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儿童的内部异质与身份认同研究——基于武汉市W学校的调查
2016-01-22郑永君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湖北武汉430079
郑永君(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农村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流动儿童的内部异质与身份认同研究——基于武汉市W学校的调查
郑永君(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农村研究院,湖北 武汉430079)
摘要〔〕流动儿童群体存在内部异质性。依据社会化理论的视角,流动儿童可划分为城市型和农村型两种。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呈现具有以下特征:第一,城市型流动儿童具有较高的城市认同度,而农村型流动儿童则更认同农村;第二,流动儿童群体并不认同外源性的制度身份和社会表征身份,表现为抗拒和拒斥;第三,流动儿童群体认为“城市更好”,更倾向于留在城市,成为城市居民;第四,农村型流动儿童面临身份认同的混淆和冲突更严重。我们需建立一种整合性的身份,改善流动儿童身份认同现状,促进流动儿童的成长。
关键词〔〕流动儿童;内部异质;类型划分;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4733(2015)06- 0066- 05
doi:10.3969/j.issn.1009-4733.2015.06.018
[作者简介]郑永君,男,四川剑阁人,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博士生。
Abstract:The floating children have internal heterogeneity. Floating children could be divided into two kinds of urban and rural. They have the following characteristics: first, the city migrant children with high, esteemed type rural rural migrant children more identity. Second, the floating children groups disagree with exogenous institutional identity and social characterization of identity. Third, the floating children group think city is better. The flow of rural type children face identity confusion and conflict.
一、导论
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社会转型过程中,大量的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形成了数量庞大的流动人群。90年代,农村劳动力向城市流动逐步由分散、单独的方式向家庭型转变,由个体钟摆式流动向核心家庭整体迁移转变,由“单身外出”式向“举家迁徙”式流动转变。根据国家人口计划生育委员会流动人口服务管理司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状况报告2010》,2009年中国流动人口已达到2.11亿,平均年龄约为27.5岁。流动人口中78.7%为农业户口,以青壮年为主,其中20至44岁占被调查人口的2/3,14岁及以下儿童占20.8%。[1]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10年我国流动人口数量达2.21亿人,占全国人口总量的16.5%。流动人口在流入地平均居留时间接近5年,流动人口携配偶、子女、父母一同流动的已占66%。[2]庞大的流动儿童队伍跟随父母进入城市,面临着截然不同的外部环境,他们将如何去适应和融入其中?城乡二元结构已被移植到城市中成为非市民与市民的二元结构,在这样的结构性制度环境中流动儿童又将如何脱困?流动儿童的服务与管理将如何实现?
在已有研究中,部分学者已经敏锐的观察到流动儿童中存在着“从出生一直生活在城市”、“在城市出生而继续留在城市”这类特殊个体,此外虽在农村出生但很早就进入城市中的流动儿童也与一般意义的流动儿童有较大差异,称之为“放牛班的孩子”。[3]流动儿童内部存在不同亚型,即具有内部异质性。对流动儿童进行精细化和理论化的分类,对比不同类型的不同特征具有类型学的意义。“流动儿童”是作为一种称呼、一种身份而存在于城市人们的认识中,将“身份认同”作为流动儿童现状研究的理论视域,有助于理解流动儿童的社会化过程,以及社会化的逻辑和路径,了解“无差别的儿童”是如何成为“流动儿童”的,深入的探究流动儿童的生活现状。
回顾以往对于流动儿童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方面:流动儿童的规模;[4]流动儿童的卫生保健问题;[5]流动儿童的教育和就学问题[6];流动儿童的城市适应问题[7];流动儿童的认同问题。[8]对于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的研究,主要有以下的研究共识:第一,流动儿童认为城市更好;第二,流动儿童具有多元认同,且认同具有情境性;第三,流动儿童面临着认同的混乱和危机。[9]以往的研究中流动儿童更多的被当作同一性的群体,研究方式也是多以静态结构性的考察为主。流动儿童的流动性决定我们必须以历时性的考察方式进行流变的、动态的分析。本文将在研究流动儿童内部异质性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不同亚群体的身份认同状况,进而为流动儿童的学习与发展提出政策建议。本文数据来源于对武汉市W学校的学生身份认同状况的调查。W学校为武汉市非重点公立初中,位于老城区,学生中有大量的农民工子弟,调查中共收到流动儿童问卷375份。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政府治理中的‘试点制’研究”(15YJC810024)
[收稿时间]2015—06—25
二、流动儿童的异质性与类型化
(一)流动儿童的内部异质
流动儿童群体存在内部的异质和内部的分化。从日常生活体验来看,熊易寒发现了流动儿童中存在着“从出生一直生活在城市”、“在城市出生而继续留在城市”这类特殊个体,此外虽在农村出生但很早就进入城市中的流动儿童也与一般意义的流动儿童有较大差异,称之为“放牛班的孩子”,这一群体成为其博士论文的研究主体。[10]在作者进入调研场所的情景中,与学校老师和社区主任的交谈中,他们都特地提到了“在城市出生,从未在农村生活,但是却没有城市户口”的这一类孩子。日常生活的体验告诉我们,流动儿童群体具有内部异质性,但其具体的类型及其差异需要进一步进行理论化和精确性的分析。
社会化理论对社会身份认同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社会身份认同的形成过程可以说是不断进行社会化的过程。城乡两种社会化力量交互作用于流动儿童群体,影响他们的社会认同和身份认同。本文从社会化理论的视角对流动儿童的内部异质进行深入分析。
关于人的社会化问题研究,郑杭生等人认为个体的社会化不仅是一个生物人向社会人转变的过程,而且也是一个内化社会价值标准、学习角色技能、适应社会生活的过程,它对于整个社会的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具有重要意义。[11]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Erik. H. Erikson)认为,个体在成长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某种心理问题,都要对周围环境所提出的特定社会要求做出反应,如果他们能成功地解决这些问题,就会在心理和行为上表现出积极的反应,反之,则出现认同危机,给其以后的社会化过程留下隐患。[12]根据个体在各个时期的典型心理反应,埃里克森把社会化过程划分为八个阶段(其中从婴儿期到青少年期为五个阶段),并指出每一阶段都有特殊的社会心理任务,即每一阶段都有一个特殊矛盾,矛盾的顺利解决是健康人格发展的前提。
表1 埃里克森社会化阶段及危机
(二)流动儿童的类型划分
根据上述埃里克森的社会化理论,在0-5岁之前儿童社会化的场所是在家庭内,而之后的社会化是在更大的社区、学校、同辈群体等家庭之外的场所和群体。因此,对城市或农村的文化、生活方式的适应是一种家庭外的社会化,是通过直接的社区、学校和同辈群体的接触和交流来内化和浸润的。流动儿童何时进入城市成为了一个群体内部异质性的重要指标。
表2 流动儿童群体的类型及标准
根据家庭外社会化的场所主要在城市还是农村可将流动儿童分为城市型流动儿童和农村型流动儿童,具体的分类指标为进入城市的年龄是在5岁以前还是之后。城市型流动儿童是指在幼年就进入城市,其主要的社会化(家庭外社会化)是在城市中进行的。其极端情况即是拥有农村户口,但从未在农村生活,一直在城市生活。农村型流动儿童基本是在学龄期之后才进入城市,已经经历农村的社会化过程。农村文化、生活方式、交往方式等对他们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内化为他们自身的心灵烙印和社会记忆。
三、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类型与现状
(一)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类型
“身份认同”对应的英文概念有两个一个是“status”,一个是“identity”。Status强调的是外源性的身份。李强从status的意义来使用“身份”这个概念,而将农民工界定为一个身份群体(status group),认为户籍制度的本质是一种身份制度。[13]韦伯所说的身份群体指的是拥有相似声望(prestige)或生活风格(life style)的一群人。[14]可见,status主要跟外部评价(声望)联系在一起。Identity来源于哲学概念自我同一性,主要是指自我意识和自我认同。Identity强调内生性的身份。身份认同本身即是这种内生性的identity和外源性的status的集合,既包括自我的认同也包括外部的评价和认同。
我们将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操作化,主要分为四类:制度身份、社会表征身份、文化身份和情感身份。其中制度身份、社会表征身份是外源性身份认同,即status,而文化身份和情感身份是内生性身份认同,即identity。制度身份是制度规定的社会结构及层级中所处的位置,享有的权力以及承担的义务,包括社会保障、社会福利等,具体即是户籍规定的刚性的城乡身份。社会表征身份是社会对流动儿童群体的认知、看法中的形象,如农民工子弟、穷困、不爱干净等称呼和看法即是一种社会表征身份。情感身份主要指流动儿童情感上自我认为的归属。文化身份是从文化、记忆的角度的一种自我归属。
(二)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现状
第一,地域身份认同。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流动儿童,其地域身份是其身份认同的重要组成。根据问卷数据可得下表:
表3 你现在认为自己是哪里人
从上表中我们可以看出,认为自己是老家人的为107人,占28.3%,认为自己是武汉人的是70人,占18.5%,认为自己一半老家人一半武汉人的是194人占51.3%,都不是的仅有1人。认为自己是老家人和认为自己是武汉人的所占比例都在1/4左右,而认为自己各一半的占了一半还多。认为自己一办武汉人一半老家人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份混淆,说明过半的流动儿童面临着身份认同的混淆。一半武汉人一半老家人,有时武汉人有时老家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是老家人,又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是武汉人?不同的情景不同的身份,在同一场景中两种身份可能会造成冲突。
第二,制度身份认同。城里人还是农村人,是和城里人一样还是和城里人有区别呢?这一问题反应的是流动儿童对城乡二元制度身份的认同,以及这种制度身份在社会上带来的社会表征身份。制度身份和社会表征身份内化以后将成为流动儿童的文化乃至情感身份。
表4 你认为你和城里人是否有区别
从上表我们可以看出,没有区别的97人,占25.7%。有较小区别的230人,占60.8%。区别很大的43人,占11.4%。流动儿童的城乡身份认同仍然2/3的认为和城市人有区别。流动儿童仍然没有成为城市儿童。这一群体不仅仅是被社会、学者、政策制定者标记出来,更是被自身标记出来。
第三,文化身份认同。说方言还是普通话反映的是乡村、城市两种文化在流动儿童文化身份上的较量。老家方言代表的是乡土文化,而普通话代表的是一般城市的文化,武汉话则是武汉的城市文化。
表5 和家人在一起你使用哪种语言
上表中将近60%的流动儿童仍然说老家方言。说普通话的有1/4,说武汉话的仅有5.8%。乡村文化仍然在流动儿童的生活中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这也作为一种社会记忆存在流动儿童身体上。说普通话的儿童是在一定程度上被城市标准同化,这既是社会适应的结果,也是社会适应的要求。说武汉话的流动儿童很少,这说明流动儿童一定程度上认同城市,但不会认同具体的某个城市和该城市的本地文化。
第四,家乡记忆与认同脱根。对于老家的认同和社会记忆对于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具有较大的影响。我们主要从下面三个问题来进行数据统计分析。
表6 和家人你会聊到老家的事情吗
从上表可以得知,流动儿童中70%偶尔和极少与家人聊到老家的事情。说明在城市中的流动儿童其生活的重心随着父母一起转移到城市中来了。老家的事情作为一种社会记忆潜藏到内心深处而未表征出来。数据表明,流动儿童中85%的在放长假时会回老家。乡村对大多数的流动儿童来说还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在上述回老家的流动儿童中,67%的是自己想回去,17.1%的是父母要求回去,剩下的是由于其他原因回去。
上述数据分析表明,乡村的老家作为一种社会记忆潜藏在流动儿童的记忆深处,在城市生活场域中是不会显现出来的。这并不代表乡村对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不起作用。乡村经历作为一种身份记忆存在于流动儿童身上。在放长假这样可行的时段,流动儿童是会基于自己的意愿回到农村老家的。流动儿童已经出现了身份认同与乡土“脱根”的状况,这些乡土记忆成为其乡村身份认同的潜在延续路径。
第五,情感身份认同。未来是否继续生活在城市中这一问题,反映的是流动儿童的一种意愿和倾向。一方面可以体现流动儿童的情感身份认同,另一方面也是体现其制度身份认同,是持有一种悲观还是乐观的态度,未来是否会成为城市居民。
表7 你将来会继续在城市学习生活吗
从上表中可知,认为肯定会和可能会的流动儿童占到70%,而不清楚的占到27%,不会的仅仅占到2.1%。至少我们可以认为流动儿童从意愿和倾向上来说是倾向于留在城市的。对于城乡二元的制度身份是持一种不认同或者抗拒的姿态。
城市好还是农村好呢?这个问题也反映出流动儿童对制度身份、社会表征身份、文化身份和情感身份多重身份的认同程度,也反映了城乡两种社会化力量对流动儿童的影响结果。
表8 流动儿童城乡认同度
城市、农村认同度两个指标,是通过均值比较的方式来体现的。认同度在问卷设计中数值1代表非常不认同,3代表一般,5代表非常认同,即数值越大,越体现出对改变量的认同。从上表中,城市认同度为3.3,农村认同度为2.8。流动儿童的城市认同度大于农村认同度。因此,我们可知流动儿童群体认为“城市更好”。这与上述流动儿童留在城市的高意愿是一致和相符的。
四、小结
本文从经验和理论两方面发现流动儿童的内部异质性,从社会化理论的视角,将其划分为城市型和农村型两类流动儿童。然后以武汉市w学校为例,通过数据分析考察流动儿童的身份认同现状,分析城市和乡村两种社会化力量在两类流动儿童身份认同形成中所起的作用。
首先,城市型流动儿童具有较高的城市认同度,而农村型流动儿童则更认同农村。第二,流动儿童群体并不认同外源性的制度身份和社会表征身份,而倾向于对制度和社会表征身份的抗拒和拒斥。第三,流动儿童群体认为“城市更好”,他们倾向于留在城市,成为城市居民。第四,两类流动儿童都面临身份认同的混淆和冲突,农村型表现的更为严重,因此我们需要建立一种整合性的身份,改善流动儿童身份认同现状,促进流动儿童的成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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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Solinger, Dorothy J.: Contesting Citizenship in Urban China: Peasant Migrants, the State and the Logic of the Market,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
(责任编辑:胡乔)
The floating children's internal heterogeneous and identity
ZHENG Yong-jun
(Rural China Institut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430079,China)
Key words: The floating children; internal heterogeneity; classification; 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