以显示存在,何以慰藉内心的道义冲动和人文关切?

如果不从精神气质和思辩倾向上认识一个作家,又如何能读好他的作品?回到前提上来说,一个没有独特精神气质和个性化呈现的作家,也就不值得细读了。阅读翁新华的作品,总能给我带来审美与思辨的融融之乐,要随着他去发现人心的难以测度、现实的超乎想象,去发现他在小说内部设置的多个考场。我感觉到,他执意于要展开多重对话,与历史和现实的对话自然呈现于不断涌出的话头,道德之问、伦理之辩、生态之焦、荒诞之审,均是他在讲故事中要意指的,也是相互诘问的,是一场场人心不得不面临的考试。他小说中的人物有较为强烈的对话需求,看似日常的唠嗑、倾诉、陈述,实则是心灵与心灵的面试,而面试的幕后组织者,他往往退居在文本之后,他也许最喜欢的还是始于孤独的手谈,或是寂静中的花开,犹如“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当作家觉得不可言说的多于已经说出的,有效节制高于滔滔不绝时,他会深感孤独的力量、怀疑的力量、节制裹紧的分量。翁新华的小说透着股内力和内视,以内力贯通,以法眼观照,他的小说总是用功颇深,发力劲道。

孤独者才会有异于寻常的发现。忠于内心的写作者必然会是孤独者,他的内视与外观,不但能助他发现与整合外部世界的多层意义结晶及其细微纹理,而且,会如里尔克所言:当人“有如一个物置身于万物之中,无限地单独,一切物与人的结合都退至共同的深处,那里浸润着一切生长者的根”。作家及其作品的根就长在自己的孤独中,生活、历史、文化若不经过孤独的内化处理,总会是浮光掠影的碎片纷飞,或者是龟缩在物化的幻影中、内视的盲区里。现在,这类写作随着信息技术的霸道而大行其事。物质的本体论对翁新华这样坚守内省的作家,是充满悖论的,他或许更相信自己向内心深处的扎根、吸纳、输出,如此,他的小说树才得以枝繁叶茂,挂果累累。

对于年过花甲、笔耕四十余年、计有六百余万字写作成果的翁新华而言,生活多年的磨难及持续的精神自训已使他的内心炼得够强大,审视够清醒,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也随之游刃有余,但他个性的棱角和思想的刀锋仍藏在自己的鞘中,只要他出手,就会锋利切割,不会轻易妥协。而他对自己的写作成果也会不停地检阅、总结,并有自己独到的心诀。这本自选集,可以看成是他个人创作史的顶真与联珠,是他各阶段中短篇小说代表作的集锦,也是他精选脍炙、很负责任地办给读者们的一桌“私房菜”。

坐拥六百余万字的作家会是一座山,山的景观及其无数细处并非轻易可勾勒,而要与山对话必然要走进山的深处。老实说,我现在还做不到。每部作品都有属于自己的面容,还有各自的遗传密码、个体禀性、内部层构、生命历程。作品一直在选择读者,不只是读者的单向挑选。翁新华对这个读屏不读书时代已有深透的了解,他并不奢望读者、研究者有耐心与闲功进山来流连观景、一同感悟,但他自谦、自律、自珍的自选集也发出了少陵野老那样的邀请:“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这也是作者对读者的耐心、经验、美感、智慧和谦逊度的测试。

读翁新华这本自选集,并非要以小说编年顺序的方式来读,也不一定要进行“本质化”的叙述与归纳,但我并不满足于他编织故事的精湛技艺,我迫不及待要进入小说的场域,在不同的场域中寻找,有点像孤独的人看风景,风景是层层叠叠的浑然天成,是一些勾线、轮廓的穿插起伏,是入眼万象形成的多重叠印,存在的全部痕迹和密码在等待不同眼光的打量与发现。也许,我无法契合风景发现者的心境及他打通的秘道,可我会尽可能地忠实于自选集提供的文本,忠实于文本元素的共同活跃,忠实于读作家与读作品的融合统一。我只需回到他设置的考场,继续说出一些阅读感受。

他善写世道人心的曲折通幽处,往往在那里布置伦理道德的考场。人物之间伦理关系的微妙和一路推进的道德追问,一直是他写作中自觉或不自觉的对焦和聚焦。《上山采蘼芜》中,梅子、树民与石臼,他们历史地形成了彼此心知的“三角”关系,随着火车的离去,他们关系的未来走向颇有意味地悬置着,而各自内心的道德律并非正题与反题的对峙,虽然没有形成合题,但出现了揪心的牵扯,或是奇妙的和解,憨丈夫石臼在猜出梅子于车站碰见谁之后,说了一句很刺耳又妥贴人物身份的土话:“……试一盘我也同意,过两年还他钱,我也同意……”没有对乡村伦理和乡民实际生存状态细微入里的观察,很难写出这样平地惊雷般的对话,一句话就将现实、人性、伦理的三层交错暗网抖露了出来。透过暗网之格,可以窥见乡村社会的伦理关系是如何历史地形成的,它们维系着人物之间复杂的平衡,也将人性之美撕裂开来,演绎着现实对诗意的颠覆,而诗意又必然要对“到底意难平”的现实进行着修补,予以美学的化妆。这本身也是伦理整合的需求。

场域是小说的基本面,写出什么样的场域,决定着作品的高下,而场域本身就是无数意义单元的集合,是各种问题待解的“纸现场”。对场域如何切入与把握,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着重分析了社会权力的表演现场,以此来分析翁新华小说中的场域,看到的还只是场外,场内在人心中,那是中国伦理那么纠结的角斗场,其复杂性将权力的外场引向了伦理的内场。他小说中的场域设置是很讲究的,尽量构建意义复合的单元。《村眼》中的保管房,《日曝》中的粮站晒谷坪,《沈郎多病不胜衣》中的菜园与花圃,痴虎和李承包他们各自所在的学校,《龟考》中的梅溪水库与九门闸堤脚,《终极》中张屠施展厨艺的伙房,《的哥麦碗》家的那栋二层楼,“再生屋”的分配、焚毁、重建等,它们都是翁新华精心设置的伦理道德的考场、法庭,有的干脆设置成煎熬灵魂的炼狱,这些物理空间产生着炙烤伦理道德的百千道火焰,因此成为了小说人物包括场域外的我们所要面对的“主体性内考”。总有一个隐身的、类似于上帝的存在不时施以鞭刑,几乎将每一位人物都打回了原形。对人物进行道德贴签,饰以光环,肯定不会是好小说的作派,而把人物置于伦理道德的困境、险境、绝境,让他们沿着自己的路数、惯性,不断挣扎、沉浮、生灭,小说应具有的内部紧张感和思辨性才能艺术地张扬出来。翁新华是深知其中款曲的,他对中国伦理的多种定式、变式有深入的研究,他能在人心深处发起不同级别的台风而不伤小说的饱满表现,小说艺术总是在暗通款曲中浑圆完成。

翁新华对历史和生活的荒诞、乖张、暗涌和梦魇有着清醒的认识,无所不至、无坚不摧的上帝之鞭也一直紧握在他手中,他手指向之处,存在的狰狞图景有时会如“挂在树上的死猫”,自欺与欺人的愿景总如“明年有桔收”一般,在不断进行假借与后移,而伦理一旦变格就会张牙舞爪,制造种种可怖,所谓“魔道一念之间”,作家的高明之处往往在于如何写好这一念之间。翁新华小说中常有这种突如其来的伦理大翻转,他不但要让我们相信这种大翻转是真实可信的,而且,他还深谙伦理的辩证法,在否定中求证,以负能量佐证正能量。因此,他关于人情百态的叙事还是有温度的叙事,是生存信念和良知不泯灭的叙事,是乡土想象和人性向善的想象杂糅一体的叙事,是在绝望中保存希望的叙事。他自己的创作谈说得更为透彻:“虚无”和“信仰”执手相看,无语凝噎。也许这是来源于血脉和亲情的温热,来源于对伦理底线的坚守:“母亲是不幸的人对于未来生活的呼唤和向往。”母亲叙事作为生存个体信念确立的动力之源,其包含的历史深刻性、悲悯感和不灭的心灯,也就成为了他小说中或明或暗的母题。尽管过多的伦理道德设计在他的某些小说里留下了某种硬嵌入的痕迹,可我还是相信,一个作家的绝望有多深,他就必须获得与之相对抗的拯救力,否则,虚无的写作会轻易变成无底深渊,任何形式的反抗俱是徒然,包括写作本身。这显然不是翁新华的写作伦理。当代写作上的虚无主义、消费主义盛行,就在于那些写作把人心简化为一个欲望的容器,常道被肆意解构,底线被任意突破,所有的填充都流向漏斗而走空。翁新华的写作是对这种写作的反拨与反抗。作为写作伦理的坚守者,他自选集中的每一篇都是他提供的可靠证词。

伦理在小说中必须有依附,能坐实,生意趣,这考验着作家塑造人物的功力。他写的人物中有一个群体很打眼、很独特,那就是“老绝户”,如《村眼》中的驼九,《再生屋》中的刘再生、金钓老伯,《龟考》中的水宝,《沈郎多病不胜衣》中的沈爹,《终极》中的张屠,就连《日曝》中的老支书王老万、《明年有桔收》中的老上访户张大年、《的哥麦碗》中病死老家却交待后人不报丧的麦锅———他们也有“老绝户”的明显特征:生活孤绝,内心苦楚,性格执拗,终身负重。这些人物肯定是有原型的,而他们的意义却超过了原型的限定,是有强烈的命运隐喻色彩,他们承受着传统与现实给予的双重压力,时代的烙印和文化的结痂同样触目惊心。也正是翁新华对他们的成功塑造,使我感觉到,他的这些小说超越了乡土叙事、民间咏叹的模型,而向着存在主义的文本靠近,但又不是加缪式的小说,它们仍然是中国情结、中国语境、中国故事的书写。翁新华写出了他们中国式的知命、中国式的承受、中国式的凄苦,特别是近百年来中国苦难与荒谬的堆积,使这些人物凝聚着深刻的个人悲剧和更多的时代内涵。逐个分析他们,将他们塑成群雕,不但能突出翁新华的人物画廊特色,也能为当代文学的人物长廊添彩。而翁新华自选集中小说精神的复杂性和小说美学的灵动性,远不止我匆匆的“点卯”。

作品打开的美学扇面必须经得起细看,那种像手工艺匠人般的作家,才是值得信赖的。他所选的十二部中短篇,在小说艺术上,每一篇都以别致争胜,像一柄打开的绸扇,唯有细看,方能看出每一枝扇骨上的气象、丘壑、流泉、藏秀,以及象外之象、意外之意,进而纵览扇面,能看到随心收放的美学之韵。

《上山采蘼芜》从古乐府的民风里缓缓溢出,其调幽婉,却不哀怨;其色着春,却不轻佻;其情深切,却不放荡。村妇梅子走进了一幅春雨后的风俗画,唯美的画卷里折着生活的几多辛酸和一个女人的如此心曲,她的前半故事若隐若现,她的后半故事引而不发,做了留白处理,顺着古乐府的咏叹,“下山逢故夫”,之后怎么样呢?翁新华巧妙地借梅子顺手从路边摘下的两颗又红又圆的刺莓作了叙事的封口,深得国画艺术的传神笔法。

《村眼》里有一副隐形的别样眼光在看杨村的民众,饥饿年代的众生相,他们的生理反应和内心的波诡云谲均逃不过这法眼。而驼九既是村民们信赖的不知疲倦的眼,同时他又是被长期侦查、盯梢的猎物,翁新华给这小说安上的是复眼,不是仿生意义上的,而是小说的内视角、双重视角,这是很犀利的看,能见人所未见。借此复眼,能看到一段历史的满身疤痕,能看到生理与意识形态的相互撕咬,能看到维系信任的钥匙原来暗藏机关,还能看到写实主义的招数如何绘就了存在主义的地狱图。

《再生屋》早被很多人看好,获得好评如潮,时光将打磨出它的经典光泽。而我看好它的语言,既有古典小说的流芳,更有民间语言的鲜活、生脆、韵味。张眼,能见画面,见场域,见人物性格与命运,见内心深处的绞杀,见火焰中历史铁律的周章;倾听,能听到切合乡土语境的无法改写的述说,凡能言善辩、木讷寡言、言此指彼、多音混合者,均抑扬错落成调,合着民间音乐的响亮节律,演成翁新华小说语言中的“华彩乐段”。就这本自选集而言,还没有哪一篇的语言能出其右。

《日曝》也许不自觉采取了“以言行事”的现代叙事策略,对话成为了故事发展和人物走向各自命运之笼的重要推手。《痴虎》、《牙齿》将这一策略做了进一步发挥,但有些滔滔之论不免给人饶舌和知识批发之感。“日曝”还是一种隐喻,借太阳的强光,照出了世道人心,人心中的旮旯。天户怒骂老徐:“你徐家十八代祖宗的老脸加起来,也抵不上王支书屁股干净!”王老万就真这么干净吗?他自己沉沉叹气说:“这回,我是断然活不长了。死了,镇人也会把我当个邋遢鬼,死得不干净……”当众人纠结于王老万的冤情时,小说结尾处,自以为知内情的刘满生将手指朝上戳戳,莫测高深地说:“你们瞧瞧这天。”———“白日高悬,炸开万丈光华。”太阳的光华和黑子都属于太阳,人心的光亮与幽暗也都属于人心。小说隐喻的魅力在于,即使上帝的手指,也不可将万物与人心的秘密一一道破。

《挂在树上的死猫》仿佛是一出贝克特式的荒诞剧,却是中国演员演的机关糗事,一堆堆糗事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改造成了相差无几的机关符号,像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格子纸中的方块字。而组织的肿瘤比那只仅存一张风干毛皮的死猫还要难看,却谁也奈何它不了。翁新华的反讽不动声色,却让人惊悚。几乎不必做过多改动,这篇小说就可以搬上舞台作话剧来演。

《明年有桔收》是官场小说的另类写法,仿佛是官场版的“谍中谍”、“无间道”。官场人物给他人、给自己做的局,看似是权术、诈术的施展,里层却是中国人际关系布下的罗网,谁也难逃其布控。把这篇小说理解为中国生存现场的隐喻,可能更接近文本的深层设计。

《龟考》和《终极》充满了民间传奇的魅力元素,翁新华还不满足于此,对这些已有元素进行了新神话改写。不论是《龟考》的通灵还是《终极》的媚鬼,最终还是迂回到了伦理道德的二律背反上来,回到了荒谬周流的历史与现实的叠加地带上来。透过故事性、传奇性的虚实线,我们不由得悲从中来,怆然而思。将人物置于命运的终极考场,一定要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在这一点上,翁新华是毫不含糊的。作家作为考官,在该出刁钻怪题时,要能脱口而出;在该设置迷途路考时,要能沉得住气。

《的哥麦碗》在伦理学上实现了一种颇有意思的中和,即马克斯·韦伯所论述的“儒教与清教”的中和,麦碗和他后妈卫东及一大家人行的是儒教规范,相信人性本善,遵循道德律,把与现实的紧张关系减少到最低限度,力求做到尘世的尽善尽美。然后,麦碗的内心深处却住着一位清教徒,他看到了自己在道德上的绝对缺陷,他必须清洗这种罪恶感,救赎虽然不是依靠神,但他想象了一种最高的精神奖赏,放弃凭道德获取的财富,转而援助他人,从而“被置于理性的道德的生活方法论中”(马克斯·韦伯语),这又是清教徒中常见的信仰预定与内心挣扎。因此,这部关于精神完善的小说是新儒教的新写实,其内部却有着霍桑式的苛严与沉醉。

翁新华带给我们的伦理考题非但没有过时,而且随着伦理与历史、伦理与意识形态、伦理与经济神话的多重缠绕,他考题的现时性意义随之强化。当一双双浮躁逐利的手,自以为是地解开信任、忠诚、关爱、道义、廉耻、秩序等这些伦理之扣时,在他们奔赴的职场、官场、情场、生死场上,命运的另一些死扣正在等待他们,其结局并不见得比刘再生和金钓老伯好。金钓老伯还有用一根麻绳了结自己的自由意志,而更多的人将死在虚无中,死在醉生梦死中,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不可能获得灵魂的再生功能。翁新华小说的警策意义还不止如此。

读这本自选集,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要以“沈郎多病不胜衣”为总题呢?就小说的影响、艺术成就而言,该篇并不是最出色的,或许,翁新华喜爱苏轼,所以要以这句意味深长的苏词来表达他的由衷之好。若进一步揣测,我觉得,该是这词句的意蕴撞正了作家的审美心理结构,也揭示了他小说美学的倾向性:对显隐结构的偏好,对形式意味的创造性发现。就该篇来说,着笔多的是沈爹,好像沈爹是主人公,其实,小说中还有一位隐居的主人公,沈爹的堂弟,那位先区长、后副厅长、上月末得肺癌死了的沈某,他那一封家书,非但“没有一丝官人的倨傲与张狂”,且字字关情,可“此情惟有落花知……”,小说嘎然而止,而小说意蕴与苏词意蕴却在暗合呼应,小说内结构对外结构实现了统摄。我想,这该是翁新华的小说美学追求。

滑出自选集,我记得翁新华写过一部长篇《香木》,有评论家对这部小说给予了很高评价,认为这是“作家又一次带着本体性追求的激情叙事……是一部令人深思的小说”。老实说,我还没读过这部小说,但小说题目给了我联想,香木是指凤凰活到五百岁焚烧自己以求浴火重生之树。由此,我想到了杜甫《凤凰台》中的数句诗:“我能剖心血,饮啄慰孤愁。心以当竹实,炯然无外求。血以当醴泉,岂徒比清流。”翁新华的小说确有杜诗的忧思之深、沉郁之气、开阔之境,或者说,他从诗学上吸收了杜诗的营养,继承了杜诗的传统。用这数句诗来“言有尽而意无穷”地形容他的为人为文,他的状态,他的心志,他的追求,我想,是能够比兴的。

我想象着,一个“刳心沥血、兴会淋漓”的作家及他的作品,在对生命更深阔远大的认知中,会从所栖身的香木展翅,化作一只只不断超越庸常和限定的火凤凰。这该是命运对某些被遴选的写作者的最高奖赏,亦是对荒谬存在的解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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