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烂漫是吾师
2015-12-30庄伟杰澳大利亚
庄伟杰(澳大利亚)
天真烂漫是吾师
庄伟杰(澳大利亚)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庄伟杰/作
习书多年,宗师自然万物;走近先贤书家,各呈异彩。置身其中,得益匪浅,唯感长进短浅,领悟未深。
书法贵在气、格、神、意。浅显说来,无非乃人之情致、气度、格调、精神、好尚和品味,动情寄寓于笔墨的抒发和波磔的灵动罢了。书法因为文字的本身规范与表意符号皆以抽象的线条呈现,是故,书家的内蕴、情感和意味的放达舒发自有其特殊的心态或规律。卓有建树的书家,无一不是带着创造性的眼光去拓展、去驾驭、去表现的。或者说,书法作为中国文人从“思想”内部走向世界视阈最为重要、最具文化意义的融通渠道和艺术行为,真正“有意味”的是在“心象”里面,而非仅仅在“形式”上。盖其源在于那是通过汉字书写线条而“描心摹象”,同时又指向“拟容取心”的艺术之道,从而成为一种带有创造性的艺术审美活动。也只有创造性的艺术美才能符合人们长远的理想,才能得到相对的永恒,直至走向世界。中国敦煌艺术之美与古希腊雕塑之美之所以能永垂千古、绽放出无穷的生命活力和久远的感染力,如果不是因为符合特定的、自然的某种普遍规律,是很难推广和流传至今的。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右图)庄伟杰/作
西方美学家楚布曰:“自然之精华与理想生活之再现谓之美。”从美学的角度看,真正意义上的书法艺术是以创造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为终极的,它的每一笔应有“千里阵云”的气势,它的每一字应具“万马奔腾”的雄姿,或如“插花舞女”的柔美,它的每一幅都应呈现“如众星之列星汉,同自然之妙合”的完美和谐的意象。进一步说,书法的艺术美集中体现在本身的艺术形象上。它既具有中国写意画之结构形体与笔墨韵趣,又较之写意画更为抽象、隐晦;它既具有音乐之节奏与灵韵,但其意绪情思的流动似较之于音乐更为内蕴和自由;它有如舞蹈造型之力度、风情与韵致,然其气势、神态、意度似更幽深而别致……由是可见,书法艺术形象给予人美感,至为关键的是,其审美特性确定了它重寄情寓意而非重动情用意。明祝枝山如是说:“情之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那是书家内心蕴含着的生命运动之意念,洋溢于字里行间使然。“其中纵横变化,发于毫端,奥妙绝伦,有不可形容之势”(唐·怀素语)。诚哉斯言!
李白诗《将进酒》庄伟杰/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对于书家而言,倘若没有喜怒哀乐的寄托寓意,那么书法的生命精神就无从体现;而笔墨反映不了情感意念,自然无从创造出惊世之作。然情感必须以功力为前提。功力不厚,修养欠深,纵有万千激情,终难以流注笔端。试想,一个目不识丁之人,何能产生一幅充满激情的书作?显而易见,书法在任何时代都只能是文化精英的艺术,一个没有文化的书家是绝对不能创作出一流艺术作品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为了创造出具有深刻生命力的书法艺术,书内、书外功夫都是缺一不可的。“读书以养性,书画以养心,不读书而能臻绝品者,未之见也。”由是,古代文化人的一切活动,须臾不离笔墨就不难理解了。文化人以儒、以道、以释、以诗词文章、以丝竹丹青、以山林湖海、芸芸万象。一句话,以其人生的全部经历铸就了作为艺术的书法。反之,书法艺术也全息的映射了文化人的生存精神状态。有人曾言:“少年比才气,中年比传统,晚年比学养。”一个学养,道出了文化底蕴的积淀,不唯需要熟读经史,留心艺事,更需要长时间的涵泳体察。诚然,文化作为一个非常复杂的整体,技巧、艺术也是其中的一个层面。譬如在笔锋之运用上,素来最被书家所重视,也格外讲究。“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用锋不同,意趣各异。笔笔中锋,有力坚实;用笔侧锋,超脱潇洒;偏锋书写,刻削浮躁;以方笔写,强壮豪放;用圆笔写,浑厚舒婉;藏锋书写,深沉含蓄;露锋挥写,则洒泼生辣。如此等等,中国书法才出现了无数闪烁着生命与艺术光芒的“有情之图画”,“无声之乐章”。
《云喷笔花腾虎豹,风翻墨浪走蛟龙》(右图)庄伟杰/作
通读前人碑帖,泛舟书海游弋,备尝甘苦,教训颇多。窃以为,大凡成就斐然、独标风采的书家,作书之际并非以动情用意作为美学核心,而平素之积蓄涵养、才识灵性有赖于顿悟之中,皆在于心闲意适、兴之所至,并以物我相融为出发点,以有限表现无限的写意,在自然流露中自觉地完成艺术形象,在寄寓之中达到不动情而情含其间,在表意之中做到不用意而意蕴无穷。作书挥毫时倘若动情用意,则往往易于流入刻意表现或只停留于追求某种形式与效果,而失去运笔用锋时笔力、气势自由生发与笔意自然贯注之妙处。而在不经意中得自然贯注之意,寓平和闲适之情,则较之动情刻意之作,来得平易、真切、自然而具韵味。
苏轼词《水调歌头》庄伟杰/作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有诗句曰:“天真烂漫是吾师”。习书数载,历遍法帖,醉砚研墨,举止历落,凡神思轩翥,若有所悟,皆于平心静气、闲适随意之瞬间;若有所得,皆于寓情寄意、本真性灵之挥洒。两者之默契流注,互为结合生发,方可臻于至妙之境界。因为书法艺术不仅是点线的简单组合,更主要的是,它反映书家的心理节律乃至宇宙意识,是传递情感思维、品性修养、气质精神的信息载体。一件好的书法佳作,决非是纯几何性质的结构配件,而是寄寓着创造主体的情感意蕴,具有生命力和表现力的心理图像。正所谓“有情无法难达意,有法无情不通神”。是故,意在笔先,意随笔至,情寓于笔墨点线,而通篇气贯伸展,作有节律的运行,方能在字里行间纵横上下自然律动,在疏密互应中流露出笔情墨韵,让书法艺术形象的创造由不自觉走向自觉。如是,既能反映宇宙万象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蕴,又能反映书家的胸臆,寄寓自身的真实感受。
其实,一个最具创造意识的艺术家,往往同时也是一个传统的优秀继承者,反之亦然。开拓和继承是同构的,并不相悖。如果说书法与一般造型艺术有共同之处,但绝非以造型为圭臬,那么可以说,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宇宙、一个生命,其审美容量无限深广。对于书家而言,写字在乎抒怀,在乎怡情,在乎达意。陶醉于挥毫洒墨之间的那种感觉,有如品饮佳酿时的淋漓酣畅,有如光风霁月时的惬意悠然。更为重要的是,唯有在有限的空间无重复地自由地创作,才能创造出具有丰富审美价值且富有生命力量的书法艺术形象。
至此,谨录多年前写的一首小诗《角度是三尾鱼》来作为尾声吧——
最香最浓最醇的墨
总流不出满意的锋回笔转
三两滴糊涂水却磨出
一角黑色的墨海
摇一叶飘荡的心舟
驶进“三希堂”境界中
然后登上颜真卿的“多宝塔”
之后在张旭的狂草中浏览
空气被墨香渲染得醉醺醺的
流泻出涮涮点点的柔情万千
一撇一捺一勾一挑一折一竖
构筑着一方摇曳多姿的空间
书圣王羲之父子露面了
唐宋的四大家亮相了
怀素癫癫狂狂地跑来了
褚遂良则小心翼翼地走来
难得糊涂的郑板桥并不糊涂
他们分别与我握手言欢
一一对话我应接不暇
便一头栽进多彩的意象里
沿飞动的线条 寻找
奇趣的角度
其实,在这个天地中
角度不外是三尾鱼
一尾在墨海游动
一尾遨翔于历史的长河中
一尾嬉戏在书家的梦里
苏轼词《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庄伟杰/作