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石板路千年洛带城
2016-01-09李天义张学梅
李天义 张学梅
从文明形态着眼,城市与农村,现代与传统,永远都是难于相融的一对矛盾。改革初始,伴随城市化的进程,优良的传统文化正从我们眼前淡出:三峡大坝建成,使纤夫咏唱了数百年的“船工号子”消失;通俗歌曲的弥漫,导致传统的民歌失色……凡此种种,都引起社会学家的深度思考。197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拯救面临灭绝的传统优秀文化,对我国上千种古文明和原生态文化列出条目,要求当地政府切实拿出对策和措施,以保护和挖掘伴随人类文明走到今天的那些优秀文化形态。洛带古镇就是这样一种值得政府保护和世人珍视的文明模板。它古拙的木制建筑,丰富多样的客家文明形态,均应受到国家重点抢救和保护。
一、古镇建筑风貌
文明“civilization” ,是人类审美观念和文化现象的传承、发展、糅合和分化过程中所产生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总称。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研究员黄万盛先生将其理解为:“那些化育心灵的人类智慧、历史记忆、情操体验。”[1]文明形态通俗讲为,集结在城邦生活群落的生活习俗、思想观念、行为方式、建筑特征、饮食习惯、语言表述、音乐舞蹈等——这是这一群体最具特点的外形和世俗风貌,有着普世不变的文明形态。洛带古镇坐落于成都市东郊,龙泉驿区北部,西距成都市区18公里。该城于三国时期建镇,传说是因蜀汉后主刘禅的玉带落入小镇旁的一口八角井而得“落带”之名,后演变为“洛带”。洛带镇俗名甑子场,是成都东山五场之一。洛带镇内古建筑列立街道两边。该城依山傍水,背靠龙泉山,面临成都平原,蜿蜒曲折的街道恰似一条玉龙盘旋。全镇长略一公里左右,采用一条暗红色石板路铺成;进城的各条路为长条青石镶嵌,平整美观,干净舒展。城内修建有一条清洁沟渠,玉龙泉水穿城而过,带着山野的清新和古老乡镇文明的气息。涓涓的泉水经由洛带古镇,从每家的店铺和居所前面流淌穿梭,给人的感觉别致且宁静,温馨又惬意。洛带古镇山水相簇,背山面水,城中古屋鳞次栉比,木质雕窗,玉砌屋顶,石缸、石盆举目可见,条形红石镶嵌整个古城……所有这一切,别致古雅,符合中国古人造物建城的审美标准。根据中国风水学说,古镇洛带选址考究,体现出传统的美学特点。“堪舆[2]重选址,也就是对客观环境的取舍,这也正是建筑的前提条件。上至立国定都,次至州郡县邑,下至村坊街宅,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都必须考虑到具体环境对居住地的影响。”[3]最有意味的是,在这座古镇的街沿上,每隔50米即有一雕琢的石缸。石缸古朴雅致,其侧面雕有美丽的图案,形态各异,纹饰鲜明。据当地人讲,这个石缸绝不仅仅只为装饰之品,还用于防火。古镇历史久远,沿街居民的房屋均为木制。从全镇安全出发,避免一家起火殃及万户,因而在50米间距就放置一个石缸,防患于未然。时下,随着时间的演进,古镇部分居民门窗已安装防火材料,但这种石缸盛水防火的生活习俗,却延续至今,成为古镇一道靓丽的风景。
洛带古镇的民居大都属于传统的瓦房,房顶上雕梁砌玉,飞檐画壁。在屋的木制横档梁上面,均有瓦当作为装饰。这种装饰最早出现在秦朝。秦朝瓦当为圆形,雕饰图纹,气势恢弘。洛带古镇的瓦当则相对简洁,正面为蝴蝶双翼展翅,下端为清朝古铜钱开口的菱形状。从这一图案可以判断,这座古镇可能在清朝重新翻建过。在一家旅社,我们看见了据称是清朝皇帝雍正和嘉庆二帝的工笔彩画。询问该社的主人得知,正是借助清朝二帝的皇恩,古镇才得以翻修,洛带才得以变成今天这样的娟秀美貌,成为风光宜人的AAAA级旅游胜地。
二、洛带古镇的饮食文化
传统是根,民族是魂。传统文化就是人类生活积淀下来的宝贵资料和经验,是思想的结晶,“它是留存在历史文本中有生命的伟大智慧。”[4]洛带客家人虽然来自广东、福建、山西和江西不同地域,但他们大多保持良好的生活习俗。洛带街入口处,摆放着许多农家蔬菜。当地客家人将自家种植的各色蔬菜挑到市场上销售。洛带当地农户到古镇销售农产品受到政府的极力保护,后者为他们提供场所和市场优惠政策,很少收取摊位费。我们在考察洛带地区生态文化中还发现,当地居民仍在沿用梧桐果和皂角来洗头洗衣,以此保持原有的生活情趣不被现代文明浸染。洛带地区最著名的莫过于当地的凉粉,这是客家人手工自制的一种小吃。这种小吃源于清朝。在一家标有“伤心凉粉”的店铺中我们看到这样的介绍:“客家人从广东等地出发,迁入四川后仍保持着当地家乡的民俗风情,实属不易。这种民俗采用豌豆、辣椒为其特产,用纯手工磨制的粉状调成可口凉粉,并加以十二种辅助料调拌而成”。看到以上文字,我们立即转过头考察石案上放置的调料品种都有哪些,是否真地如文字所言那样丰富。用心点数了一下,的确为十二调料:有花生、大头菜、芝麻、小红剁椒、味精、甜面酱、辣子油、香油、白糖、蒜茸、醋、生抽,有些另加葱末和香菜为凉粉提色。凉粉的质地也很值得大家注意:有绿豆凉粉、花生凉粉、红苕凉粉、黄豆凉粉,黄白米色三色相间大大地提升了这种民间小吃的档次。客家人生在异乡,从广东、山西、福建等地迁徙至四川盆地。沿海城市不喜食辣,口味嗜甜偏清淡,尤其追求蔬菜的原色和鲜美。他们到四川盆地山区后,客家饮食文化也随着巴蜀地方特点而发生变异,饮食中少许添加辣子,对于川人讲究食物麻、辣、鲜、嫩、烫的特色也极为认可。因为,在多雨且阴冷潮湿的四川盆地,很少见到明媚的阳光。人们成天生活在阴霾密布的生活环境中,以爆辣和麻烫等食物来调节情绪,赶走身体内积郁的阴冷寒气十分必要。入川的异乡人在四川称之为客家人,洛带是四川客家人最为集中的地方。他们在细雨连绵的巴蜀地域,永远记得他们来自何方,对海洋文化与山地文化进行了融合与嫁接。如在“川北凉粉”的基础上,添加白糖、蚝油、生抽、香油、香菜、花生、黄豆等物,变成了色泽鲜艳,味道浓郁爽口的,适合现代人吃的一种食品,并借以表达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在凉粉二字上附上“伤心”一词,就是这种思乡之情的表述。“伤心凉粉”是地地道道海洋文化与盆地文化的结合物,是客家人对生命意义的一种诠释,也是他们托物言志的一种方法,体现出客家人适应环境、顽强生存、乐观而开放的高贵品质。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从生活特性和饮食习俗看民族,那是一种民俗文化的呈现。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朱汉民解释民俗文化:“民间民众的风俗生活文化的统称,也泛指一个国家、地区集居的民众所创造、共享、传承的风俗生活习惯,是在普通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过程中所形成的一系列物质的、精神的文化现象。”[5]洛带古镇浓郁的客家乡情,是客家文化与巴蜀文化相融汇、沿海风情与内陆山地习俗相碰撞的产物,体现出多元文化的色彩。
三、洛带其他的特色文化
在洛带有一个具有传统文化特色的邮局很是令人感到欣慰。这个邮局是清朝遗留下来的文化古迹。在邮局的门前塑有一个古铜像,头顶草帽,肩挑两个布袋似的东西。从这一造型可以看出,清代信件的传递只能靠人工完成。这一古色古香的邮局为洛带增色不少。每逢庆典与文化活动,邮局成为接待外宾和他省文化要员的地方。改革伊始,文化成为国家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在“经济搭台,文化唱戏”的当下,龙泉政府组织当地农民,在忙完收割季节后排练具有客家特色的文艺节目。目前,洛带客家正规的演出队达六个。这六个团队大小不等,少则40人,多则100人。这是以宣传客家舞蹈、音乐、说唱、曲艺为目的的演出团体,平时活跃在成都地区,偶尔也参加全国客家音乐文化活动。由于受到当今城市文明的影响,居住在四川境内的客家音乐文化已濒临消亡,甚至灭绝。洛带政府遂组建客家农民演出团队,以保护和延续生态文明。洛带古镇是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交织接踵的地方。这里距离成都市区近在咫尺,都市族群乐于来此消遣。他们最喜欢洛带的客家人演唱客家山歌,这种山歌至今保持着广东梅县的文化痕迹,是客家人赖于生存的一种精神寄望,是客家文化的“活化石”。对于客家山歌的文化研究,星海音乐学院硕士生导师温萍认为:“它源于中原古代民歌,是中华文化的传承和延展,是客家先民大举南迁时所遗留下的精神财富。”[6]
在洛带古镇除了音乐以外,书画也极具特色。据说该镇有许多知名书法家和画者。我们在一家画廊看见有这样的书法名句:“名画要如诗句读,古琴化着水声听。”该名句以行书呈现在世人面前,笔触苍劲,行笔讲究,内容含蓄,韵味浓郁。该书法出自我国书画家启功之手。仅此一点,即可看出这座古镇所蕴含的文化底蕴。在洛带古镇还有一特色最值得一看,那就是客家人建立的会馆。在这条街道上,广东会馆、江西会馆、湖广会馆吸引了众多人的眼球。我们重点参观了湖广会馆,草草浏览了江西会馆。湖广会馆的门牌上写着这样的条幅:“锦江东流归大海,黄鹤西上谒禹王。”[7]这句名诗成为湖广会馆的文化标签。晋、唐以来中原大地战乱频繁,天灾不断。居住在黄河沿岸的百姓,不堪忍受战乱的摧残,举家南下,再从今天的广东、广西、福建等地移至四川。历史上从沿海城市向四川盆地内陆迁徙,一共有五次大规模的运动。在历史的长河里,史学家往往将从两广、福建迁往内地的客商、居民称之为客家,后来这个词的外延扩展到从山西、江西、湖南等地离家求居的异乡族群。客家人中不仅有语言学家王力,新四军军长叶挺,还有前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和大文豪郭沫若。这些知名人士的到来,为客家文化注入了强大的生命源体。
历史为世界增色,文化为时代添彩。客家人留驻四川带来的不仅是他们原有的风俗习惯,还带来了他们锐意进取、生气勃勃的生命风采。
注释:
[1][4]黄万盛:《人类学与大学理念》,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7页,第20页。
[2]堪舆:即风水,早在先秦就有相宅活动,堪即天,舆即地,堪舆学即天地之学。
[3]李城志、贾慧如:《中国古代堪舆》,九州出版社2008年版,第153页。
[5]朱汉民:《中国传统文化软实力要素研究综述》,载张国祚主编《中国文化软实力研究报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20页。
[6] 温萍编著《客家音乐文化概论》,上海音乐出版社 2007年版,第1-2页。
[7] 该诗句出自客家山歌。
本文系2014年四川省社科规划学科共建项目“中国传统乐器陶埙创新研究与开发”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SC14XK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