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下的小人》

Mary+Norton

玛丽·诺顿（Mary Norton， 1903～1992），英国儿童文学作家，她的童年主要在英国贝德福德郡的乡村庄园里度过，因此其许多作品都以此为创作背景。1943年，诺顿开始写童话，但直到1952年，她才凭借《地板下的小人》（The Borrowers）闻名于世。由于这部童话大受欢迎，诺顿接下来又写了四部，分别为《地板下的小人在野外》（The Borrowers Afield）、《地板下的小人漂流记》（The Borrowers Afloat）、《地板下的小人在高处》（The Borrowers Aloft）和《地板下的小人复仇记》（The Borrowers Avenged）。该系列图书畅销多年，在英美家喻户晓，使诺顿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儿童文坛上的主要作家之一。

《地板下的小人》主要围绕生活在一座古宅地板下的迷你小人波德（Pod）一家和住在这座古宅里的小男孩展开。这些小人身高只有几厘米，人类哪怕是孩子，在他们眼中也简直就是巨人。而他们还得靠“借”一些被人们忽略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生活，日子过得非常小心，就怕被人类“看见”，招来灭顶之灾。但波德一家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尽管有小男孩帮助他们，他们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离开。该书曾获得1952年卡耐基儿童文学奖，1997年由英国拍成真人电影，2010年又由日本改编成动画电影。

下文节选自本书第九章，讲述了波德的女儿阿丽埃蒂（Arrietty）与小男孩第一次相遇的故事。

"Don't move！" said a voice， and the voice was enormous but， somehow， hushed1）—and hoarse2）.

Arrietty froze. "So this is it，" she thought， "the worst and most terrible thing of all： I have been 'seen'！"

There was a pause and Arrietty， her heart pounding in her ears， heard the breath again drawn swiftly into the vast lungs. "Or，" said the voice， whispering still， "I shall hit you with my ash3） stick."

Suddenly Arrietty became calm. "Why？" she asked. How strange her own voice sounded！ Crystal thin and harebell4） clear， it tinkled5） on the air.

"In case，" came the surprised whisper at last， "you ran toward me， quickly， through the grass ... in case，" it went on， trembling a little， "you came and scrabbled6） at me with your nasty little hands."

Arrietty stared at the eye； she held herself quite still. "Why？" she asked again， and again the word tinkled—icy cold it sounded this time， and needle sharp.

"Things do，" said the voice. "I've seen them. In India."

Arrietty thought of her Gazetteer7） of the World. "You're not in India now，" she pointed out.

"Did you come out of the house？"

"Yes，" said Arrietty.

"From whereabouts8） in the house？"

Arrietty stared at the eye. "I'm not going to tell you，" she said at last bravely.

"Then I'll hit you with my ash stick！"

"All right，" said Arrietty， "hit me！"

"I'll pick you up and break you in half！"

Arrietty stood up. "All right，" she said and took two paces forward.

There was a sharp gasp and an earthquake in the grass： he spun away from her and sat up， a great mountain in a green jersey9）. He had fair， straight hair and golden eyelashes. "Stay where you are！" he cried.

Arrietty stared up at him. So this was "the boy"！ Breathless， she felt， and light with fear. "I guessed you were about nine，" she gasped after a moment.

He flushed. "Well， you're wrong， I'm ten." He looked down at her， breathing deeply. "How old are you？"

"Fourteen，" said Arrietty. "Next June，" she added， watching him.

There was silence while Arrietty waited， trembling a little. "Can you read？" the boy said at last.

"Of course，" said Arrietty. "Can't you？"

"No，" he stammered10）. "I mean—yes. I mean I've just come from India."

"What's that got to do with it？" asked Arrietty.

"Well， if you're born in India， you're bilingual11）. And if you're bilingual， you can't read. Not so well."

"Do you grow out of it？" she asked.

"Oh yes，" he said， "it wears off12）. My sisters were bilingual； now they aren't a bit. They could read any of those books upstairs in the schoolroom."

"So could I，" said Arrietty quickly， "if someone could hold them， and turn the pages. I'm not a bit bilingual. I can read anything."

"Could you read out loud？"

"Of course，" said Arrietty.

"Would you wait here while I run upstairs and get a book now？"

"Well，" said Arrietty； she was longing to show off； then a startled look came into her eyes. "Oh—" she faltered13）.

"What's the matter？" The boy was standing up now. He towered above her.

"How many doors are there to this house？" She squinted14） up at him against the bright sunlight. He dropped on one knee.

"Doors？" he said. "Outside doors？"

"Yes."

"Well， there's the front door， the back door， the gun room door， the kitchen door， the scullery15） door ... and the French windows in the drawing room."

"Well， you see，" said Arrietty， "my father's in the hall， by the front door， working. He … he wouldn't want to be disturbed."

"Working？" said the boy. "What at？"

"Getting material，" said Arrietty， "for a scrubbing brush."

"Then I'll go in the side door"； he began to move away but turned suddenly and came back to her. He stood a moment， as though embarrassed， and then he said： "Can you fly？"

"No，" said Arrietty， surprised； "can you？"

His face became even redder. "Of course not，" he said angrily； "I'm not a fairy！"

"Well， nor am I，" said Arrietty， "nor is anybody. I don't believe in them."

He looked at her strangely. "You don't believe in them？"

"No，" said Arrietty； "do you？"

"Of course not！"

“别动！”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巨大无比——而且还有些沙哑，但不知何故又压低了。

阿丽埃蒂僵在原地。“完了，”她想，“最糟糕、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被‘看见了！”

片刻安静后，阿丽埃蒂听到了她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接着又听到那巨大的肺快速吸了一口气。“否则，”那个声音说，还是低声低气的，“我就要用我的梣树枝打你了。”

阿丽埃蒂突然冷静下来。“为什么？”她问。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奇怪啊！像水晶一样纤细，像风信子一样清脆，在空气中发出叮叮的响声。

“万一，”那个低声低气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惊讶，“你速度很快地穿过草坪朝我跑过来……万一，”那个声音有点儿颤抖地继续道，“你冲过来用你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抓我。”

阿丽埃蒂盯着那只眼睛，一动不动。“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这几个字再次叮当作响——不过这一次听起来冷淡如冰、尖锐如针。

“他们就是这么做的，”那个声音说，“我见过他们。在印度。”

阿丽埃蒂想起她那本《世界地名词典》。“你现在可不是在印度。”她指出。

“你刚才是从那栋房子里出来的吗？”

“是的。”阿丽埃蒂说。

“从房子里的哪个地方来的？”

阿丽埃蒂盯着那只眼睛。“我才不告诉你呢。”她最终鼓起勇气开口说。

“那我就用我这根梣树枝打你！”

“好啊，”阿丽埃蒂说，“打我啊！”

“我要把你拎起来掰成两半！”

阿丽埃蒂站起身来。“好啊。”她说着往前走了两步。

只听见一声急促的喘息，接着草坪就地震了：他转身背对着她，坐了起来，就像一座穿着绿色毛衫的大山。他有一头漂亮的直发和金色的眼睫毛。“待在那儿别动！”他大喊道。

阿丽埃蒂抬头盯着他。这么看来这就是“那个男孩”（编注：阿丽埃蒂意识到这个男孩就是看见爸爸的那个男孩）了！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吓得头晕。“我猜你大概九岁。”过了一会儿她才喘了一口气说。

他脸红了。“这你可错了，我十岁了。”他低头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几岁了？”

“14岁。” 阿丽埃蒂说。“到明年6月。”她看着他又补充道。

接着是一阵沉默，阿丽埃蒂等待着，微微有些颤抖。“你会读书吗？”男孩终于开口说。

“当然，”阿丽埃蒂说，“你不会吗？”

“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会。我的意思是我刚从印度来。”

“那和读书有什么关系？” 阿丽埃蒂问。

“嗯，如果你出生在印度，你就会说两种话。如果你说两种话，你就不会读书。读得不太好。”

“你长大就能读了吧？”她问道。

“噢，是的，”他说，“时间长了就好了。我姐姐们本来都是说两种话的；现在她们一点儿也不了。楼上教室里的那些书她们都能读。”

“我也能，” 阿丽埃蒂马上接话说，“只要有人能举着书一页一页地翻。我可不说两种话。我什么书都会读。”

“你能大声读出来吗？”

“当然。”阿丽埃蒂说。

“我这就跑上楼去拿本书来，你能在这儿等一会儿吗？”

“好啊。”阿丽埃蒂说，她正想露一手呢，接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惶。“哎呀——”她支支吾吾地说。

“怎么了？”男孩这时已经站了起来，比她高出了好大一截。

“这栋房子有多少个门啊？”她迎着明晃晃的阳光眯着眼睛抬头看着他。他单膝着地跪了下来。

“门？”他说，“外门吗？”

“是的。”

“嗯，有前门、后门、藏枪室的门、厨房门、碗碟洗涤室的门……客厅里还有几扇落地窗。”

“嗯，你瞧，” 阿丽埃蒂说，“我爸爸正在门厅那儿工作呢，就在前门旁边。他……他可不希望被人打扰。”

“工作？”男孩说，“什么工作？”

“找些材料，” 阿丽埃蒂说，“用来做一把硬毛刷。”

“那我就从侧门进去。”他起身离开，但突然一个转身，又回到了她面前。他站了一会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开口说道：“你会飞吗？”

“不会，”阿丽埃蒂说，她觉得很诧异，“难道你会？”

他的脸变得更红了。“当然不会，”他生气地说，“我又不是精灵！”

“我也不是，” 阿丽埃蒂说，“谁都不是。我不相信有精灵。”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不相信有精灵？”

“不信，”阿丽埃蒂说，“你信吗？”

“当然不信！”

赏析

你是否也相信，在家里那些你看不见的隐秘角落里、钢琴脚边、壁炉下方、鞋架后面，生活着一群和我们一样有鼻子有眼、会哭也会笑，只是个头仅有我们拇指一般大的小人？在索菲姑妈幽静的乡下房子里，在门厅那座老旧的时钟之后，就住着这样一家小人：爸爸波德、妈妈霍米莉和他们的女儿阿丽埃蒂。

像几个世纪以来他们的祖先一样，波德一家靠着从人类那边“借”来的零碎东西维持生计：他们把别针当门闩，把火柴盒当五斗柜，用邮票装饰墙面，用吸墨水纸作地毯；人们贮藏室里的几个土豆和洋葱、吃饭掉下来的面包屑、下午茶多出来的方糖，就足够他们吃上半年。波德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腿脚不似当年那么灵便，但他还是想方设法“借”来各种东西装点自己的小家；妈妈霍米莉尽管有些唠叨，也少不了几分中年主妇式的爱慕虚荣，却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居家能手。阿丽埃蒂自打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地板下，她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去外面那个宽广的世界大口呼吸、自由奔跑。如今她13岁了，霍米莉提议让她出去见见世面，波德再三思量后决定带她上去借东西。

头一次出门的阿丽埃蒂置身草坪中间，兴奋地触摸着草叶和花瓣，感受着微风和阳光，直到她看见一双大大的眼睛——糟糕，她被“看见”了。节选部分描述的正是她被看见后的经历。发现阿丽埃蒂的是一个十岁男孩，他从印度回来，眼下正在索菲姑妈家养病。之前也是他发现了波德，还给当时正在借东西的波德搭了把手，让波德差点吓破了胆儿。可阿丽埃蒂却不像爸爸那样，她大大方方地和看见自己的男孩聊起天来，言语中没有一丝畏惧，还时不时挖苦一下对方。这次邂逅让阿丽埃蒂和小男孩成了朋友，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聊天，分享各自世界里的趣事。男孩帮助阿丽埃蒂给早已迁居到野外的亨德列里叔叔捎信，还经常撬开地板，给波德一家送来点心、餐具、带框的画等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虽然波德和霍米莉对这份意外的友情心有余悸，但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们逐渐熟络起来，也让波德一家度过了一段快活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男孩的秘密被管家德赖弗太太发现了。家里的小件贵重物品不断离奇失踪已然让她火冒三丈，她怎能容许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样“一窝小偷”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就摧毁了一个原本温馨的家，还动用猫、卫生检查队和警察，发誓要将波德一家一网打尽。波德一家勉强逃过一劫，却被困在厨房地板下，无路可逃。而在这危急关头，幸好男孩在被送走的最后时刻设法打开了地板下仅存的唯一出口隔栅。阿丽埃蒂一家终于得救了，但此后他们却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阿丽埃蒂和小男孩相遇的故事如同一个美丽的梦境，让人读完之后仍不愿合上书页，只想再回到那个温暖和煦、充满童真的世界中去。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富诗意的存在，正如泰戈尔赞颂的那样：“每个婴孩的出世都带来上帝对人类并未失望的消息。”孩子让这个世界瞬间变得美好、光彩熠熠，人性当中的悲悯与良善也通过孩子不断传递下来。因为他们心中坦荡，只看得到世界的五彩缤纷，只允许好奇心去引导自己不断探索。更重要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会放下戒备，去相信，去对话，去拥抱并热爱彼此。

相较之下，故事里的成年人则显得相形见绌。索菲姑妈和德赖弗太太的生活无聊而沉闷，波德和霍米莉的生活同样琐碎而忙碌；德赖弗太太把小人称作“可恶、狡猾、卑鄙、下流、吱吱叫的小偷”，波德则告诫女儿一定要记住“人不会真正带来好事”。彼此怀疑、互相防备似乎早已成为那些失去童真的成年人所惯有的姿态。其实看见小人族的不止小男孩一人。德赖弗太太的反应已不用多说，当她看见地板下的小人，尖叫不停的她只想除之而后快。而房子的主人、年老昏聩的索菲姑妈更是多次见过波德和霍米莉，还同他们聊过天，但都是在她酒醉后昏昏欲睡的时候，因此她一直觉得这些小人是从酒里钻出来的。大人们不愿相信，更不愿接受小人的存在，因为他们眼中只有自己，以及日复一日干瘪无趣的生活。难怪丰子恺先生会慨叹：“我看见世间的大人都为生活的琐事所迷着，都忘记了人生的根本，只有孩子们保住天真，独具慧眼。”

时间让人们离开了童年，却并未让人们变得更成熟。长大了的孩子们，变老了的成年人，还有几人能像故事中的小男孩和阿丽埃蒂一样，悠然栖于草丛花簇之间，安静地读书做梦，温柔地对待所有经过眼前的生灵？又有几人能做到不被尘土迷住双眼，不分你我地去施舍，不问结果地去希冀，不求回报地去爱呢？如果还有什么可以重塑起对人的信心，那必定是童心无疑。不管你是否年幼，让你的童心被“看见”，去发现那个比想象中更大、更精彩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