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看在日中国研修生
2016-01-05
环球时报/2016-01-05/ 第07版面/记者调查 /作者:本报驻日本特约记者 宗言
在一家五金制品厂工作的中国研修生。
最近几年,外国研修生“失踪”现象成为日本媒体关注的焦点之一。研修生在日本是一个特殊群体,乍一听,这个名称给人以“高大上”之感,其本意也是指一边工作挣钱一边学习技术,但实际情况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很多研修生的工作都比较辛苦,而且学不到什么技能,以致最终选择“逃离”。中国人是在日研修生的最大群体,因工作关系,本报驻日本特约记者长期同来自中国的研修生们有着往来接触,现将对他们在日本工作和生活的直观感受与读者分享。
两名女研修生的遭遇
高丽,18岁,来自山东农村。在来日本前,高丽曾琢磨进城打工,后来听说到日本做研修生很赚钱,于是向当地人才派遣公司缴了相应费用,之后来到北海道一家水产食品公司。和高丽一起赴日的有12名研修生。“在这里,再苦我也要忍,毕竟每个月可以赚1万多元人民币,3年期满后,除了还清来时欠的费用,还可以积攒20多万元”,高丽说,“我将用这些钱开个小百货商店,让父母享享清福。”
高丽的梦想很快被现实击碎。按照日本的规定,北海道的最低工资为每月11万日元(1元人民币约合18日元),而高丽所在公司以为研修生缴纳住宿用水用电费用等为由,每月只支付给研修生7万日元。鉴于此,北见劳基署(即劳动仲裁处)要求该公司按最低工资标准将4万日元补给研修生。此外,出入境管理局要求该公司:3年内不得雇用中国研修生,必须立即辞退、遣送还在该公司工作的中国研修生。
面对这个国家级裁定,该公司不得不执行。对该公司而言,是其咎由自取,但对来公司还不满一年的高丽来说,却是非常不幸的消息——她所赚的钱还掉之前所欠费用,几乎没有剩余。
小于,另一个中国女孩,也是通过国内人才派遣公司介绍走进这家公司的。不过,当她渐渐习惯了公司工作后,却感觉身体出现异样,比如经常想上厕所。去医院诊治发现,她患上了膀胱炎。由于无法快速治愈,小于就这样常常奔波于工作台—厕所—医院之间。最终,出于自尊,她回到了国内父母身边……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位于日本北海道的一家公司向笔者发出邀请,希望笔者帮助处理该公司内部的一些事务。原来,有一批中国研修生在这家公司工作,因生活、工作习惯不同,她们常常和公司方发生摩擦,以至于影响到整个工厂的生产秩序。笔者所要做的就是从中协调,以缓解双方矛盾。正是在这家公司,笔者了解到很多中国研修生的故事。像高丽,事实上,在那个仲裁下达后,为免她们受到刺激,笔者在不断接触、交流中,慢慢地向她们透露相关信息。像小于,数天前,笔者拨通她在国内的电话,获悉她现在一边治病,一边学习化妆,以便维持生计。
最苦恼无法与日本同事交流
渔业是研修生群体在日从事的主要行业之一。笔者所在的这家公司主要生产原料为扇贝、马哈鱼等。这是家老企业,有50多年历史,员工有100多人,中国研修生一般在18至30人,基本都是女性,“研修期”为3年。
笔者进入该公司剥扇贝的车间后看到:无论18岁的中国研修生还是年逾古稀的日本老太太,都内穿公司统一款式的工作服,外穿带有防护前胸和后背的防水工作裤。大家站在工作平台上,使用专用铲形刀具剥扇贝。
每年5月到10月,是剥扇贝的高峰期。这家公司工作时间通常为上午8时至下午5时。每天8个多小时用同样的站姿、同样的方式挥动刀具剥扇贝,无疑很辛苦。有一次剥完扇贝开始做卫生工作时,笔者看到21岁的小蔡在抽泣,于是问道:“你怎么了?”她有些难为情地说:剥扇贝剥得手痛……小蔡是独生子女,在国内平时不怎么干活。
在同一个车间,笔者每天都能看到一名佝偻着身子的日本老妇。通过日本同事了解到,她已经73岁。尽管年龄很大,她的工作效率不比年轻人低。“她好像不知道疼痛,剥得飞快。她们是习惯了,我习惯也就好了。”小蔡说。
事实上,在公司里,无论是中国研修生还是日本员工,动作都必须快,否则将被批评,日本员工还可能被劝退。因为中国研修生来日本时,日本公司已经和中国人才派遣公司签订合同,想劝退也没有退路。
中午通常有50分钟休息时间,但这个时间段研修生们更忙。中午11时24分,当负责输送扇贝的员工高喊“终了”时,中国研修生会抢前跑下平台。这样做是为了抢先跑到冲洗防水工作服的一排水龙头前。其次,由于人数较多,公司无法逐一为研修生配备炊具,她们只能合作使用,动作快的可以先做饭,然后让给他人。
研修生的宿舍和厨房相连,距工作车间约100米。根据她们的描述,一般6 个人住一个房间。虽然离车间较近,却不会影响休息,因为大家一起下班。
笔者曾多次同研修生们就工作状况进行交流,不少人表示,这份工作的确辛苦,但工资比较公平,基本都摆在账面上。至于来日本这一趟值不值,她们的想法往往是:反正已经来了,说什么也得先工作3年再说。因为研修生来日本之前,一般要向中国的人才派遣公司缴纳培训、办理签证等费用共计5万元人民币。研修生们在日本还有一个很大的烦恼,在异国他乡,她们很想跟日本同事交流,却苦于语言不通。而且,很多研修生来自国内偏僻乡村,家庭条件很差,而日本同事对她们的家乡最感兴趣,但即便翻译在场,她们也羞于启齿,只是忍着,期待3年时间快点过去。
吸引力下降,研修生大龄化
由于各种原因,中国研修生经常和公司发生一些小摩擦,从中协调正是笔者的职责。除了工资与加班方面的问题,笔者注意到,不少摩擦来自研修生们的一些小毛病:为节省生活开支,中国研修生常在公司的厕所里卷手纸,带回宿舍;不能按时上班,工作时磨磨蹭蹭;工作时常聊天,尤其不戴口罩聊天——这可以说是食品行业的大忌。另外,令日本人最反感的是研修生不对垃圾进行分类。经过协调,研修生们渐渐改掉了这些不良习惯。
研修生来日本工作前,往往要到中国人才派遣公司所设立的日语学校学日语。但即便短暂学习过,很多人依然无法听懂日语。所以下班后,她们常靠看得半懂不懂的电视节目或打牌消磨时光。
另一方面,虽名为研修生,实际上大多没什么可研修的,仅仅是做一些能很快上手的体力活,而且多是劳动密集型的活。就像这家水产公司的主要工作——剥扇贝,到目前为止日本还没有发明能剥扇贝的机械,只能手工剥,而且需要的劳动者很多。笔者注意到,研修生们对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
目前,在日中国研修生约十万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与这家水产公司的研修生境遇大同小异。这几年,笔者注意到一些变化。现在日本公司多采取打卡制,不像以前那样按照统一的上下班时间计算。为吸引外国研修生,研修生的工资也有所提高。研修生小张告诉笔者,她2013年4月到该公司时,基本工资是每月8万多日元,2014年和2015年提高到9万多日元。在此基础上,有些研修生的月收入可达到二十七八万日元。即便如此,在这家公司,中国研修生的人数明显在变少。以前,每年来10名研修生,一年生、二年生和三年生共计约30人。而现在,每期只有6人,三期研修生总共也只有18人。
2008年以前,来日本的研修生年龄基本在18—20岁。现在,随着年轻人学历越来越高、国内的人才需求量激增,想出国干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来日本的研修生渐渐大龄化,有的已经40多岁。他们的生活、工作方式已基本定型,有时需要做些翻译、解释才能接受,这也是后来笔者再次受该公司之邀从事协调工作至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