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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腻子

2016-01-18魏新

财经国家周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酒缸侠骨一毛钱

魏新

当年,小卖部还叫代销点,卖散酒。酒缸和醋缸、酱油缸挨着,买酒论勺,一勺一两,一毛钱,酒性烈,故称“一毛辣”,现喝。来喝的,都是酒晕子。

朋友的一个远房姥爷就是这样,每天出门,路过代销点,就过去,掏一毛钱,直接用勺,从酒缸里搅搅,哆嗦着举起来,一口干,咂咂嘴,摇晃着走了。每天路过几个代销点,就喝几勺,喝晕为止,日复一日,就成了当地著名的老酒腻子。

也许是为了节约成本,很多老酒腻子都养成了不吃菜的习惯,只喝酒,要晕,不要饱。平阴县有两个老酒腻子,相约喝酒,掰花生一颗,各一粒,共饮一瓶后,一人说:“你是喝酒来了,还是单为吃肴?”另一位纳闷,半斤酒,一粒花生,当然是纯喝酒。那人张开嘴,把花生从舌尖下取出,道:“纯喝酒,花生不能嚼,更不能咽,你看你,喝酒,实在太费肴了。”

事实上,对下酒来说,那粒花生虽然没咽,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老北京人力车夫多爱喝酒解乏,又不舍得买肴,因此有人在腰间用绳拴一大铁钉,喝口酒,就含一会儿钉,凉凉嘴,清清口,再继续喝。

因为过去条件有限,有酒喝已不错,每顿酒都配上菜,太过奢侈,一般的老酒腻子难以承受,才不求饭饱,唯愿酒足。当然,为了搞到下酒菜,很多人也费尽心思。

有位大哥当年在河南某医院当实习生时,有一天,一名来进修的医生说:“恁几个实习生凑钱买个猪肝,整个的,下班去我家,我给你们讲肝构造。”于是,他们凑钱去小摊买了一个猪肝,酱得通红,闻着喷香,提溜着到了进修医生家。医生热情地招呼大家,让大家在茶几边围坐好,把猪肝放在盘子上,然后,取出一把手术刀,边切猪肝,边讲解:“你们都看好了,这是肝小叶,这是肝动脉……”等猪肝全切成片,他变魔术般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酒,指着盘子,平静地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兴奋不已的话:“弄吧。”

老酒腻子不光爱喝酒,爱喝晕,且多有侠骨,这种侠骨和晕无关,和酒却分不开。曹县的诗人董克勤有个堂爷爷,年轻时五大三粗,一身肝胆,日伪时期,和岗楼里的日本兵都撩过骨碌(方言,指摔跤)。有次,同村一人受了欺负,欺负人的是邻村大户,家里男丁兴旺,狼狗都养了几条,亦算当地一霸。受欺负的人咽不下这口气,就请堂爷爷喝酒,酒过三巡,道出腹中委屈,堂爷爷听了,拍案而起,折回家取了一把铡草用的铡刀,扛在肩头,领着受欺负的人到大户家门口,指着紧闭的大铁门,说:“你使劲骂!谁出来我就铡了谁!”结果,那日他们堵着门,一直骂了半晌,院子里的狼狗都不叫了,也没人敢出来露个头。

如果这种侠骨没有好的出口,或许就会转变成对身边的人的伤害。数年前,我曾在济南一处老小区里租房子,楼下一对夫妇,年龄有五六十岁,两口子摆摊炒焖饼。他们的生意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定哪一天就出来炒,其余时间,都在家里吵。

我从未见到过吵这么猛的夫妻。经常听到,砰的一声,然后就开始了,摔盘子摔碗摔锅的声音,发出地震般的动静,接着就是打斗声,惨叫声。邻居们开始还有人去拉,甚至报警,都无济于事。男人就是个老酒腻子,每天都在喝,喝完就这样,不分昼夜,随时爆发。后来,有三四次,我凌晨一两点回家,看到他被关到门外,提着一个酒瓶,一边骂,一边疯狂地砸门。看到我,他停止了这一系列动作,还点点头,一脸不好意思。

再后来,他们终于离婚了。这幢楼安静了下来,他偶尔还出来炒焖饼,脸色永远通红。一日下午,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竟然是他,我让他进来坐,问他什么事,他满身酒气地支吾说:“你这里动静太大了。”我想,他一定出现了幻听。

在老酒腻子的世界里,酒其实是另外一种东西。是他们对世界的留恋?还是世界给予他们的补偿?谁也说不清。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上苍创造人类的时候,发现人类的一生不管是漫长还是短暂,贫穷还是富裕,都伴有太多痛苦,于是心生慈悲,创造了酒,让人们可以暂时忘记。但上苍都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如此依赖,这种美好的幻觉,让人宁可变成一个老酒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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