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 春华秋实
2016-01-09何一民
何一民
巴蜀大地,人杰地灵。位于长江三峡边的开县,群山环抱,襟山带河,树木葱茏,如嵌在大地上的一颗晶莹的翡翠。然而在自然经济时代,开县却因地处偏僻,交通闭塞,商品经济不发达,又多旱涝灾害,加上落后的社会制度桎梏,当地百姓生计一直十分艰难困苦,一穷二白是其社会经济的基本特征。穷则思变,深受闭锢之苦的人总是渴望通达,走出小天地去闯大世界。所以,近代以来,开县外出求学求职的人不少,奋斗成材的也就不少,这块土地曾抚育了一批政治家、军事家、学问家、艺术家,如享誉中外的大军事家、无产阶级革命家刘伯承元帅就是出生于开县的一位伟大的人物。在开县的杰出人物中,当代中国著名历史学家隗瀛涛教授也是其中一位。
一、从小学教师到大学教授
1930年4月17日(庚午年三月十九日),开县城郊水南桥一个隗()姓人家院子传出一阵婴儿洪亮的哭声,随即就是欢呼和大笑声充溢。这家主人名齐麟,号云阁,时年37岁。隗姓是一个古老的姓氏,在远古时是少数民族狄人的姓。隗氏家族于清初从湖广移民开县,在当地是一个小姓。隗齐麟年少时家贫,曾在布店当学徒。辛亥革命后隗齐麟参加四川的“二次革命”“反袁战争”,后追随刘伯承转战四川各地,任刘部军需官。刘伯承与隗齐麟因是同乡,关系密切,感情深厚,故刘与隗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但因战争环境异常艰苦,隗齐麟身体单薄,不能适应军旅生活,不幸染肺病吐血,后被迫回家休养。在刘伯承的帮助下,隗齐麟蒙得开县烟酒公卖局长一职,由此生活境况发生较大变化。但隗齐麟因长期在外,身体又欠佳,故多年无子,直到37岁上,夫人才身怀六甲。儿子出世,给隗门带来了莫大的喜庆和希望,隗齐麟即为其子起名“家声”,意寓远播家声之意。但是,就在这一年川东地区“天大干,饿殍载道,穷于生计而乞讨要饭,卖儿鬻女者,比比皆是”。故隗家长子出生后,隗齐麟请相命先生卜问吉凶祸福。相命先生则言该孩子命中忌火,有火烧身,不易长大成人,因而需要在名字中增加水,水可灭火,有水即可转祸为福,转危为安。于是,隗齐麟即给其子取号“瀛涛”。瀛者,大海也,又恐海水流不上身,又请波涛助之。虽然改名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却能给其家人心灵的慰藉。隗瀛涛成年后,从小学教师到大学教授,再到川大副校长和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长,成为四川历史学界的带头人和中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和教育家,其实和他的改名并无直接关系;不过他每每论及这次改名,都甚为满意。
隗齐麟在开县担任的官职虽然不大,隗家却因此而发达起来,隗瀛涛也就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幼稚园、小学、初中,一直读到高中毕业。1949年,正值国内战争进行到关键时刻,兵荒马乱,交通梗阻,年仅19岁的隗瀛涛便在开县的一个乡村小学担任小学教员。未几,国民党在大陆溃败,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建立,中国人的命运由此发生变化,隗瀛涛及家人的命运也随之发生变化。1950年1月,隗瀛涛奉母命与一名美丽的女子陈可清完婚。其时,新政府要大力发展教育,而教师极为缺乏。隗瀛涛初中毕业即担任老师,至高中毕业更受到重用,于1951年出任开县城关二小校长;因其教育和管理成绩较优,又于1952年初调任开县城郊丰乐乡中心小学校长,并加入共青团。在小学从教的三年时间里,隗瀛涛勤勤恳恳坚守在岗位上,不敢稍有懈怠,教学工作十分突出。正因如此,1953年暑期,隗瀛涛被开县文教局选为向四川高等学校输送的人才。从此,隗瀛涛及其家人的命运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他得以走出大巴山,来到四川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成都,并成功地考上四川省最高学府——四川大学,进入到当时川大文科学术水平最高、教学科研实力最强的历史系学习。
1953年至1957年,是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社会环境相对安定,政治运动相对较少,校园环境也较为和谐安稳,因而给予了隗瀛涛等学子在四川大学历史系求学的一个美好环境。四川大学历史系是四川大学历史最悠久的学科,可以追溯至清末的尊经书院和四川高等学堂,向来名师云集。他们各有专长,虽教学方法各异,但皆能传道解惑,诲人不倦。隗瀛涛进校学习之始即遇名师指导,受到徐中舒、蒙文通、冯汉骥、缪钺、王介平等文史兼通、学养趣味皆备的大师的集体熏陶。在这些大师的感染和教导下,隗瀛涛亦渐渐养成了文史兼备的学术底蕴与学术风韵。1957年夏,隗瀛涛经过四年的努力学习即将毕业,因德才兼备而为时任系主任的徐中舒等教授看中,将其留系任教,从此开始了在四川大学长达半个世纪的教书生涯。1960年,隗瀛涛先生即因科研成就突出,教学效果甚佳,深受学生欢迎,而被评为讲师,这在当时是极为少有的现象。一般本科生留校后至少要五年以上才能从助教上升为讲师。
20世纪60年代是中国政治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家庭出身不好的隗瀛涛先生没有资格参加政治运动,因而只有埋头读书和照料家庭,其时他和夫人陈可清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正是因为如此,在暴风骤雨般的政治运动中,隗瀛涛先生反而得以沉下心来对中国近代史和四川地方史进行深入的研究。当文化大革命一结束,隗瀛涛先生的研究成果立即得到学术界的高度关注,因而于1980年擢升为副教授,又于1983年晋升为教授,经历了一个从小学教师到大学教授的转变历程。1986年1月,隗瀛涛先生加入中国共产党,1993年成为博士生导师。
二、爱国主义教育家
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隗瀛涛先生深感改革开放新局面来之不易。他非常努力勤奋地工作,每天从早晨5点钟就起床,伏案写作,先后完成了《辛亥革命史》中册、《四川保路运动史》等重要专著,在中国近代史学界脱颖而出。其时,年届半百的隗瀛涛先生在历经了20世纪中华民族的大动荡年代之后,对其中的苦难、屈辱和抗争自有深刻体会,有着真诚的民族情怀,因而他希望通过讲述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民所经历的苦难历程,来激发年轻人的爱国主义思想,形成振兴中华的强大精神力量。最初他只是在学校通过讲课和专题报告从爱国主义教育着手,有意识地运用中国近代史的基本史实向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不料在一般人看来比较枯燥的历史讲座因他那充满激情的演讲变得十分精彩,引人入胜而大受欢迎。于是这种以中国近代史为主要内容的爱国主义讲座开始走出校园,受到普通大众的欢迎。从1979年至1983年间,隗瀛涛先生根据社会需要,奔走呼号于全国各地,先后向青年学生、机关干部、部队官兵、厂矿职工、科研人员专题宣讲中国近代史130多场次,直接听众达10多万人,收到了普及历史知识、激发爱国感情的效果。由于隗先生高深的学养和幽默风趣的谈吐,吸引的听众越来越多,邀请宣讲的单位也越来越多,有时一天要连续讲两场,讲得声音嘶哑,喉咙出血,他都不休息。这些讲演全是义务性的,没有任何报酬,但隗先生不仅没有丝毫计较,反而热忱不坠于地,只要单位有请必到。老家开县邀请隗先生回乡讲课,他即安排时间前往,听众之多,主动前往者使会场爆棚,为多年没有的盛况。与此同时,隗瀛涛先生还组织同仁和学生编写《八十年的苦难与奋斗》(与刘传英联合主编,重庆出版社1984年出版)、《爱国主义教育手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出版),盖乃隗先生爱国主义演讲的心得。隗瀛涛先生用他那充满激情的演讲震撼和清醒了千万青年学生和干部的心灵和头脑。他认为,一个人无论有多高的理想境界,多远大的人生抱负,都必须从做好人、爱国家开始,要学习历史上无数优秀人物的优秀品行,探索他们的人生历程,看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怀一颗爱国之心。他认为总结历史,特别是近代历史上先进知识分子们的爱国救国经历,必然得出结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够救中国;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中国才能够以现代化强国的形象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隗瀛涛先生努力探索出了一条用中国近代历史对广大青年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路子,享有“南隗(隗瀛涛)北李(李燕杰)”之誉,罗志田教授也曾将隗师的“口锋”与梁启超的“笔锋”并提,认为隗瀛涛先生堪称“师者典范”。故而隗瀛涛深受青年学生的爱戴,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并得到党和国家的褒奖。故而中宣部领导称誉隗先生是“传播共产主义火种的人”。
三、川大副校长与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长
1984年4月,隗瀛涛先生被国务院任命为四川大学副校长,主要辅佐校长鄢国森教授分管文科各系、所和研究生部的工作,在此期间还兼任四川大学出版社第一任社长、图书馆馆长等职,一直到1989年3月卸任校长之职。虽然隗瀛涛先生在回忆中自称“突然受命参加学校领导班子,真感惶恐不安,如芒在背”[1],但却在任职的五年里踏踏实实地为学校文科的发展改革、新系的建立、科研的策划做出了颇多贡献,特别是对当时普遍的“轻文”现象进行了比较坚决有力的抗争,以至四川大学文科的办学条件有了较大的改善,不仅学校的文科博士点和硕士点有所增加,文科方面的国家大型项目和重点科研项目都取得了较大的成绩,使得20世纪90年代四川大学的文科教学、科研工作获得了大幅度的提升,并为日后学科建设的迅猛发展奠定了基础。时任研究生部主任的胡昭曦教授回忆:“在这五年里(1984-1989),四川大学学科建设的整体实力有了明显增长。”“作为分管文科和研究生教育的隗瀛涛先生,是恪尽职守,工作卓有成效,他向学校党政领导不断提出并实施文科改革和完善研究生教育、学科建设的意见和方案,并身先士卒,深入文科各系、各研究所,与有关领导和学术带头人一起共同研究如何调整和加强学科点,参与拟定并实施有关措施。他不顾疲劳和病痛,数次赴京向教育部有关部门汇报情况,争取得到主管部门的支持。他曾向人袒露这样的决心:要为学校学科建设尽心竭力,力争取得研究生教育的明显进展,不然将抱憾终生,‘死不瞑目’!”[2]可见隗瀛涛先生对川大学科建设的贡献有口皆碑。
隗瀛涛先生除担任四川大学副校长外,还长期担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长一职。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立于1952年,是党和政府为安排部分有文史专长、有名望的老年知识分子而设置的,具有统战性、荣誉性的正厅级文史研究事业单位。历任馆长皆是四川著名学者,如刘孟伉、张宾吾、潘大逵皆蜀中学界名宿。1983年,四川省政府正式任命隗瀛涛先生为该馆第四任馆长。自1983年起至2005年止,隗瀛涛先生担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长长达23年之久。在馆长任职期间,隗瀛涛先生积极推动文史馆工作和四川地方史研究,从不在物质待遇上提任何特殊要求,先后主编有《四川文史资料集萃》《治蜀史鉴》《巴蜀文化走进千家万户丛书》(共三批)等书籍,其中文史馆参与编撰的《四川文史资料集萃》荣获了四川省一等奖。隗瀛涛先生在20多年间对四川省文史馆的科研成果所做的贡献并不止于此。1985年,四川省文史研究馆在馆长隗瀛涛先生的主持下创办了《文史杂志》,长期担任《文史杂志》编委会主任及主编,为杂志的建设与进步做出过重大贡献。《文史杂志》是一本综合性的通俗文史读物,开辟有史坛纵论、文化透视、人物春秋、艺术长廊、文苑漫步、论语说文、文史杂谈、文史信息等栏目,其栏目特色鲜明,文章也有较大影响力。隗瀛涛先生虽然长期担任四川省文史馆馆长一职,却并未在馆里领过工资和补助,其工作业绩和高风亮节,得到前任馆长潘大逵的奖掖。潘老在他的回忆录《风雨九十年》一书中写道:“继我者为精力充沛,年事不高,于史学颇有造诣的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后任副校长)隗瀛涛。此年馆中各项业务蒸蒸日上,硕果累累,虽皆后来者之力,我亦觉得有荣焉!”
隗瀛涛先生还是一位社会活动家,长期担任国内和省内若干学会的负责人,如担任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成都古都学会会长、成都历史学会会长等,成为四川省的历史学科带头人,对于促进我国和四川省的学术繁荣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同时,他还担任了四川省政协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常委和省政协文史委副主任。在此期间,由于他为人诚挚风趣,直言不讳,广交朋友,有着广泛的社会联系,对参政议政,服务大局,深入调研,建言立论,有很高的热忱,为人民政协倾注了心血,做了大量的工作,在政协和社会各界中有很高的威信。此外,他为编辑出版四川省政协的各类文史书籍,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为了办好《四川政协报》,他提出了很多很好的意见和建议,为巩固和发展我省的爱国统一战线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最能体现隗先生为人耿介忠直风范的,是他在省政协提出了保留“四川大学”校名和保护“四川大学”校门的提案。上个世纪90年代四川大学与成都科技大学合校时,把1927年以来就以“四川大学”命名的校名“牺牲”了,改名为“四川联合大学”。这无论从办学的角度,还是从社会影响力角度,都是一种很大的失误,尤其有损几代学生和老师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对四川大学的发展极为不利,招生和分配都面临困境。对此,隗瀛涛先生敢于直抒自己的观点,多次在不同场合慷慨陈词,痛陈丢掉校名的不利影响,主张恢复校名,并撰写提案。由于改校名是时任四川省省长决定的,因而需要有力排众议的直面权力的勇气。后来的事实证明,恢复四川大学校名是正确的主张。另外,由于四川大学改名为四川联合大学,原来由邓小平所提写的校名门楹就要换掉,因此隗先生及时提出保护小平同志题写校名的校门的提案,得到相关部门的支持。这既体现了隗老师对保护当代革命文物的敏锐性,又显示出他的工作智慧——艺术地保留了在丢掉校名的那几年里可待恢复的实证。如果不是这个提案,恐怕当代一个极有意义的革命文物会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隗老师坚持原则、不畏物议的正直品格。
隗瀛涛先生虽然长期担任领导,但身上却没有一丝官僚气息,仍是一个纯正的学者风范。事实上先生对于行政领导有“一上台就想下台”的想法,他是以学术作为终身事业的。他在担任四川大学副校长和四川省文史馆馆长期间,始终持正直无私、淡泊名利的秉性,做事光明磊落,生活两袖清风,在临终之前也不忘吩咐家人其后事要操办简单,不要给川大领导添麻烦,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可以了。真可谓高风亮节!
四、保路运动与辛亥革命研究
隗瀛涛先生既是教育家,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他在中国近代史、中国地方史和中国城市史研究领域中自成体系,做出了许多开拓性的重要研究,取得了突出的学术成就,学术造诣精深,科研成果甚丰,是继徐中舒先生之后四川历史学界的带头人和学会领导者。隗瀛涛先生学识渊深,思想开放,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立足于当今世界学术前沿制高点,经过不断地跋涉和探索,在史学界开拓了学术新领域,先后在中国近代史、中国地方史和中国城市史领域出版学术专著10余部,并在《历史研究》《近代史研究》等刊物上发表了有关中国地方史和中国近代史的论文50多篇,总字数达600多万字。由于科研成果影响甚著,隗瀛涛先生连续两次获四川省政府颁发的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工作是隗瀛涛先生最早涉猎的一个领域,研究时间也最为长久。隗瀛涛先生对中国近代史的兴趣和研究,可以追溯到大学时代,大二时他曾随伍仕谦、李祖桓两位先生参加了大足教案和川东北地区白莲教起义的历史调查。1957年,隗瀛涛先生自四川大学毕业后留校,在历史系中国近现代史教研室任教,开始了中国近代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以后隗瀛涛先生自己又带领川大历史系、川师历史系的部分同学到川陕苏区做红军革命史调查工作。经过文献梳理和学习及实地调查,隗瀛涛先生深感四川近代史尚有许多未开垦的领域值得研究。隗瀛涛先生最初涉及的研究主要有鸦片战争对中国的影响、太平天国石达开部队在四川的斗争、义和团在四川的活动等问题。[3]其后,先生将研究重点放在四川近代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上,钻研史料,忘我工作,撰写出若干重要的学术著作和论文,在学术界产生了广泛影响,受到国内外同行专家的高度评价。先生在中国近代史研究领域成果颇丰,其中,以保路运动史、辛亥革命史研究方面成果最为斐然。
1.“隗保路”与保路运动研究
先生是保路运动研究的先驱,被国内外公认为这一研究领域的著名专家,故时人称之为“隗保路”,这是对他的一种褒奖。隗瀛涛先生对保路运动的研究源于一次重要的座谈会。1959年6月13日,隗瀛涛先生参加了老革命家、辛亥四川起义的参加者和领导者吴玉章在四川召集的研究辛亥革命史座谈会。在这次会议上,吴老详细介绍了辛亥革命在四川的情况,并指出:“辛亥革命时期四川最突出的事件就是保路运动。这个运动对辛亥革命起了巨大的作用。这次运动的特点是群众性的,动员面宽,政治性强,一开始就是反对帝国主义的。说明人民有力量来办铁路”。吴玉章同志希望史学工作者尽快把这段历史整理研究出来。在吴玉章同志的启示下,在张秀熟同志的关怀下,隗瀛涛先生开始了四川保路运动史的资料收集和初步研究工作。1961年,隗瀛涛先生写成了《辛亥四川保路运动》,发表在《历史教学》1961年第2期,由此开始了对四川保路运动的最初研究。
1961年秋,值辛亥革命50周年之际,中国历史学会和湖北省在武汉举行了全国性的学术讨论会,会后出版了代表辛亥革命史研究最新成果的《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纪念论文集》(中华书局,1962年),收录了与会论文32篇,近50万字。隗瀛涛先生撰《四川保路运动》一文,亦被收入。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纪念会论文集所收入的论文代表了当时国内辛亥革命研究的最高水平,至今仍然受到中外学者的重视。隗瀛涛先生作为青年学者参会,以高水平的论述受到关注,逐渐崭露头角。与先生同期参会的大批学者如陈旭麓、胡绳武、金冲及、李时岳、章开沅、林增平、李文海、龚书铎、汤志钧、吴雁南、张磊等,后来都成为辛亥革命研究的中坚力量,并成为新中国成长起来的第一批著名学者。
1966年起,中国十年浩劫,隗瀛涛先生撰写四川保路运动史的时间遂被废延,对于这段经历,先生曾对学生感叹:“多大一个川大曾经安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然而,先生并没有停下对四川保路运动史研究的步伐,“文革”后期,先生躲进书斋,翻阅旧有资料,锲而不舍地研究。文革结束,人们开始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于是隗瀛涛先生更是夜以继日全力以赴投入保路运动研究中。1981年,隗瀛涛先生积20年心血的力作《四川保路运动史》(四川人民出版社)一书终于出版,成为国内第一本研究四川保路运动的专著,填补了辛亥革命研究的一项空白。该书从四川社会结构的特点出发,利用大量地方史资料,考察了当时四川社会基本矛盾,指出四川保路运动是近代四川社会基本矛盾的总爆发,“这次运动的基本动力是以农民为主体的农民大众。资产阶级作为这一时代的‘主要动力’充当了运动的领导者”。阶级关系的新特点,使四川保路运动和保路同志军起义不同于历史上旧式的农民运动和农民战争,而是中国资产阶级民族民主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四川保路运动史》对川汉铁路资本积累的特点、四川地主阶级在不同程度上向资本主义的转化、同盟会在四川的政治作用等,均提出了不少新的见解,不论在篇幅上还是在内容上都有新的突破,让人耳目一新,成为此一时期辛亥革命史与地方史结合的最具代表性的成果。《国内外辛亥革命史研究综览》(湖北教育出版社,1991年)一书就《四川保路运动史》进行了专题评介,并在《国内知外学者简介》中对先生亦作了介绍。1984年,《四川保路运动史》被四川省政府授予首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隗瀛涛先生也因之而有“隗保路”的美誉。
2.隗瀛涛先生与辛亥革命史研究
隗瀛涛先生主张地方史研究不能局促于一隅,应该立足地方,放眼全国乃至全世界,使地方史与中国史研究结合互补,而辛亥革命史的研究就是他对此种研究方法的实践。1976年,隗先生应邀参加由章开沅、林增平先生主持的3卷本、120万字的《辛亥革命史》(人民出版社,1980年)的编纂工作,与吴雁南教授一同任中卷主编。这部著作是新中国成立后关于辛亥革命史研究篇幅最长、体例观念最新、最系统的著作。先生参与主编的中卷,共五章,内容包含“同盟会的建立” “思想展现上的斗争” “资产阶级革命派的反清起义和群众自发斗争” “预备立宪和立宪运动” “保路风潮”等。2015年9月,笔者率数名博士生专赴华中师范大学拜访章开沅先生时,章先生就回忆了他与隗师共同编纂辛亥革命史的难忘时光,他讲到:“那时我们在四川调研,虽然生活环境较为艰苦,但我与瀛涛兄等以学术研究为乐趣,丝毫不觉困苦,瀛涛兄是大家欢乐的源泉, 隗兄走到哪里, 哪里就有欢笑”。其真挚的言辞实为饱含了与隗先生的深深情谊。可能也正是由于编著三卷本《辛亥革命史》的契机,章开沅先生、林增平先生和隗瀛涛先生成为挚友,三位先生早期的研究生也相识较早,来往较密,故有三门学生不分,如出一师之说。
隗瀛涛先生参加编写的这部《辛亥革命史》资料翔实,观点新颖,突破了前人的框架,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尤其是用较大篇幅评述了20世纪初资产阶级革命党人中出现的国粹主义、无政府主义思潮,以及晚清的立宪运动,收回利权运动等,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好评。《辛亥革命史》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人民教育事业的重大成就之一,获国家教委高等学校优秀教材一等奖,孙中山优秀学术成果二等奖,并入选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中国学术要籍大辞典》。
隗瀛涛先生在中国近代史研究领域的两部代表著作——1980年出版的《辛亥革命史》(中册)和1981年出版的《四川保路运动史》,皆以丰富的第一手资料,对辛亥革命史和四川保路运动史作了深入、系统的研究,提出了有相当建树的学术见解,填补了中国近代史、中国地方史研究的空白,使我国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在国内外史学界产生了重大影响,被誉为中国“最有影响的辛亥革命史著作”,“是最能体现目前中国辛亥革命史研究的观点、方法和水平的上乘之作”,“为中国研究四川保路运动史的名著”,“在同类著作中堪称领先地位”。
上世纪80年代初,先生还研究了辛亥革命时期的重要人物邹容,撰写了人物传记《邹容》一书(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并先后发表了一系列有关辛亥革命的论文,主要有《孙中山与四川辛亥革命》(《文史杂志》1985年第1期创刊号)、《论四川辛亥革命时期资产阶级革命派和农民的联盟问题》(《四川大学学报》1978年第2期)、《论四川辛亥革命的社会历史背景》上(《文史杂志》1991年第4期)、《论四川辛亥革命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文史杂志》1991年第5期)、《从喻培伦家书看清末资产阶级革命派的经济倾向》(《社会科学研究》1981年第5期)、《辛亥革命与中国社会近代化——以四川为例》(华中师范大学近代史研究所编《辛亥革命与20世纪中国》,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论同盟会与四川会党》(《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上,中华书局,1983年)等。
在辛亥革命七十周年之际,先生与赵清先生合作编写了《四川辛亥革命史料》(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一书,全面搜集了1905年至1913年四川咨议局、保路运动、四川各地起义、四川地方志和辛亥人物传记等方面的史料,为从事辛亥革命史教学和研究工作的同志提供了详细的研究资料。
80年代中期以后,先生在学术上的春潮以瀛海之势喷发而出,相继出版了一系列重要书籍,并在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基础之上,探索出中国地方史和中国城市史两个新的学术领域。
五、中国地方史的开拓与探索
隗瀛涛先生在历史研究中高瞻远瞩,积极开拓新的领域,包括在理论方法上的创新。中国地方史研究虽然历来已久,但作为一门新兴的独立学科,却是近30年以来发展起来的。先生作为著名的中国地方史研究专家,在这一研究领域具有开拓之功。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隗瀛涛先生就开始了四川地方史的研究,成为国内最早开拓中国地方史研究的学术带头人之一,对地方史专门学科的建立和理论方法的奠基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其研究成果颇具为中国地方史研究的发展提供“范式”的意义。
早在隗瀛涛先生致力于四川保路运动史研究之时,就对近代四川地方史作了系统研究,并在义和团运动、太平军在四川的战斗、四川近代教案等重要课题方面都取得一些开创性的成果。1960年,先生发表了《义和团在四川迅速发展的原因及其特点》《义和团在四川的活动》等重要论文,最早开展了四川义和团运动的研究。1979年,先生又发表了《太平军在四川的战斗》《关于石达开评价的几个问题》等论文,对石达开部太平军在四川的战斗的过程、特点及有关的评价问题作了新的探索,提出了独到的见解,丰富了四川近代史的内容。
正是在对四川近代史进行系统研究的基础上,先生进一步开展了四川近代史的编写工作。1983年应谭洛非先生之约,隗先生与多位同仁一起编撰《四川近代史》,此书于1985年出版。这部著作的编写思路,正如该书“前言”所说:“从实际出发,立足四川,放眼全国,既重全国历史的共性,更重本省历史的个性来撰写《四川近代史》,为《中国近代史》的整体研究努力做开拓一个区域性研究领域的尝试,为本省的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提供历史的依据和历史的借鉴。”这种“立足四川,放眼全国”,“既重全国历史的共性,又重本省历史的个性”的指导思想,对于地方史的研究和编写工作,是颇有启示意义的。该书出版后,受到海内外史学界的重视。
盛誉之下,先生仍精益求精,率领一众弟子另辟蹊径,用了数年的时间,重新编撰《四川近代史稿》。该书于1990年正式出版,总字数达60余万字。这部著作虽名为《史稿》,但相较此前出版的《四川近代史》,内容更为丰富、结构更为严谨、观点更为鲜明,新增加了丰富的地方志书、档案、报刊及人物记述等史料,对四川近代历史的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作了更深入的、系统的研究,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见解。诚如台湾吕实强教授评价:本书的研究目标和构想,“都很具有理想性与开拓性,于区域史研究,也提供一项具有参考价值的模式”。一些海外学者也评价本书“反映了四川近代史研究的最新水平”。
隗瀛涛先生在长期从事中国地方史研究的过程中,形成了对地方史学科具有指导意义的学术思想,颇具“范式”意义。先生在《四川近代史稿》前言中对研究地方史的重要意义和学术价值作了深刻的论述。第一,先生认为地方史研究不仅可以推动全国通史、断代史、专门史的深度和广度,也可以为认识国情、省情提供一定的历史依据和历史借鉴;第二,先生认为地方史研究体现了历史发展的统一性和多样性的辩证统一,指出应将四川近代史放在全国近代史中进行考察,四川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全国性的历史事件是相互影响、相互推动的,既要放眼全国,从宏观上把握四川近代历史的发展规律和特点,又要立足四川,注意历史发展的多样性,突出四川近代史与全国近代史比较所具有的不同特点;第三,先生指出,对以往研究中比较薄弱的经济史、社会史、文化史等领域,地方史研究者应努力开拓。正是在这一学术思想的指导下,以先生为首的四川大学中国地方史研究群体,一直将探索地方史内涵及有关的理论方法作为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对中国地方史学科建设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在多年的地方史研究实践中,隗瀛涛先生也十分重视地方史研究在理论方法上的突破。1989年,在重庆召开的重庆城市史研讨会上,先生代表“近代重庆城市史”课题组作了《关于地方史研究的几个问题》的长篇发言,除了对地方史的内涵及学术价值、现实意义作了系统的阐述外,还强调地方史研究中应注意汲取其他学科的理论和方法,以开阔的学术视野更新地方史研究的方法。例如,先生主张借鉴社会学关于“社区”的理论,提出除了按省市县的行政区划进行研究外,更应注意由于自然、社会经济、文化等因素所形成的特定区域,如“文化区”,地方史研究只有注意区域文化的特征,才能使研究更富有地域文化特色。先生对社会学中“社区”理论的引入,大大扩展了地方史的研究视野,对巴蜀文化划分为若干层次的次文化区的构想,正是先生借鉴这一理论的表现。先生认为,巴蜀文化就整体而言,其地域范围在历史上与作为行政区的四川省大致重合,但还应考虑划分若干层次的次文化区,如川东、川西、川北、川南等区域,或长江、嘉陵江、沱江、岷江等流域,分门别类进行细致的研究,这些不同区域内的文化有何异同,对各地区社会历史的发展有何影响,都是四川地方史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在地方史研究方法上,先生还主张重视和加强三个方面工作:一是个案研究。选择有代表性的社会历史现象、事件、人物或集团进行典型研究,这样既有利于问题的深入、研究的细致,也有助于加深对同类历史现象及整个社会历史的总体认识。二是比较研究。地方史虽然是以一个特定的区域作为研究范围,但要使研究深入,又必须视野开阔,与其他地区进行横向比较,或者从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从纵向比较,通过比较,才能对所研究的地方历史的发展及其特点作出更恰当的把握和定位。三是定量分析。定量分析要求研究者下功夫,注意收集整理统计资料,反复进行核算考证。
从《四川保路运动史》《四川近代史》《四川近代史稿》到《辛亥革命与四川社会》,可以看出先生在中国近代地方史方面的贡献,先生不仅身体力行,数十年笔耕不辍地致力于地方史研究的实践,更以高瞻远瞩的学术眼光,“脉”住了地方史学科的发展、走向。先生对地方史的贡献可称开拓之功。
六、近代中国城市史研究的开拓者
城市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也是文明的载体。近代以来城市在国家和区域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突出,城市的发展水平决定着国家现代化的成败得失。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以城市为中心,推动区域改革开放,因而迫切需要加强对城市和城市历史的研究。隗瀛涛先生高瞻远瞩,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致力于创建和推进中国城市史研究,成为国内最早开拓城市史研究领域的学者之一。此后,先生连续主持承担了国家哲学社会科学“七五”重点课题“近代重庆城市史”、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八五”重点课题“中国近代不同类型城市的综合研究”,并出版发表了一系列在国内外有相当影响的专著和论文,为近代中国城市史研究的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隗瀛涛先生自1986年主持 “近代重庆城市史研究”以来,直至2007年因病去世,在长达20余年的时间里,一直在中国城市史研究领域探索开拓,为中国城市史研究学科的创立与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就理论贡献而言,隗瀛涛先生对于城市史研究的学科理论思考主要集中于以下三点:
1.关于城市史研究的关键与重点 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空间载体,城市涵盖了人类活动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个主要层面,可谓万象纷陈。因此,城市史研究应从何处楔入?其研究的关键与重点在哪里?这是城市史研究在中国兴起之初迫切需要解决的理论问题。作为中国城市史研究的开创者与奠基人之一,隗瀛涛先生认为:为揭示城市发展最基本、最重要的特征与规律,城市史研究应以城市结构、功能的演变为研究重点,这主要是因为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城市普遍具有不同的城市结构,而不同的城市结构则决定了城市的功能差异。与此同时,城市功能的形成及稳定又对城市结构的变化产生作用与影响。因此,以结构与功能作为城市史研究的关键与重点,便既抓住了城市发展历史的普遍特征,也能够发现不同时期、不同类型城市发展的特殊规律。隗瀛涛先生所提出的这一研究模式被国内学者称为城市史研究的“结构——功能”学派。
2.关于中国近代城市史研究的基本线索 由于中国城市史研究的起点源自于国家“七五”社科规划的近代上海、天津、武汉、重庆等四个沿海沿江通商口岸城市的研究,因而最初的城市史研究在历史时段上主要集中于1840~1949年的近代时期。对于如何研究近代中国城市史,隗瀛涛先生开创性地认为:近代中国城市史研究应以近代城市化与城市近代化为主线,近代城市化与城市近代化的发展、演变基本过程既相互推进,又相互制约,共同构成为近代中国城市发展、演变的基本脉络。与此同时,针对不同的研究主题,这两条主线又各有侧重。在区域城市体系中,城镇的等级、空间分布以及城镇的社会经济类型、产业布局、经济联系各有不同,因而区域城市研究应以城市化为主线,而以近代以来的单体城市为研究对象时,城市近代化则应成为研究的主线,从而可以通过深入研究城市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个层面的结构、功能演变以及城市的近代化发展。当然,这两条主线并非完全彼此分立,事实上,近代城市化与城市近代化都是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区域城市发展、演变的重要内容,因而这两条主线实际上是同一个历史进程的两个不同方面,因而隗瀛涛先生又指出:在进行研究时,必须注意这两条主线之间的密切结合。
3.关于近代中国城市的半殖民地化与近代化 有关近代中国城市史的研究,无法脱离其所处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背景。在开创近代城市史研究的过程中,隗瀛涛先生对这一问题也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讨与高屋建瓴式的论述。在明确肯定近代中国社会的半殖民地性质的同时,隗瀛涛先生认为:半殖民地化与近代化是同步进行的,近代中国的城市既是欧美列强对中国进行侵略的政治、经济中心,同时,又是近代性因素传入中国的中心,因此,近代中国的城市发展方向不仅仅是日益半殖民地化,同时其近代化进程也随之而启动,近代中国的城市史实际上是既是独立的城市变为半殖民地城市的过程,又是封建城市变为近代化的半资本主义城市演变的过程。
除对中国近代城市史的诸多理论问题进行探讨而外,隗瀛涛先生也一直在探索与拓展中国近代城市史的研究领域。他主编的国家哲学社会科学“七五”重点课题《近代重庆城市史》,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批研究中国近代城市史的学术专著之一,被学术界公认为是“一部开拓创新的力作”。当时有多位著名学者评价该书,“篇幅浩瀚、内容丰富、材料翔实,叙述畅达而立意新颖,为城市史研究开辟了蹊径,这是一部很有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的重要著作”,“为我国的近代城市史研究奠定了很扎实的基础”,“具有开拓性意义”,“是迄今为止所见到的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历史事实为基础,全面系统剖析中国近代城市的优秀著作之一”,“无愧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中的重点成果”。1992年该书荣获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在完成《近代重庆城市史》研究之后,隗瀛涛先生的研究视野又从单体城市扩展到区域城市,这集中体现在“八五”社科规划重点课题《中国近代不同类型城市综合研究》的申报与主持研究。隗瀛涛先生认为,中国国土辽阔,各区域间的自然、地理、经济、社会等发展有着诸多的差异,不仅各区域的发展不平衡,而且同一地区内的城市发展也存在着多种不同的类型,因此,将研究视野拓展到区域乃至全国,对不同地区、不同类型的城市进行分类,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综合研究,就可以进一步深入地认识近代中国城市发展的类型多元化与区域多元化。《中国近代不同类型城市综合研究》一书的出版,也就标志着中国近代城市史的研究从单体城市研究进入到区域城市研究以及整体性的综合性的宏观研究,对中国近代城市史的研究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在学术界引起较强烈的反映。该书扩大了近代城市史研究的成果,无论在城市研究理论和学术水平方面,都达到了国内该领域内的领先水平。
在对区域城市进行综合研究的同时,隗瀛涛先生又敏锐地觉察到,作为区域的中心,城市的发展从来离不开其广大的农村腹地。因此,对于近代中国城市史的研究,不能仅局限于探讨城市本身的发展,还应从城乡关系这一更为广阔的背景出发,来探讨城市的发展。隗瀛涛先生认为:近代以来中国城市关系的变化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城市经济功能的发展使其对农村产生了较前更为广泛的辐射力与吸引力,二是城乡之间的社会分工有较明显的发展。但是,受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背景的影响,中国传统城乡关系的格局并没有于近代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城乡关系改变的有限性又进一步限制了城市的发展。2003年,隗瀛涛先生主编的《近代长江上游城乡关系研究》出版,正是先生对城市与乡村关系理论的实践成果。
七、古稀之年,壮心不已,主持《清史·城市志》纂修
新修清史,是党中央、国务院的重大决策,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文化工程。新世纪初,国家大型文化工程《清史》纂修被正式列入工作日程。隗瀛涛先生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但是仍然感到《清史》工程的伟大历史使命与重要的时代意义。
2004年10月,经国家清史编委会主任办公会议研究,一致同意《清史·典志》增设《城市志》。由于隗先生在中国城市史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卓越成就,所以当清史编委会决定编纂《清史·城市史》后,即决定打破招标惯例,直接委托已经年逾古稀的隗先生来主持该项目。隗先生此时身体虽然已经欠佳,但编修清史是中国文化建设和史学界的大事,因而他毅然表示可以接受该项任务,但提出一个条件,即在主持人之外再增加一位首席专家。主持人之外增设首席专家,这在清史编纂中是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清史编委会经过郑重研究后,考虑到隗先生的身体状况,决定破例在《清史·城市志》项目中设除主持人外,同意增设首席专家,以分担隗先生的工作。可见,国家清史编委会对隗瀛涛先生是多么尊重。
自从2005年元月《清史·城市志》正式立项,作为项目负责人,隗瀛涛先生不顾年迈,亲自指导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的师生对项目攻关。在隗先生的指导下,四川大学城市所的研究开始实现五大转变:从中国近代城市史研究为主转向以清代城市史研究为主;从以研究地方城市史为主转向研究全国城市史为主;从论述体研究为主转向纪事本末体、史志研究为主;从重史论为主转向论史并重为主;从纵横议论为主转向基本述而不作为主,力争将志书的史学性、著述性、资料性、检索性融为一体。经过数月的努力,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对《清史·城市志》的工作目标、计划、建立规章制度等都做了具体安排。2005年6月底,课题组完成了24万字的清代城市史研究综述、清史城市志编纂体例、撰写大纲,在典志组各个三、四级项目中率先完成规划工作。
2007年1月,正当《清史·城市志》走上正轨、不断取得纂修工作新进展时,病魔却无情地夺去了隗瀛涛先生宝贵的生命。先生在临终时还挂念着《清史·城市志》的编纂工作,遗憾自己完不成国家交给他的任务。为了告慰老师英灵,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的师生毅然挑起了继续纂修《清史·城市志》的重担,继承了老师未竟的事业。现在,课题组克服了种种困难,最终完成了《清史·城市志》的纂修任务。望恩师在天之灵能得以欣慰。
八、倾注心血,推动学科建设
隗瀛涛先生不仅在历史研究领域卓有贡献,在推动中国近代史和地方史的学科建设方面也有首创之功。20世纪80年代,隗瀛涛先生主要围绕四川近代史和重庆城市史两个领域展开研究,并于1981年作为该研究领域的第一名指导教师,为四川大学创建中国近代史硕士学位授权点。以此为基础,隗先生萌发了构建中国地方史专业的想法。
对于地方史学科的发展,隗瀛涛先生曾提出具有指导意义的五点建议:一、提高地方史研究和地方史学科建设重要性的认识;二、加强理论建设,提高研究水平;三、开拓研究领域、重视多学科的综合研究;四、加强研究单位的协作;五、重视后备队伍的培养。隗瀛涛先生一再呼吁:“以总结各地历史发展规律为主要任务的地方史研究,对于我们深刻认识国情、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新的形势下,地方史作为一门新兴的学科,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将为各地建设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提供历史的经验。希望更多的学者、专家、各地党政领导和有关部门对地方史研究给予重视和大力支持。”
正是在隗瀛涛先生的倡导和努力下,1986年,四川大学获得了中国地方史硕士授权点,隗瀛涛先生成为中国地方史硕士授权点的第一位指导教师。随后隗瀛涛先生又抓紧对地方史博士学位授权点的创建工作。经过数年的努力,以隗瀛涛先生为学术带头人的四川大学中国地方史专业,于1993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该专业全国第一个博士授权点,并认定先生为博士生指导教师。这是我国第一个中国地方史学科博士点,中国地方史的教学与研究由此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中国地方史研究的异军突起,日益受到国内外史学界的广泛重视,地方史研究所具有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也日益彰显,并受到学界的普遍肯定。21世纪,中国地方史研究面临着立足地方、走向世界的全新机遇和挑战。1995年,在四川大学举办的“走向二十一世纪人文社会科学学术研讨会”上,先生作了题为《走向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地方史》的长篇发言,回顾了国内外中国地方史研究的成就和动态,展望了中国地方史研究在21世纪的发展趋向。
1997年,为适应学科发展的需要,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整合城市史、民族史、思想文化史等研究方向的专家学者,将中国地方史调整为专门史。至此,四川大学专门史学科形成了以思想文化研究、城市史研究和西南民族研究为主的三个发展方向。由于四川大学专门史学科集中了多个领域著名的专家学者,因而得到快速的发展。1999年,四川大学专门史专业被评为四川省省级重点学科,三年后该专业又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全国重点学科,当时全国范围内的专门史国家重点学科仅有两个。2007年,也就是先生去世的那一年,四川大学专门史专业再次被教育部认定为国家重点学科,这应该算是对隗先生的一个告慰。
九、构建新的学术平台,成立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城市现代化建设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的巨变呼唤着中国的社会科学工作者对中国城市在理论上进行深入的研究。为了适应时代的需要和学科建设,隗瀛涛先生在承担了国家“八五”重点课题之后,即提出在四川大学建立城市研究中心,以培养城市研究人才和形成群体研究力量。隗瀛涛先生的想法得到当时学校其他主要领导的支持。1988年四川大学城市研究中心正式成立,由隗瀛涛先生亲自担任中心主任。该中心成立后的一段时间,既无经费,也无办公地点,隗瀛涛先生四处呼吁,终于在文科楼争取到一席之地。中心的成立对于四川大学城市史研究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成绩显著,影响巨大,因而隗瀛涛先生又多次向学校领导建议加强四川大学研究城市的力量。1996年12月,四川大学校务会议决议,在原四川大学城市研究中心的基础上建立“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并以隗瀛涛教授为名誉所长。毫无疑问,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的最终成立,是四川大学城市史研究进一步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也是四川大学“理工结合,文理渗透”优势的体现,这表明了城市史研究综合性和交叉性的特点,充分展现了隗瀛涛先生独特的学术眼光。以隗瀛涛先生为学术带头人的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成立后,发展十分迅速,不仅能够承担较大型的科研项目,并且产生了一批在全国有重大影响的成果。由于这些成果的取得,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先后承担了十余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优秀成果奖1项,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3项、二等奖4项、三等奖5项,中国图书奖1项,中国科协优秀建议奖一等奖1项,进而赢得了学界的广泛赞誉。这充分说明了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这一学术平台的雄厚实力和新鲜活力。
四川大学城市研究所是全国第一个城市史的专门研究机构和重要科研基地,作为城市研究所的创始人,隗先生为中国城市史学术领域培养了众多人才,做出了特殊贡献。
十、桃李遍天下,师生情谊重
隗瀛涛先生在四川大学从教近五十年,不仅以其学术上的成就受人称赞,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其桃李满天下的硕果,为历史学科特别是中国近现代史和城市史的长久发展带来了新的希望。
在隗瀛涛先生早年的学生中,赫志清和谭继和两位与隗瀛涛先生既是师生关系,也是忘年之交。
赫志清先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的研究员,是颇有影响的历史学家。他与隗瀛涛先生既是师生关系,同时又是老乡加朋友关系。1958年秋,赫志清先生考入四川大学历史系,不久就结识了隗瀛涛先生。赫志清先生在川大经历的第一个除夕和春节,就是在隗老师家中度过的。从此之后,赫志清先生不但和隗先生,而且和师母陈可清老师,以及他们的子女都结下了深厚情谊。在川大学习五年中,但凡逢年过节,不是隗老师,就是他的孩子来请赫志清先生到他家欢度节日。特别是三年困难时期,赫志清先生成了隗先生家的常客,师母常为他加餐补充营养。在赫志清先生看来,隗先生是个性情中人,一贯追求开拓创新,不喜欢人云亦云,他因而选择隗先生为毕业论文指导老师,顺利地完成了毕业论文。其后,赫志清先生每当谈及当时在川大读书求学之事,都会对当年隗先生对他在学术上、思想上、生活上等各方面的帮助深表感谢。
谭继和先生与赫志清先生一样,与隗瀛涛先生既是师生关系,同时又是老乡加朋友。1951—1952年,谭继和先生在开县城厢二小就学,其时该小学的校长就是隗瀛涛先生。1957年,谭继和先生考进四川大学历史系,隗瀛涛先生正好于是年毕业留校任教,再次成为谭继和的老师,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样的机遇使隗瀛涛先生与谭继和先生的关系更加密切,不仅成为谭继和的论文指导老师,而且成为终身的老师和朋友。隗先生亲切、热诚、健谈、风趣、敏捷,使谭继和这位刚进入史学殿堂的年青学子深受感染,很快就掌握了学习方法和写作的门径。在以后的数十年间,谭继和先生与隗瀛涛先生长期有着工作方面的接触,受到隗先生的影响很大。他认为自己是长期得到隗先生学术呵护的受惠者之一。他总结了隗先生一生有四个特点:“在人品上,隗老师的特色有两点:一是忠诚爱国,耿介正直,具有独立不移、卷舒不随乎时的坚贞品格;二是强学力行、诲尔谆谆、无私奉献的从教育人精神。在学术上也有两点特色:一是立足近代,学具通识,放眼中外,善于掌握当代学术潮流;二是思虑明达,识解不凡,具有开拓性的原创思维和深邃敏锐的学术洞察力。这两方面的四个特色,都是值得弟子们孺慕学习的。古人说:经师易求,人师难得。作为隗老师历时最久的幸运弟子之一,人师经师兼得际遇”。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高等教育改革,四川大学历史系创立了中国近现代史硕士学位授权点,地方史硕士学位授权点和博士学位授权点,隗瀛涛先生作为这些硕博士授权点的导师,先后招收了一大批硕博士生,培养了一代新的人才。
注释:
[1]隗瀛涛:《古稀之年的回忆》,《一个历史学家的历史》,四川教育出版社1999年。
[2]胡昭曦:《创新奋进,鞠躬尽瘁——隗瀛涛先生对四川大学学科建设和学术研究的贡献》,《红岩春秋》,2011年第1期。
[3]参见隗瀛涛、林寿荣:《太平军在四川的战斗》,《四川大学学报》,1979年第2期。隗瀛涛、林寿荣:《关于石达开评价的几个问题》,《四川大学学报》,197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